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街的道路两旁,散落着许多一二层楼的房子,商铺的主人大多无聊地在嗑着瓜子,看着电视,老人们则在大树的阴凉下摆好棋盘,放好棋子,和对弈了好几十年的老友继续下棋。当然,有些老人并不安分,在用砖石砌成的路面上摆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纸张都已泛旧,是名副其实的黄书。
关客与李多安并行走在西行街的柏油路面上,看着路两旁人们的生活景象,不由得有些羡慕。关客想着,如果我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一定也要在这里买一栋房子,或和人下下棋,或买几本黄书参谋参谋,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两人从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又从另一头走到这一头,看着实在悠闲得很。阿黑向来很不安分,虽然他似乎有着一颗人类的灵魂,但仍然无法摆脱狗的习性。他四处寻觅着,仿佛哪里有一块甜美的奶酪等着他,可是当他真找到一纸糖衣,或是被灰尘包裹着的几块巧克力碎片时,狗鼻子却皱了起来。
这么脏,藏了那么多的细菌,怎么吃得下去呢?于是阿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向前走,直到找到的食物完全看不到,才毅然转过身去,用鼻子去嗅下一个香甜的所在。
关客并没有将有人撞他的事情报警。他倒不是怀着慈悲的心情想要放过对方一马,而只是有些懒,有些无所谓。
李多安似乎想起来要讨好关客的事情,上午刚来到西行街的时候就招呼众人,把关客被谁撞了的事情说了出来。手下们立刻群情激奋,看那揎臂攘拳的架势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揍那人一顿。关客在旁边静静看着,心想上有所效,下必甚焉这句话果然并不是凭空来的,真是有什么样的老大就会带出什么样的手下。他敢打赌,若是那个撞他的人站在这里,李多安和他的手下肯定是最先逃跑的人。
也不知道他们在街上逛了几个来回,当太阳到了中天的时候,关客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做什么?”
李多安摆了摆手,又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需要做。”
“那要我们干什么?”
李多安有些尴尬,继而开始皱眉,说道:“当然在关键的时候派上关键的用处了。”
“那什么时候是关键的时候?”
“比如打架斗殴?顾客蛮不讲理?店主以大欺?”
“那不是警察干的事么?”
李多安再次尴尬起来,他沉默良久,继而说道:“这些事警察是干不完的,所以总得有我们这样的人去摆平。”
“我们什么时候和警察这么亲近了?”
李多安气恼起来,忽然拍了一下他的头,说道:“年纪,怎么问题这么多?饿了没,咱们先去吃个饭。”
关客撇了撇嘴,却没有再问下去,随着李多安走进了一家餐馆。
只见一个穿着白袍子的老汉伛偻着腰,一双手在袍子的下摆处擦了又擦,方才笑眯眯地跑了过来。他那张圆圆的胖脸,配着笑容,倒和李多安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李老大,您要吃什么?”
李多安说道:“随便弄一点儿吧,只要不和昨天重样就行。”
老汉又往下弓了弓身子,应了一声“好的”,就跑去后面忙了。
关客说道:“看来你经常在这里吃啊。”
李多安说道:“他家的饭菜还不错,你吃过就知道了。”
李多安的眼光很不错,一盘韭黄炒鸡蛋很鲜嫩,一盘青椒炒肉丝很酥脆,就连因为病情吃得很少的关客也忍不住吃掉了一大碗米饭。
李多安吃完了饭,把筷子一搭,拉起一旁的关客,摇摇摆摆地出了门。
关客说道:“你还没付钱呢?”
李多安斜睨了他一眼,高高在上地说道:“我们还需要给钱吗?”
他们走出了很远,也不见那位穿着白袍子的老汉追出来。他们果然是不需要付钱的。
关客心想,西行街的老大原来还有这样的好处。
下午依旧是从街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他们两人散步的样子悠闲地令人发指,极像是两个二世祖,带着无穷无尽的钞票闲逛的样子。
关客虽然很喜欢看老人们安静地下棋,也很喜欢看一个老头儿是如何忽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买下一本泛黄的杂志,但是他还是有些不安。不安的感觉一开始很,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感觉在逐渐的加大,当太阳已经到了西边某个屋顶的上方时,他不安的感觉抵达了最高峰。
他明白那种不安是什么,他虽然是在上班,却没有任何上班的感觉。他忍不住问道:“你不觉得这样每天逛下去会很无聊么?”
