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晋爵,本是件大喜事。
父子一齐升官晋爵,那就更是大大的喜事。
只是在外人看来应当是冯府上下高兴欢庆的日子里,府内后院却是一片鸡飞狗跳。
右夫人以花小五无上下尊卑之礼为由,欲亲自殴打之。
花鬘表示我可是镇东将军府的正室夫人,又不是大司马府的妾室。
再说了,我可是是来自南中的蛮女,什么礼仪,不懂
我不敢还手,难道还不能跑
于是两女一个追,一个逃。
“你别跑”
“那你别追你不打我我就不跑”
下人见之,纷纷避让。
刚晋为大汉永寿内亭侯,才两岁多一点的关胜,小名阿知,伸出小指头,指着追逃的两人,着急地直叫唤
“阿母,阿母”
七岁的冯凯,得意洋洋地叉腰,对着关胜说道
“阿知不要叫,你好歹也是君侯了,不能这么无状。”
阿知“啊啊啊阿母”
冯凯撇了撇嘴,觉得跟一个才刚断奶的小屁孩说不清楚。
于是转过头,看向阿顺,笑嘻嘻地说道
“三兄,我封侯了哦,我有爵位了哦”
阿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阿漠又看向另外两个与他同岁的兄弟
“你们看,二兄和三兄都没有,就我有爵位哦”
阿喃和阿布跟着三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所以,我是你们当中最厉害的,知不知道”
阿喃点点头,阿布刚要点头,但是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三兄,脑袋不动了。
“你哪里厉害了”
阿顺问了一句,“是功课超过了二兄,还是武艺超过了大姐”
得意洋洋的阿漠脸色顿时一僵,接着涨得发红,呛声道
“功课再好,武艺再高,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没有爵位”
话音刚落,耳边就忽然传来一阵风声。
“啪”
一个土块直接砸到阿漠的脑袋上。
“谁”
势头正盛的阿漠,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想要看清偷袭自己的人是谁。
“是我。”
原本满面怒气的阿漠,看到来人后,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原,原来是大姐啊。”
双双与阿虫,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
“怎么,不服气”
十二岁的少女,亭亭玉立,已经比在场的所有冯氏兄弟都高。
就连阿虫,都要比她略矮一点。
继承了母亲的优秀基因,身材高挑,眉目如画。
特别是那双眼睛,眼角微微向上挑起,媚中带威,极具个人特色。
“服气,服气,怎么会”
阿漠摸了摸头,敢怒不敢言,装愣作傻。
阿虫“嗤”地一声,似笑非笑,面色古怪中,似乎又隐含着挑衅
“顺阳侯就这”
咦
对啊,我已经是君侯了,为什么还要怕她
被二兄提醒,阿漠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胆气立刻就是一壮,挺起胸膛
“你,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敢打我”
双双上前两步,逼近对方,冷笑一声“哦敢问冯君侯现在是个什么身份”
“我,我现在”
咦,你叫我什么
阿漠一愣。
你都叫我君侯了,难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啪”
“你又打我”
“想打就打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阿虫在一旁幽幽地做嘴替
“武艺高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你还打”
双双斜眼看了一下阿虫。
阿虫继续幽幽地说道
“功课好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吧”
“啪”
“阿姐,我错了。”
双双再看阿虫。
“因大人之功,侥幸得以荫封爵位,就目无余子,不睦兄弟,唉”
阿虫长长叹息,摇了摇头。
“啪”
“莫要再打了,阿姐,我真的知道错了”
形势比人强,阿漠是个识时务的,抱头连声求饶。
阿虫这一回,不用双双眼神催促,就接着开口说道
“大人以学问闻名于世,以战功震慑贼虏,以仁义恩结众人,这才有了我们冯府今日之盛。”
“而你呢不过是承大人余荫,就敢口出狂言,不尊武功,不重学问,不悌兄弟。”
阿虫长吁短叹,颇有些痛心疾首
“若是大人与阿母得知你如此骄纵,也不知会如何处罚你,说不得,觉得你不配得此爵位也说不定。”
阿漠已是痛哭流涕,连连悔过。
也不知是被打服了,还是被说服了。
“大姐,你莫要再打了,二兄,你也莫要再说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边正在殴打花小五的右夫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殴打,终于放过了阿郎的情妇。
“你们在做什么呢”
听到自己阿母的声音,原本正在求饶的阿漠,顿时就是一个激灵,连忙爬起来
