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者会学院里,高大的青年沉默地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黑色的巴姆鲁克靠在一旁的桌上,没有握在齐格飞手中的它显得格外不起眼。
安德烈的声音同样也传入了他的耳中,也让他陷入了沉默。
丝丝的疼痛从手掌处传来,终于让齐格飞从恍惚间清醒了过来。他缓缓地抬起手掌,看着自己龙化后格外强韧的皮肤之上那几个小小的伤口,轻轻地叹了口气。
——现在的梅林,或许比自己更加难受。
从关系上来说,或许他和安德烈之间比之梅林还要更加亲密。安德烈和梅林之间虽然有着师生的名义,但实际上梅林从来没有在安德烈那里上过一堂课,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多是建立在监察部之上的;但齐格飞却不同,他曾经在梅林的促使之下向安德烈学习了魔法,虽然他的魔法天赋极其普通,直到现在他也没有确切地掌握某种魔法,但至少他的魔力基础知识以及许多魔法的常识都是安德烈所传授的。
但在这一点之上,齐格飞的心性却比之梅林更加成熟——对于自己人的重视,这是梅林最大的缺点,虽然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也是一种优点。而齐格飞却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者说就算他想去行刑现场送安德烈最后一程,他的理智也会压制住他的冲动。
不同于威廉,他不能随意地出现在欧贝克等人的视线之中,现在的他无疑是欧贝克等人的首要目标之一。而乔装打扮对于他而言也不太现实,他那过于高大的身材很多时候都会造成这样的弊端。
更重要的是,他出身于狮心家族。他的父亲,那位强大但却有些粗线条的狮心王,从他还小的时候就用那种不近人情的方式教育着他。
永远不能因为同伴的牺牲而停下自己的脚步,不论那个人和自己的关系有多好。
在战场上,就算是自己的亲兄弟、甚至自己的父亲被人在自己眼前杀死,战士们都不能停下自己的脚步。任何的犹豫都只会让后方的兄弟们产生混乱,从而有更多的同伴因自己而死——从小,齐格飞就被狮心王灌输了这样有些残酷的思想。
——但梅林却没有。
齐格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昏暗的房间里看着蜡烛的烛火出神。
梅林和他有着从觉悟上的巨大不同,虽然梅林聪明狡猾,并且往往能够在最危险的局面之下保持冷静,但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心性上的不足。不论他如何聪慧,说到底都只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这种问题上,他善良的本性往往会让他受到巨大的影响。
“如果那孩子能够度过今天,或许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吧。”
伊格莱茵夫人的声音从门口响了起来,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看着屋里的齐格飞叹了口气。这位风姿卓绝的贵夫人此刻也因为昨夜的战斗而显得有些憔悴,她孤身一人站在门口,用无奈的目光看着屋中的齐格飞。
“伊格莱茵夫人。”齐格飞起身向伊格莱茵点了点头,“雅莎呢?她还没有醒过来吗?”
“我们昨日抵达这里时,天边甚至都已经浮现了鱼肚白,她昨夜也受惊不小,今日恐怕得睡上不少时间。”伊格莱茵摇了摇头,脸上的担忧之色却仍然没有丝毫的减少,“倒是你,孩子,你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真的没有问题吗?”
“护卫骑士们也同样没有合过眼,这点精力上的消耗对我而言还不算什么。”齐格飞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又重新坐了下来,“我对于自己的身体状态还是很清楚的,至少现在我还非常正常——而且比起我的身体,我更在意行刑场上发生的事。”
伊格莱茵夫人有些不忍地低下了头:“那些监视者们的绞刑,真的无法阻止吗?”
“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就算能够阻止,那所需要的代价也太大了一些,我们还难以承受那样的牺牲。”齐格飞看着燃烧了一半的蜡烛,有些出神地道,“我希望梅林也能够清楚这一点,不要做出那种一时冲动的举动。我相信他能够创造我们所无法想象的奇迹,但今天却不同,不论他如何谋划,实力上的巨大差距都无法被弥补。”
“可是以那孩子的性格,他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吧。”伊格莱茵夫人低声道,“如果他真的能够无视此事,那么梅林,还是我们所认识的那个梅林吗?”
