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道门近一甲子里唯一修成大黄庭关的掌教王重楼,两年前破关而出,两指断沧澜。
外界只知道教里末牢关极难破关,却不知大黄庭想要出关是难上加难,龙虎山上那些辈分极高的百岁真人,之所以在福地洞天里长隐不出,多数是修了大黄庭却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大黄庭
这是高仁顺带着踏足武当的目的之一。
神通境第一重关“先天一炁”,他自感已经大成。
接下来要修的是“金丹种子”。
古人云“金丹大道”,所指的就是一个圆满的道行。天有三十三重,金丹大成有三色金光耀世,紫光氤氲,无色万千。凡求丹者,无不心境圆满,这个境界的修者所拥有的不仅仅是一个圆满的心境,更是一颗“不畏世间浑浊”的灿灿金丹。
武当山的丹道传承,高仁怎么也不会轻视了。
三千大道,八百旁门,皆有可取之处。
高仁算是盘桓了下来,舍不得离开。
不理会王重楼难看的脸色,高仁整日里游手好闲,大多数的时间都是与洪洗象骑牛插科打诨,说说书,下下棋,摸鱼斗蟋蟀。
殊不知,洪洗象不到十岁的年纪,他已经快而立之年。
这也能玩到一起去
抛着天下第一美女,色甲天下的王后,去做些小孩子爱玩的事,这是人做的事吗
秋日高悬,高仁在溪流畔的青石上小眯片刻,洪洗象则是正襟危坐,将高仁的故事回忆书写,并润色丰满,突然,他看到一只武当山上独有的震马旦秋蝉从眼前掠过。
也不见洪洗象如何加快步伐,醉汉般行走了几步,便赶上了秋蝉,轻轻捏住,恰好在它撞上一只蛛网前挡下。
年幼道人低头弯腰走过蛛网,这才松开双指,放生那只秋蝉。
其实这蝉由幼虫羽化为成虫后,寿命最多不过三月。
可洪洗象还是救下了它,没有任何理由。
只是做了件再顺其自然不过的小事。
他一直都被武当山所有人当作是领悟天道的最佳人选,可似乎他本人从不知天道为何物,也不去费力深思,吃喝拉撒,放牛看书赏景,平平淡淡。
“天道难求,七百年前散人吕洞玄,三百年前龙虎山齐玄帧,这才有了如今武当洪洗象”高仁半眯着眼,换了个舒适的睡姿,嘀咕道“追求天道的吕洞玄、齐玄帧,终究还是不及放下了天道执念,去追一袭红衣的洪洗象。巅峰,就在那骑鹤下江南的一刻天道,人道,执念、顺心意”
“掌门,你也不管管你看那个人干的是人事吗你不去,我去,舍了这残躯,也不能让他将小师弟给带坏了。还有小师弟,这次一定要关禁闭”
怒气冲冲的是掌管武当山道德戒律的陈繇,为人刻板却不死板,已经耄耋岁数,却仍然身体健朗,最喜欢踩九宫转圈训斥那个山上天赋最高的小师弟,总是每次还没骂完,就开始心疼,导致次次雷声大雨点小。
可是这次,真的是怒了。
勃然大怒。
“二师兄,何故如此大怒”
活了两个甲子足足一百二十多岁所以显得辈分奇低的宋知命,末牢关已经出关七八次,次数之多,不是天下第一也有天下第二了。同时司职炼铸外丹,武当林林总总近百仙丹妙药,多出自他手。
王重楼也是疑惑,这次二师弟真的是动怒了啊
“怎么了那人干了什么事不是一直和小师弟骑牛游山吗”
“哼你看看,这是小师弟整理的传奇话本,数万言,落在了太清宫。我我唉你们自己看吧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武当山之祸啊”
王重楼翻开来一看,是小师弟的笔迹。
“嘶”
王掌教仅仅只看了几页,便有些呆了。
故事好不好看且另说,但这里面的文字造诣实在是高啊
对人情世故之洞察,简直深僻入骨。
这里的每一段文字,几乎都透露着作者的狡黠和智慧。
越看下去,越是发现这本书简直绝了。
只是多了些俗不可耐的描述,不过只是一层皮罢了。
像这等好书,就应该买回家细细一遍又一遍。
