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
这里一定是地狱,或者是某个与之十分接近的地方。空气浑浊,沉重得像水。每次呼吸都会让她体内微弱的麻木感变成刺痛。
艾玛佩吉躺在某个静得像坟墓的地方,唯有自己微弱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回响。
她的头脑一片混乱,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不,其实她记得前一刻,她还在某个安静的走廊中,坐在某个长椅上,等待某件事的结果
接着整个世界突然变成了一团火,一切都变得明亮而刺眼。艾玛不知道最先击中她的究竟是那声巨响,还是从天而降的落石。
是爆炸。
她记起来了。
她带着那些调查报告来见尤文斯大佬,然后黑夜公爵的宫殿突然爆炸了。
恐惧和疼痛随着记忆而来。艾玛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幸运,同时又察觉到自己有多无助
她从爆炸中幸存,却被活埋在瓦砾和碎石之下。
艾玛试着移动手脚,结果刚动了一下,剧痛就从四肢传遍全身。
左侧的疼痛最为强烈。她咬紧牙关,然而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流进脸上的伤口中,传来阵阵灼痛。
嘴里又干又涩,呼吸带来的刺痛变得越来越强烈。
她现在彻底醒了,却什么也做不了爆炸发生时,她正在宫殿的第三层。
换句话说,她被埋在了两层楼的废墟之下。
如果说从爆炸中幸存需要用掉她一辈子的好运,从这里逃出去又需要什么
艾玛只想尖叫,却连吸气的力气都没有。
咔哒,咔哒。
她立刻楞住,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那声音真的越来越近。是脚步声。有人就在她附近,而且正在设法清理路上的碎石。
艾玛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她得发出些声响,让那个人知道这里还有幸存者。但她实在一点力气都没有,除了呼吸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四肢软绵绵的,仿佛已经融进了碎石之中,变成了它们的一部分。
她绝望地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
黑暗笼罩在头顶,这里似乎就是她的坟墓了。
然而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那人转了个身,朝她的方向走来。脚步声在她身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到了挪动石块的声音。
一缕光照进了黑暗中。如果还有力气的话,她肯定已经喜极而泣了。
“小姐女士”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还活着吗”
她吃力地发出微弱的呻吟。
“太好了稍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那人挖得很小心,显然是怕破坏掉碎石堆的稳定。她耐心地等待着,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耐心过。
等她终于看到救下自己那个人的脸时,恐惧却又回来了。他长着一张平凡的脸,光秃秃的脑袋上只剩下两条眉毛。他朝她微笑,然而满嘴的鲜血却让笑容显得格外狰狞。
“别担心,”他说,“你得救了。我是个医生。”
他很快挖开艾玛身边的碎石,将她从废墟下面拖了出来。艾玛疼得不住颤抖,恐惧让她抖得更厉害。
但那人好像真的是个医生。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医药箱,熟练地取出了纱布、绷带和夹板。艾玛还闻到了一股消毒水的气味。
他简单检查了一番,接着点点头,“左臂骨折了,”他自顾自地说,“不过不是很严重。看来塌方时你的位置很好,没被太重的石头砸到。”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让她恢复了一些力气,至少能发出声音了,“我我有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
“我有没有”她又开始流泪,“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哦,这个啊。”他又露出血淋淋的笑容,“别担心,至少还连在一起。如果你很想知道,咱们可以做个实验。就比如这样”
她感觉右腿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呻吟起来。
“好,不错,看来只是暂时性的。”医一脸慈爱地看着她,“诸神怜悯,你可真是太幸运了。”
艾玛完全不觉得被压在废墟里能算幸运,但她实在没力气反驳,只好挤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医生为她固定了骨折的左臂,接着又用消毒水帮她擦了擦脸。艾玛疼得一阵畏缩,但她没让自己发出尖叫。
“腿感觉怎么样能动了吗”
“不能”她强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说。
做完紧急处理后,医生在她脑袋下面垫了一团破布,看上去像是窗帘。“你在这儿躺一会儿,好吗我不能自己挪动你,得找人来帮忙。”
艾玛抬起头看着他,她正处在疼痛刚刚有所减缓的恍惚状态,“好。”
他很快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一个棕色头发的男人回来。那个男人又高又壮,在身后拖着一支用门板做的简易担架。
“动作轻点,她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医生跟棕发男说。后者不屑地哼了一声,但他把艾玛搬上担架时,动作确实很温柔。
他们合力抬起担架,带着她穿行于已经化作废墟的走廊。宫殿的一部分外墙在爆炸中塌了,但却奇迹般地维持着结构。
透过外墙的缺口,艾玛看到了宫殿外的城区。浓烟正从废墟之间缓缓升起,如同伸向天空的黑色手指。
