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玛尔伦,又走不动了?”
希琳第三次要求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时,枯叶朝她皱了皱眉。高挑的女精灵今天依然是一身男性打扮,骑马装外罩着一件厚风衣,脚上的平底长靴令希琳无比羡慕。
“这该死的高跟鞋。”希琳嘟囔着说。
“是你自己说的。”枯叶指出,“之前的高跟鞋沾了血,要买双新的。”
“是啊是啊,但你就不能等咱们回去之后再扔掉我的旧靴子吗?我又没说要穿着新高跟鞋跟你逛街!”希琳希琳摇摇晃晃地走向路边的长椅,一屁股坐了上去,接着满足地哼了几声。
“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姐。”枯叶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但还是拎着包裹跟过来坐在她旁边。
“你说得倒轻巧,要不要来试试穿着这双鞋走一会儿?”
“哈,我倒是想。但你的脚那么小,我怎么穿得进去?”
希琳懒得和她斗嘴。穿着新买的高跟鞋逛完低语百合街上大部分女装店后,她打算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只有呻吟和抱怨。
难怪这条街的路边有这么多供人休息的长椅,真该给想出这个点子的人一些奖赏。“还有多少东西要买?”她隔着鞋子揉了揉酸痛的脚踝。
枯叶从口袋里掏出她们出门前一起列的清单,“好像还需要两条丝巾,外加一副新手套。”
希琳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行啦,又不是让你出钱。”女精灵拍了拍已经瘪下去很多的钱袋,“这些都是必要的准备措施。要想不被巫师看轻,你就得在着装打扮上做足功课。”
她当然明白衣装的重要性,只是没想到购物计划在具体执行时居然会这么难挨。在今天之前,希琳一直以为自己很喜欢逛街。“也许他不会在意我穿什么,”她叹着气说,“毕竟——你也说过的——在巫师眼中,没有魔法天赋的平民几乎不能算人。”
“但这不代表他会容忍你那平庸的着装。别忘了,你可是要为护国贤者工作,如果他打算在出席重要场合时把你带在身边呢?你总得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吧?”
希琳耸耸肩,“如果他对我的着装有要求,也许应该多发我一点薪水?可我不记得自己领到过什么额外的补贴啊。”
“巫师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他只管提要求,如何满足是其他人的事。如果他需要一个举止得体、打扮入时的女翻译官,那这个女翻译官,”枯叶看了她一眼,“最好自己想办法变得举止得体、打扮入时。”
“听起来还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上司。”
“欢迎来到火印城,玛尔伦‘公主殿下’。”
她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享受着轻柔的晚风和难得的沉默。炼金路灯还没点亮,现在正是大街上最暗的时候。
希琳伸了个懒腰,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脱下高跟鞋,然后把脚放在长椅上……
卖零食的小贩推着车从她们面前经过,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希琳满怀期待地望向她的同伴。
“还要?你刚刚不是才吃过吗?”
“刚刚?已经至少过去一个小时了!”
枯叶轻轻揉着眉头,“最后一次,吃完就走。”
“吃完就走,你说了算。”希琳甜美地笑了笑。
女精灵嘟囔着站起身,迈开长腿追赶还没走远的小贩。希琳心满意足地目送她离开。虽然今天确实很累,但能吃到冰草莓也算值得了。如果她被迫离开了火印城,冰草莓肯定能在她的思念名单上排到前列。
枯叶正在和小贩讨价还价,希琳把脚抽出高跟鞋,侧坐在长椅上。她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无意中瞥到了一抹红蓝相间的剪影。
那是一支城市守卫的小队,六名穿着红蓝色制服的士兵正迈着勉强可以称为整齐的步子,正在大街另一侧的人行道上行进。
领头的军官没穿城市守卫制服。暗红色的斗篷下,黑色的甲胄若隐若现。他留着紧贴头皮的短碎发,走起路来姿态优雅、步履从容,如同一只兼具敏捷和力量的巨型猫科动物。
希琳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
猎巫人。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看向枯叶。女精灵正拿着两杯冰草莓朝这边走来,她显然也注意到了猎巫人,但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在火印城潜伏的一年多时间里,她肯定见过猎巫人不止一次。
“吃完就走。”枯叶把杯子塞给她,语气中命令的意味很明显。
“好。”希琳乖乖应允。
她刚吃下一颗草莓,街对面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接着是凄厉的尖叫声。恐慌如同滴入水杯中的墨水般迅速扩散开来,街上的行人尖叫着四散而逃。
枯叶一跃而起,希琳吓得打翻了手里的杯子。“你能自己回去吗?”她急躁地问。
“我……我不知道。”
“那就雇辆车。不用等我吃晚餐了。”她话音未落便转身冲向街对面。
希琳呆呆地坐在原地,眼看着女精灵逆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冲向混乱源头的那家衣帽店。
她的心砰砰直跳,仿佛有人正在胸膛中打鼓。人的尖叫声和马的嘶鸣声不绝于耳,一时之间,她也想加入这惊恐而疯狂的合唱。
她知道自己应该拔腿就跑,跟着其他人逃离这条街。但她的脚还在疼,而且也还没穿上鞋。
于是她跪在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枯叶消失的店门。希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不是自己该关心的。她应该带着刚买的衣服离开,雇辆马车……