如同老酒,如同好茶,需要慢慢品味。
当浮一大白啊
“咳咳”
王重楼老脸一红,将没有结尾的话本放下。
“二师弟,真是那人写的”
“不是他还有谁淫词艳语,便是在山外,这种书也应该是了”
“嘶”
已经一百多岁的宋知命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他修道百年,整日读的都是道门典籍,道藏不知看了多少遍,哪看过这等毁修行的玩意儿。
“三位师兄在看什么呢”
四师弟俞兴瑞,才四十来岁,内力浑厚却仅次于王重楼。
“金瓶梅小师弟写的哇了不得了不得,难倒小师弟破了胎中之谜,渡过了知见瘴”
“我看”
比哑巴还哑巴的剑痴王小屏,古井不波,他这一生仿佛除了剑,便了无牵挂。
现在也凑上来,津津有味的品着文字。
经过高仁大改的金瓶梅就在武当山几个师兄弟手中轮番观看。
“这里有剑”
王小屏翻开了一页,是一段打斗场面。
高仁武学造诣何其之高,信手捏来的描述,也是直通剑道。
几人细细一看,再经过王小屏推演,竟然真的是一式精妙剑法。
“嘶”
王重楼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他只看文字,已经是妙不可言,现在王小屏读出剑道。
这
就像鲁迅品红楼,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到排满,流言家看到宫闱秘事。
高仁这一册仙道版本的金瓶梅,男女之事只是表象,骨子里是他在“天龙”世界读万卷书的沉淀,是在“聊斋”求道的升华。
“那这一段该不会是真正的肉身修行吧”
“这”
陈繇一时间也有些傻眼,他修道一辈子,之前只是被表象迷了双眼,加上对小师弟太过于看中,这才怒气滔天,只见淫迷,不见仙骨。
现在静下心来,也看出了诸多不凡。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天地之象分,阴阳之候列,变化之由表,死生之兆彰,不谋而遗迹自同”
“妙妙妙”
王重楼拂着长须,说道“那么小师弟,就随他去吧”
“好小师弟修天道,不是我等所能干涉的。观此书,那人武道造诣真的是深不可测,若是在武当游山玩水倒也罢了,若是有所求,我等又该如何”
“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武当不求什么羽衣卿相,只在山中苦修,问心无愧而已。”
“如此,甚好。”
王小屏动了动嘴唇“祖师佩剑,那个红甲人有贪心”
“符将红甲早已经被韩生宣杀了,那只是具傀儡。”
“不似傀儡,但我也看不出那甲下有什么,小心为之吧话说回来,这天下谁人能收的走小师弟的佩剑除非他主动送出去。”
不知不觉,高仁一行便在武当山上滞留了三月有余。
从初秋,到了深冬。
武当山琉璃世界,犹如仙境。
白雪覆盖了太虚宫屋顶铺就的孔雀蓝琉璃瓦,也将檐下的红甲覆盖,将其堆成了雪人。
这三月来,这红甲仰望那口锈迹斑斑的古剑,纹丝不动。
直到此时,那微挑指向天空的古剑微微一颤,有龙吟之声直上九重天。
惊的武当山几个老道士俱都齐聚太虚宫大庚角檐下。
“祖师的佩剑何故吟啸”
“可发现贼人没有”
“咦,那红甲,怎么不见了”
红甲在龙吟之中不见了,只剩下一堆雪,散落一地。
让几个老道面面相觑。
小莲花峰,高仁也是盘坐了一旬。
这数月来,他借洪洗象之手看了武当山的阴阳参同契,也看了大黄庭的修炼口诀。
大黄庭关,简言之便是结大丹于庐间,象龟引气至灵根,气机与天地共鸣,道士唤作真人,取自大黄庭经中古语“仙人道士非有神,积精累气以为真”。
修成了大黄庭,才算真人,如时下世人喜好见着任何一位道士便泛滥喊作真人,不可同日而语。
一道银色间带点点红纹的东西从大莲花峰急速而来。
