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尤文斯大佬看上去已经年过五旬,但他的体格依然无比壮硕。光是站在那里就能投下巨大的阴影。
他的手臂几乎和普通人的大腿一样粗。即使穿着宽松的罩衫,布料下的肌肉线条仍旧清晰可见。
这号人物在灯光昏暗的瞭望室中殴打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沙包,绝对算不上是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象。
而让这番景象从“令人不安”变成“令人恐惧”的,是每当大佬停手喘气时,沙包发出的含糊不清的痛苦呻吟。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鲜血和尿液的气味,混合成某种刺鼻的恶臭。
刚刚进入房间的希琳不禁畏缩了一下。
“德瑞克,”大佬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被倒吊起来的人,“我真的很失望。你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好歹也在城里混了二十几年。我以为能活到你这个年纪的无赖,多多少少应该明白什么叫‘识时务’。”
那个被称作德瑞克的沙包含混地咕哝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在哀求。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字。”大佬揪起沙包沾满血污的衣领,“给我一个名字,然后咱们就完事了。这能有多难?”
希琳下意识地想要退出房间,却被身后的阿莱莎小姐轻轻推了一把。
她拼命克制才没有尖叫出来。
“爸爸,”大佬的女儿说,“你有客人了。”
大佬猛地转过身。希琳被他凶狠的表情吓得腿脚发软,接着倒向身后……的椅子里。
不知何时,阿莱莎小姐已经在她身后放了把椅子。
“客人?”他看了看瘫倒在椅子里的希琳,表情突然恢复如常,仿佛刚刚殴打沙包的是另一个人。
“这位希琳·玛尔伦小姐是巧手大师的朋友,她自称为艾·冯保险公司工作。”
大佬皱了皱眉,“我们不需要魔法灾害保险。”
“她不是来推销保险的,至少据我所知不是。那些保险推销员从来都会随身携带公文包,她身上只有一个钱包。”阿莱莎小姐说着拍了拍希琳的脸,“怎么样,你觉得自己能站起来吗?”
希琳想要点头,但没能成功。
“我不是说过他今天心情不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的吗?”大佬的女儿眯着眼睛笑了笑,“很抱歉让你看到这样的场面,我还以为他已经打累了呢。”
那个沙包又发出一声神似哀求的呜咽。
“让他喘口气吧,爸爸。”阿莱莎小姐直起身,语调愉快地提议道,“适度的休息或许有助于他的记忆力。说不定他过会儿就能回忆起你想知道的答案?”
大佬缓缓转回身,看了一眼德瑞克。
“我很怀疑,”他开口道,语调中毫无感情,“但这件事可以等。会见初次拜访的客人更重要。先带她去会客室,我稍后就到。”
希琳被阿莱莎小姐从椅子里提起来,半拖半拽地带出了瞭望室。
她们又向上爬了一层,来到哨塔顶部的露天平台。这里笼罩着一层厚实的玻璃拱顶,午间的阳光透过玻璃上的炼金涂层,变成了某种柔和的辉光。
远离楼下的血腥房间令她松了口气,希琳总算恢复了正常的呼吸。
“他的脾气就像海上风暴,难以捉摸,而且来去匆匆。”阿莱莎小姐眺望着运河上的雾气,“但只要你懂得观察的方法,就能预测出即将到来的变化。”
“……你还挺有诗意的么。”希琳闷闷不乐地说。
“哈,别介意。我承认,刚刚我的确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副场面的。但这都是为了你好。很多人只见过我父亲温和时的样子,不知道他发起火来有多可怕。其中的一些人——天真、愚蠢的那些——对尤文斯大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他是一个能够原谅他人冒犯的人。”
阿莱莎小姐走回希琳身边。她比希琳高了整整一个头。
“所以我再说一遍,他今天心情不好,你必须格外小心。你得展现出足够的尊重,再加上适度的畏惧当然更好。但也别太过头了,因为我父亲不喜欢说话吞吞吐吐的人。”
“我绝对不敢冒犯他。”希琳说。我可挨不起他的重拳。
“哎,相信刚刚的场面给你提了个醒。咱们待会儿见——如果你谈完后没被赶出去的话。”
阿莱莎小姐迈着轻盈的步子离开了房间。
希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开始后悔听从哈林姆的建议了。
虽然他之前说得很动听,却只字未提尤文斯大佬发火时的样子……
但现在她来都来了,想走肯定是不可能了。如果在谈话之前擅自逃跑,会不会被大佬当做是冒犯?
她只好心情忐忑地继续等待。
尤文斯大佬再度现身时,已经换下了那身染血的罩衫,改穿宽松的丝质上衣,外面还套着一件合身的马甲。手和脸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完全看不出这个人不久前还在用拳头逼迫别人开口。
他走进房间,示意希琳坐下。“你看起来有些紧张,”大佬语调和蔼地说,“想喝点什么吗?”
