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琳早就听说,火印城人起名的能力远远不如他们对苦难的忍耐力。所以当她们来到“红衣厅”的大门前时,她一点也没对这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感到意外。
艾玛看上去非常失望,“你难道不觉得这个名字很傻吗?”
“还可以吧,”希琳忍着没笑,“如果你习惯了什么低语百合大街或是红砖大街这样的名字,就不会因为这个所谓的‘红衣厅’而吃惊了。”
这个所谓的红衣厅,其实是城市守卫的总部。希琳以前只是有所耳闻,但从有亲自来过——毕竟被城市守卫请来做客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事,哪怕真的只是来喝茶聊天。
红衣厅位于上城区和铂金区的交界处。这座三层高的旧时代建筑坐落在丘陵上,大门高出路面二十级台阶。门的两侧各有四根被漆成亮红色的立柱,在阳光下看上去有些刺眼。
她们爬上台阶,在几位身穿红蓝制服的守卫的注视下走进了大门。希琳原以为自己会被拦下,但那些守卫都没有阻拦的意思,似乎在忙着比拼谁的站姿更像雕塑。
大厅里的气氛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压抑。而且除了她们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明显不是城市守卫的人正坐在等候区的座位里。
“我以为这里是个军营。”希琳压低声音说。
“军营在后面,咱们现在身处的这座大厅是接待处。”艾玛解释道,“城市守卫是火印城的治安部队,名义上的职责是保护民众。所以他们偶尔也会听听请愿者的意见。”
“请愿者?”希琳再次把目光转向坐在等候区的人。他们看起来的确都是普通人,工匠、商人和公司雇员。希琳甚至还看到一位祭司打扮的女人,但那个女人似乎正沉浸于自己的内心世界,对身边的一切不闻不问。
“好吧,那咱们也算是请愿者了吗?”
“不算,咱们是来找朋友的。”艾玛挤了挤眼睛,“他是我以前的邻居,上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我介绍了一位很好的医生给他。姑且算是个值得一用的人情。”
“诺瓦·科瑞医生?”
“你记得还挺清楚嘛。”艾玛笑了笑,“科瑞医生是我做上一份工作时认识的。她说话有些尖刻,但是人很好。”
她们来到接待处的前台,坐在桌子后面的是一位体型堪比野猪的男人。他正无精打采地读着火印城日报,手边放着半杯咖啡和一个只剩食物残渣的餐盘。
“早上好,奥利。”艾玛友善地打着招呼。
“早上好,佩吉小姐,”男人放下报纸,“你不是来抗议的吧?”
“什么抗议?”
“你知道的。贫民区,巡逻队,公民税之类的,一大堆城市守卫也无能为力的烂事。”奥利打量着希琳,“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吗?”
艾玛看了希琳一眼,“这位是希琳·玛尔伦,我在艾·冯保险公司的同事。至于这位看上去营养过剩的胖子,他是奥利·波尔德,大致上算是个好人。”
“大致上?你的嘴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甜啊。”奥利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不是来抗议的,那我猜你们是来找维吉奥的,嗯?”
“猜得真准。他现在在吗?”
奥利点点头,“我早上看到他了。你知道的,头部受伤,不能出外勤。所以他现在应该还在法医办公室。既然你们二位都是年轻小姐,我强烈建议你们别靠近那个地方。”
“但我有事要找他。”艾玛说。
“嗯哼,你在工作时间登门拜访,显然不是来闲聊的。”奥利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在一张便签纸上写了几个字,“给你。从这边绕过去,后面有个走廊。把这个条子交给你见到的第一名实习生,他会帮你把维吉奥叫出来的。”
“不错。”艾玛接过字条,“谢了,奥利。你的确是个好人。”
“哈,下次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可别忘了这一点。那么,祝你们上午过得愉快,二位小姐。”
***
实习生把她们带到了一间空的会议室,又给她们每人倒了一杯水,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往法医办公室。她们在连装饰画都没有的空房间里等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穿着城市守卫制服的男人推门而入。
“艾玛·佩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露出笑容,但随后又疼得龇牙咧嘴。希琳注意到这个人的脑袋上还缠着绷带。
“哦,天呐,维吉奥,你的头还没好吗?”艾玛关切地问。
维吉奥表情痛苦地点点头,“打我的人用了一种很特殊的凶器。我们始终没有找到作案的工具,法医也对此一筹莫展。”
“那你们也没抓到他咯?”
“怎么可能?那家伙肯定是个雇佣刺客,而且是价格不菲的那种。”维吉奥给自己找了个位子,“说实话,我认为雇那样的刺客去对付精灵有些多余。但事情只要一涉及到他们,就会变得很邪门。”
精灵?“你好,先生,”希琳开口道,“我是艾·冯保险公司的希琳·玛尔伦。”
“你好,玛尔伦小姐。咱们本该在一个更得体的场合见面,但我前几天刚被一个天杀的雇佣刺客打伤了脑袋,所以……”
希琳看了看艾玛,后者没有阻止她提问的意思,“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介意跟我们说说吗?”
