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三月初旬的天气。虽说北地春迟,这山乡村野,也已一片盎然绿意。
村前有河流过,河边青草茵茵。村后靠山,山上树木葱郁。村里还有绿油油的麦田,篱笆小院散布其间。这种原生态的古村落,放在现代绝对是网红打卡地之一,可到了古代,那就真是一言难尽了。
在村前的河对岸有一个小山坡,在上面可以将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底。
此时,一个用红绳在头上扎了两个小花苞,看上去有四五岁大的小女童,就站在河对岸的山坡上,看着村子兀自感慨。
当年毕业的时候,就业形势已经很严峻了,古汉语专业更是不好找工作,好不容易找了一个广告公司做文案,结果一周要工作六天,加班更是家常便饭。
那时最想就是把工作丢一边,远的地方也不敢奢望,到周边冷清的古镇住上三四天就好。可即使假期最长的十一黄金周,不仅人挤人,还有甲方爸爸反馈的修改意见,放假都放不清净,还不如上班呢!毕竟上班有工资,在家工作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也不知道是不是怨念太深,结果一觉发烧醒来,真如愿以偿到了一个再原生态不过的古朴乡村里。
如果五年前有人告诉她,她会穿越,还是胎穿,顺着一股热乎乎的羊水降生到这个世界,惊恐失措地看着装扮奇怪的陌生人,一口开就是婴儿哭声,她一定会嗤之以鼻地回对方,小说看多了吧?药不能停。
然而,事实就是这样。
她穿越了,还是胎穿,穿越成封建农耕社会最广大的农民群体。
这意味着什么?
上过九年义务教育、学过最基本历史的人都知道,生活在古代的乡亲们,是一年忙到头,却永远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他们靠天吃饭,若赶上风调雨顺还好,稍有天灾人祸,是只有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穿越已经有五年了,看了五年的青山绿水,曾经想到穷乡僻壤避世的想法,早被不沾油水的贫苦生活忘得一干二净。比起欣赏青山绿水,她现在更想吃一口肉,哪怕是曾经嫌弃到极点的肥肉。
一想到肉食,肚子里应景地传来“咕咕”叫声。
往山坡下望去,村子里已有三四家土坯房袅袅炊烟升起。
都在烧火做饭了,难怪肚子饿,是该回去了。
正打算从地上起来,背后有人远远喊道:“阿星,我都出来采野菜了,你居然还在这偷懒,看到阿婆那,你怎么办!”说到后来,趾高气昂的语气里,已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声音是少女特有的清脆悦耳,可话里的语气却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摇了摇头,身后又响起纷沓的脚步声,还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声音,都在七嘴八舌地指责道:“阿星,阿宝姐姐带我们来采野菜,你怎么能在这里偷懒!”
五年的时间,她再人小力量小,还是能弄清楚现在不是天朝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而是一个名为“大齐”的国度。
不过虽陌生的朝代,但这里风俗民情几乎和天朝古代最强盛的时期——大唐一模一样,总算让人有了些熟悉感。
但也只是这一点熟悉感,远的不提,就说这时的语言吧,只勉强有三四个字能和现代汉语撞上音。真不知道现代那些穿越小说,怎么写的一穿越过来就大展鸿图,轰轰烈烈地干一番大事业。可实际情况,无论这位穿越人士多有才干,也得先过了语言这一关。
好在她刚穿越过来时是婴儿,本来就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大人的话,倒没让人发现她的异状,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从头学起。直至两年多时间,她才彻底掌握了现在的古语。
所以,小说中的穿越人士,只有先掌握了当时的语言,和其他人能沟通了,男的才能四处收小弟,女的才能引得各类古代霸总竞折腰,不然就是鸡同鸭讲,那还怎么走上人生巅峰?
