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抓不住我。”男孩不再纠结五百罪人的问题,低头看着王将军的将军肚,平静说道。
王德勇怔了怔,笑道:“抓不抓得住,总要试一试。”
“试了三百次,还要再试吗?”
小男孩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的肚子上才会有三百个孔啊。”
王将军从背上取下了阔剑,左手抽出一柄***,摆出了一副刀剑合击的架势。
面对着这种严阵以待的姿态,小男孩只是弹了弹手里的糖葫芦串,正好吃到最后一个山楂的木串,像极了带着剑柄的剑。
他弹了一下,有浩然大气从他脚下升起,剑音缭绕,惊得雏燕都飞了起来。
第二下,正气变成了无数把剑,聚在他的身边,每一把都是历史上最正统的名剑。
名家的名剑。
唯正统,所以名家,唯名家,所以名剑。
天山飞雪,少了半边牌匾的剑阁阁楼显得很是滑稽,被大雪一砸,连仅剩的半边也没了去。
“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剑阁了。”
男孩正要再弹第三下糖墩儿,忽然收了手,弹不出去的胖手指在衣袖上抹了抹,泯灭了天地无边剑气,只留下袖间一道糖渍。
“怎么了,打了三百个洞,不想再打了?”王将军微嘲地喊话道。
“非也非也,孔子删诗三百零三篇,不论此说真假,三百零三总是个好数字,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在我的阁楼前,我若是再弹一下,你人就没了,三百零一个洞就显得很难受,要把我这个强迫症给逼死。”
男孩甜甜地笑了起来,道:“况且再过几年,大家就该到四脚爬龙那里团聚了,各路老家伙里面,见不到你,岂不很是遗憾吗?”
“哈哈!”
听到这话,王德勇酣畅大笑,激动得提刀的左手一滑就砍下了两根胡子,拈起胡须,老将军快意不已:“都说我长须森然似戟立,如今在你的剑意下就变成了软虫,砍下两根,也算是做个立誓的信物,从今日起,你便呆在小破阁中,一不准屠杀女子,二不准飞剑天下,三不准挑杀他派剑士,如何?”
“那要三根胡须才是。”
男孩啃了口山楂,终于啐出了第一个山楂核。
见状,王将军拎起胡须,刀斩三尺,地面上一道寒光如水。
拎着这三根胡子,王德勇随手把它们甩向了少年。
男孩举重若轻地接过,笑道:“现在要不要再来一个洞?”
“呵呵,少了三根胡子,我怕一拳把你打死。”
“莫要玩笑,这里可是剑阁。”男孩挑衅地看向了中年人……的大肚子。
男子收刀并剑,转头挥了挥手,悠悠道:“剩下三剑慢慢刺,早些扎完了洞,劳资恐怕也就见不到仙战了。”
闻言,少年不屑地拍了拍手,道:“当年一剑‘大江东去’的老王头,如今也被大江拍着向东奔去了啊。圣人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诚不欺我也。”
“不欺你,是因为你本来就没看透而已。老夫寒芒依然在,一剑出,可教星辰倒悬,只不过当年败给了老阁主,就发誓不再用‘寒芒剑’罢了。”
王德勇‘啧啧’吧唧着嘴,想到了些许年前的胜事,温和笑道:“你是老夫第二个打赌的人,别再那么早就死了个球的,黄土下面,老阁主自己一个人开心就够了,不需要你去凑热闹。两个人耍剑,若是没个懂行的看客,比台上唱戏的都难受。”
“说不定有朝一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呢’?”
小男孩看着王德勇,诚心地请教着这个问题。
‘碧落’是天,‘黄泉’是地,他拈出这两个词,问的是——如果说在天上地下都找不到那个人,该怎么办?
言外之意是,若教那个人还在人间……该怎么办?
老王将军搓着胡子,想了良久,说道:“那人间就很有趣。”
“来人间一趟,总要看些有趣的事。”
男孩弹着剑气,将九层阁楼一层层削去,变成了一个大屋。
远处,王德勇顿住步子,摇了摇头,道:“不如说‘想’一些有趣的事更好。”
“不过我收回先前的话,你终究悟了许多。对了,不要忘记答应我的誓约,老夫走了!”
