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得倒是早。”姜墨屈膝坐在正堂主位上,一旁的小火炉依旧咕咕翻煮着茶水,散发着腾腾热气,但室内丝毫不觉得燥热,身处期间听,耳边秋蝉吱吱,倒不觉生出一种宁静安详之感。
真是享受啊。
住在曲江边,绿化不要太好。
这都已经农历七月底了,马上就要农历八月了,还有着冰块放着消暑。
再闲情逸致地煮煮茶,养养生,神仙日子大概就如此了。
一室茶香,刘辰星深吸了一吸,茶香清冽,沁人心脾,不由舒服地喟叹了一口气。
老师是大家出身,富过三代的家族嫡子,从小礼仪规范是见惯了,如今颇有些返璞归真的洒脱,倒不拘于表面上的礼仪,刘辰星自认为还没达到老师那个境界,哪怕穿着草鞋,盘腿坐着,也自有一股行云流水的自然肆意味儿,所以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在一旁正襟危坐下来,就是一脸乖巧地笑道“昨天老师不在,阿星没能跟老师学习,今天不早点来补上一些,可怎么行。”说着笑得更一副好学生模样,“有您这样的好老师教导,阿星不努力一些,那可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师徒二人相处不久,对彼此的脾性却是了解个七七八八八。
姜墨对弟子的溜须拍马坦然受了,也就顺手舀了一杯茶递了过去,“润润口吧。”
“多谢老师。“真不枉她说了这么多好听的话,不就想讨一杯老师亲手烹煮的茶么
小啜一口,有点苦,有点盐,但之后却是清香甘甜,刘辰星喝得笑眯了眼,随之待茶汤不烫嘴了,直接一口饮下,顺手将空茶杯往右手边的长案一放,只见案上除了有一柱正袅袅上升的檀香香炉,还有惯常摆在案上的笔墨纸砚,雪白的宣纸上还有写了一半的草书,另外却摆着好两个个漆红描金的木匣子,上面放着拜帖,一看就是外面送来的礼。
每天都要到老师这里学习,知道给老师送礼的人多如过江之鱼,只为求其墨宝一幅,或是得个好评语,从此声名大噪,也是因为送礼的人太多了,老师一向不会多看这些礼物,更甚至收都不收,有人敢放在农舍院门外就走,老师就能让一直放在外面不收,怎么这会儿倒让登堂入室了
心下纳罕,刘辰星也不隐瞒,直接就好奇道“老师,谁送的礼倒让老师破例收了。”
姜墨也为自己舀了一杯茶水,闻言看了刘辰星一眼,又不慌不忙地品饮下茶汤,才慢条斯理道“这是他人送你的礼,为师不能越俎代庖,你自行决定收与否。”
“送我的礼”太过惊讶,万万没想到是送给她的,又在老师面前没什么好装腔作势,刘辰星惊讶地一下瞪大眼睛,接过姜墨的空茶杯的手,一把茶杯放下,就指向自己的鼻子。
弟子虽然是个小娘子,又生的不俗,也见过其母,性格温婉,十分知书达理,但不知弟子怎么回事,皮似猴,没人的时候言行略带夸张,但饮食及一些举止却是颇为斯文,如此也就无伤大雅,他也不用多说了,姜墨遂只淡淡看了刘辰星一眼,道“有拜帖,你看了便知。”
刘辰星点点头,拿起拜帖打开一看。
内容没什么可说的,无非一些仰慕她学识的话,刘辰星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直接一目十行地越过,就来到署名处。
只见上面白纸黑字清楚落款
“长安粮食行会”
行,是买卖、交易的营业处。
彼时,工商业组织大多称行,源于市礼的街巷上贩卖摊商,往往一条街上开设的都是同类的店铺,就比如这“织锦行”、“金银行”之类。
所以,长安粮食行会顾名思义就是长安粮商组织的一个商会。
这些行会一般会选一个行头,对内掌管行务,对外负责处理与其他行业及官府之间的关系,配合朝廷维持市场秩序。
在史馆看官仓这方面资料的时候,免不得涉及行会。
朝廷不好直接管控市场,必然就要通过行会。
行会的权利不小,不但和朝廷有望来,还会规定商品售价。
这也是为什么,阿耶刘千里跑了很多地方,粮食的售价在每一天几乎一样。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
而粮商行会仰慕她的才学
她自己听起来都是一个笑话。
可是现在长安粮食行会却给她下拜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己今日加入了官仓粮食损耗巨大一案的稽查小组。
几乎念出拜帖落款署名的时候,刘辰星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收礼。
太仓及关中各大官仓年年粮食损耗巨大,毫无疑问,必有猫腻。
这些“损耗”的粮食不可能直接转化为钱帛,其中必要最后一道关卡的转化,就是粮商的售卖。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已经是常态了。
他们这次稽查,要查到粮食行会头上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对方比他们动作快多了。
这是不是说明这其中更有问题了
刘辰星合上拜帖,望向姜墨道“老师,这礼,阿星也收不得。”
人老成精,看刘辰星这样子,就知道刘辰星已经明白粮商行会为什么送礼了,姜墨皱眉微一思索,就开门见山问道“阿星,你怎么被扯上和太仓相关的事上了”
今日前来除了日常学习以外,就是跟老师姜墨请假,接下来将全力调查官仓损耗巨大一案,估计不能照例来这里习字了。
刘辰星本就有打算和姜墨详述,当下也不隐瞒,就将昨日在史馆资料,今日又如何被女皇钦点为稽查小组成员的事一一和姜墨说了,尔后道“老师,我从明日起都要随魏王调查太仓存粮一案,之后还可能离开长安调查关中七州官仓的问题,所以估计接下来一两个月都不能跟您习字了。”
“无碍,来日方长,不差这几个月。”姜墨捋须笑道“这算是你入仕以来第一份差事,若是做得好,与你仕途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