“阿母,没事,我们在闹着玩呢”
闹着玩
闹到被人按在地上打
面对张阿母狐疑审视的目光,冯家小娘子面色如常,丝毫不惧。
冯家二郎则是目光游离,作观赏四周风景状,似乎刚才的事与他无关。
唯有狼狈不堪的阿漠,连连点头,急声向自己的阿母解释
“阿母,是真的,我们是真的在闹着玩。”
自己方才的言行要是被说了出去,说不得还要多挨阿母一顿鞭子。
不,应该是两顿,也有可能三顿。
大人一顿,两个阿母一人一顿。
太可怕了
这个时候,万万是不能告状的。
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了还要给人家掩饰,一副没有出息的模样,右夫人实在是怒其不争。
再看看那对双胞胎姐弟,却又是无可奈何。
随着年纪增长,双双和阿虫,已经是到了知事理的时候。
这么大个冯府,特别是冯氏大大小小兄弟都在场的情况下,凡事都要按规矩处理。
当事人都说是在闹着玩,就算是冯大司马来,也只能当成是孩子间的玩闹处理。
都说阿虫继承了其父的聪慧,但右夫人知道,眼前这位小娘子,才是冯府里的真正小女魔头。
不但继承了其母的天赋,同时还继承了其父的某些心性。
别看起来不喜欢多说话,但下手极黑。
更重要的,是心更黑。
一旦她开始动手打人,基本都会有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理由。
很显然,阿漠肯定是被人抓住把柄,有苦说不出。
“不许欺负自己的阿弟。”
既然是怒其不争,右夫人也懒得哀其不幸了。
不远处隐隐传来女儿的哭声,右夫人撂下这么一句,又赶去看自己的小女儿。
早些年冯大司马和镇东将军经常出征,可以说,双双和阿虫被带大,至少有右夫人的一半功劳。
对于这对姐弟,右夫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虽然经常被姐弟俩气得胸口疼,但也勉强算得上是视如己出。
更别说这两年,这对姐弟确实已经渐渐有了长姐长兄的自觉。
长姐长兄既然有正当理由教训阿弟,总不能强行拦着
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并立嫡母,有些事情,看似小事,实则敏感。
以前还存了想要争一争爵位的想法,现在么
随他去吧
反正从南中到九原,从平城到敦煌,大汉东西南北各地,只要有兴汉会的地方,都有冯家参股的产业。
除非被灭族,否则的话,光是这些产业,就是再来十个八个孩子,什么都不干,光躺着分家产,也够吃代有余了。
若是再加上冯大司马、镇东将军、顺德君夫妇三人的权势,冯府真可谓是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
不信的话,光看冯府前的如流车马就知道了,其热闹之像,有超东西二市之势。
领军退敌,力挽狂澜,得胜归来,加官晋爵,百官群贺。
冯大司马这几日来,可谓是不得片刻宁息,委实疲倦无比。
“从明日起闭府,除非亲友,否则皆不见客。”
直至夜幕降临,满脸疲惫的冯大司马这才无力地窝到椅子里,闭着眼,开口吩咐道。
“阿郎才晋大司马之位,就拒见朝中同僚,会不会被人说道”
大司马位高权重,没有足够的身份,能递个门帖就不错了,根本进不了冯府。
不过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不能得到大司马的接见,那就走夫人路线。
不少人派了自家细君,以各种名义,想尽办法去见冯府上的几位夫人。
只是左右夫人的身份同样很高,就算是有点身份的,想要被接见,也得看两位夫人的心情。
就算如此,左夫人仍觉得有些烦不胜烦。
只是此时听到自家阿郎的吩咐,她却又不禁有些担心,故而提醒了一句。
倒是右夫人,同意了冯大司马的意见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些时日,该来的人,都来了,该见的人,也差不多见过了。”
“剩下的,不见也没有什么关系,想要再被接见的,见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
听到右夫人都这样说了,左夫人也就不再多说。
她看了一眼阿郎,又看了看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媵妾,示意李慕
“今晚就由你服侍大司马。”
李慕连忙应下。
阿梅如今已经算是有名的算学大家,又是皇家学院的先生,光是名头就能吓退一大批连乘法口诀都背不熟的深闺夫人。
再加上这些年来痴迷呆在实验室,少与人往来,就算外面的人想要结识一番,也无有路子。
唯有李慕,身份合适,出身也合适,更兼管理冯府的产业,经常要与外人打交道。
这些天来,前来寻她的各家夫人,络绎不绝,其忙碌程度,堪与冯大司马相比。
只不过相比于大司马的疲倦,李慕却是神采奕奕,气色极佳。
这个颇具野心的女子,认定当年自己最大胆的决定,却是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左夫人让她今晚服侍大司马,自然不是单单指陪着睡觉这么简单,而是让她把这些天的情况,顺便在床头跟大司马说一说。
右夫人夜里还要陪着未满周岁的小女儿,见没什么事,正要先行退下,忽然又有下人来报
“禀大司马和夫人,府外有人求见。”
左夫人目光凌厉