说着,男子一摆手,便腾起大刀,向天山飞去。
看来他表面上说不在意乱臣罪人,其实是假的。
终究还是要追上去一刀一个,像小锉刀切开糖葫芦上的酸山楂。
留下小男孩一个人,看着焕然一新的剑阁,璀璨地笑了起来,嘴角的两个酒窝,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道水光。
酒窝中自然没有酒,水光也全都是泪光。
那年你说糖墩儿真好吃,我串起三百个女子与小人,你说我剑锋走偏了,我想着谁曾说‘唯偏得其正’。
如今我走着最正的大道,大道上有着最正的剑道,我串起真正的糖墩儿来到你的阁前,老阁主你的人影又跑哪里去了呢?
云影就像云中影,把你虚幻成了泡沫,我能理解,削骨最是此中,豪杰都跳不过美人关,可是……怎么连你的剑也都成镜花水月了呢?
你人可以死,你的神识也可以死,但是挥剑的手不能停,你的剑不能消失。
不然,我有一天真的拔光了老将军的胡子,还有谁来看我山气日夕中舞剑?
十五岁的男孩望着阁楼,望着更远处的虚渺祖庭,望着祖庭中端坐着的云影祖父,渐渐握紧了手中的木串。
那为了练剑而剪的很齐又很短的指甲,连掌心的肉都刺不进去。
一点都不疼,他想着。
而后陡然停止了啜泣。
……
……
幽涧之中,不能动作的墨凡惊恐地看着逐渐伸向他的小手,脑子中已经转过了一百条关于狐妖的恐怖传说。
自己的运气不会这么不好吧,偏偏在这种口不能言手不能动的状态下遇见这等妖媚之物。
若是被对方不停地吸取阳气,便是他的经脉重铸的再好,等到他能动的时候,他的身体估计也就只剩下一副骨骼和经脉了!
丹田世界中的墨凡闪动着凄凉可怜的小眼神看向黑塔,后者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塔灵都没有出来。
终于,就在这种胡思乱想之下,一只冰凉的小手轻轻地点在了他的手臂脉络之上。
‘噗通’‘噗通’的跳动声从中有力地传出。
女孩抿着嘴唇,眼神眨了眨,发现身前昏迷的男孩脉象不但没有陷入微弱状态,甚至还在蓬勃地跳动着。
那种静脉的波动…蓬勃的有些过分,已经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脉象,与其说躺在身前的是一个大病初愈之人,他更像是……一个正在缓缓苏醒的旷世古妖。
强横的身躯,无边的血气,轰隆作响的脉络,一切都昭示着这个昏迷男孩的不同寻常。
玉篠的眉尖好看地蹙了起来,望了眼平躺在石岸上昏迷不醒的墨凡,收回把脉的小手,拢在袍袖中,在幽树下四处地走动起来。
“要不要把这人带回家里呢……”
女孩想着这个问题,一会儿走到漆黑的小树后面,用手上的玉箫击打着石盘,一会儿又小跑到墨凡身边,低下头来仔细地打量男孩。
如是三五次之后,女孩看着墨凡人畜无害的小脸,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小鼻子轻哼一声,蹲下身来,吃力地抓着墨凡的身体,塞向了她背后装草药的大筐。
女孩不过八九岁年纪,身子还远未成长到大人的高度,所背的木筐托在她身后时显得极大,但一旦将墨凡向里塞去,便登时显出了木筐的狭窄之处。
要么是男孩脑袋进去了,腿还在外面,要么是腿进去了,大半个身子还竖在外面……总之,不管女孩如何用力,墨凡和木筐之间始终没有达到一个还说得过去的契合。
折腾了十几分钟,也没有见一点成功的迹象,女孩累得轻轻喘着气,一屁股坐到小溪旁,两手托着气鼓鼓的腮,漫无目的地看起了水面上的倒影。
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可恶…!无论怎么塞,就是塞不进筐子里!
可恶!可恶!
女孩气得咬了咬牙,扭过头去瞪了一眼墨凡后,向着溪水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也不知自己到底发出了声音没有,又或者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声音,玉篠喊着喊着突然俏脸一红,不知想到了什么场景,缓缓地闭上了嘴唇,两颗小虎牙咬着唇边,静默地看着溪水中的倒影。
幽暗不见天日的溪涧中,流动的清水倒映着岸边一个环膝而坐的少女,水波荡漾,连带着她的衣襟也随之波动,那副好看的眉目之上,神情一片清幽。
女孩看着浅溪,看得入了神,也可能是想事情想得太过专注,一时间忘记了身边的世界。
在这种熟悉的沉寂之中过了良久,女孩才终于回过神来,甩了甩小脑袋,最后看了一眼溪水中的倒影,正准备起身,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而过。
她抱着膝盖的姿势,不是正好可以将男孩塞到木筐中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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