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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87章 以身作饵
    对于夏侯楙来说,毒妇贱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要他命。

    而大汉的交易渠道,却是不但可以保他命,甚至还能保他衣食无忧。

    孰重孰轻,孰要孰弃,但凡是个智力正常的,都知道怎么选择。

    夏侯玄看到夏侯楙心意已决,再想起大魏现在的情况,不由发出长长的叹息。

    人各有志,且叔父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

    他自己可以“万物波荡,不累己身”,超然物外,生死看淡,但不能要求别人都跟他一样不惧生死。

    想通了这一点,夏侯玄很快就重新振作起精神

    “如此也好,我们夏侯氏三脉,皆有留去,各投一处。”

    “日后若是有哪一支重新起势,剩余两支的子弟说不得,说不定能沾光一二。”

    “对极对极”

    一旁的夏侯楙连忙把嘴里的茶水咽下去,连连点头

    “我这次去投靠仲权,其实也算得上是抛家舍业,去那边重新开始,不就是为了能给我们夏侯氏多留一个选择”

    夏侯威强行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

    我二兄在汉国,难道已经不算是一个选择了吗

    夏侯玄的反应,倒是平淡一些。

    他只是看了一眼自己这位叔父。

    唉,在汉国越发势大的情况下,大魏却在忙着党争,忙着分裂。

    抛开立场不说,此时选择汉国,未必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只是自己这位叔父的能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在汉国站稳脚跟

    不过想起汉国那边,还有一个人。

    夏侯玄再看看夏侯威,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提起。

    时间很紧,事情很急,既然三人各有决定,没有再多说其他,再商量了一些关键细节,又约定好时间,便各自回府准备。

    夏侯玄回到后堂,唤来了自己的妻室李惠姑,把事情跟对方说了一遍。

    换作一般的女子,恐怕已是恐惶不安。

    坚强有主见一些的,大多也是只能听从阿郎的安排,收拾好东西,默默做好准备。

    李惠姑不同,她作为玄学领袖的妻室,能与夏侯玄脾性相投,自然有过人之处。

    她是修道的。

    没错,李惠姑修道。

    三国时期的修道,并不是说必须要抛家弃子。

    正是因为李惠姑修道,所以她的性子向来淡然,与一心超然物外的夏侯玄,颇有相得之处。

    她在听完夏侯玄的安排后,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叔父派出的商队,人多眼杂,且就算再怎么掩饰,商队中出现妇人孩童,难免会有疏漏,那当如何”

    夏侯玄笑道

    “这几个月来,多少人家离开洛阳,逃往他处大族人家,可自行组织护卫,一般人家,唯有结队而行。”

    “如今能跟着商队走,那可是难得的机会,有妇人孩童掺杂其中,那不是很正常的事”

    “再说了,商队挂着太傅府的旗号,除非有令,谁没事会去搜查”

    莫说是战乱时代,就算是太平时期,外出旅人,那也是要结伴而行。

    不然的话,单独一人走到无人或少人处,说不得就莫名消失不见了。

    看着自家阿郎轻松写意的脸庞,李惠姑却是神色沉静

    “那阿郎呢阿郎留守洛阳,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夏侯玄一怔,看向李惠姑那清澈的眼睛

    “细君何出此言”

    李惠姑轻叹了一口气

    “小姑之事,已经让阿郎与司马师势若水火,不过阿郎名气太大,司马师没有借口,自是不敢轻易对阿郎如何。”

    李惠姑嘴里的小姑,正是夏侯玄的亲妹。

    同时也是给司马师生了五个女儿,却被司马师亲手毒杀,并对外宣称是暴毙的夏侯徽。

    李惠姑不是普通女子,她见识多广。

    早年洛阳发生瘟疫的时候,她甚至亲自到城外采集草药,用以医救百姓。

    如果说,夏侯玄在魏国的文人士子名声极大。

    那么他的妻子李惠姑,则是有仁行令问于百姓。

    再加上与夏侯玄夫妻多年,二人心意相通,此时夏侯玄的心中所思,多半是没能瞒得过她

    “如今我们府邸周围,遍布司马氏所派的耳目,阿郎想要送我们混迹出城,势必会有所举动,借此吸取司马氏的注意,对也不对”

