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诚通晓古今,见多识广,虽然不如当今大儒一般在经学上有很深的研究,但是各种杂书读了不少,放下身段来的时候,说话也是很好听的。而何苗和何皇后恰好也都是小户人家出身,对于道德文章没有多少兴趣,反倒是对稗官野史,乡中群文更感好奇一些。
何皇后本来还面若冰霜,不知不觉之间却被谈话所吸引,身体前倾,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陈诚,甚至连他在说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何苗脑袋里面冒了个好主意出来后,也有些心不在焉,他越想越觉得自家的主意妙不可言,得了个机会,就问道:“巨鹿侯可否婚配了?”
陈诚笑道:“少年时候行为浪荡,直到现在还没成家。”
何苗精神一振,道:“我家中尚有数位女君子,没有许人,巨鹿侯若有意,可往府上相见。”
陈诚愕然,先抬头向何皇后身后的小宫女王霖看去,心道:“难道真的像赵老师说的那样,春天到了,冰河解冻,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目光扫过,不直觉地在皇后胸前的高耸上停留了几秒钟。他存粹是被本能驱使,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是何皇后和身后的小宫女却都注意到了。何皇后俏脸一红,心道;这人好生无礼。
王霖则是小脸一紧,嘴巴随即就嘟了起来。
何苗却没看到这些,他目光热切地看着陈诚,道:“巨鹿侯以为如何?”
陈诚实在没有心思在这个时代娶妻生子,至少现在还没有,所以推辞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这两句是他所佩服的冠军侯霍去病所说的,在面对武帝的赐婚时,慷慨陈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现在匈奴虽然已经不复为中国之患,但是各地的叛乱此起彼伏。西北羌胡叛乱就没有被真正平定过,其他的地方,东南西北到处都有战乱,就连一向太平的益州,也有张鲁的五斗米教在活动,想要将这些地方都平定,那还不得十好几年?
陈诚这样说,拒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何苗却不死心,只当他是少年人脸薄,心道:哪里有年轻的时候不好色的?连孔子都要说:吾未见好德有如好色者。
于是他笑着道:“那改日宴请执金吾,见见总不会有什么坏处。”
陈诚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再次瞟了一眼何皇后,道:“济阳侯可还记得我曾经提起过的事情?”
何苗陡然一惊,道:“巨鹿侯的意思是?”
陈诚没有再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拱手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扰皇后休息,臣先告退了。”
他走了出来后,何苗也道:“臣也告退。”
长秋宫之外,何苗快走几步,正待叫住陈诚,却见到赵忠就在不远处,于是放慢了脚步。
赵忠见陈诚走了出来,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道:“巨鹿侯可还要去拜见太后?”
陈诚道:“还请赵常侍带路。”
赵忠却笑道:“太后已经搬回永乐宫了。”
董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居住在嘉德殿之中。嘉德殿又被称为“永乐宫”,却并不在北宫之内,而是在明光殿北靠后一点,殿前有嘉德门,本是制定礼仪的地方。因为天子时日无多,所以董太后带着刘协住在了离皇帝更近的永乐宫中。
陈诚道:“既然如此,那就告辞了。”
赵忠看着陈诚远去的身影,不由得冷笑。他转过身来,脸上又已经是笑眯眯的模样,对何苗道:“济阳侯,老奴带您出去。”
何苗道:“劳烦大长秋了。”
赵忠走在前面,似乎是不经意地问道:“执金吾今日拜见皇后,可是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何苗不动声色地道:“他奉命宿卫皇宫,自然要来拜见皇后,却是并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赵忠感叹道:“执金吾真是深受天子信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就是长得太好看了,出入宫闱似乎有些不妥。”
他转头看向何苗,道:“济阳侯您说是不是?”
何苗笑道:“我也这样觉得。”
赵忠满意地笑了笑,道:“老奴听说,袁隗杨彪他们又去了大将军府上,说是呀哦产出我们这些天子家奴,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何苗道:“确实有这样的事情,但是被我据理力争给驳斥了回去,大家都是为天子效力的,何必弄的你死我活?”
