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众人皆在酣睡。
素绿薄纱后的木架床上,有人睡得不甚安稳。
梦里场景模糊,让人觉得晕晕乎乎。
“曦月,曦月。”熟悉的唤声在耳边响起,林曦月困顿不堪,却又不得不睁开眼。
她揉搓着眼,向发声之处望去。尽管眼前仍是有些模糊,可不妨她认出床前之人。
“三少?”她脸上显出惊讶的神色,看着他似熟悉却又觉得陌生。
三少?她唤陆琮三少?林曦月却隐约觉得不对劲。
“说了多少次了,你是我的夫人,唤我润之便好。”眼前的陆琮轻柔出声劝说。
他脸上明明带着同样弧度的浅笑,可林曦月对上他的双眼,却发现里面冰冷异常。
不,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陆琮。
眼前拥有和陆琮相同相貌的男子究竟是谁?
林曦月不知道,她只觉害怕。她尝试缩着身子往后躲去,却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然而,与此同时,床上的人却点了点头,听话地唤了一声“润之。”
霎时,林曦月似被定住了,她能看清陆琮上扬的嘴角,却发现她不能控制自己的言行。
此时此刻的她,于陆琮和躺在床上的曦月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
更令她惊讶的是,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她能清楚知道。只因为在昨日清晨,她曾做过一个万分清晰的梦,而梦里两人正是如此。
这还是梦吗?同样的梦会做两次?
林曦月看着陆琮双唇微动,轻柔的嘱咐声在耳边响起“我今日会离开,你独自一人在府里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信他人,也不要为我担心。”
不必为我担心,明白了吗?
同样的话,他说了同样的话。
林曦月看着陆琮站起身,她努力睁大双眼,想找出蛛丝马迹,可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模糊,最后只觉唇上有微凉触感传来,一触及逝……
“不要走!”林曦月猛然坐起身,嘴里喘着粗气,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她匆忙抬头扫视一圈,看着四周熟悉的场景,才发觉原来是梦啊!
然而,尽管如此,陆琮离去时的身影仍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
梦中的画面太过清晰,陆琮对她说的话太过清楚,仿佛曾经真实发生过一样。
在梦中,陆琮告诉自己他要离开,让她不要轻信他人,要保护好自己……林曦月细细一想,熟悉感更甚。
今世,他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前世呢?
前世,在她嫁入陆府之后,她极少过问陆琮的去处,陆琮也不会把他的去向告诉她。只偶尔有需要时,两人才会在外人面前故作姿态。
倘若他离府时特意支会自己,肯定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
至于有什么重大的事……
电光石火之间,林曦月想起了陆琮的死。
尽管她不愿回想,可事实就是上一世陆琮在一次南下时,因在途中染上急症而身亡。
林曦月不由得怀疑这两日她梦到的同一场景,是上一世她最后一次和陆琮见面。
陆琮在南下前特意来见她一面,就是为了嘱咐她以后在府里一个人好好生活?
原来不觉得奇怪,可如今想来,他似知晓自己会出事一般。
愈想愈怕,冷汗黏在身上,冷风贯入,林曦月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姑娘,起来了。”秋韵推门走进,见姑娘正坐在床上,神色有些恍惚,两鬓黏有湿发。
“哎呦,姑娘这是病了?”她放下手里的洗漱盆,快步上前坐在床沿边,抬头抚上姑娘的额头,试探姑娘的身子是否有异常。
她往姑娘额上探了探,又比较了自己的。虽然姑娘脸是红了些,但也没有热得过分,想来是正常的。
林曦月拿下自己额上的手,“秋韵,我没病,就是做了噩梦。”
闻此,秋韵微松一口,转脸笑道“梦都是相反的,姑娘今日做了噩梦,指不定明日就走了好运呢。”
说道这里,秋韵忽然想起姑娘今日会去参见赏花会。她虽没有去过赏花会,但也知道会有许多世家子弟在场。
以姑娘的相貌、身段和气质,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说不准,姑娘今日在赏花会上就能遇到自己今后的如意郎君呢!