李多安理所当然地说道:“不无聊啊,悠闲自得的日子正是我所向往的。我希望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时光。”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是”
“你是说占着位子不干事,占着茅坑不拉屎?”
关客心想,你还是蛮聪明的嘛。
“也许一开始会感到不安,但时间长了,也就无所谓了。工作性质就是这样,你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是不是有些无耻?”
“年轻人啊,你还是太嫩了些。”李多安盯着呈现红色的太阳,有些感慨地说道。
关客有些恼怒。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太嫩了些,难免有些不太高兴。
李多安继续说道:“这点无耻算得什么?比这点无耻无耻地多的人,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这座城市虽然看起来光鲜亮丽,但还有很多人挣扎在温饱线上。他们为了活着,不得不学会无耻,因为不无耻,就无法继续活着。还有那些大人物,为了自身的利益也同样无耻地很,但是他们自己并不觉得,所以也就谈不上无耻了。所以说,这点无耻,不算得什么。”
“听着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感觉怎么像是为自己脱罪?”
李多安叹了口气,看着关客说道:“有时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又觉得你太傻。”
“难道我说得不对?”
“不,我只是觉得你还不够无耻。”
太阳渐渐沉了下去,当它跳下地平线的时候,天色开始慢慢变暗。残留的余晖仍将西方渲染的一片绚烂,几只鸟儿扑腾着翅膀在西方的天空飞过,在绚丽的天幕上留下了几道黑色的痕迹。
周边的房屋里有几盏灯亮了起来,虽然在太阳的余晖中并不显眼,但是从树木的缝隙中,肉眼还是能够偶尔捕捉到一缕淡淡的黄色光线。
关客感受着周围环境的安详平静,说道:“我现在才发现这里的景色并不比著名的景区差。”
李多安说道:“其实这里的景色一直都是如此,只要没有人为故意得破坏,没有大量穿着暴露的女机器人涌入,它将还会这样下去。”
关客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带着些许寒意的气息,说道:“我感觉就连此刻的空气都新鲜不少。”
李多安说到:“其实平乐市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地方,只是你并没有发觉到而已。或许也与人的心境有关。一个人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事,他便注意不到周围的风景有多美。”
关客说道:“是啊。以前我总觉得平乐市真是一个无聊的地方,除了高楼大厦还是高楼大厦,除了彩色霓虹灯还是彩色霓虹灯,实在千篇一律,走在哪里,都像走在钢筋水泥中呼吸着污浊的空气。现在想来,霓虹灯的深处也许还深藏着几条幽深的巷,如果细闻,也许能闻到人家传来的淡淡米饭香;钢筋水泥的高处,也许还藏着几只躲避人群的飞鸟,用一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世间。”
李多安用奇怪地眼神望着他,说道:“你的工作岗位是不是应该给你换一换,当一个秘书怎么样?”
关客尴尬一笑:“还是不了,就这样在街上闲逛,也还不错。”
李多安满意地笑了起来:“这才对嘛,你总算学到了我几分风采。”
接下来的几天中,关客在西行街上度过了安详的日子。当然,也有不平静的时候,他的头晕目眩虽然有镇痛剂挡着,但发作起来还是很难受,并且他的病开始恶化起来。一天,和李多安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吃饭时,关客端着碗的手开始止不住地轻微颤抖起来。他把碗放在一旁的石头上,双手互握,试图阻止颤抖,但却没有一丝的用处。第二次发作时,不光是他的手开始发颤,就连他的双腿也跟着颤抖起来。第三次发作时,关客正和李多安在街上悠闲地散着步,忽然豪无征兆地倒了下去,躺在深青色的柏油路面上抽搐起来,李多安只好把他送去医院。
关客的病渐渐开始频繁发作,也许他正在闲逛,忽然便倒了下去;也许他正在看人下棋,忽然就翻起了眼白;也许他正在吃饭,忽然就把碗连着汤丢了出去,泼的某人满头满脸。
虽然出了种种洋相,但索性关客的对头们并没有找他算账,所以他还算过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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