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孙和是傻子,那肯定是不对的。
尤其是在读书和机变方面,颇有可称之处。
他的缺陷就在于,对朝堂之争和宫廷之争的残酷性严重认识不足。
或者说,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适应自己的太子身份,以及潘夫人入宫导致他母亲失宠的局面。
以前孙登在时,孙和子凭母贵,宠冠诸子,所受赏赐每次都远超其他皇子。
就连太子孙登,都数次流露出把位置让给他的意向,可想而知孙和早些年在宫里的地位。
接替孙登成为太子,地位的水涨船高,未免让孙和有些膨胀,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我不是太子时,都如此尊宠,成为了太子,谁还能比我更尊宠
从小就受到宠溺,所以这是他接替孙登成为太子的重要因素。
但也正是因为被宠溺太过,或者说被保护得太过,导致孙和在政治斗争方面太过幼稚。
本来这也没有什么。
毕竟太子终究是储君,自有太子太傅、太子少傅等人辅佐教导。
只要教好了,太子自然慢慢也会成长。
但巧合的是,而本来辅佐太子的太子太傅阚泽,太子少傅薛综,齐齐在去年去世,比丞相顾雍还早几个月。
这两位师傅一去,教导太子的人,就剩下蔡颖、张纯、封俌、严维等这些儒生。
要说研究经书,教育学问,他们肯定是没问题。
但想要让他们教太子如何宫斗夺权争宠,就未免太过为难人了。
除了他们,能时常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基本就是一些二代三代。
其中还有不少人是欲私邀以取荣,巴不得在太子面前天天怼鲁王,以表自己的忠心。
就连见识好一些的,如顾谭,都是保太子驱鲁王的激进分子,不把鲁王赶到出建业誓不罢休。
更遑论其他人,哪里知道提醒太子什么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
至于如陆逊、吾粲等人这些支持太子的朝中重臣,又不可能天天跟在太子屁股后面,提醒他需要注意什么。
种种因素叠加到一起,再加对手的阴狠强大,直击太子命门,逼得王夫人惊惧忧虑而亡。
孙和被孙权斥责,又被断绝了与百官的往来,接着自己母亲被逼死,这才如梦初醒
自己的地位,并不像自己想像中那般稳固。
失去了羽翼,又突然失去了母亲,孙和在宫里,一下子孤立无援。
从小就被宠溺,从未经历过一点挫折,极其缺乏历练的孙和,失去了孙权的宠信,缺点开始被无限放大。
以往的聪慧和见识,在此时全不见了踪影。
面对政治的狂风骤雨,孙和变得慌乱而惊惧,毫无主意。
甚至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时时疑神疑鬼,担忧自己的太子之位被废。
太子与鲁王同等受罚,孙和如遇天塌,但对鲁王来说,却是天降喜讯。
对于鲁王一党来说,陛下的诏令,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在陛下心里,鲁王其实仍是与太子并列
不
这是暗示他们继续攻讦太子。
太子居于宫中,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随时可能惊动到陛下。
陛下诏令一下,肯定是没有办法与外面的百官联系了。
但鲁王不一样啊。
感谢太子一党孜孜不倦的进谏,逼得鲁王不得不从宫里搬出来,居于鲁王府。
鲁王的行动,可就比太子自由方便多了。
明里不能往来,但暗里可就说不定了。
至于这一次祭祀事件主要推手全公主,做梦都没能想到
自己这么一个举动,居然就能把王夫人这个数十年的死敌生生逼死了。
而且还是在短短的十数日内。
自觉终于为母亲出了一口恶气全公主,大是振奋,决定一鼓作气,把太子掀下台来。
“吴郡四氏,乃江东世家之领袖,如今张家子弟不再入仕,唯余陆、顾、朱三家。”
全公主跟自己的阿郎全琮掰着手指算道
“而陆逊被陛下在朝堂上当众斥责,如今卧病在家。”
“顾雍已亡,二子原本触怒陛下,已失陛下之心,又兼支持太子,说不得会被陛下迁怒,故而已不足为虑。”
作为挑起此事的主谋,全公主远比别人知道孙权此时的想法。