希琳噤若寒蝉地看着他,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他露出微笑,接着走到房间里唯一的柜子旁,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
坐在椅子上灌下半杯白兰地之后,希琳总算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我得请求你的谅解,”大佬客气地说,“我通常不会在访客面前质询手下人,刚刚的场面肯定吓到你了。”
刚刚那样还能算是质询吗?“是我来的不是时候。”她说。内心希望这样的客套不会被认为是冒犯。
“哈。事实上,永远都没有最恰当的时机。”他坐进会客室的主人椅,“那么,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喜欢开门见山的人。”
希琳做了个深呼吸,接着将她在调查炼金实验室爆炸的事情讲给他听。她的条理不太清晰,但尤文斯大佬听得很专注,一直都没有打断她。
等她说完后,大佬面无表情地靠上身后的椅背。“你叫希琳·玛尔伦对吗?”
希琳点点头。
“你不会恰好听说过贫民区最近发生的事吧,玛尔伦小姐?”他问。
“我应该听说过什么吗,大佬?”
“有意思,看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调查什么。但恐怕我在这方面的进展也不比你更多,玛尔伦小姐。”他停顿了片刻,“你听说过火印城的幽魂吗?”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是个独来独往的雇佣刺客,和他的同行一样,不会因钱财背叛自己的雇主。他的真实身份目前无人知晓,行事作风也很低调。他没有搭档,也没有线人。接受委托是通过手写的便条,开价格也是。由于他存在的证据实在太少,很多人都认为他只是个传说。”
希琳听过很多类似的传说。以前在审核部工作时,午餐聚会上经常有人提起这些没什么根据的风言风语。
但她从没听说过这位火印城的幽魂。
“而这位非常注重**的刺客,最近似乎盯上了我。他已经杀害了我的三名心腹,而且全都伪装成了意外事故——爆炸的实验室或仓库。”
“你在暗示炼金实验室的爆炸,罪魁祸首就是他,大佬?”
“我在怀疑,因为城里大部分雇佣刺客我都有所了解,甚至能和他们的现任雇主取得联系。我和每一位刺客或刺客的雇主都面对面谈过,有些是在这里,有些则是在下面的质询室。”
希琳感觉胃里又在翻涌。
“遗憾的是,他们都不是杀死我心腹的人。你能想象我此刻的心情吗,玛尔伦小姐?我在火印城担任正派人的大佬——也就是所谓的黑夜公爵——已经快三十年了,就在我的权力已经稳固时,突然冒出了一名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
大佬站起身,踱到露台的边缘,透过玻璃墙望着远处的运河。
“这是我的城市,至少一部分属于我。而我不可能永远统治,终有一天,这一切将会由我女儿接手。你已经见过她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觉得她……”希琳搜肠刮肚地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她的的确确是一位大佬的女儿。”
“大佬的女儿?没错,很恰当的评价。”他微微点头,“她看到血时不会畏缩,对待访客也能保持礼节,发号施令的派头就像年轻时的我。更重要的是,她能记住所有的账目,都记在脑子里。她是个天生的统治者,我的一切最后都会传给她。”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玛尔伦小姐。如果放任那位火印城的幽魂继续肆意妄为,我能留给她的就越来越少,甚至连她本人都有可能受到伤害——这是不可接受的。”
哈林姆说得太对了,希琳阴郁地想,我还真是个蹚浑水的专家。
这种罕见的麻烦居然都能让她碰上……而且还不是凭空落在头上,而是她循着线索一路顺藤摸瓜找出来的。
“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我要和他在质询室里好好谈一谈,讨论讨论那些真理院的学者们最喜欢的哲学问题。”他露出一个凶狠的笑容,“然后就是他的雇主,我很好奇究竟是谁对我的统治感到不满。”
希琳真想跳起来夺门而出,但现在那么干会不会被大佬视作冒犯?接下来呢?接下来就是质询?
“你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玛尔伦小姐?”他突然问。
希琳点点头。显然得到了超出预期的解答,她觉得还是被蒙在鼓里的时候更幸福一些。
“那么我要求的回报很简单——通常我不会在给出恩惠之后再要求回报,但这件事比较特殊——我希望你继续调查这些事,并把你搜集到的一切都汇报给我。你们保险公司的人应该很擅长写报告吧?”
她哭笑不得地点点头,这时候最好还是不要纠正大佬对保险从业者的错误印象比较好。
“那么,这就是了。我需要知晓你的调查进展,事无巨细。作为回报,如果我们有所发现也会通知你。”大佬又回到自己的位子里,“还想再来点酒吗?”
她意识到谈话已经结束了,自己最好主动告辞。“不用了,大佬,我想我应该离开了。”她鼓足勇气站起身。
“离开?怎么可能?”大佬微笑道,“今天可是我女儿的生日,任何客人都应该得到周到的关照。你就去楼下的宴会厅里坐一坐吧,顺便解决午餐问题。我看你都快站不稳了,玛尔伦小姐,所以你最好多吃一点。咱们刚刚才达成了双赢的合作,我可不希望你在开始工作之前还要忍饥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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