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阳光微西斜,马车辘辘回到了西关。
“宋七哥,你回来了。”学馆里做杂活的伍彦给宋玄打开院门。
“嗯,我回来了。先生在哪里?”
伍彦从宋玄手里拿过考篮,笑道:“先生去濂溪书院了。”
“不过先生离开前吩咐,让你明早再去书斋见他。”
“也好,那我先回院子歇息。你也回去歇着吧。”
伍彦看着宋玄,笑道:“宋七哥,你一定饿了吧,我去厨下给你拿吃的过来。”
“多谢了。”
宋玄看伍彦走开之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回来路上没人问他考得怎么样,想必没抱太大希望。
往年学馆也有学子去考再覆的,可硬是没能过。这一次就他和任立去再覆,任立已经考了三年县试没过,今年对他的希望也不大。
而宋玄,他能够参加再覆。对于别人来说,总得说是撞了好运。定然是得文塔赐福,得文曲星高照。
但是,一个做了十几年的扫地小子,若是能过县试,只怕是宋家祖坟三代都冒了青烟。
西关正街东段的荷溪三巷,右边第一间宅院便是林府,与昔日宋家旧宅仅一墙之隔,却门第深深。
“安歌,你去哪里。”
林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走到门外叫住了林安歌。
少女手提食盒,蓦然回首,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值豆蔻,粉衫丝裙,身材苗条纤秀,特是杏面正泛着紧张的红晕。
“没,没去哪里。”
林安歌就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即使她知道藏不了。
“你给我回来。”林夫人微微侧目看了丫鬟一眼,丫鬟立即上前将林安歌的食盒拿了过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跑去给那小子送吃的。”
“母亲,他是表哥。”
林安歌回到林夫人身边,挽着林夫人手臂柔声道:“听说表哥今日去再覆,考那么久肯定饿了。”
“我这,我这不就是去送的吃的。”
“你还有一年才及笄,”林夫人瞪了她一眼,“怎么?现在胳膊就往外拐了。”
“你别做梦,一个扫地小子,能有多少好运。”林夫人挑眉一笑,视线虚虚往早已倒塌的宋家旧宅看了一眼,“宋家的气数早已尽。”
林夫人拉开林安歌的手,往屋内走去,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你给我安分点,免得惹了邻里笑话。”
林安歌回到房内,拿起针线绣花,她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丫鬟,眼珠一动。
“霜儿,你去厨下做暮食罢,我今个就在这儿绣花不出门了。”
“姑娘,霜儿这就去。”
霜儿离开后,林安歌从枕下拿出一个绣着绿竹的香囊,看了看,垂眸溢出笑。
宋玄在古井旁的石案前坐了下来,一手拿着《策论通鉴》,一手拈起一块马蹄糕吃了起来。
“咩咩”
小羊在竹树下惬意地晒着太阳,偶尔踢踢蹄子叫两声。
“表哥。”
柔柔的声音传入宋玄耳中,他循声看去。
见一粉裙少女过了月门,正往他身边走来。
“她是?”宋玄眼神诧异,“表哥?”
宋玄微微冥神,从回忆中摄取关于这位姑娘的记忆片段。
原来,这是她的表妹林安歌。
“表哥,你看到我不高兴么?”
林安歌坐在他面前,抬手在他面前挥一挥。
“林姑娘,你怎么来了?”宋玄放下书,抬手给她斟了一盏茶。
“林姑娘?”林安歌眸子垂了下来,眼圈似是泛红。
宋玄见此,有些头大,他只不过问了一句,这人儿怎么就要哭了。
春风拂来,书页沙沙作响。
半响后,宋玄无奈道:“林姑娘,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罢。”
“你?你!你这是要赶我走?”
林安歌这会酝酿的情绪表现了出来,虽然她知道林家对不起宋家。可是,那些都是长辈们的事,她这那么多年来经常给他送吃的,感情是好的啊。
想到此,林安歌默默哭了起来。
宋玄叹息一声,今日,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梨花带雨”。
他不是原来的宋玄,自然体会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可他有义务,安慰一下眼前这个姑娘。
“安歌,不哭,是我不好。”宋玄让林安歌擦擦泪,并递给她一盏茶,“你看这口井深不深?”
林安歌吸吸鼻子,抬眼看了一眼那口井,低声道:“深。”
“深就对了。”宋玄一笑,吓唬她道:“你若是动不动就哭,就是我罪孽深重,我就得自投深井来赎罪……”
“表哥!”林安歌连忙抬手止住宋玄得嘴,娇嗔道:“你敢!”
宋玄松了一口气,姑娘可真不好哄。
“我给你讲讲考场中发生的一些趣事吧。”
宋玄成功地转移了林安歌得注意力,半炷香后,院子里尽是林安歌柔柔的笑声。
“表哥,这个香囊给你。”
宋玄看着香囊,愣了愣,老实说他怕这是什么定情信物。
见他发愣,林安歌继续道:“里面放了白芷和苍术,有醒神的功效,你考试的时候戴着。”
“多谢安歌。”宋玄这才安心收下香囊。
林安歌走后,宋玄回到屋内,将香囊放入装书箱笼。
泮塘学馆门口,陈先生冒着暮色赶了回来。
“先生。”
伍彦连忙将陈先生手里的箱子提了过来,随着陈先生走去书斋。
“宋七可回来了?”
“宋七哥早已回来。”
伍彦忙完后正准备离开,忽然陈先生叫住了他。
“伍彦,你在学馆待了多少年了?”
“回先生,已有八年,这些年多谢先生和宋七哥的照顾。”
“我听说你曾有一个兄长?”陈先生在案前坐下,并让伍彦也在一旁坐下来谈。
伍彦听到哥哥二字,脸色多了几分伤感,“阿兄为了生计,出海捕鱼时被暴浪卷走了。”
“那让宋七以后做你兄长,你可愿?”
伍彦黄黄的脸泛出激动的红,“自然是愿意的,宋七哥一直以来对我多加照顾,我早已把他当作兄长。”
陈先生捋了捋胡子,虽然脸色带着笑,可眼神里却是严肃的。
“不过你,你既然把宋七当作你的兄长,又要把他当作你的主人。”
“懂吗?”
伍彦一愣,可他不笨。
“懂!”
陈先生抬手抚了抚伍彦,他心中清楚。宋七和伍彦虽是孤儿,可都是他教导长大的。虽没有教他们什么学识,可做人的道理却是时常教导。
虽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然而十年寒窗无人问的苦只有经历过了才知道。作为过来人,他自然是希望宋玄和伍彦平凡安乐过一生。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宋玄已逐渐展露头角,相信伍彦跟着他两人也好照应。他现在也不希望两个年轻人还未绽放光芒就老死村庄。
陈先生收敛心绪,微微提声道:“伍彦,你啊,往后就要把他当作你的兄长那样敬爱,也要把他当作你的主人那样忠心相护。”
“伍彦,你可做得到?”
伍彦站了起来,在陈先生面前保证道:“伍彦做得到。”
“我们赵国尊卑严明,他现在是读书人,你在人前记得称他为公子,人后你依旧可以叫他宋七哥,不要因此生分了。”
“伍彦谨记,先生请放心。”
“好啊,明日起你就到宋七院子里去做他的书童。”
“是。”
“你回去休息吧。”
伍彦站立不动,看着头发花白的陈先生,欲言又止。
“先生、先生您多保重。”伍彦说完走出书斋,他的脚步多了几分沉重。
陈先生看着他离开,仿佛又看到宋玄离开的身影。他们终究是长大了,总得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总得靠自己搏击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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