尖锐的爆鸣声从大街对面传来,沿街那一侧的玻璃窗齐刷刷地崩裂开来,碎片四散飞溅。希琳痛苦地捂着耳朵,几乎确信自己已经聋了。
但她没有聋。
尖叫声再次传来,听上去像是个孩子。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赤着脚跳下长椅,一把抓起地上的高跟鞋,朝衣帽店的方向跑去。
她提着裙摆冲过无人的大街,店门口的地上全是碎玻璃,希琳只好穿上那双该死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靠上前,躲在门框后向店里望去。
衣帽店里的灯全被刚刚的音爆震碎了,四周光线昏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不,有人在里面。不止一个人。
希琳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我认得你。”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是他们中的一员,调音师。”
“那你可是占尽了优势啊,”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是枯叶,“我对你一无所知。”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利刃出鞘的声音,接着是金铁交鸣的声音。希琳躲在门框后面,拼尽全力不让自己发抖。
眼睛逐渐适应了店里的亮度,她看到地上躺着人的躯体。他们穿着制服,一动不动,如同尸体。
一、二、三……五个,总共五个人。他们全都瘫在地上,有一个似乎受了很重的伤,暗色的液体淌出他的耳朵。
希琳又想尖叫,但恐惧让她发不出声音。在衣帽店的深处,两个轮廓模糊的身影正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缠斗。
他们的剪影跳着诡异而恐怖的舞蹈,如同一对配合默契的舞伴,只是少了些暧昧,多了些致对方于死地的杀气。
利刃交错,尖锐的刺啦声切割着耳膜,令她指尖发痒。
孩子的尖叫声从衣帽店旁的小巷里传来。希琳强迫自己从枯叶和猎巫人的死亡舞蹈上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朝声音的来源赶去。
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而来。
小巷里,一个身穿红蓝斗篷的城市守卫背对着她,正拖着一个软绵绵的躯体退向她所在的大街。一个尖耳朵的女孩瘫坐在地上衣帽店侧门外的地上,厉声尖叫。
希琳环顾四周,想找人来帮忙。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突然意识到,大家都知道爆炸声和尖叫声意味着猎巫人正在猎捕藏匿起来的精灵。
城市守卫吃力地拖着躯体向她退过来,腰上的剑鞘是空的。希琳麻木地看着他,胃里翻江倒海。
他没戴头盔。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率先行动了起来。她脱下高跟鞋,紧紧握在手里,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向城市守卫的后脑。
他痛苦地大叫一声,放下正在拖拽的躯体。希琳被他的叫声吓得差点脱手。但她没有脱手,紧接着又在同一个部位补了一下。
正在向后转身的城市守卫瘫倒在地,头破血流。希琳厌恶地扔下已经变形的鞋子,走上前抱起那个精灵女孩。
“没事了,”她尽可能温柔地说,“没事了,别怕。”
女孩依然哭个不停。
希琳感觉想吐,右手的小指也在火辣辣地疼——大概是刚刚用鞋子打人的时候扭到了。
“别怕,别怕,没事了。”她把女孩搂在怀里,“除了你……还有谁?”
女孩指了指侧门的方向,希琳朝门内望去,只看到一个尖耳朵的女人倒在血泊里。她的胸前插着一把剑,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希琳忍住强烈的呕吐**,抱起女孩走向那个倒在地上的男精灵。感谢诸神,他在低声呻吟。他还活着。
“醒醒,求你了,”她放下女孩,用力摇晃躺在地上的精灵,“求你了,快醒醒。”
他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她。“我妻子……”他嘶声说,“我妻子……还在里面……”
“她死了,她死了!”希琳哭着说,她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你们得离开这儿!枯叶正在和猎巫人战斗,我不知道她能拖住那个人多久。你们得马上离开!”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她的话。希琳哭得泪眼朦胧,泣不成声。“求你了,快走吧!想想你女儿!”
他挣扎着站起身,因脚步不稳又跌倒在地。希琳上去帮他,这次终于站了起来。
精灵看了她一眼,接着沉默地抱起女儿,蹒跚地跑向大街的另一边。
“等等!”希琳意识到他们的样子太过显眼。
精灵转过身,狐疑地看着她。
她擦了擦眼泪,捡起地上的高跟鞋,赤着脚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夕阳即将沉入海平线,路灯随时可能点亮。
为什么要做这个?你疯了吗?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
她走到之前坐的长椅旁,拆开其中的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件斗篷。她把斗篷递给抱着女儿的精灵。
他迟疑了一下,随后从她手中接过斗篷。“谢谢。”他咕哝着说。
他们披着斗篷离开了。
希琳抓起剩下的包裹,朝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跑了好久。她跑啊跑,直到路灯突然点亮,火印城又变得灯火通明,又变得光彩夺目。
她瘫坐在地上,掩面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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