“明文,你可终于和大人谈完事情了?”
冯永正在感慨刘汉子的英勇无畏时,身后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冯永连忙转过身去,但见一个长脸汉子正站在他身后,面有喜悦之色。
不是诸葛乔是谁?
诸葛乔的右手,还牵着一个小孩,正瞪大了眼看着冯永。
正是黄月英的亲生儿子诸葛瞻,小名阿迟,取迟来之意。
“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冯永看到诸葛乔,很是意外,同时也很是惊喜。
这世上愿意亲近他的人很多,但不掺杂太多目的,诸葛乔算是少数几个中的一个。
只是冯永回到汉中后,却是没有机会见到诸葛乔。
因为他这两年根本没有汉中。
“这才几年不见,明文你现在已经是名震天下了呢!”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冯君侯,诸葛乔不禁感慨地说了一句。
冯永哈哈一笑,连连摆手:“再怎么名震天下,我还不得叫你一声兄长?”
“可是我这位当兄长的,却仍是碌碌无为,在你面前,实是羞愧。”
诸葛乔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说道:
“当年我就不应该托大,要是学着那李文轩,厚着脸皮喊你兄长,今日也不至于这么尴尬。”
冯永想起与诸葛乔第一次见面时,他把自己当真看成了自家兄弟,心里就是一暧:“那时就算你要装小,我也不敢应啊!”
两人说笑毕,诸葛乔低下头,对着诸葛瞻介绍冯永:
“来,阿迟,这位是冯君侯,以后你也可以叫他冯家阿兄。”
“见过冯君侯,见过冯家阿兄。”
小正太诸葛瞻,对着冯永躬身行礼,然后这才有些疑惑地对着诸葛乔问道:
“阿母前些日子说冯君侯是冯家姊夫呢,怎么现在又变成冯家阿兄了?”
童言无忌让冯永笑开了怀。
“原来明文已经见过阿弟了?”
“我刚到汉中的时候,自然就要过来拜见夫人。”冯永点头道,“还给阿迟讲了故事呢。”
“还有曲儿,冯家姊夫和冯家阿兄唱的曲比阿母的还好听。”
诸葛瞻连忙补充道,同时目带希冀地看着冯永。
这位冯家姊夫,故事讲得好听,曲也唱得好听,当真是阿迟喜欢与他在一起。
“原来如此。”
诸葛乔点头,然后对着诸葛瞻说道,“阿迟,我要与冯家阿兄说些事情,你先一个人去找阿母好不好?”
诸葛瞻虽是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点头。
诸葛乔这才叫了下人过来,领着他走了。
“倒是挺聪慧可爱的。”
冯永说了一句。
“大人也是这么说。阿迟比起我来,天分不知高出多少,阿母平日亦颇是宠他。”
“倒是大人,常说阿迟自小聪慧,不可宠溺太过。否则有早成之嫌,恐不为重器耳。”
诸葛乔解释道。
冯永倒是不意外诸葛老妖会说出这番话来:“丞相一向如此。”
毕竟有诸葛乔自己的例子在前头呢。
前些年,汉中既是前线,又是荒凉之地,特别是恰逢先帝驾崩,蜀地动荡,诸葛乔却是被派到汉中。
陇右之战前,若不是冯永动用了自己手头上的医疗资源,诸葛乔只怕就要像张裔那样,因为劳累过度,最后导致染病而亡。
陇右之战后,马谡被流放,李恢准备病退,诸葛老妖开始着手把蜀地整合成完全体。
诸葛乔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离开了已经开始成为大汉第二个中心的汉中,被派去了南中。
反正吧,诸葛老妖的儿子不好当。
能不能享福不一定,但吃苦肯定有份。
“兄长怎么会突然回到汉中,莫不成是丞相想通了,不忍心再让你去南中那里喂蚊子?”
冯永问道。
诸葛乔听到他这么一说,脸上就是有些哭笑不得:
“明文,这等话,你还是少说两句,要是被大人听到了,只怕又要惹得大人不高兴。”
刚才他还想给我加祝福呢。
冯永不以为意,心里暗暗地说道,反正他没我跑得快。
“兄长你还没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提起这个,诸葛乔脸上又是喜又是忧:
“我离开南中时,那边全是你阵亡于萧关之下的消息,你知道的,你的名头,咳……”
说起鬼王的名头,有些人可能无所谓。
但诸葛乔是个老实人,所谓啖人肉,饮人血,夜御三千女的鬼王传说,他如何好意思当着冯鬼王的面说出口?
“可是南中夷人不稳?”
冯永听他提起南中,再看到他这神态,心里已知其意,主动替他提了出来。
“原来明文你已知晓?”
