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琳曾在真理院的图书馆里读过一篇心理学研究的论文,那篇文章的作者声称恐惧是某种心理防御机制,是人们自我保护的方式之一。
所以用“我不害怕”这句话进行自我催眠,似乎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她实在太过紧张,而且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自己保持冷静。
假装愤怒或许也行可那样做比假装勇敢要危险多了毕竟托马斯恩德跟枯叶和海鸥完全不同。那两个人的行为多多少少是可以预测的,而且枯叶绝不可能伤害她。
然而恩德先生
在希琳眼中,他是个彻头彻尾的谜团,完全无法预测的那种。这几天以来发生的所有事,对他而言似乎都只是一场表演,或是一局游戏。
要不是几分钟前枯叶无意中说漏了嘴,希琳甚至怀疑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人类的情感。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未解之谜,那副神秘而完美的形象上出现了一道名为“复仇”的细小裂缝。如果希琳小心谨慎地施加力量,那道裂缝或许会变成一个缺口,让她有机会窥见恩德先生的内心,找出他的弱点
“惊喜。”然而他一开口,刚才那些尚未成形的计划立刻烟消云散,“我必须承认,你这次也没让我失望,玛尔伦小姐。我越来越觉得,当初让你加入这个小小的团队是非常正确的决定。尽管那一决定只是源自于某个午后的突发奇想,但你接二连三的杰出表现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一时之间,她的记忆又回到了一周前,他们在地下室进行的那场“友善交谈”。从那时起,恩德先生就一直对这种玩弄修辞的说话方式情有独钟
他是个死过一次的人,而且第二天又复活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我只是想知道答案。”她说,“克拉克斯为什么会在贫民区他刚刚昏迷时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枯叶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希琳转过头,发现女精灵正在朝自己使眼色。
“别惹怒他,”调音师送来耳语,“不要。”
恩德先生缓缓朝她们走来,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容。希琳感觉身旁的枯叶似乎绷紧了身体,仿佛一只被蟒蛇盯上的野兔。
“答案,多美好的词啊。”他轻声说,“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觉得所有事情都应该有一个能让人满意的答案。遗憾的是你看,直到现在,有些问题我也没找到答案。它们都是些很好的问题,涵盖了各个领域。例如哲学、逻辑学和神秘学。而困扰我最久的那个问题,恰好和精灵的天赋觉醒有关。”
他说着露出微笑。希琳感觉枯叶拉扯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似乎加大了力度。
别害怕,她告诉自己,你不怕他。然而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我以为你已经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了,恩德先生。”
“啊,如果说我在这些年寻找答案的过程中学到了什么教训,那就是越专业的人,就越明白自己有多无知。”他转向枯叶,“我等一下就去看看你们提到的那个孩子,她叫莱芮夜星,对不对夜星一直不愿意跟咱们扯上关系,要是让他知道是你救了他女儿哈,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他的表情了。”
枯叶清了清嗓子,“她在楼上,和海鸥在一起。”
“那你应该不介意上去等吧我想和玛尔伦小姐私下谈谈。”
衣袖上的那只手松开了,希琳突然感到一阵恐惧。如果枯叶现在离开,那她就会和恩德先生二人独处。虽然克拉克斯就躺在旁边,但他毕竟还在昏迷之中。
“当然不介意。但如果你也不介意的话,恩德先生,”枯叶用谈论晚餐的轻松口吻说,“我想留下。”
他缓缓转过头,“你想留下”
“没错,”枯叶勇敢地迎上他的目光,“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他眯起眼睛笑了笑,完全就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模样,“正好也需要有人照顾一下这位受伤的先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验过,手部烧伤会带来长时间的剧烈疼痛。现代医学的研究表明,所有类人生物的手上都有很多传递感觉的神经。”
刚刚她的内脏仿佛全都扭到了一起,现在又奇迹般地复原了。枯叶不会离开,希琳又有了面对他的勇气。
