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日西垂,景在桑榆。
宋玄双手捧着考卷检查完后,将考卷平放案上,微微闭目养神。
“梆”、“梆”、“梆”
忽地,他听到云板声悠扬,响脆了整个考棚。
吱呀一声,考场龙门大开。
宋玄见不少考生已陆陆续续离开号房。这才收拾一下案面,一手拿着考卷,一手提着考篮走到县令案前交卷。
同行出来的学子脸色不尽相同,有三两个细声交谈。
“袁兄呐,四书题破得如何?”
“简直不知所云,算是想破头了。”
“我没想到正场第一试就那么难,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考下一场。”
“嘿~,幸好诗题出得周正。”
“赵兄说的是,不然我现在可能还在号房里苦思哩。”
……
宋玄看了看走在前面的学子,心中讶异,县试正场真那么难?
不多想,他提着考篮径直走到交卷处。
师爷接过他的考卷捧到县令面前,县令执笔当场面批。
宋玄立于一旁,静候,余光中,他见县令面上无过多表情。
片刻后,县令下笔在宋玄卷上写了个“上”字。
“明日辰时过来面覆。”
宋玄一听,心中存疑,按理说县试第一场过了之后,隔一天还要过来再覆,怎么突然来了个“面覆”?
他上前接过面覆的卡片考牌后,行了礼之后提篮出了考棚。
只见宋玄前脚刚走,县令大人又拿起宋玄的考卷细细看了起来。
他边看边微微颔首,“此子,乃天机清妙也!”
师爷听到县令叫宋玄明日再来面覆时就已经惊叹不已,于是忙将视线移向县令。
县令虚虚出了口气,用手在宋玄考卷上敲了敲示意师爷自己看。
前两道是四书题,题目本来就出得僻,未想宋玄能将题破得如此精妙。
而他那一手散体赋更是写得文情顿挫,非超然之才、绝伦之识不能够写出。
“文简,你怎么看?”
县令轻呷一口茶。
师爷再看宋玄写的五言六韵诗,眼睛微微眯起不觉吟道:“扶摇如可借,从此戾苍穹。能逆着意境将此诗写得风格雄健,形象奇伟,由此可见,该学子胸襟豁达。”
县令一笑,摇摇头并不满意师爷说的话,驳道:“文简,你知我问的不是这个。”
师爷抬头看向宋玄走的方向,目光清明,接过话头淡淡一笑:“大人心中早已有数,属下就不自作聪明了。”
县令拈须笑道:“此子天赋异禀,这文章写得风骨超凡。”
“可如今新朝建立,要的是经世之才,而不是纸上谈兵之徒。”
“因此,想得这案首,还得看明日的面覆。”
“大人说得在理!”师爷听了县令的话,特地将宋玄的考卷另外放一边。
这头,宋玄捏着面覆的考牌出了县衙。
“出来了。”
“宋七,我们在这里。”
宋玄刚走出县衙,就听见泮塘学馆的同门在叫他。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见吕山一行已在马车旁等他。
宋玄走过去的时候,任立拿过他的摇篮放入马车,问道:
“宋七,你考得怎么样?”
“会答的题都答出来了。”
“你们考得如何?”宋玄也接口问了一句。
任立一旁的吕山抚头悲笑,“我明日不用过来了。”
“回去之后,我爹又得打我一顿……”
宋玄正诧异时,陈先生掀开车帘,“回去再说罢。”
上了马车,宋玄吃了些干粮,闭目用双手指端轻轻按压天柱穴一会就睡了过去。
宋玄一行回到泮塘学馆时,已是暮色四合。
他告别陈先生正欲往回小院时,陈先生回头吩咐道:“你回去整理一番再来书斋找我。”
宋玄目送陈先生离开才转身离开。
“羊兄,可是饿了?”
他路过小院时,小羊蹦跳到他面前,小嘴儿贴在他脚边。
宋玄见此,一笑,一日的疲惫似乎烟消云散。
“今日小子不负羊兄,考得不错,今个就再来吃一顿甜美的甘薯叶吧。”
边说,他边到天井边摘了一把甘薯叶拿到小羊窝边。
却见羊兄鼻翼不停地动着,嗅了嗅,摇了摇羊头,羊蹄踢了踢甘薯叶,又抬头看向宋玄。无果,这才将甘薯叶一根接着一根被扯断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宋玄见羊伸出脖子看向他“咩咩”直叫。
“不急,慢慢吃,吃完还有。”
不料,小羊更加叫个不停。
宋玄回去沐浴一番,才一身干爽地往书斋走去。
他推门进去正看见陈先生负手站在窗台前,窗外的月光照了进来,与屋内灯火共明。
“先生。”
宋玄来到陈先生前旁行礼唤了一声。
陈先生看了看他,问道,“宋七,正场考得如何?”
县试正场考四书文和诗题,陈先生心中了然,宋玄虽然记忆力超凡,想来诗题的问题不大。但是,这四书文考的多是精巧的破题以及独到的见解,这对于宋玄来说确实太难了。
他想让宋玄参加这一次的县试本来就是让他实地了解县试情况,为往后的备考做准备。想要第一次就一飞冲天,通过县试再去考郡试确实不太可能。
宋玄上前一步,将面覆的考牌双手递给陈先生,“不负先生教导,学生明日去县衙面覆。”
“面覆?”
陈先生怔了怔,回过神,接过宋玄的考牌,低头看了看。
片刻之后,他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仔细地端详着这面写着“面覆”二字的考牌。
陈先生脸色敛了起来,他看着宋玄。
沉声问道:“县令大人可有说什么?”
宋玄看了一眼那枚考牌,想了想说道“大人并未多言,只叫学生明日准时到衙门面覆。”
陈先生眼神复杂地看着宋玄,随后走到案前坐了下来,并示意宋玄在他对面坐下详谈。
“县试一般考两场,第一场为正场,第二场为再覆,根本没有什么面覆之说。”
陈先生话音刚落,忽然又击掌。
“不对,虽然历年来没有面覆者,然则十年前却是有过一例的。”
陈先生见宋玄疑惑,也不多解释,只是呢喃一句。
“十年前获得面覆的那位考生,现如今就在洛阳城里做大官。”
“那位大人是?”
“那位大人不是我等能议论的。”
陈先生想是忆起往事,便不愿多提,回绝了他。
宋玄不知道陈先生脸上欣慰又紧张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陈先生遇事一向沉稳。
“宋七,其他的你不必多想,你只需知道这面覆的机会异常难得。”
“是,学生定当竭尽全力。”
“明日就要面覆了,你可有准备?”
宋玄恭敬道:“还望先生指点。”
“《大赵律》是否熟记?”
宋玄来到这个架空的国度,自身变化最大的就数他的记忆力,要熟记一本书还是有数的。
“已然熟记。”
陈先生微微错愕,他不是怀疑宋玄在撒谎,只是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当年的扫地小子如今竟有过目不忘的天赋。
“李县令上任后,特别注重《大赵律》的施行,你面覆时要注意。”陈先生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又从案旁拿出一本《策论通鉴》。
“你且将这本书拿回去看看。”
宋玄接过书放一旁,陈先生又和他谈了许多关于强军固本、政治贪腐、消除积怨、安定民心等策论问题。
“《策论通鉴》本来是用来备考郡试的,如今也不急着学。”
“你回去休息罢,养足精神才好。”
“学生记下。”
宋玄拿着书就离开书斋,耳旁全是击节而歌的春虫,一开始还错落有致,夜愈深声就越乱了。
陈先生站在书斋门前,看着宋玄踏月离开,他的眼神深沉地看向远处,手不由地捋了捋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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