(ex){}&/ 欧贝克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之中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地道:“紫鸢尾侯爵阁下,我亲爱的朋友,你告诉我,我现在的模样是不是很像一个小丑?——到现在我才知道,在法师塔那群家伙的眼里,我根本什么都不是。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都可以视我于无物,随意地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紫鸢尾侯爵能够听出他话语里那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欧贝克的双手骤然捏成了拳,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来。他转过身,却没有将自己的目光投向紫鸢尾侯爵,只是一面向着自己搭建在城墙之上的帐篷里走去,一面喃喃道:“如果我能够利用好安德烈这个条件,一定能够将那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逼出来,一定能够的”
紫鸢尾侯爵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他忽然发现,这位欧贝克王子似乎骤然对于法师塔产生了巨大的恨意。
法师塔能够无视欧贝克的存在,但对于紫鸢尾侯爵而言,欧贝克仍然是自己面前那个地位尊贵的王子。所以他只能跟在欧贝克的身后,低着头轻声道:“殿下,您也不必太过拘泥于梅林的身上——不论今日是否能够将梅林逼出来,我们都是要奉命执行这一场绞刑的。逼出来了自然好,没有逼出来我们也并不吃亏,不是吗?”
欧贝克的脚步微微顿了顿,他缓缓地转过头,用毫无感情的目光瞥了紫鸢尾侯爵一眼,脸上也露出了一个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紫鸢尾侯爵只觉得自己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了一股杀意——一股从欧贝克身上传来的杀意。
但他那种表情只是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短到紫鸢尾侯爵都几乎以为自己只不过是看错了的地步。下一秒,欧贝克的脸上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紫鸢尾侯爵的肩膀,微笑道:“你说得没错,是我钻了牛角尖。”
紫鸢尾侯爵暗自松了一口气,勉强地笑道:“殿下,那些监视者的尸体应该如何处理呢?”
“扔进地下河道吧,让地下河道里的老鼠们看看,这就是他们的同伴的下场。”欧贝克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入了自己的帐篷之中。
紫鸢尾侯爵站在帐篷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才终于叹了口气,对着高墙之下守候着的骑士们比了几个手势。
绞刑架之下,一个巨大的木箱被几名骑士拖了出来。随着木箱的移动,木箱里不断地发出肉体碰撞的声音,那显然是监视者们的尸体造成的声音。一名贵族骑士在广场的边缘打开了一个巨大的石板,石板之下,一股恶臭从坑洞里扑鼻而来。
木箱被骑士们放在了坑洞之上,然后便随意地将木箱拆开了来。木箱里一具具尸体也随着他们的动作落入了坑洞之中,一声声尸体入水的声音也从地下河道里传到了地面之上。
他们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木箱里便只剩下了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属于那位特使的,那位特使在帝都里并不算有名,但也曾是不少人心中的梦魇。贵族骑士不屑地撇了撇嘴,将尸体从木箱里踢了出来,并且在尸体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便将那具尸体一脚踢了下去。
随着最后一具尸体的落下,坑洞也再次被贵族骑士们关闭了起来——因此,他们并没有听到最后一声尸体入水的声音是否传来。
因为一双手接住了那具尸体。
尸体上,监察部的黑色服饰依然留在其上,欧贝克为了证明他们监察部的身份,并没有剥去他们的监察部黑色长袍。而此时此刻,那双接住这具尸体的手将尸体轻柔地放在了地面上,然后小心地将那件黑色的长袍从尸体之上取了下来。
手的主人抓着长袍站起了身,一言不发地用右手锤了锤自己的胸口,然后蹲下身子轻轻地将尸体推入了水中。
他缓缓地站起了身,环视了一圈周围用担忧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同伴们,然后将那件黑色的长袍抖开了来,将那一抹比夜更浓的黑色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笼罩在了本来属于自己的白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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