艾玛也表露出了一些兴趣,“我也还不知道详细的经过呢。”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也没持续多久。看来他很愿意对每一个问起的人讲讲自己受伤的经历。
“事情是这样的……上周日傍晚,我在下班时突然收到通知,说是黑衣厅那边来了位猎巫人,需要几个城市守卫跟他一起去办事。你知道的,这可是个晋升的好机会,所以我主动报了名。我们很快组织起一支小队,跟着那名猎巫人前往了繁花区……嗯,我记得应该是低语百合大街。”
希琳要是有徒手捏碎杯子的本事,只怕场面会弄得很滑稽。
幸好她没有。
“我们在那里走了一段,行人看到这支小队纷纷逃向其他街区。说真的,那种感觉真的很有趣——可惜有趣的事没有持续太久,我们很快跟着猎巫人走进一家衣帽店。顾客尖叫着跑了出去,店长高声抗议,但猎巫人根本不予理会。他在柜台后面的地上踱了一会儿,接着突然把一个炼金火药瓶砸在了地板上。那可怕的瓶子引发了一场小型爆炸……结果你猜怎么着?”
艾玛用右手托着脸蛋,“怎么着?”
“它炸开了一扇活板门!猎巫人一脚踢开门板,随后举起剑指着衣帽店的老板,告诉他别轻举妄动。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剩下的人都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几秒钟后,更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他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艾玛不耐烦地追问。
“我不知道你们应不应该继续听下去,我的意思是……那场面可能有点血腥。”
“我可是在贫民区长大的,”艾玛看了一眼希琳,“等等,也许你应该跳过那些血腥的细节。”
“好吧,我猜也是。”维吉奥继续说,“总而言之,地下室里藏着一家子精灵。对,我说的就是那些尖耳朵的非人类种族。猎巫人显然是去猎杀……呃,逮捕他们的。之后场面变得非常混乱,最先上来的那个女精灵被猎巫人一剑穿胸……”
希琳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我们都还没反应过来时,衣帽店的老板就冲上去扑向了猎巫人。我必须承认,他的勇气很令人钦佩。接着一个只有几岁大的精灵女孩走出了活板门,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女精灵,厉声尖叫起来。我们几个伙计都惊呆了。接着尖叫声突然提高了好几倍,我被震得头晕眼花,幸好扶着身边的墙才勉强没有倒下。”
是枯叶,希琳心想,枯叶及时赶到。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躺着一个男精灵,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撞到了头。整个店里一片黑暗。在我们几步之外的地方,猎巫人正在和一个动作灵敏的家伙战斗——我猜那是个调音师。他们打得难解难分,而且动作快得根本看不清。我的其他队友躺在地上,但是都离我很远。如果我想过去帮他们,就得从猎巫人和他的对手身边经过……见鬼,接着我又听到那个精灵女孩在尖叫,我意识到这个倒下的男精灵可能是她父亲。所以我挣扎着站起身,拖着他从侧门离开了衣帽店,希望能把他带到一个安全点的地方。诸神作证,我事先根本不知道猎巫人是来猎杀这些精灵的!”
艾玛缓缓地点点头,“我相信你。”
“但那根本不重要,对不对?我拖着那个很可能刚刚失去了妻子的可怜家伙,还没走出多久——那个天杀的雇佣刺客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无疑是猎巫人的后备计划,如果有精灵逃出现场,刺客就要负责完成剩下的工作。”
“所以你和那个刺客打了一场?”
“我被那混蛋从背后偷袭,他用那种奇特的武器打了我的头,又准又狠。我觉得他打了至少两次,反正挨了第二下之后我就昏过去了。等我醒来时,附近一个人也没有。那对精灵父女也不见了,猎巫人和他的对手,还有那名雇佣刺客,全都不见踪影。我头破血流地走了两条街,才找到其他城市守卫。后来发生的事就很显而易见了。”
对不起,希琳心想,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艾玛说着看了看希琳,“听起来你似乎有些后悔?”
“后悔?也许吧,如果我知道猎巫人要去做什么,我肯定不会报名的。你看,城市守卫的职责是保护民众,而不是杀害他们……”
“即便是精灵?”希琳轻声问。
“即便是精灵。”维吉奥回答,“后来我才知道,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然那时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你介绍的科瑞医生给了我一些止痛的草药,她倒是比队医温柔多了。”
艾玛显然察觉到希琳有些不对劲,于是尽快转换了话题。“那么,说到科瑞医生……很高兴听到她帮到了忙,我每次向熟悉的人推荐她,都是出于善意的。”
“我明白了。”维吉奥又想露出微笑,但这次只是扯了扯嘴角,“你想让我还个人情。尽管说吧,只要别再让我去抓捕精灵就行。”
“这件事和精灵无关,”艾玛回答,“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下,城市守卫在过去两年里调查过的所有爆炸案件。”
维吉奥抬起眉毛,“你们想看那些案件的调查报告?”
“如果可以的话。”
“好吧……但通常来说,这些资料是不能给平民看的。”
“我们不是平民,”希琳插话道,“我们是艾·冯保险公司的事前防范专员。根据公司和红衣厅的协议,我们有权在——”
“行了行了,玛尔伦小姐,我现在头很疼,一听到协议跟合约什么的就更疼了。”他叹着气说,“你们当然可以查看那些报告,但必须在我的陪同下,而且绝对不能带出档案室。如果你们答应不会违背这几条规定,我就带你们去档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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