秋韵越想越激动,不等姑娘交代,她立马去准备热水,让姑娘沐浴更衣,并好好收拾一番。
半个时辰后,秋韵将姑娘的湿发绞干,并给姑娘上了淡淡的妆容。她本是想下手重一点,奈何姑娘不肯,她只能轻着来。
林曦月不是不喜化浓妆,只是她今日要穿的衣裙乃是红色,若是红色的衣裙再配上浓重的妆容,怕是会有些不得体,还是淡着来比较好。
“姑娘,您真好看。”看着铜镜中的人儿,秋韵不由得出声感叹。姑娘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鲜有涂粉的时候,但因姑娘肤色白又细腻,上了妆便会显得人愈发精致。
林曦月微扬起嘴角,却又觉得有些可惜,可惜这样的自己,他不能看到。
“曦月,收拾好了吗?”林周氏的声音自行廊中传来。
秋韵上前打开门,就见着盛装打扮的夫人。她还来得及夸赞出声,林周氏已经快步走进房中,看着曦月好一顿夸赞。
等夸完,她就想扯着曦月出门。
“娘,我还没换衣裳呢。”林曦月无奈唤停娘亲。
林周氏闻此回头,才发现曦月身上穿的还是亵衣。她轻拍自己额头,笑道“我是急糊涂了。曦月,快去把衣裳换了。”
换衣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当林曦月穿着红绡翠纹裙走出房门,候在外院的林云和林雨第一眼看到曦月姑娘时,都忍不住直了眼神。
幸好两人定力较为不错,及时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清心诀,才心平气静了许多。
待到曦月姑娘上了车,林云和林雨两人紧紧跟在马车后面,不敢有丝毫放松。
今日的曦月姑娘,怕是会引来饿狼不少。
他两人一定要看住了,不辜负主子对他们的器重。
满园春是沈夫人在麓山脚下静谧之处修建的一座别院,因沈夫人喜爱花草,所以别院中种植了不少名贵的花品。每到春日,花品尽先争放,煞是好看与壮丽,所以得了一个满园春的名字。
当林家的马车来到满园春别院正门口时,外面已经停了不少马车。
林曦月心里啧啧两声,果然沈夫人举办的赏花会,黎城诸位还是很重视的。
将请帖拿给门口的小厮过目,林曦月和林周氏两人进到满园春中。
一进门,林曦月便被惊住了。
此处真不愧是满园春。一眼望去,只见大片各色花朵争妍盛开,让人目不暇接。
林曦月和娘正赏着花,旁边忽有婢女模样的人过来,请两人入正厅。
正厅比起外院热闹不少,许多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姑娘早就已经到了。林曦月扫视一圈,看到了徐荣氏和徐明柔,除此之外吴家等官宦之家的女眷都在。
“曦月。”低声轻唤在人群中响起,韩白氏和韩灵儿也是刚到不久。
沈夫人身边的座位已经坐满,只余下角落里还有位置。
四人坐下不久后,宴席正式开始。
女子们聚集在内院谈趣,而男子们则在外院高谈阔论。
今日到场的姑娘都值适龄,参加赏花宴都是有备而来。在众人心中,男子的最佳人选就是沈夫人的独子沈辰逸。所以若是今日有谁能得到沈夫人的青眼,那嫁入沈家的机会是极大的。
众位姑娘卯足了干劲,打算一展身手,成为沈夫人心目中沈家儿媳的最佳人选。
唯有林曦月和韩灵儿两人,缩在众人后面闲聊,时不时喝口茶,或吃个点心,再偶尔抬头看看姑娘们的表演,似倒也不错。
林周氏和韩白氏回头看了两人一眼,对视着摇摇头,真是万分无奈。
灵儿好歹是和睿泽有了口头之约,不必再寻找好儿郎了,可是曦月却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真是令人着急。
宴席正中位置,沈夫人往周边扫视了数圈,才注意到林曦月所在的位置。
见她离得如此之远,沈夫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她正想出声唤曦月过来坐,却见着人起身离开了。