他指着额头上的伤口,道:“大长秋请看,就是为了替你们说话,才被人打成这样的。”
赵忠眼眶一红,停住了脚步,哽咽着道:“不意竟然连累济阳侯到这种地步”
何苗也有些唏嘘,苦笑道:“大将军也并不想对诸位下杀手,奈何士人逼迫甚急,不得不虚与委蛇罢了。”
赵忠道:“老奴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在城外有一座庄子,愿意献给济阳侯。”
何苗也不客气,摸摸额头,道:“那那就却之不恭了。”
等何苗的车驾离开后,张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眼中有些血丝。张让在赵忠的身后站了好一会,见同伴还望着何苗的车驾离去的方向,忍不住出言讥笑道:“他已经走远了,就算回头也看不到的,何必还做出这幅模样?”
赵忠悠然道;“虽然济阳侯看不见了,但是咱家的这一片心思,并不完全是给他看的。”
张让唾骂了一句,道:“现在的情况都这么紧急了,你还这么惺惺作态干什么?”
赵忠转过头来,脸上又变成了笑眯眯的模样,他对张让道:“情况紧急我当然知道,但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军队大多都在何进那个屠夫的手里,我们除了逆来顺受还能怎么办?”
他笑眯眯地对张让道:“中书令,想开些,我们这几十年来大权在握,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什么没有享受过?就算立时死了,也不枉这一生啦!”
张让震惊地看着赵忠,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喝道:“你在胡说什么?我们以前杀了那么多的党人,你以为他们会轻易地放过我们吗?”
赵忠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道:“他们当然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但是又何必庸人自扰?杀那些人都是陛下的旨意,有种的找陛下质问去啊!”
“你吃错药了?”张让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种话你也敢说?”
赵忠笑道:“我已经老啦,大概也没几天好活的了,有什么不敢说的?”
他拍拍张让的肩膀,道:“是死无葬身之地,还是能够继续保住富贵,也就看这几天的了。中书令吃点好的。”
张让沉默了一会,道:“刚才何苗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是大将军非得要杀了我们才肯善罢甘休吗?”
赵忠笑道:“济阳侯是个厚道人,他什么都没说。”
“那你”
“执金吾早不来,迟不来,在济阳侯入宫之后就赶过来了,你猜是为什么?”
“你没进去听他们说话?”
赵忠摇头,道:“没有,我一直在外面候着。”
“你!”
“别这么看着我,我猜,执金吾说不定是看风头不对,就投靠大将军那边去了。”
“那竖子肯定是想用我们的脑袋换取荣华富贵!”张让咬牙切齿地道:“但是他也不想想,我们能杀一次大将军,就能再杀一次!”
“嘿嘿,中书令好气魄,但是现在的情况能跟二十年前相提并论吗?二十年前士人手中没有军队,我们自然是想杀谁就杀谁,但现在各地州郡中兵马你可知道有多少?各家的部曲你可知道有多少?天子都已经改刺史为州牧了,真动手,我们没什么胜算的。也就是现在天子尚在,这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张让再次沉默了,他陪着昔日的对手,后来的同僚同伴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才用干涩的语气道:“你说,要是我们自解兵权,大将军会放过我们吗?”
赵忠笑眯眯地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谁知道呢?”
张让思索了一会,道:“那样的话,蹇硕必须死,他是西园军元帅,他不死何进不会相信我们。”
“不够,”赵忠笑着道:“至少也要把陈诚一并杀了。”
“他又不是我们的人,杀他有用吗?”
赵忠笑眯眯地道:“我们知道他不是我们的人,他也知道他不是我们的人,但是大将军知道吗?袁隗杨彪他们知道吗?一个也是杀,两个也是杀,不如都杀了干净。”
“那要不要和段珪他们说一声?”
赵忠反问道:“这种事,你敢跟他们说?就不怕走漏了风声?”
张让明白了,道:“不能跟他们说,也不能是我们动手。”
“也不需要我们动手,只要天子一死,抢着动手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张让眼神飘忽,忽然盯住赵忠,咬牙道:“虽然胜算不大,但我绝不甘心就这么束手待毙!”
赵忠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趁着天子没死,召何进进宫,然后趁机杀了他,再持圣旨收服各军,那些武夫知道什么?只要杀了为首的,不怕其他人不服!”
张让道:“此事你须得帮我!”
赵忠笑眯眯地道:“让蹇硕动手就是,他手上的西园军正好用来做这件事。要是他办砸了,我们就说是他专断独行,用他的脑袋来换大将军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