诸葛乔微微吃了一惊。
“兄长啊,兴汉会在南中开了那么多的甘蔗种植园,我又岂能不注意南中的动静?”
冯永摇头笑道。
这位兄长,品性方面没得说,甚至当得起君子之称,但机变方面,却是欠缺。
就如世人评价的那般:才不及兄(诸葛恪),而性业过之。
任一郡佐官,倒是没得说,但要想再上一步,只怕就有些为难他了。
这大概也是丞相要磨练他的原因。
不磨不成器啊!
趁着现在大汉还是丞相当家,多磨几年,说不得就能有些长进。
不过天赋就在那里,大一些的成就,想来是不可能了。
“是吾愚昧!”
诸葛乔终于是反应过来了。
“我虽知南中有些夷人想要闹事,但消息终究是不如庲降都督府那般全面。兄长是都督府的长史,可否为我说说?”
虽说一开始冯永还是以种甘蔗的名头蛊惑兴汉会里的人去开发南中。
但事实上,这些年来,比起越巂郡,南中其他几郡的开发进度,委实是有些慢。
毕竟开发越巂的孙水河谷,可比开发其他南中各郡容易多了。
只要搞定了越巂郡与汉嘉郡交界地带的夷人,越巂郡就有一条平坦大道直通锦城。
再加上陇右之战,兴汉会又是出了大力。
这两个大项目下来,就已经是让兴汉会砸进去能调动的大部分钱粮,所以对南中那边,就有点使不上劲。
南中虽有五尺道,但终究数百年前的古道,对于日益增长的运输需求,那就有点跟不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越巂的开发要后发先至的原因。
因为没有足够的滇驹,就五尺道那种路况,用人力能运多少东西?
也只有越巂的牧场马场成规模了,才能提供足够的畜力运输,同时在此之前,还可以先把五尺道先修补出来。
以上种种原因,兴汉会的南中甘蔗种植园,基本也就是分布朱提、牂柯、建宁这三个郡。
它们都是五尺道可以直达的地方,同时也是比较靠北的地方。
这几郡,如今可以说已经是被大汉牢牢掌握在手里,政令下达地方,毫无障碍。
更不用说早就已经成为兴汉会基本盘之一的越巂郡。
至于原牂柯郡南部分出去的兴古郡,越巂南边的云南郡,还有最南边的永昌郡,大多时候还是按原历史的老规矩。
大汉控制各大部族的头目和地方豪族,通过这些头目和豪族来间接控制地方。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冯君侯就是再能耐,也没办法驱除丛林里的高温疫瘴,蚊蝇毒虫,猛兽凶禽等等各种障碍。
至于修路……后世的基建狂魔都是得等有实力了才有底气搞。
冯君侯在这个时代那就更没办法了。
所以对最南边的三郡,只能慢慢来,一点一点来。
冯永相信,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是能驱使那些已经走投无路的蜀地世家,让他们恢复先辈的勇气,去披荆斩棘,以拓家园。
“张伯恭(张翼)太心急了些,自他来南中后,一改李都督以往的宽容之态,对夷人执法严厉,故一直就有夷人不满。”
“只是南征还没过去多少年,大人余恩,咳,还有明文你的余威犹在,故倒也勉强能压下去。”
“没曾想这萧关的消息一传过来,也不知是谁先传的流言,只说鬼王已遭天遣,故当年鬼王所见证的石碑亦当推倒……”
所谓石碑,也就是大汉丞相与南中各部族头人在味县盟誓时所立石碑,由装神弄鬼的鬼王亲自见证。
当时冯鬼王还放了不少烟花,搞得夷人以为是天降异象,于是纷纷跪舔。
所以这些年来,南中夷人很是配合大汉对南中的开发。
但大汉丞相当年利用孟获和火阿济将军等南中有声望的夷人头领,炒热了鬼王概念。
最后再用鬼王名头收割韭菜——也就是鬼王见证盟誓,加强盟誓的权威性。
现在就有人有样学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鬼王会遭天谴,就是作恶太多,所以当年的盟誓不算数!
冯永用屁股都能想得出,这帮鸟人喊出推倒石碑之后,又会叫嚣着什么口号。
不就是想要作乱么?
不就是想要反么?
他甚至还可以猜出这其中都会有谁参与。
会有蜀地失势的世家,也会有南中那些不甘失去地方土皇帝地位的豪族和部族渠帅。
当然,更会有人存了和早年孟获一样的念头:刘备能当得蜀中皇帝,我当不得南中皇帝?