王夫人都死了,请太子去府上休息的张休,能安然无恙
作梦
张休逃不掉,那就意味着顾承也逃不掉。
若是张顾二人虚报军功的事情被定了性,那在朝堂上说“馋言其兴乎”的顾谭,又怎么解释
这不是诬陷毁谤是什么
这么看来,在朝堂上当场认罪的陆逊,反而是最明智的。
“唯余朱氏,”全公主极有把握地说道,“想我小妹,嫁与那朱子范即朱据,我这就前去劝她。”
“我为阿母报了仇,她也定会高兴才对,我让她探探那朱子范的口风,若是能把朱氏拉拢过来,何愁大事不成”
太庙祭祀事件,给了全公主极大的信心,甚至让她在心底滋生了某种野心。
记得汉国的冯某人曾说过,巾帼不让须眉。
想那冯明文,乃是一代名将,又占天下八斗才气,能说出这番话来,果真是有见地的。
凭什么男儿做得,偏生女子做不得
这些什么才俊翘楚,什么才照人物,什么国家栋梁,还不都是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雄心勃勃,明显兴奋过头的全公主,全琮反倒是有些担心起来
“陛下让二宫不得与百官往来,在朝中非议甚大,督军使者羊衜近日还上书,言明此举之害。”
“陛下若是碍于诸臣之议,收回成命,细君将何以处之不如暂且静观,以待时机。”
全公主却是听不进去,反是笑道
“妾一妇人,尚且不怕,阿郎身为男儿,何以如此顾虑重重”
“阿郎且放心就是,这些时日,妾日日入宫侍疾,安能不知陛下的想法”
言毕,便让府中下人准备车驾,前往朱府。
此时吴国对千辛万苦才建立起来的骑军,寄予了厚望。
而朱据作为骑军主将,自然也是责任重大,日夜驻于军中,训练将士。
此时建业城内的朱府,只有朱公主守在府内。
朱公主得知自己阿姊到来,高兴得亲自出门迎接
“阿姊今日如何有空到来”
姊妹俩同在宫里长大,后面分嫁朝中重臣,再加上母亲去世,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此时看到全公主过来看望自己,朱公主如何会不高兴
姊妹俩入府内坐下,说了一些私房话。
话语之间,不免提起了近来的状况。
全公主问道
“陛下卧病在榻,小妹近日为何不入宫探望”
朱公主连忙叫屈
“阿姊这是冤枉我了,得知陛下生病,我早早就请示入宫了,只是那个时候陛下不见任何人,我亦无可奈何。”
“前些日子陛下的病情好转,我这才又去了一次,阿姊当时在陛下身边,不是也见到我了吗”
“阿姊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朱府里,上上下下,全靠我一人看着,可不像阿姊,能随时出门。”
朱据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皆曾入汉国骑军见习营,故而此时跟随朱据在营中。
朱公主说她不便出门,倒也不是虚言。
她虽与全公主是同胞姊妹,但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相比于其姊,朱公主性子柔顺,不与世争,是典型的居家小女子心态。
故而嫁人之后,平日里基本都是按礼入宫请安。
不像全公主,为了能在孙权面前诋毁王夫人,居然还想方设法从孙权那里拿到了随时出入宫禁的特权。
朱公主的情况,全公主自然是了解。
她此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兴师问罪,只不过是为了引出话题。
但见她笑道
“我岂会不知你的难处你不能时时入宫侍疾陛下,但总有空前去祭拜阿母吧”
“祭拜阿母”朱公主微微一怔,“祭拜阿母,自然是要去的,但阿姊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步夫人生前虽不能封后,但死后却是以皇后之礼下葬。
想要前去祭拜,自然是有流程的。
就算是亲生女儿前去,也要提前准备。
全公主听到朱公主这个话,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自己这个小妹,是不是太不关心外面的事情了
她看看左右,示意朱公主把下人都屏退,这才问道
“姓王的那个贱人终于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件喜事我们身为女儿,难道不应该把这个喜讯告诉阿母”