“诸神啊”恐惧攫住了她,“拜托,我要去那边,”她指了指化作废墟的贫民区,“我必须去贫民区。”
“你哪儿也不能去,”医生说,“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你不明白,我女儿还在那里”
“我确实不明白这个。但我明白如果现在把你放下,你只能爬着前进。”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艾玛知道他说得对。她才刚被救出碎石堆,现在连说话都会疼。拖着这样的身躯肯定走不远,更不用说去找女儿了。
夜星
“我丈夫,你们见到我丈夫了吗”
“我们咋知道谁是你丈夫”棕发男纳闷地说。
“他叫夜星,为尤文斯大佬工作。我刚刚来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但爆炸发生之前我们刚刚分开”她突然又感到一阵恐惧。
如果夜星没这么幸运呢如果他已经
不,你现在不能这么想,她告诉自己,你得坚强起来,为了你丈夫和你女儿。
棕发男摇摇头,“如果爆炸时他和尤文斯大佬在一起,那他很可能已经”
“闭嘴,斯提尔你他妈要是不会说人话,就别说话。”医生厉声打断他,“听着,夜星夫人,我们确实认识你丈夫。他是尤文斯大佬的调酒师,对不对”
艾玛点点头。
“那咱们说的就是同一个夜星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到他。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尤文斯大佬的望室已经被炸上了天。我很尊敬咱们的黑夜公爵,也很感激他给了我这份工作,但恐怕我的效忠对象已经从他本人变成了他女儿。”
“我不想知道这些,”艾玛轻声说,“你们真的没有夜星的消息吗”
“我说过了,爆炸发生后,我们没见过他。在这种时候,没有消息或许就是好消息。”
她无力地躺在门板上,脑子里乱糟糟的。夜星生死未卜,莱芮还在贫民区的家里。在这么远的地方,艾玛看不到那座公寓楼的情况。
不能猜测,不能胡思乱想。你知道该怎么办,艾玛,你以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冷静,思考,恢复体力,等待时机
“请你尽快治好我,医生。”她说,“我的家人可能有危险,他们需要我。”
光头叹了口气,“善意地提醒一下,夜星夫人,我是个医生,不是巫师。我没法让你骨折的手臂立刻痊愈,你可能得休息好几周才能康复。”
她看了看被固定在胸前的左手,医生绑绷带和夹板的手法看上去很娴熟。她知道自己很幸运,或许太幸运了点。从那样的塌方中幸存,而且只是折断了一只手。她的腿也在逐渐恢复力气,麻痹感正在一点点减退。
但她的家人能有这么幸运吗
“我不需要这只手也能去废墟里找人。”她说。
“那你搬得动石头吗”
“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帮帮我吧,先生们。”
医生看了她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
走廊拐了个弯,他们来到一座空旷的大厅。这个房间也没能从爆炸中幸免,一半已经埋在了废墟里,另一半的空地上则安置着一些幸存者。
几乎每个人都像用灰尘洗过澡一样脏,而且形容憔悴,看上去不比死人强多少。艾玛正要同情大家,随后意识到自己肯定比他们更脏。
但她毕竟是贫民区长大的姑娘,这种灾难还吓不倒她。而且生下莱芮之后,她似乎变得比以前更坚强了。
“在这儿休息一下吧,夫人,”医生和棕发男把她的担架放在地上,“我去照看一下其他人,过会再回来看你。”
艾玛拉住他的袖子,“如果你看到我丈夫哦,我的天夜星,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从哪冲出来的夜星紧紧抱着她。听到艾玛的抱怨后,他稍微松了松拥抱的力度,接着又开始不顾一切地吻她。
“行了,别闹了,大家都在看呢”艾玛推开他说。
“都跟你说了,她不会有事的。”站在一旁的威尔尤文斯疲倦地说。他看上去也糟透了,衣服上全是划痕,但他本人似乎没有受伤。
“威尔少爷,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吗”医生问。
“我没事,不过我需要你去那边看看我姐姐,她的头上裂了个口子。”威尔说,“尽你所能救救她,拜托了。”
医生朝他鞠了一躬,随后带着棕发男人快速离开。
艾玛看着尤文斯大佬的儿子,看来现在这里是他管事了。“我要谢谢你照顾我丈夫,尤文斯阁下。”
“事实上,是他保护了我。”威尔疲倦地笑了笑,“他有没有在你面前表演过把水变成酸液的把戏我当时被困在石堆下面,结果他居然用一杯水把我救了出来。”
“你居然还能做到这个”艾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至少我以前从没这么干过。”夜星说,“调酒师通常只能把水转化成无害的其他液体,我的导师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也许他是有意向你隐瞒的,”艾玛说,“但现在不是谈论调酒师能力的时候。贫民区也爆炸了,咱们得去找莱芮,你女儿”
夜星转身看了看威尔,“我得离开一会儿。”
“现在不行,”年轻的尤文斯摇了摇头,“这些伤者还指望你的净化水呢。清洗伤口需要水,清洁的饮用水也所剩无几。如果你现在离开,这里的伤者们就会失去水源。”
夜星沉默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艾玛从没见过这两个脾气温和的男人之间的关系像现在这么紧张过,一边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另一边则是为了他的责任。
“我现在还没有力气走,”她打破沉默,“给我半小时休息一下,然后咱们再出发。在这期间,夜星可以帮你们制造足够多的净化水,但等我恢复体力之后,他得跟我走。”
威尔尤文斯看向她,最后点了点头,“好吧,夜星夫人,就照你说的办。我还会问问有没有志愿者愿意帮你们。”
她感激地点点头,接着全身脱力地躺在门板上。莱芮,她心想,求求你千万别出事啊。
艾玛佩吉二十七年来从没向诸神祈求过什么,现在却开始默默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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