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马儿(1)
天还没亮的时候,曹操的族弟“夏侯妙才”就拔营西去了。县令在听说之后,怅然若失,对左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么风姿卓越而又忠于王事的人了!”
四百多人的骑兵没有别的拖累,移动速度很快,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赶到了弘农,随后经过华阴,渡过大河去往漆县。接下来,他们并没有走司隶经陇县去西凉的道路,而是直接向西,翻过了上百里的山林,强行进入了安定郡。
直到将连绵的山川甩在了后面,所有的人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看着与中原地界截然不同的景色,阎忠顾不得大腿上的疼痛,放声大笑,他提起马鞭,指着两边的山峦,一一分说。
“君侯,此地原是鬼方犬戎义渠等辈定居之地,直到秦惠文王时,发兵攻灭狄夷,才使得此地并入中国。后来秦灭汉兴,匈奴入寇,定居此地的人口大多被掳走,是武帝派兵北击匈奴,此地又复归于中国。”
阎忠兴致很高,侃侃而谈,“每次中国强盛,凉州便张中国之掖,但每次中国衰弱,凉州就是祸乱之源。”
陈诚心道:这才哪到哪啊,汉之后有三国,两晋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还有宋,元,明,清越是到了后来,凉州的重要性就越是下降。不过在这个时代,凉州还是很重要的,有点像是明末的辽东。
汉灵帝刘宏就曾经准备让全国每户人家出“十钱”,用以征讨凉州叛军,说是十钱又不多,百姓人家都能拿得出来。还好这个好主意被傅燮劝阻了,这所谓的“凉饷”才没有被推行下去。
陈诚听阎忠说起这件事,感叹道:“这真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啊,历来当皇帝的,又有几个知道底下百姓活的是多么艰难的?”
他对阎忠道:“不知道傅燮现在何处?这等人物,定要认识才行。”
阎忠叹息道:“傅公在中平四年的时候就已经战死了,后来朝廷追封他为壮节侯!”
原来傅燮本是北地人,后来入朝为官。凉州叛军势大,时任司徒的崔烈曾经提议不如放弃凉州,被傅燮当面怒斥,道:“凉州是天下要冲,国家藩卫,高祖平定陇右,世宗(武帝)开拓凉州,设立四郡,时人谓之断匈奴之臂,张中国之掖。如今凉州治理混乱,出现叛乱,天下为之骚动,陛下为之寝食难安。崔烈身为司徒,不能为国分忧,却要舍弃一方万里疆土,臣不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他言辞激烈地道:“若是西凉叛军全有凉州之地,实力会更加强大,下次进攻会更加的猛烈。到那个时候,是不是要把三辅和长安也抛弃不要了?崔烈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那他就是昏聩无能。要是他明白这个道理,那便是对陛下不忠,该当立刻在御前斩首!”
此言一出,崔烈面色如土。当时崔烈身居三公之职,傅燮却敢当面怒斥,其刚烈的性情可见一斑。后来凉州刺史耿鄙不听他的劝告,率六郡兵马往征凉州叛军,结果士卒哗变,军队溃散,叛军直接杀了进来。
傅燮当时是汉阳太守,因为城中兵马都被耿鄙抽调一空,被叛军团团围住的时候,他手中总共才两三百可战之兵。围城的叛军中,有来自北地郡的数千匈奴骑兵,曾经受过他的恩惠,一起跪在城外恳请他出城投降,说是绝不加害,而且会护送他回北地,然而却被傅燮严词拒绝了,他慷慨陈词,道:
“连商纣王那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如今朝廷没有商纣王那样残暴,我又岂有伯夷那样的品德?我既然身为汉阳太守,便只能是在这里了!”
他又对儿子傅干道:“汝有才智,勉之勉之。主簿杨会,吾之程婴也。”
你的聪明智慧远胜于我,请务必好生上进,郡主簿杨会,就是我的程婴。
说完后,他就带着三百人出城与叛军交战,死在了战阵之中。
听阎忠说完后,陈诚击节而叹,道:“傅公真可称得上是伟丈夫,壮节二字,恰如其分!”
