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六韬曾有着述一骑可当八卒。
这并不是古人随意拍脑袋想出来的量比,也不是文人在文学作品里的想像,而是从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结论。
在平地上,一匹马以最快的速度冲刺,结合自身的重量,最后所能产生的动能,可以连续冲翻八个人。
注意,这还是在没有马鞍和马蹬的情况下。
所以,虽说步卒想要对付突骑冲阵,最好办法是结阵。
但如果突骑当真不怕死,非要去冲击已经结好的阵形。
最后固然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不过步卒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一旦结阵步卒意志不坚定的话,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冲阵的突骑是具装骑兵,那么步卒就更加要小心,必须要做周全的准备,才能挡得住具装骑兵的毁灭性冲锋。
面对孙权以楼船为核心所组成的阵形,如果换作曹丕的时代,那时的魏国还拥有大量精骑,说不定可能尝试用精骑轮番冲击。
但以现在大魏的情况,已经不允许王凌如此浪费骑兵。
从蜀虏十几年前第一次偷袭陇右开始,大魏的产马之地,就不断被蚕食。
到了这几年,情况就越发的严重。
大魏唯一的产马之地幽州,送往中原的战马数量和质量,每况愈下。
逼得整个魏中,都不得不延长战马的服役时间。
甚至因为军中战马不足,按以前的标准原本是用来运输的驽马,也被强行当作战马。
所以王凌对于孙权的这一次来犯,他没有办法像以前几任都督那样,可以利用大量骑兵肆无忌惮地袭扰吴军的侧翼与粮道。
在让骑兵尝试冲锋一次不果之后,王凌没有继续主动出击。
而是果断地领军退回合肥城外的营寨里,静静地等候孙权的到来。
“陛下,果真要下船么”
这一次与孙权同行的,乃是镇守边境数十年的孙韶。
常年与魏军交战,孙韶深知魏军的厉害,看到孙权打算下船,亲自领军前往合肥。
他不由地有些担心,劝道
“陛下此次前来,乃是以身为诱,如今王凌已样领大军来到合肥,陛下目的已成,何必再多此一举,亲身犯险”
“公礼,正是因为吾乃是以身为饵,所以才要亲自领军下船,前往合肥。”
孙权站在船上,遥遥看着那个背山而建的合肥城,目光复杂无比。
因为那里,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
但见孙权语气沉重
“这一次北伐,乃是举国之力,若是再像以往那般,毫无寸进,你可知对大吴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不等孙韶作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意味着我大吴将来,只能是永远困守于江东之地,再无力与汉魏争天下。”
“公礼,这对于大吴来说,就是一个死局啊”
无论是汉魏最后谁将胜出,大吴都会面临着三面被围,最后活活被困死的局面。
“与其留一个死局慢慢屈辱等死,吾还不如奋力一博,以图最后一线生机。”
说实在话,现在的孙权有点后悔。
汉国第一次北伐时,就曾知会过自己,希望大吴同时出兵,共灭贼人。
只是想起当时陆逊对局势的判断,孙权就忍不住地咬牙
“陆伯言误我啊”
“陛下”
孙韶大惊失色
,连忙左右看看,确定周围都是陛下宫内心腹侍卫,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陛下,慎言啊”
陛下与上大将军之间,难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须慎言”
孙权一想起当年之事,心里就是一阵窝火
“陆伯言当年曾断言,汉国国小民乏,兼之汉中诸道难行,北伐定然无功,只会白耗国力。”
“建议吾坐视汉魏相争,只待诸葛孔明一朝兵败回师,汉国不论是为求自保,还是为了能伐贼成功,都只会越发有求于我。”
说到这里,孙权长叹了一口气
“岂料汉国唉大吴这些年来,错失良机矣”
孙权此人,看似豁达,实则心里喜欢记小本本。
朱治,孙坚旧臣,早来还曾举荐孙权为孝廉,但后来他对朱治不满,又不愿意说出口,以致一度心怀怨恨。