对于自己阿姊与王夫人积怨已久这个事情,朱公主也是颇有些无奈的感觉。
后宫争宠,本就是常事。
更别说阿母生前不得封后,根本原因在于宣太子,而非在于王夫人。
不过阿姊愿意为阿母出气,自己肯定不会阻止就是。
但想要让自己也参与到此事当中,那也是没有什么兴趣。
毕竟阿母已去,自己又已出宫,还得非要为了陛下后宫争宠之事,与王夫人纠缠不休,未免有些不知进退。
所以朱公主对全公主的所为,态度很明确
乐见其成,不能成,亦无须太过在意阿母生前,为陛下多所推进美人。
可见也未必在意王夫人的争宠。
不过看到全公主如今为了这个事情,亲自找上门来,朱公主倒是没有办法拒绝
“既然阿姊这么说了,那我这几日就安排好府上的事情,与阿姊一起去祭拜母亲。”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这才展眉,得意笑道
“这才对嘛以前你还常说,与那贱人纠缠无甚意义,可曾想到今日,我终是把她生生逼死,为母亲报了仇。”
原以为阿姊只是过来提醒自己去祭拜母亲的朱公主,听到这个话,不啻在耳边炸了一个巨雷。
她不可置信地睁圆了眼,看向全公主,满面的惊骇之色
“阿姊此话何意你,你居然逼死”
“不对,不是说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震怒,斥责王夫人教子无方,所以王夫人这才”
因为过于惊骇,朱公主控制不住自己,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全公主似乎很满意自己小妹的反应
“你道太子祭祀太庙出错,陛下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难道是阿姊你”
“除了我,还有何人”
全公主于是便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话末,她极是兴奋地说道
“如今姓王的贱人已亡,太子羽翼大损,宠信已失,正是一鼓作气斩草除根之时。”
“不然,若是太子缓过气来,定然会记恨母亲之仇,行报复之事。”
“小妹,如今外朝,支持太子而又得陛下信重,莫过于你的那位夫婿。”
“若是你能劝说左将军改拥鲁王,设法废掉太子,到时候我们姊妹既能为母报仇,夫婿又有拥立之功,我们两家何愁富贵”
朱公主听到这些话,猛地站起来
“阿姊,此事绝无可能”
正在兴头上的全公主,没想到自己的小妹竟是如此干脆地泼下这么一盆冷水。
她有些不敢相信看向朱公主“你说什么”
朱公主放缓了语气,劝道
“阿姊,王夫人已经被你逼死,阿母之仇,也算是报了,你又何苦继续再逼太子”
“更别说自古以来,废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凶险万分,重臣卷入其中,犹难退却,更何况我们妇人”
“相夫教子,才是我们应当做的,这朝中之事,非吾等所能干涉。”
“阿姊,此事太过凶险,收手吧。”
全公主听到这个话,顿时就是大怒,她也猛地站起来,怒视朱公主
“吾这么多年来,一心为阿母报仇,你不欲助我,我可曾有怪过一句”
“如今我已成事,不弃你先前冷眼旁观之举,惜我们同胞姊妹之情,才特地前来,邀你共享富贵。”
“没想到你居然劝我收手怎么收手我收手了,任由太子做大,难道他以后就能像你这般,会放过我”
“我与太子已成生死之敌,断然不可能收手。我且问你,你是愿意看着我日后被太子所害,还是愿意帮我”
朱公主沉默良久,这才说道
“我不过一妇人,阿郎在朝中之事,我从未过问。至于朱氏如何,更非阿郎一人说了算,阿姊让我所做之事,岂非是在为难小妹”
“且全氏欲支持鲁王,阿姊身为全氏妇,欲为全氏出力,小妹可以理解。”
“但小妹同样也是为朱氏妇,不敢说为朱氏出力,只求阿姊莫再逼小妹,难道阿姊这都不能理解吗”
全公主一时语塞,然后恼羞成怒
“阿母黄壤之下若是有知,生了你这么一个无情无义,不思为母报仇还罢,居然还想着支持仇人的女儿,定会后悔把你生出来”
话不投机,两姊妹不欢而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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