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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黑暗世界里的凶徒(七)
    喝血吃肉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阿黑就停了下来。他尝不出滋味,喝血就像喝一杯温热的开水。他把肉一块一块儿地撕下来,慢慢咀嚼着,无滋无味,好像嘴里的不是肉,而是一块木头,撕下来的也不是肉丝,而是一根根木条。肚子里已有四分饱的时候,血腥味冲鼻而来,浓重地令人作呕。阿黑后退了几步。他再也吃不下来了。

    最外围的栅栏缓缓上升,渐渐消失在屋顶的黑暗中。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栅栏也在缓缓上升。

    阿黑跑出栅栏外,把冲天的血腥味甩到身后。各种各样动物的死尸安静地沉睡在黑暗中,他们的眼睛大多数都是睁着的。阿黑仿佛能感觉到无数的视线在注视着他。他不敢回头,也不愿回头。

    一缕苍白的阳光射了进来,驱散了无尽的黑暗。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人蹲下身体,和煦地对着阿黑笑着。中年人一笑起来,眼角边的皱纹就会显现,使得他脸上的神情更加祥和平静,让人感到亲切,让人感到温暖。

    可是阿黑并不觉得亲切温暖,他只觉得很可恶。在看到阳光外的一瞬间,他用充满仇恨的眼光狠狠地瞪视了中年人一眼。等到阿黑完全看到那张脸时,他收敛起眼中的恨意,摇摇尾巴,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蹦蹦跳跳地向着中年人跑去。

    一个月前,将近百种不同的动物被送入了幽暗的囚牢中;一个月后,只有一条嘴唇淌着鲜血的狗状似欢乐至极地走了出来。

    阿黑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四处打量。没有人注意这边的动静,他的内心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关客从怀中掏出镇痛剂,旋开瓶盖,倒出一粒放入口中。他慢慢嚼了嚼,感受着其中的些微苦楚与麻意。

    “阿黑,我闻你身上好像有股酒味?”

    人类的美酒果然名不虚传,入口香醇,回味悠长,有时间的话,阿黑要再弄两瓶来尝尝。

    阿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怎么能承认?我总不能什么事都向你汇报吧。

    为了证明没喝酒,阿黑假装嗅了嗅。他的鼻子异常灵敏,即使隔了几十年的死尸味道,经过他这么一嗅,也能在几十年后寻找到行凶者,如果尸体是被人谋杀的话。阿黑现在就能闻到关客身上那股极淡极淡的味道。

    那一丝气味已经淡到快要消失不见,渺渺茫茫,若有若无,只是在偶尔一回头间,阿黑才能嗅到那丝极其特别的味道。这种味道是那个地方所特有的,阿黑对它一直记得很清楚,深入到他的脑海中,深入到他的肺腑中,深入到他的血肉骨髓里。

    阿黑对这种气味实在很熟悉,所以当他第一次看到关客的时候,就认出了那种味道。

    即是很淡,细若游丝,但阿黑还是认出来了。

    他决定跟随这个年轻人,因为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绝对不是正常的人类,不是丧失神志的疯子,就是超凡入圣的智者。

    那个俏皮的姑娘认为关客要死了,所以走了。兰亭医院的始终穿着白大褂的高大夫也认为他要死了,所以看到他时总是心生怜悯,就连红岗的那个老头子,也认为他快要死了,所以脸上始终都有一丝惋惜的神色。可是阿黑不这样认为,从那个地方出来的人都是怪物中的怪物,怎么可能会轻易死去?

    但是人终究会死的,不论他是何方神圣,终究逃不离生命终结的牢笼。模模糊糊中,关客感觉到了死亡快要来临。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仿佛是上天在冥冥中给他的启示。

    关客不信神佛,不信上帝,他就连天也是不相信的。可是这次的讯息来的那么突然,给人的感觉又是那么的确凿无疑,他不得不信。

    他的脚步愈发沉重了。楼下疯狂的金属音乐传了上来,伴随着的还有人们疯狂的尖叫声。多么有活力啊,可惜他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时间不多了。上天没有说话,这只是自然而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那个黑暗的夜晚就要来了。关客很确定,它真的要来了。

    他和她早已走到了尽头,若是自己的生命还很长,绝对不会再管她的闲事。

    “阿黑,有时候我真的怀疑,你的身体里是不是住着一颗人类的灵魂?”