“不是说闭府不见客了吗”
右夫人连忙提醒
“阿姐,是明日,明日才闭府。”
“这等时候来造访,要么是来人不识礼数,要么”右夫人说到一半,转向下人,“来者是何人”
“客人没说,只是给了我们府上的门帖。”
“递上来。”
这是冯府送出去的门帖,来人能拿出这个,怪不得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也能让下人前来禀报。
“请他到偏厅吧,我去见见他。”
刚才似乎闭眼睡着的冯大司马,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开口说道。
“喏。”
左夫人脸色有些不愉
“白日不过来,偏生这个时候趁着夜色过来,还遮遮掩掩的,若非人见不得光,就是事见不得光,阿郎你还是小心些。”
冯都护笑笑
“有昼必有夜,有明必有暗,世上总有些事情,不适合在白日喧嚣的时候说,只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讲。细君若是不放心,一起跟着过去就是。”
“你现在身份可不一样,我自是要跟过去。”
原本准备要去看小女儿的右夫人,想了一下,也跟着藏身在偏厅屏风之后。
待下人带着客人进来,立于屏风后面的左夫人下意识地就是眯上了眼,同时右手虚抓,似是要蓄势待发。
因为那来人,全身都罩在黑色衣袍里,就连头上,也蒙着帽兜。
莫说是在黑夜里,就算是点着灯烛的偏厅,火光都没有办法照清来人藏在帽兜里的真面目。
只有当他掀起头上帽兜,冯大司马这才脸色一变,大是意外地脱口而出
“裴公,怎么是你”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平阳县侯兼镇北大将军,裴潜。
裴潜徐徐地脱去黑色长袍,一边说道
“大司马如此意外,莫不成是在等他人,所以,老夫来的不是时候”
冯大司马反应过来,请裴潜落座,笑道
“非也,只是意外裴公这身打扮。”
裴潜坦然道
“只为掩人耳目罢了。”
冯永一听,连忙敛起面容,问道
“裴公这是有秘事欲与永说”
裴潜笑而不语。
冯永看到对方这副神情,顿时就是醒悟过来。
裴潜乃是主动投汉的魏国重臣,平日里的一举一动,皆是小心谨慎。
如今突然深夜来访,又是这身打扮,所言之事,必然不小。
“你们都退下,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屏退左右,冯大司马再次问道
“敢问裴公为何而来”
裴潜这才开口道
“大司马可知周易中的否泰二卦”
冯大司马点头。
否极泰来,我还是知道的。
果然,只听得裴潜说道
“此二卦,可组成一语,名曰否极泰来。那大司马可知,与否极泰来相反的,是何语”
冯大司马目光一凛,拿起汤碗喝了一口以作掩饰,然后这才缓缓地说道“盛极而衰”
“然也如今大司马之名,威播于四方。南中夷人闻之,莫不震怖;并凉胡人闻之,如仰神明;东面贼人闻之,畏之如虎。”
“大汉年青才俊,聚于兴汉会,唤大司马为兄长;诸多学子,求学于学院讲武堂,呼大司马为山长;军中将士,乐于听命,朝中诸臣,以大司马为望。”
“一门父子,同日晋官加爵,天子恩宠,无以复加,此可谓盛极耶”
冯大司马又啜了一口热汤,说道
“裴公有话,但请直说就是。”
裴潜素知冯大司马乃是才智过人之辈,自己说到这里,他相信对方已经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
当下也就不再遮掩,继续说道
“夫位极人臣,朝野皆望,又集军政于一身,然不遭忌者,史之少有也。”
冯大司马目光已经变得锐利起来
“我朝向来君臣相和相得,亦同样是史上少有。先帝永安宫托孤之佳话,就算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肯定是青史罕见。”
“当今陛下宅心仁厚,无猜险之性,君臣之间,以仁和,以义结,这是我们大汉的幸事。”
说到这里,冯永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但天子仁厚,这绝不是臣子胆大妄为的理由”
冯大司马久居上位,再加上多年领军作战,光是坐在那里,就自有一股威势。
此时声色俱厉,若是换成一般人,怕是早就心神不安。
但裴潜是什么人
他在投汉之前,就已经是魏国尚书令。
以尚书令的身份,主动投靠大汉,这份心性,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
面对冯大司马如此慑人之势,他却是神色不变
“陛下固然仁厚,但敢问大司马,陛下比之先帝如何”
冯永紧紧地盯着裴潜,沉声道“固不如也。”
才不如,智不如,志不如,唯独可称者,乃是容人之量。
可能,有先帝七八分分
“既陛下不如先帝,那大司马可敢说,陛下与大司马之情义,能跟先帝与丞相之恩义相提并论否”
冯大司马默然,好一会,这才说道
“先帝与丞相之恩义,古今罕有,我何德何能,焉敢做此妄想”
敏锐察觉到冯大司马的语气变化,裴潜连忙说道
“今大司马权势之盛,几可比肩丞相,诚如大司马所言,天子素无猜险之性,这对吾等臣子是幸事。”
“但对大司马来说,可未必是好事。若不然,何以有魏延之事”
冯永沉默的时间越发良久。,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