一停在高仁面前,便露出被一劈两半还未合拢的身躯。
颇有些凄惨。
“你贪恋那口剑,现在知道厉害了吧有些东西不是你现在可以吃的,符甲你都需要数月才消化,也敢动那口仙剑。这口南华,暂且拿去磨磨爪牙”
高仁扔出南华刀,见“矩阵”慢慢蠕动吞噬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来。
“如今,时间正正好。大雪满天,正是雪中悍刀行”
他头顶顿时冲出了一朵幽幽暗暗的庆云,既仿佛包容万物,是最初的最初,又似乎能消融一切,乃最终的最终。
道道光芒垂下,混沌如水,笼罩四周,让高仁如同威严俯视万方的神灵,步步走向虚无深处。
在他的头顶,宛若水浪滔滔,簇拥着一朵莲花,纯黑。
黑莲。
武当八十一峰朝大顶,山势灵秀至极,可那小莲花峰上却生出了异象。
立刻便将查看祖师佩剑吟啸的几个老道士的目光吸引住了。
然后,亦只见骑牛的小身影狂奔到小莲花峰陡峭山崖边上龟驼碑处,一跃而上,站在碑顶,十指掐动,眼花缭乱,别看洪洗象总记不住自己岁数,数术上却是造诣精深,易经四典皆滚瓜烂熟,融会贯通,在卜筮上一骑绝尘,超出同辈师兄一大截,连当年算出了玄武当兴五百年的上辈掌教都自叹不如,曾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多。
洪洗象额头渗出汗水,跌坐在碑上。
一群师兄也已经到了。
扶起洪洗象便直上小莲花峰。
众目睽睽之下,只听高仁默念“五色云霞纷暮霭,闭目内眄自相望,才知我身皆洞天,原来黄庭是福地”
“黄衣紫带龙虎章,长神益命赖太玄,三呼二四气自通。”
“世间尽恋谷粮与五味,唯我独食太和阴阳气。”
“两部水王对门生,使人长生高九天”
每说一句,嘴中便吐出一股金黄气色,萦绕天地间。
三花聚顶、五气朝元。
一颗金丹种入腹,生根发芽,开出一朵黑莲,生三十二瓣。
大黑暗天的力量,梦魇的力量,一一具现。
那莲花绽放,幻象丛生。
一瓣一世界。
让人一望,便不自觉的堕入其中,深陷沉沦,无法自拔。
王重阳惊讶失语“大黄庭,大天象,半步陆地神仙”
“陆地神仙”
众人皆惊。
半步陆地神仙,便是已经妥妥的踏足其中。
这天下,有几个陆地神仙。
反正武当山现在一个也无。
高仁从亡国对徐骁那一战,便展露大金刚、大指玄的实力。
天象不圆满,非陆地神仙境。
现在,一举突破神通境二重关,直达“金丹种子”境。
种出一株黑莲。
自是半尺竿头更进一步。
已然无惧离阳王朝那些老怪物出手。
轰
在所有人精神识海里,再次被高仁的力量波及,直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震动。
然后便见那朵黑莲下方的场景。
那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大山,只一朵黑莲点缀在险峰,不可直视。
异象渐渐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高仁对着洪洗象先拱了拱手,然后对着王重楼一众抱了抱拳,说道“唠叨数月,实在打扰诸位了。离阳施压,我知道诸位也不好受,此番恩情,我高仁铭记于心,必当回报,就此告辞”
手指一点,“矩阵”如若洪水一般席卷,最终落在了芈虞的身上。
红甲覆盖,将她包裹成艳丽的女武神。
“走了,进北凉”
“喂”
洪洗象大叫,但高仁已经渐行渐远“金瓶梅的结局怎么办你个死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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