    阿黑翻了翻白眼鄙视之,心想人类又有多聪明?

    “凭你的聪明才智,到哪里都是个香饽饽。”

    阿黑高兴地叫了两声。此言有理,此言有理。

    “坑蒙拐骗偷,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就算不用这些,站在大街上卖个萌,也足以生活了。做只狗可真好啊。”

    阿黑低声嗡鸣。

    ……

    ……

    关客的心情很急迫。他的脑海中时时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时间不多了。他决定加快速度。

    六月,夏天的暑热悄悄来临,人们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变得更加躁动起来。在这个充满浮躁的社会里,学生为考题焦躁,老师为学生焦躁,家长为孩子焦躁,职工为干不完的活焦躁。还有些人为什么焦躁呢?还有些人为找不着架打而焦躁。

    平乐市在焦躁中变得更加热闹。兰亭医院外伤治疗的地方整日人满为患,缺胳膊短腿的比比皆是。就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中,几起不大不的斗殴事件在六月的黑夜中发生着。

    关客每找着名单上的一个人,先用刀出其不意地在对方的身上划个几刀,再把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然后才慢吞吞地让对方还款。如果这个人不识相,或者企图喊叫,或者企图耍赖,或者想使用拖字决,那么阿黑就要上场了。

    关客故意把阿黑搞得脏兮兮的。阿黑的整个身上全蒙着一层灰,有的地方淡,有的地方浓。如果欠债的不干脆利落的还款的话,阿黑就会干脆利落地“亲”上对方的脸。这个时候关客就会打开灯,让对方欣赏一下阿黑的尊容:眼歪口斜,舌头露出,眼珠上翻,口涎挂在嘴角。

    欠债的人一看到这个样子,就会合作很多。任谁也不想这样一只疯疯癫癫的狗“亲”在自己的脸上,那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在关客的刀和阿黑的疯双重逼迫下,那些欠债的人很快就想着各种各样的法子,以最快的速度还清了款。每当债务偿清,阿黑就会放下那副假扮的嘴脸,朝着欠债人挤眉弄眼,或是笑呵呵的嘲笑对方。

    欠债人一看到阿黑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大多当场吓晕了过去…

    事后,当然会有人不服气。命可以丢,钱怎么可以给?这不符合他们的为人准则。于是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打到警察局,指责一个人和一条狗的罪恶行径,要求立即将他们绳之以法,并处以极刑。电话那头的人沉默半晌,待打电话的人牢骚完毕,回了一句:“你有病吧!”便挂断了电话。

    水滴尚可以石穿,电话打得多了自然会有所效果的。于是还了款的人发挥着契而不舍的精神,一遍遍地拨打着警局的电话号码。刘常外起先还听一听,到了后来,只要是状告一条狗和一个人的,通通挂掉。你他娘的以为打游戏呢?开局一人一条狗,装备全靠捡?

    关客名单上的红钩越来越多,意味着有还过款的人正逐渐增加。他们在起先的震惊过后,便是羞愧加愤怒。心想被人羞辱也就罢了,竟然连带着被狗也给羞辱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他们组成了一条站线,誓要告赢这一人一狗。

    平乐市警察局的电话从早晨响到晚上,再从晚上响到第二天的凌晨,搞得周围的邻居们有些惶恐,有些不安。警察们耐心地解释了几句,说是几个神经病没事瞎打的,叫他们安心。邻居们果然安静了下来,并问道:“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进医院里?”

    还过款的人们见平乐市的警察们都是些狗屁不通的家伙,听不懂人话,便想着再向上告一告。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近十个人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包。他们嘟嘟囔囔地商量了很久,决定北上。一个人质疑道:“我们为什么不用电话向上报告呢?”

    一个年长地呵斥道:“年轻人,懂个屁!所有的通讯系统全掌握在红岗的手里,你能不能接通人家的电话还不知道呢!”

    年轻人说道:“那可以上啊,信件往来多快啊!”

    年长地继续呵斥道:“说你懂个屁,你还不服。通讯系统既然握在红岗的手里,那络自然也握在红岗的手里。人家不查,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人家一查,你就是用的哪张纸擦得屁股人家都知道!”

    年轻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这么厉害?”

    年长地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所以说你懂个屁!”

    经过了一番热烈的讨论,众人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那就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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