“当初丞相南征,乃是半讨半抚,甚至是以讨求抚,要不然也不会有以家眷劝降高定的做法。”
既然是以抚为主,自然就会留下一些当杀而不杀的人。
“只是总会有些人,心存侥幸,认为大汉是不敢杀他们。”
冯永冷笑一声,“这治理之道,本就是有张有弛。李都督本出身南中,待之以宽;张都督执法严厉,就是要让那些南蛮知大汉法令。”
“我恰好被曹贼算计于萧关之下,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借口罢了,就算没有这回事,他们迟早也会反。”
朝廷的打算,或者说诸葛老妖的打算,张小四早就给自己讲得清清楚楚。
不把那些心怀鬼胎的人揪出来,诸葛老妖怎么进行整合蜀中完全体计划?
现在冯永完全有理由怀疑,阿斗和张星彩跑到汉中,未必不是诸葛老妖给锦城某些人安排的一个诱饵。
到时只要南中一反,说不得就有人觉得锦城也有机会……
当然,这只是冯永自己的想法。
至于锦城那边的某些人有没有这个胆量,那就不知道了。
诸葛乔哪里知道这里头有这般复杂的勾心斗角?
他只听到冯永这个话,就已经觉得有些心惊:
“听明文之意,莫不成是早就料到南中有人会反?”
冯永哪里会承认?
这等阴暗谋划,有损丞相的光辉形象,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啊!
只见他摇头笑道:“兄长,如今说这个亦是无用,你还是继续说说南中那边的情况。”
诸葛乔是诚实君子没错,但诚实又不是傻子,他一看冯永这神情,就知道自己少说也猜对了六七分。
当下便继续说道:
“其实南中那边,亦是有人上书都督府,力陈夷人极有可能会反,再加上需要知道你的确切消息,故我这才着急赶回汉中。”
冯永一听,倒是有些意外:“谁?”
“马谡。”
“原来竟是他。”冯永恍然,“若是他的话,能有这份眼光,倒是没有什么意外。”
毕竟曾经是诸葛老妖看重的弟子。
马谡被流放的地方,正是大汉没有真正完全控制下来的三郡之一,云南郡。
云南郡北有越巂郡,东有建宁郡,比起永昌、兴古二郡,正是大汉下一个最有可能的控制目标。
马谡主动提出流放到那里去,就可以看出他确实有一定的眼光。
“南中那边,何处会反,马谡说了么?”
“兴古与云南二郡。”
这个就更不意外了。
还是那句话,越巂是兴汉会的地盘,朱提郡当年孟获反时都没反,现在就更不可能反。
牂柯郡有马忠在,建宁郡则是庲降都督府的治所。
就算是永昌郡,那也和朱提郡一样,孟获反的时候都能执守绝域,一心向汉。
剩下的,也就云南和兴古二郡。
“若是我猜得没错,只怕兄长此次回来,亦是他的主意吧?”
诸葛乔脸色一僵,有些吱唔道:“他倒是提了一嘴,但主要还是我想要回来……”
当年冯君侯下手极重,把马谡揍了个生活不能自理,是真·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
因为马谡被揍过之后,就病倒在榻上,最后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几乎就要让家里人奔丧了。
再加上这个事情,双方事后都是闭嘴不提,别人自然就更不敢当面去问当事人。
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这冯君侯与马谡的恩怨是大了去。
诸葛乔自然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所以他没敢当着冯永的面承认这个。
倒是冯永,一提起马谡,就不禁想起当年的街亭之事,犹是历历在目。
偏偏这时日却是过去了三年。
时光如梭,果真如此。
“马谡啊,他在南中那边还好吧?”
冯君侯满是感慨地问了一句。
诸葛乔却是误会了冯永的意思,他只道自己多嘴提起马谡,让冯永想起旧日恩怨,又欲泡制一番马谡。
到时可真是自己害苦他人。
“明文啊,听兄长我一句劝,这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马谡这几年在南中也算是吃尽了苦头。”
“其实他还是有几分才能的。这几年来,他在云南郡那边,带头领着夷人上山下水,亲自教夷人如何耕种。”
“就连吕太守(即吕凯)都公开称赞其才器过人,说其在云南颇得当地夷人信赖。”
“此次又是他提前给都督府通信,让都督府提防有人作乱。”
“以你现在的身份,没必要为了他,坏了自己的风评……”
诸葛乔正苦心口婆劝说冯君侯,哪知冯君侯却是越听越奇怪:
“兄长,你这是何话?我何时说要与马谡为难?我与他之间,又没有什么旧恨。再说了,他去云南能得吕太守所用,还是我举荐的呢。”
听到冯永这个话,诸葛乔登时就是傻了眼:
“你居然与马谡还有私交?”
“马谡是丞相的弟子,我怎么也算是丞相的半个弟子,我们之间有私交那不是很正常吗?”
冯君侯理直气壮地说道。
“不是私恨?”
“兄长,你这个话过了啊!我与马幼常乃是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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