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骞跟着韩德一路经延绵的抄手游廊穿过韩府内院的五重院落,他注意到,这一路之上,在廊道之间,每隔一丈便有一名披甲武士站立,从最初廊道的第一人到第六人,和大门值守的形式相同,依次为大盾手两名、长枪配横刀手两名、弓箭手两名,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沿着抄手游廊向韩府内院深处延展,皆有锐士值守。
兆骞毕竟是武将世家出身,他跟着父亲也算初识兵家之道,他看出这六人一队便是韩府防卫体系的基本单元,盾手在前、腰佩横刀的长枪兵在次、最后则为负责近射远射的弓箭手,这种六人战斗小队,兼顾了防御、长短兵刃和弓箭射杀三重功效,一旦在韩府内有众持刃造次,人少则被六人小队击杀,人多则会被更多结合在一起的若干六人小队击杀,由此可见,韩府防卫之严密。
再加上府内暗处隐藏的精锐私兵和内院中移动巡守的披甲武士,恐怕真如父亲所估,这气势雄浑的韩府之内,怕是至少有三百骁悍锐士守卫!
兆骞一边暗暗感叹,一边快步跟随韩德向庭院深处走去,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前院五重院落与后花园之间的分界——两层后罩楼。在穿过了大理石所制,凝结了速慎、夏、西域撒儿塔国三种风格并有着精美浮雕的石拱门后,他们终于进入了这南北长约六十丈、东西宽达七十丈的精美园林之中。
这韩府“川流园”,可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啊,非是韩氏亲近认可之人,哪怕是官至三品亦不得入呢。兆骞心中暗暗想到。
当他们沿着园内假山间的小径走了数十步,便来到了园内中路的起点、以海京外湄沱湖奇石所造,高约两丈、天然呈现武将横刀立马之姿的“跃马峰”前。
兆骞知道,这奇石相传乃韩继兴公祖父韩玄威当年在湄沱湖中所得,韩玄威是海平国“武人时代”的名将,也是当时地位仅在戈氏戈舜谋公之下的统军都护府副都护,当年正是他一力支持戈氏发动政变,诛灭了以符氏为首的文官集团。
父亲兆翰曾说,韩玄威公一生酷爱名刀名马,故而在得到这块天然便呈现出武将横刀立马的奇石后大为高兴,便将它安置在了府内后花园的中路起点处,以为屏风之用。后来韩文禹公、韩继兴公相继成为韩氏之长,二人虽崇尚文治,却也不曾将这父祖之物从园中移除,或许冥冥中他们是相信这“跃马峰”会护佑着家族吧。
“兆家大郎随我来,主上已在弘文阁一层等候多时了。”
韩德看兆骞放慢了脚步,他轻声出言提醒道。
“德翁说的是,我们这便速速前去吧。”兆骞回了回神,他朝着“跃马峰”郑重行了一礼,而后便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兆骞跟随韩德绕过跃马峰后,向着园内的西路走去,那里便是韩氏后花园中的“锐意湖”了,兆骞知道,锐意湖东便是弘文阁所在之地了。
他们沿着锐意湖边的石径向着西北方走了片刻后,一座精美的两层阁楼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阁楼仍是以歇山顶打造,屋顶所用皆是青绿色的琉璃瓦,屋檐下高悬“弘文阁”三个草书大字,其下有七级大理石台阶,整个建筑呈现出古朴、精美之象。
兆骞曾听父亲兆翰提起,这弘文阁分两层,第一层乃是韩继兴公日常雅读的书房。而第二层则更为神秘,其上陈设便只有一方以紫檀木打造的棋盘,以黑、白玉制成的棋子各一钵,在棋盘两侧后方,置以供弈棋双方入座的水曲柳方形矮凳各一,并在两侧矮凳后不远,摆有上绘山川河流的巨大屏风各一,除这些陈设外,再无其他繁复修饰,而恰恰是这第二层,则非韩氏之主认可的英杰,不得入。
他知道,一年多前,父亲将往牙关赴任之时,曾登二层楼与韩继兴公弈了一局。
“兆家大郎在阶下稍候,我去向主上通禀一声。”韩德带着兆骞在弘文阁石阶之下站定,他转头看着兆骞道。
“有劳了,德翁请。”兆骞拱手道。
韩德点点头不再言语,抬步朝着弘文阁一层正门而去。
“主上,兆家大郎带来了。”韩德在门外弯腰恭谨道。
“让他进来吧。”阁内传来一个平稳的男声。
“喏!”