暨艳,被孙权定罪时,有一条就是“暨艳父兄,附于恶逆”,骂人家父兄早年对不起孙氏。
张温被暨艳牵连时,又被孙权骂说是“有过旧臣”。
反正就你们所有的过错我都默默地记着,等哪天我忍不住了才会拿出来说事。
陆逊这个事情,自然也被孙权记在了小本本上。
在陆逊仍受孙权信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情。
但这几年来,汉国屡屡大胜,吴国屡屡无功,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吕壹有意无意地进馋。
导致孙权一想起这个事情,就感觉有如一根刺,深深地刺在自己的心底。
汉国越是大胜,这根刺,就刺得越痛。
所以这些年他越发地疏远陆逊,并不是无缘无故的。
孙韶自然不知道孙权此时的心理,他听到这个话,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要说什么,最后默然无语。
这个事情,他身为孙权心腹,自然也是略有耳闻。
如今从陛下口中得到证实,他不得不承认,上大将军在此事上,确实有所失误。
“陛下,上大将军,仍我大吴之柱石,更兼时值阵前,陛下还是要慎言才是。”
孙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故作一笑道
“吾又岂会不知只是心有所感,随口而发,一时失言罢了。”
若不是在整个吴国,没有人能在军事能比得过陆逊,吾尚需倚仗他替吾伐贼,又岂会容忍他到现在
“不过眼前最紧要的,还是把戏做足,我们在这里,把王凌拖得越久,自然就越好。”
说完,孙权不让孙韶再劝,一挥手,下令道
“下船”
号角声起,跟在楼船后面的船只,依次响应。
船上的吴军开始正式下船上岸。
同时护卫在岸边的吴军派出大量的斥侯,查探周围情况。
“陛下,魏贼似乎退回去了,看样子是要依城而守。”
“不要掉以轻心,魏贼精骑众多,来去自如,吾等将士,陆战远不如魏贼。”
“既如此,陛下,不若让臣领军先行,为陛下探路。”
孙韶再一次恳求道
“陛下就算是要亲往合肥城下,也请不要以身犯险。”
这一次,孙权没有再勉强,点了点头
“那吾就分五千精兵给你,作为先锋探路。”
“喏”
下岸的地方,离合肥新城有三十多里。
孙权曾在
此处吃过亏,自然不会大意。
这一段路,孙权整整走了一天,这才到离合肥城十五里外安寨扎营。
“陛下,看来贼人早有准备啊。”
站在高处,远远地看着合肥城外层层叠叠的营寨,孙韶不禁有些发憷。
这一回陛下带过来的船队,连绵不绝,实则根本没有载满兵力。
哪知孙权却是不在意地笑笑
“早有准备才好,王凌准备得越是充分,就越是说明,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我们的真实意图。”
孙韶却是没有孙权这般轻松。
贼人营寨如此浩大,兵力只怕少不了。
若是看穿了自己这边的虚实,不守反攻,只怕要有一番苦战。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孙韶的心里话,吴军这边刚扎下营寨,但见不远处响起了战鼓声。
接着,但见一队魏国精骑呼喝而至,到吴军营寨外绕寨而奔。
作出种种挑衅动作,同时有人在阵前大呼
“吴狗,可敢出来一战”
魏军精骑骤然而至,让吴军的阵营一阵骚动。
孙权却是持戟而喝
“不要被贼人所惊,诸将按令而行。来人,派人前去喊话,就说吾明日亲自应战。”
“喏”
王凌派人前去挑战,不过是想挫一挫孙权的锐气,同时也是试探一番。
自然没想着吴军会遵循自己想法而动。
“禀都督,吴寇军中,确实发现有黄色华盖,看来孙权此贼,定是在此。”
听到底下人的禀报,王凌目光一闪
“好极,没想到孙权还当真敢亲自前来”
“传令,明日全军三更造饭,五更出发,随吾破贼”
“喏”
次日不过天刚亮,王凌就已经领着大军来到吴军寨前列下阵形。
“陛下,我们怎么办”
“贼已到来,吾岂能避之”
孙权阴沉着脸,下令道
“让诸将出寨迎敌。”
虽说自己这一回不过是以身作饵,但为了保证安全,身边的兵力自然不会太少。
就算是不足以攻城,但至少可堪与贼人在平地上一战。
冬冬冬的战鼓声响起,但见吴军寨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走出来,开始列队。
王凌眯着眼,看到对方军中果然有华盖在移动,当下大笑
“孙权,受死吧”
双方鼓声愈急,士卒“喝喝”声震天。