“请回答我的问题,恩德先生。克拉克斯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敛起微笑,“我前几天晚上在这里看到过他几次。那时他驾着一辆绘有炼金行会商标的马车,正在贫民区里送货。你认为马车上装的是什么”
“不可能。”她下意识地否认。
“盛放灯球的容器。”恩德先生摇摇头,脸上写满了遗憾,“其实你早就猜到答案了,对不对即便如此,你还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另一个解释。你希望他是无辜的。毫无疑问,他对你很重要。”
“他对我什么都不是。”不能让恩德先生有机会利用这一点。
“很难相信,你竟会对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如此关心。”他讽刺地笑了笑,“不过这不重要。你的猜测很正确,他就是引发爆炸的罪魁祸首之一。”
“你这完全是牵强附会,”希琳拼命思考反驳的理由,“他不可能独自策划这件事。他不是专业的炼金师,没有制造灯球炸弹的能力而且只靠他一个人,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城区里放置那么多炸弹。”
“到底是谁在牵强附会,玛尔伦小姐你真的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这个人吗”
她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克拉克斯。他的双手都被严重烧伤,露出粉色的皮肤。这肯定很疼,疼到让他这样的大块头胡言乱语。
“如果炸弹是他布置的,那他完全可以避开危险。为什么会被烧伤”
“摆弄炸弹的人,最后只是被烧伤了双手依我看,这还得算他走运呢。当然,更多的问题只有等他醒过来之后才能知道答案。”
“答案”她轻声重复。
“答案,”恩德先生点头赞同,“公爵的猎巫人们无疑非常关心那些答案。而且他们有办法从任何人的口中问出来。只要跟他们在审问室里待上一晚,就算是影痕界的怪物也会迫不及待地供出一切,甚至凭空编造出他们想听的故事。”
“我不会任凭他们带走他的。”希琳握紧拳头。
“哦,我建议你别去挡猎巫人的道。”恩德先生友善地提醒她,“他们有权抓捕任何人,而且不大可能因为一个平民姑娘的反对就罢手。”
“他需要治疗,”枯叶插话道,“至少要送他去医院。”
“可是”希琳知道送他去医院意味着什么,在那里等待他的很可能不止是医生。但如果克拉克斯几天前就被人看到出现在贫民区,调查迟早会将猎巫人引向他,甚至他的家人。
为什么克拉克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现在担心他也无济于事,”恩德先生说,“而且你自己还有更迫在眉睫的烦恼,不是吗”
他一直想把话题引到觉醒上,希琳心想。虽然她不愿回忆那些令人发疯的低语声,但正如克拉克斯无法回避猎巫人的调查,她也迟早需要面对那些问题
“我觉醒了。”希琳说。
她惊讶于自己语调中流露出的冷漠。就好像刚才觉醒的不是她,而是某个陌生人。
“根据我这些年的研究,成年个体的觉醒非常罕见,而成功的例子更是少之又少。”他意味深长地说,“我猜你现在肯定认为自己很倒霉,对不对但事实恰恰相反,你的幸运简直堪称奇迹。整个过程就像是预先确定下来的事实一样,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顺理成章”她惊愕地重复。
“啊,这么小的房间居然也会有回声”恩德先生露出微笑。
希琳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在他面前永远也不会有,“我不认为这能算是幸运。我几乎失去了控制,那些低语声我没法独力对抗它们的影响。”
“不用担心,”恩德先生,“只要有我在旁边,你的能力就不会失控。与此同时,我会尽快找人训练你。只要你掌握了控制它的方法,就能最大程度地抵挡那些低语声。”
关于那个诅咒,他无疑知道很多,但现在不打算说明。
恩德先生向来只在必要时才做解释。
“我需要被隔离吗”希琳问,“像其他觉醒中的精灵那样”
“不需要。你已经成年了,觉醒的时间非常短,事实上,你已经完成觉醒了。”
“很抱歉打断你们的温馨重逢,”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海鸥快步走下楼,“但是咱们恐怕有麻烦了。”
“麻烦”枯叶迅速起身。
“我在公寓楼的周围种了警戒藤,任何人靠近时都会通知我。”他看着恩德先生,点点头,“而现在有人正在靠近这里。很多的人,非常多。”
“是拾荒者”希琳紧张起来,她意识到今晚的噩梦才刚刚开了个头。
“现在应该换个称呼了,他们可不止要从街上的死人身上捡东西。”海鸥阴沉地说,“他们似乎已经想通了,与其寻找死人,不如直接制造尸体。而且这里还有很多没被炸毁的大楼可供搜刮”
“现在应该叫他们匪徒了。”恩德先生点头赞同,接着看向希琳,“这里很快也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如果接下来发生了战斗,我希望你一直跟在我身边,玛尔伦小姐。毕竟咱们都不希望你的能力再度失控,对吧”
希琳看向枯叶,女精灵缓缓点头。
“好吧,”她回答,“就照你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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