韩德应声而动,他快步走了下来,对着石阶下的兆骞道:“随我来。”
兆骞点点头,他跟在韩德身后大步走上了七级台阶,来到了弘文阁正门处。
“我便不入内了,兆家大郎,眼下天色渐暗,你向主上禀告之事务求精简,主上近日睡得不好,切记勿要误了主上歇息。”韩德低声叮嘱道。
“在下明白。”兆骞向韩德拱手道。
“主上,老仆这便退下了。”韩德向阁内再次行礼道。
“去吧。”阁内飘出了淡淡的两个字。
韩德再次向兆骞点点头,而后便放轻脚步,朝着阶下退去了。
兆骞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随即他便轻轻地扣了扣阁门道:“下臣兆氏兆翰之子兆骞,奉家父之命特来拜见,望大都护准允!”
“进!”屋内传来了准允入内的声音。
“喏!”
兆骞应命,轻轻的推开了阁门走了进去。
一入阁内,他便迅速辨了辨方向,随即他低头拱手向着端坐的韩继兴而来。
在距韩继兴所在的书案处五步之时,他单膝跪地,朝着端坐于书案后木椅上的中年男人行礼道:“兆骞拜见大都护!”
“你兆络韩氏本出自我颇六韩氏,两百年前便是跟随我颇六韩氏征伐的氏族,你父兆翰亦是我之好友,博约不必多礼,起身吧。”韩继兴平和的开口道,博约乃是兆骞的字。
“谢大都护!”
“三年不见,博约却是愈发英挺了,倒是隐隐有汝父年轻时之风采。”
韩继兴上下打量了眼前的青年一番,三年前,眼前的青年跟随其父来府中拜访时还稍显稚嫩,三年后,这个年轻人的气质倒是更加沉稳了,而他敏锐的察觉到,这青年身上似隐隐有一股与府中骁悍私兵相同的厮杀之气,看来这个年轻人是成长了不少呢。
这番思虑在韩继兴脑中瞬息间划过,随即他便自椅上起身,绕过身前的书案缓缓朝兆骞走来。
“大都护谬赞,小子不敢自比家父之勇,三年未见,大都护一切可曾安好?”兆骞恭谨道。
“尚好,博约,你入我府中,便如我之子侄晚辈,不必拘谨,来,随我坐吧。”韩继兴轻轻拍了拍兆骞的右臂,让他跟随自己走向窗边横放的用于读书小憩的木制罗汉床处。
“谢大都护赐坐!”兆骞不敢丝毫逾礼,他跟着韩继兴来到罗汉床前,那罗汉床中央放一木制小几,将整张座榻分出两个坐处,小几之上有精致香炉一鼎,此时正自炉中散出渺渺烟气,那沉香的缭绕之气使得兆骞的心神为之一静,入阁后紧张的心绪稍稍平复了。
兆骞在韩继兴的示意下坐了下来,但他仍不敢坐实,只是挺直腰身,臀部半蹭在榻上罢了。
“大都护公务繁忙,却仍能手不释卷,真乃我辈楷模也。”兆骞低头看到小几上放着一卷书册,便开口向韩继兴恭维道。
“我辈渐老矣,手不释卷谈不上,但于狭隙之间,读书一二,方能温故知新,不忘我辈年少时所立之志呐。”
“未免直接注释伤及书册,我读书便惯于在未读完处夹以书写所思所感的白色纸条,却是让博约见笑了。”韩继兴抚了抚颔下的短须,看着兆骞笑道。
兆骞看着那卷虽然合拢,却仍有小段纸条漏于页外的书卷,韩继兴公真乃爱书惜书之人呐,兆骞心中想到。
随即他又转头看向与木窗相对墙壁处的一排书架,其上横放的一卷卷书册多有纸条漏于页外,甚至连书架的横档上都贴着许多写以密密麻麻小楷的纸条。他深受震撼,因而再次起身向韩继兴郑重作揖道:“有大都护在,何愁我国文治不兴!”
“博约无需恭维,你此番前来,当是有要事相告与吾了?”韩继兴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示意兆骞重新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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