她心思一动,示意身后的婢子附耳过来,低声嘱咐了两句。
婢子闻此,微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坐在沈夫人身边不远处的徐明柔,顺着沈夫人的视线看去,就见着了林曦月的背影。
难道沈夫人看中了林曦月?徐明柔不由得猜测道。
怒火自心底燃起,又是她坏了自己的事!徐明柔自然而然将所以罪错都推到了林曦月身上。若不是因为她,陆三少不会疏远自己;若不是因为她,自己不会被众人指责;若不是因为她,沈夫人也不会不认同她。她所受的所有伤害,都是林曦月造成的。
如今,林曦月又想抢了她的姻缘嫁入沈家?哼,她绝对会阻止的。
林曦月中途起身离开,不为别的,只因为茶点吃多了,肚子有些微胀。
满园春不大不小,但行廊极多,稍不清楚极有可能走错地方。
沈家婢子在前面领路,林曦月则在后面跟着。
在回程之时,林曦月特意放慢了脚步,开始边走边欣赏两旁的花朵。
当她走到石桥上时,探身出去看水里的鱼儿。
“林姑娘,我去给您拿些鱼食过来。”婢子看她玩得有趣,于是提议道。
林曦月自是点头,站在石桥上,看着桥下的鱼,静静地等待着。
前院,沈辰逸接得母亲的授意,脸上神色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暂时起身和有人告辞离开,往后院花园之中走去。
隔得远远的,他便看到了站在石桥上的姑娘。他微抿嘴唇,准备向那位姑娘走去。
只见这时,忽有一人快步跑到桥上,站到了那位姑娘身后。后来之人猛地伸手一推,似要把人推下桥落到水中去。
沈辰逸没来得及出声,以为前面那位姑娘会落水,却见前面那位姑娘似有察觉一般,猛地侧身一转,躲开了去。而伸手推人的姑娘则是因为使力太大,眼前之人躲开之后,她全然收不住手上动作,于是直接往桥下栽去。
紧接着,“噗通”一声重响,有人落水了。
落水的徐明柔最后是被沈府的看守护卫救起来的。
虽说徐明柔是想推她落水,可最后落水之人毕竟是徐明柔。万一徐明柔倒打一耙,诬陷到自己身上,她可懒得多费口舌和众人解释。
所以在有人赶到后,林曦月便远离了那块是非之地。
只是,她站在行廊转角处,看着衣袖处被撕坏的红纱,心里隐约有些恼火。
徐明柔是发了什么疯,居然又想残害自己,而且还是在人多的沈府。
身上的这套红绡翠纹裙,虽她不是很喜欢,可是好歹是套新衣裳,今日还是第一次穿,结果就人给弄破了。
等下她回去了,也不好解释啊。
正在林曦月低头懊恼烦闷之后,眼前忽然有一双脚出现。
有人在自己身前站定。
林曦月傻愣愣地抬起头看,就看到了被后院众位姑娘追捧的沈辰逸。
沈辰逸的皮囊和家世着实不错,能被诸多姑娘看中也不可厚非。
若是没有陆琮,若是不知道某些事情,林曦月说不定还真能看上他。
想到某事,她不由得抬头仔细向他看去。
眼前的沈辰逸,面庞俊秀,眉眼中却又透着一丝英气。他脸上挂着笑,让人看着觉得亲近,却又不会显得轻浮。
不得不说,如此模样的沈辰逸,不得姑娘们的喜欢才有问题。
只是,林曦月愈看着他,心里便愈发肯定。
她肯定,在别院为陆琮送行那一日,她和灵儿偶然在外遇上的两名男子中,有一人就是沈辰逸。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是猜不出沈辰逸居然是断袖。
他不喜女子,却又听从沈夫人之命,和女子往来交好,甚至还有谈婚论嫁的想法。
林曦月想到内院那些极为追捧沈辰逸的姑娘,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
说她们愚蠢,也怪沈家藏得太深;说她们聪慧,却又被沈家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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