这是一场硬碰硬的正面之战。
太阳升起来,洒下金色的光芒,更是给战场上增添了一分刚锐之气。
烟尘起,刀戈耀光。
“蓬蓬”
双方射住阵角,开始举着兵刃相向而行。
与此同时,六安城头,文钦看着又一次溃退回去的吴军,脸上再没有了前几日的意气风发。
这些日子以来,吴军的攻城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意料。
看得出来,吴寇这是不拿下六安誓不罢休。
就连底下的将士们也感受到了吴寇这一次的不同寻常。
有些老卒,甚至还想起了当年陆逊领军进犯时,似乎都没有这一次来得疯狂。
文钦看着城下,吴军的营寨密密麻麻,延绵不断。
看得出来,吴军这些日子,一直不断有新
的援军过来。
或者说,那根本就是他们的后军。
这么多的吴军足以说明,吴寇这一次的主攻方向,确实是六安无疑。
王凌推迟了两日从合肥派出援军,导致一直没有看到援军的文钦有些焦虑
王彦云好歹也是大魏老臣,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置大局于不顾吧
六安城宽大的护城河,如今上面架起了八座并排的浮桥。
莫说是让战马驰骋,就算是大型攻城器具,也可以安然过河。
“临车打造得怎么样了”
诸葛恪站在浮桥的这一边,看着对面的六安城,开口问道。
“禀将军,只打造了一半,想要全部打造完毕,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来不及了”诸葛恪望着六安城,“东面的斥侯传来消息,明日魏贼的援军就要到了。”
“明日我们要举军攻城,还有,给东门那边传令,至少要守住三日。多于三日,记他一功,少于三日,按军法处置”
“喏”
“杀”
合肥城的外围,明明魏吴双方的主帅所亲领的将士,按理来说应当谨慎。
可是此时双方却已经是杀出了火气。
王凌也算是一员勇将,虽已年老,但此时却是纵马上前,不住地呼喝,给轮番上阵的将士鼓劲。
而孙权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把华盖安放到最显眼的位置,就是为了让将士们知道,天子与他们同在。
“杀贼”
与往日所见的吴兵不同,这一次孙权带出来的,是禁卫军。
其勇气绝非一般吴军所能想比。
但见一名披着厚甲的吴军将校,发出狮虎般的咆孝,扔掉手中已经折断的戟,“呛”地一声,拔出长刀。
锋利的刀刃在日头的照耀下,闪着雪亮的光芒。
此刀略有些古怪,与平常的环首刀有些不大一样。
只见他举刀狠狠一噼
“锵”
“嘎”
几声连续的交击声,竟是生生把他面前的两柄长戟砍断。
魏卒似乎是吓了一掉,没有想到对方区区一个将校竟有如此宝刀。
还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吴军将校已是哈哈狂笑
“来啊,贼子”
雪亮划过,但听得“哧啦啦”让人牙酸的声音,魏卒身上的甲衣竟是裂开。
若非这个甲衣护着,这一刀下去,只怕就要被当场开膛剥肚。
“痛快”
孙韶本来还有些担心,哪知吴魏双方一接触之下,这才发现自家这边兵锋之锐。
魏军虽也骁勇,但兵器不如人,竟是渐渐地被压退了回去。
这时,只听得一声哨响。
侧翼突然出现了一支骑兵,从双方的交战处切入。
孙韶生怕有失,连忙对孙权说道
“陛下,此战已是大涨士气,贼人骑兵已至,不若先暂且退回来。”
这一战,不但占了上风,而且还逼出了对方所藏着的骑兵。
孙权似乎也是十分满意底下将士的表现,神情轻松,点了点头“也好。”
金锣声起,双方这才开始脱离了接触。
“没想到陛下禁军,竟是锋锐如斯。”
孙权摇了摇头,然后又长吁出一口气
“吾终于知道为
什么汉国能屡胜魏贼矣”
他执鞭指了指正在退回来的将士,声音低沉地说道
“将士的这些兵器,乃是汉国新造,两个月前才送至大吴。”
“我本以为,汉国以前的兵器已经算是锋利非常,没想到最新送到的这一批,竟是比以前还要厉害得多。”
孙韶大吃一惊“汉国”
孙权点头“没错,就是汉国。”
若是没有一点准备,他怎么会轻易领军下船,前来挑衅
再想起宫中收集的那一副铁甲骑军的盔甲兵器,孙权眼中有些炽热起来
“待吾之骁骑从汉国学成归来,魏之精骑,不过土鸡瓦犬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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