    夏侯氏出逃洛阳之事,并不能隐瞒多久。

    到时候司马师必然会发现阿郎所为的目的,如何会轻饶

    夏侯玄与李惠姑对视,眼中流露出从未在外人流露过的温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着李惠姑发丝

    “若能以我一人之命,换得你与孩子安然离开洛阳,我死又何惧”

    李惠姑抬头,脸色仍是淡雅如菊,眼中清澈,已是犹如凝实。

    夏侯玄同样凝视着她,仿佛要把她的一切,都刻入心里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当真有什么不测”

    同时他的手,滑落到李惠姑脸上,拇指轻轻地滑动,仿佛要把两人的这份触感,融入自己的血肉中。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又似在耳边

    “你就找个好人家嫁了,我已经给叔父说过了,孩子可以让他们来照顾。”

    李惠姑眨了眨眼,忽然一笑,脸上的笑意,就像平静的湖面轻轻荡开了一道缓柔的涟渏

    “十四为君妇,羞颜尚不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虽然冯明文是大魏死敌,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继陈思王即曹植之后文采最绝艳者。

    本名长干行,世人多称青梅竹马诗,写尽了妇人心思。

    李惠姑念了里面的几句诗,话未言明,但心意已露。

    夏侯玄听到这几句诗,眼睛一热,眼泪差点就掉下来。

    李惠姑抬手,按在夏侯玄的手背上,眉眼变得轻柔

    “阿郎若真有不测,妾会设法将孩子养大,或入山修道,或救治病苦百姓,平生犹嫌时日不足,何须再嫁费光阴”

    李惠姑语气虽轻,但熟悉她的夏侯玄知道,她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再更改。

    他忍不住地把她拥入怀里。

    两人静静地相拥了一阵,这才分开。

    “妾去收拾了。”

    “好。”

    李惠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夏侯玄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拐角。

    黄昏时刻,夏侯玄出现在太傅府的门口,给门房递上一封拜帖

    “烦请通报,夏侯玄前来拜访中监军。”

    若是换了别人,门房估计直接就拒绝了。

    但夏侯玄的名气,让门房不敢怠慢。

    不一会儿,只见司马昭出现在夏侯玄的视野中。

    “泰初泰初,你怎么会过来”

    司马昭脸上又惊又喜,甚至还有些不可置信。

    看到司马昭这副模样,夏侯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与司马师不同,夏侯玄与司马昭虽算不上交好,但也并非疏远。

    而司马昭,则是对夏侯玄这位“四聪”名士,平日算得上有些敬仰亲近之意。

    “听闻中护军即司马师身体有恙,故而前来探望。”

    “泰初有心了,有心了昭替兄长谢过”

    司马昭语气里有些感慨。

    司马师与夏侯玄之间的恩怨,司马昭自然知晓。

    但不管怎么说,两人之间,也曾是妹夫与舅兄的关系。

    在司马昭看来,泰初能摒弃前嫌,前来探视,这份胸襟,确实难得。

    他人前来,或许有奉承的嫌疑。

    但以泰初的名声与身份,又何须向司马家曲意迎合

    “不知中护军病情如何”

    司马昭略一犹豫,脸上很快恢复自然

    “无忧耳,只是需要静养,泰初请随我入内说话。”

    说这个话的时候,司马昭掩饰的很好,侧身肃手,目光正好避开夏侯玄。

    夏侯玄点头,跟随司马昭进入府内堂上。

    “内人粗通医术,故而我府上,也收藏了一些难见的药材,就是不知道对中护军病情有没用。”

    主客分开落座前,夏侯玄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司马昭。

    司马昭有些意外地接过来,继而道谢

    “泰初有心了,请坐。”

    夏侯玄依言坐下,然后摇头

    “倒不是什么有心不有心,而是眼下西贼逼近,洛阳人心不稳,正是需要中护军站出来的时候。”