实在乡音难改,这会儿听着截然不同于现代汉语的古语,还是群小女娃一起对着耳边呱噪,她费了好大劲才忍住让她们闭嘴的冲动,不慌不忙地从山坡草地上起来,又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草屑泥土,才慢条斯里的转过身,抬头看向被小女孩们众心捧月簇拥着的“阿宝姐姐”。
——也就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与眼前这群农家小女孩看上去并没有太大不同。都是一身粗麻布衣,唯一强上点的就是衣服没有补丁,皮肤还算白皙。可以看出来“阿宝姐姐”家境较好,在家也颇受宠。毕竟常年在太阳底下务农,可养不出白皙的皮肤。
不过仅家境好、受宠,还不足以成为这群农家女的头,追其原因乃“阿宝姐姐”是村子里唯一读书识字的女孩。
“阿宝姐姐”本名刘宝儿,村口第三家、土木结构的七间大屋,就是她家。这也是整个村子唯二用木头造屋的人家,另一家就是一村之长,村正的家了。所以,刘家在本村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富户,还将刘家长子刘万里送到县上私学读书,成为本村唯一进学的读书人。而刘万里,正是刘宝儿的父亲。
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如此清楚,盖因她现在也姓刘,好巧不巧正是刘宝儿嫡嫡亲亲的亲堂妹——刘辰星。
虽说这名字带几分中性,可比起村里男“大壮”、女“大妞”的名字,实在好太多了。可见家有读书人,有多重要。不过她的名字,才不是每次只会拿温书科考当借口、从不事生产的大伯刘万里所取,而是她这世娘亲取的。
想到在家中正张罗一家老小晚饭的阿娘,为了不让阿娘在刘家更为难,刘辰星一脸无辜地笑看着又想找茬的刘宝儿,举起手中父亲编织的小竹篮,说道:“阿婆让采的野菜已装满一篮子。可家中的粮食正月就卖了给大伯交束脩,仅剩的口粮也得紧着大伯。阿婆说,大伯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我和阿姐是小娘子,力气小也干不了农活,该少吃点。我就想野菜也采好了,就坐着省点力气,这样也能饿得慢些。”
虽然“大齐”和天朝的大唐一般无二,其女子地位可是达空前的高度,但重男轻女依旧是常态。尤其在贫困的农户人家,若只有一口粮,一定要先紧着男丁。
在场都是农家女,谁又没饿过肚子?
也确实像刘辰星说的,每当家里粮食不够的时候,为了饿得慢一些,她们就躺着不动。
这样一想,对刘辰星不由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还有这刘家虽然土地多,有良田六十亩,耕牛一头,可刘家大伯要读书,听家里人说读书是个无底洞,加上每年还要缴纳田租、人头税、徭役等,这六十亩产出根本不够刘家老小咀嚼,还得多依赖刘二叔,也就是刘辰星的父亲做木匠或是到县里做零工挣钱。然而,刘二叔本领再厉害,也架不住要供养父母兄弟一大家子人,连带着刘辰星也得挨穷受饿,真是可怜。
这就一个转念,众农家女不约而同地拉开了与刘宝儿的距离,同情地看着刘辰星,有甚至大胆又本不喜刘宝儿骄纵性子的,当场看向刘宝儿的目光就露出了谴责之意。
刘宝儿比刘辰星大四岁,今年九岁,虚岁都算十一了,在这村子里也是一个小娘子了,又从小随父刘万里读书识字,自有几分眼色,立马察觉众人的变化,念及父母经常耳提面命不可做出有损名誉的事,要让众村邻们知道,他们长房不仅侍孝阿翁阿婆,对刘家其他人也多是关照,于是忍气吞声道:“阿星,怎不早说你采好野菜了!?好了,大家都回吧,太阳都下山了!”说完,也不等刘辰星,提着一篮子野菜转身就走。
看着气冲冲走下山坡的堂姐,刘辰星无奈一笑。
哎,看来身体变小了,内里芯子也跟着变小了,看把刘宝儿给气的。
估计她那位心高气傲的堂姐,这会儿肯定生了一肚子气,认为自己又忍辱负重了一回,然后就更恼恨她了。
“咕咕”一声,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
刘辰星提着自己的小竹篮,也赶紧迈起小短腿,下山坡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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