他问道:“不知道傅公的坟冢在何处?如此英雄,即便不能相见,也该前去诚心祭拜。”
阎忠道:“傅公逝后,由主簿杨会,其子傅干扶柩回了老家灵州。君侯暂且驻兵于此,待我前去打通关节,然后再引君侯前去。”
于是陈诚在彭阳城外三十里下寨,阎忠自带三十骑入城。
彭阳位于山川之中,山峦多,平原少,境内羌胡杂居,汉人数量不到三成。大半个月前,王国兵败陈仓,随即被韩遂杀死。马腾见韩遂如此凶残,心生惧意,带兵离开了汉阳,寄身于安定郡。
安定郡虽然地盘广大,但是境内户口不多,根本无法与韩遂占据的汉阳郡和陇西郡相提并论。好在韩遂虽然心思缜密,但是带兵打仗虽然比羌人匈奴人是要好,但是跟马腾比起来,也就算是旗鼓相当罢了。而且其他将领都是各自拥兵一方,外面还有许多羌人豪强,所以众人之间才维持了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随着陈仓城下的兵败,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各部之间互相虎视眈眈,都是提心吊胆的注视着四面方,生怕自己就成了下一个被杀的倒霉蛋。听到城外忽然来了数百骑兵,马腾不由得开始琢磨是怎么回事,是朝廷的人?还是韩遂的人?又或者是北边的胡人南下了?
城外农田不多,放牧的羌人不少。几百装备齐全的骑兵逼近,立刻就有人打马奔回了城中,报告了此事。马腾收到消息后,先让麾下的兵马准备,然后正在琢磨的时候,听说阎忠到了,马腾先是大为惊讶,随即大喜。阎忠在西凉颇有名望,若是能得此人相助,他的实力立马就能往上增加一大截。
马腾亲自带兵到城门口迎接,见了阎忠,笑道:“之前听闻先生去了洛阳,心中还很是遗憾,却不想能在这里见到。”
阎忠从马背上跳下来,笑道:“许久不见,马将军风采依旧啊。”
听到阎忠这么说,马腾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的母亲是羌人,所以能得羌人效命,在加入叛军后,迅速地拉起一支军队来。但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同样因为他母亲是羌人,所以凉州的士人都不太瞧的起他。阎忠是凉州名士,能得到他的支持,那可比得到了几千士兵更高兴。
马腾拉过身后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道:“孟起,还不来拜见你伯父?”
这青年是马腾的长子,姓马名超,字孟起。马超满脸桀骜,不情不愿地下拜,口称:“侄儿拜见伯父。”
阎忠见马超身高尺,面冠如玉兼且声雄力猛,虽然对他的态度有些不满意,但还是伸手将他扶起,笑道:“虎父无犬子,马将军生了个好儿子!”
马腾笑着客气道:“哪里哪里。”
他将马铁,马休,马岱等后辈一一介绍给阎忠,阎忠又说了不少的好话。马腾见阎忠带来的骑兵甲胄齐全,士兵雄壮,便问道:“不知先生带来的这些骑兵是什么来历?看着竟然比我麾下的兵马还要精锐。”
阎忠左右看了看,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马将军借一步说话。”
马腾没有想太多,道:“那请跟我来。”
他在前来带路,引着阎忠去了家中。马超跟在后面,看着越骑身上的装备,不由得目光闪动,低头跟马岱说了些什么。马岱听了,连连摇头。
马腾占据了此地之后,城中军民日益稀少,城池荒败不堪。在抵抗西凉叛军的时候,县衙已经被焚毁过一次,马腾入城后,也没去修缮,而是住进了一富人的家中,并将办理军政事务的地点放在了家里。
房子在离县衙不远的地方,前后三进。因为地处边地的原因,原来的主人把房子是当做堡垒来修建的,周围的院墙修的又高又厚。但是这样的建筑最多也就能阻挡一下乱兵盗匪,面对着数以万计的西凉叛军,原主人也只能抛弃了老家,逃到长安城里面去了。
马腾在搬进来之后,对之又进行了加固和增建,修起了敌楼和箭塔,并在里面储备了食物和兵器。阎忠在城外的时候,就见到城头上兵马众多,现在又见到马腾家中是这幅模样,心中便有了底。
在大堂中坐定后,不待马腾发问,阎忠就道:“听说韩遂已经杀了王国?”
马腾本来有话要问,但是被阎忠这么一说。立刻将别的事情抛到了一边,问道:“先生也听说过这件事了?”
阎忠笑道:“刚一入凉州,就听人传的沸沸扬扬。”
马腾嘿然不语,阎忠故意道:“王国既然死了,韩遂就是西凉军的首领了吧?韩文约足智多谋,他做了首领之后,定然会再次挥兵东进。在他的麾下,马将军也能够大展宏图!”
边上马超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喝道:“韩遂算什么东西?也配做西凉军的首领?”
阎忠转过头来,问道:“孟起难道有不同的意见?”
马超大声道:“论家世,我家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论带兵打仗,我父亲也远胜于韩遂,。这西凉军首领的位置,应该由我父亲来做才是!”
堂上的其他人,像是马休马岱等,都露出赞同的神色。
阎忠将堂上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道:这马超年纪不大,野心倒是不小。与其说是马腾想当西凉军的首领,不如说这是马超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