    司马昭听到这个话,脸上有点发热。

    洛阳这些日子以来的情况,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但他的威望本就远不如司马师。

    再加上手段手腕更是比不过。

    更别说西贼兵锋之锐,莫说是司马师,就是司马懿,都不敢轻掠其缨。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的司马昭,又如何能给洛阳士吏足够的信心

    所以洛阳的混乱与恐慌,那几乎是必然的。

    只是再多的理由,也掩饰不了这些情况是司马昭主管洛阳后才出现的事实。

    若是换成他人,只怕司马昭就要怀疑,对方这是在嘲讽自己。

    但他知道,夏侯玄不会这样,若是他真有此意,多半是会直接明说。

    果听得夏侯玄接着说道

    “我虽与子元虽不和,此次前来给他送药,并非有他意,只不过是为大魏考虑耳。”

    说到这里,夏侯玄叹息一声

    “洛阳好歹是大魏都城,若是被西贼夺去,大魏军民的士气,怕是要遭重挫。”

    看了司马昭一眼,他继续说道

    “太傅当也知晓这一点,只是为何,他迟迟没有回京”

    “泰初这个话,当真是不客气呢”司马昭的脸上,讪讪中还着些许苦笑。

    别人不知道,他不相信,夏侯泰初会不知道,此时的洛阳,正是自己主事。

    夏侯玄自然也明白司马昭此话的意思,直言不讳地说道

    “子上忠肃宽明,乐善好士,假以时日,必定能任贤使能,建一番功业。只可惜”

    夏侯玄略为顿了一下。

    司马昭连忙追问道“只可惜什么”

    即便是世之名士,亦未必能入得了夏侯泰初之眼。

    不曾想今日自己得到对方如此高的评价,日后若传了出去,自己的名声,定然能上一个台阶。

    “只可惜子上阅历稍浅了些,若是能再多历练几年,仲达又能再添一臂膀矣”

    司马昭听了,嘴巴忍不住地要一咧,但又反应过来,夏侯玄是在说“再多历练几年”,而不是说现在的自己。

    他看向夏侯玄,目光有些灼灼,差点就要说出“以泰初的大才,何不入府前来相助”的话来。

    只是想起连自家大人都未能折服对方,司马昭不由又有些心虚。

    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泰初过奖了,昭愧不敢当。”

    说着,他的脸上,又换成些许忧愁之色

    “眼下大人远在邺城,阿兄又染病卧榻,需要静养。洛阳诸事,纷乱无比,诚如泰初所言,昭虽有心,却是经常忙中出错,唉”

    带着有些希冀的目光看向夏侯玄,“依泰初之见,吾当如何”

    夏侯玄沉默了一下,然后摇头

    “说实在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也一直在想着如何化解洛阳眼下的危局。”

    “然,”夏侯玄长叹了一口气,“我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头绪,除非”

    夏侯玄看向司马昭,“除非是太傅领大军返回,趁贼不备,重夺函谷关,否则的话,只能是在洛阳城下,与贼子决一死战。”

    “这不可能,朝廷已经下诏,让大人都督冀州诸军事,”司马昭摇了摇头,“且并州有陉道通往冀州,大人也要防备并州西贼,如何能领大军返回”

    至于跟西贼决战于洛阳城下,那就更是不可能。

    谁不知西贼锋锐无比,难以抵挡

    昔日大人在长安城下,整个大魏的支持,都没想着与西贼决战。

    如今许昌时时掣肘,大人又怎么可能会在洛阳城下,领大军返回洛阳,与西贼作最后一博

    确实是最后一博。

    赢了,不过是维持现状。

    输了,司马家可能从此一蹶不振。

    换成是司马昭自己,他都不可能做出这个选择。

    夏侯玄自然也知道这个办法,根本不可能行得通。

    不过他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与司马昭讨论如何守住洛阳。

    他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同时吸引注意力而已。

    夏侯玄知道,他才是夏侯三族中,令司马氏最为担心的人。

    只要他光明正大地出现,走在大街上,就算是什么也不做,亦足以分散探子的注意力。

    “子上所言倒也没有错。”夏侯玄叹息一声,“那依子上之意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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