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她,真的还算活着吗?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得在秦唯的脑海里回荡,仿佛恶魔的低语,幽冥的蛊惑。
秦嫣嫣最重教养形象,她的脸皮薄得很,秦唯不敢想象,她要是清醒着知道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走廊里大小便,会羞窘到弑母程度!秦嫣嫣素来最疼她,可是现在,哪怕人前也会随意掌掴她!
这活着的,到底是秦嫣嫣,还是一副披着她的皮支着她的骨的,怪物?!
……
“所以是你拔掉了她的呼吸管,是你杀了她!”
如果丁紫有一个秦唯能碰到的躯体,她现在一定是被秦唯掐着脖子抵在墙上的!
“你那是弑母!”
“弑父我都做了,不怕再多一个。”丁紫冷哼一声,“我从不后悔杀了丁诵,更不后悔拔掉了她的呼吸管!”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唯一的亲人!我只有她了,只有她了!你怎么可以夺走她!”秦唯痛苦得揉着头皮,几近癫狂!
“那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就舍得她这样不人不鬼得活着?!你以为她想这样活着?!”丁紫毫不示弱,厉声反驳!
“你怎么知道她不想活着!你怎么知道她不想?!”秦唯抵在镜子上,那神情,简直直欲择人而噬!
“我当然知道!”丁紫分毫不让,“因为,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你说什么?”秦唯如遭雷击!
“不信,那你自己看看吧。”丁紫冷笑一声,放出了她掩埋得最深的那段记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室内却没有开灯,蜷缩在床脚的那个女孩还是原来的那个姿势,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把她团成最坚固的堡垒,抵御这世界上一切的风刀霜剑,艰难困苦。
“啊……啊……阿唯……”漫长的模糊的呜咽之后,终于有了两个相对清晰的音节被吐出来。
蜷缩成一团的那个人影好像被什么惊动,终于缓缓的从自己的壳里探出了头,只是那副神情,却与平时的秦唯大不一样,倒是有些像,游轮沉默那天的丁紫!那双眼睛里,好像闪烁着什么异样的光芒。
“难……受……”她播着鼻咽管露在外面的部分,似乎想要拔掉那个东西。
“秦唯”一怔,整个人都似乎在颤抖“那我,帮你拔掉,好不好?”
“嗬……嗬……好……”虽然漏风,但已经是在肝性脑病的影响下已经失去了语言能力的秦嫣嫣最近这些天说的最清楚的话。
那一双手就这么颤抖着,颤抖着,满满接近了那根呼吸管。
“秦唯”别过头不敢看自己的那双手,可是一错开的眼光,对上的却是一双了然和解脱的眼睛。
双手僵在半空中,仿佛石塑。
原来,原来她都知道……
“丁……紫……别怕……”一字一顿,很是吃力的话语,却还能让人明白她的意思。
“秦唯”愣住了,从小到大,在她所有的季意里,秦嫣嫣从来没有叫过她这个名字。她现在甚至搞不清楚,秦嫣嫣是还糊涂着,还是醒着?
一只骨瘦嶙峋的手挣扎着,颤抖着,靠近了自己的呼吸管,努力得往外扯!
“不!”“秦唯”慌了,急忙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断掉那条生命管道。
“帮……帮我……”秦嫣嫣的力气太小,也太不稳定,哪怕能在秦唯的脸上留下一个巴掌印的手此刻却扯不动一根轻轻的管子。
“不要……不要……妈,我不要你死……”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再次淌出眼泪,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还能有那么多的眼泪。
秦嫣嫣说话的力气不多,只是静静得看着她,她的眼神是那么包容又宽厚,好像在安抚,又好像在说,傻丫头。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秦嫣嫣不想再挣扎,不想再让自己陷入那样不堪的羞辱,更不想,继续拖累秦唯。
重病缠身的时候,每一分钟的呼吸都是在行刑,千刀万剐在她的体内来回发作,凌迟一样的痛苦。神志清醒的时候,想到自己那些荒诞无稽羞耻至极的言行举止,那些装入疯癫一样打在秦唯身上的伤痕,都是在对她自己的折磨,更她无法面对那样一个疯子,居然顶着她的躯壳。
秦嫣嫣是个懦弱的人,她爱面子脸皮薄,怕苦怕伤更怕痛,她早就不想再继续这一场折磨了。
只是,只是秦唯还太小了,哪怕聪慧,也依旧少了自制,她不能死,不敢死,哪怕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她也要撑着,哪怕每一次清醒都是羞辱她也要熬着,生怕哪天一错眼,一个没盯住,女儿就会犯下万劫不复的罪恶。她得撑着,撑到她长大成人,撑到她心性已定,才能放手,才敢放手,才敢,去死。
哭声稍歇,那一双漂亮的杏眼已经红成了圣女果肿成了山核桃,脸上带着的神情不算熟悉却也不算陌生,抽抽噎噎得依旧满是拒绝。
“帮——帮——我……”秦嫣嫣的声音已经轻到几乎听不见了,可是她的态度依旧坚定。
“不!不行!我做不到!”“秦唯”拼命摇着头,哪怕她动过这个心思,可是到了此时此刻,她的双手依旧颤抖到无法做出任何行为。
你可以的。
“秦唯”从那双原本漂亮的,和她一模一样的杏眼里,读到这样一句话,明明是从小听到大的鼓励,此刻却是那么的残忍。
“丁紫……别怕……这是我,应该的……”那嚅嗫的唇瓣终于吐出几个相对清晰的字眼,却是那么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的罪孽,是她的愚蠢让她引狼入室,是她的愚蠢让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是她的懦弱把一个原本天真善良的孩子逼到动辄杀人的绝路上,是她的掩耳盗铃让秦唯变成了那样凶残的性情!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的罪!
她的孽!
这一场悄无声息突如其来的肝癌更让秦嫣嫣觉得仿佛宿命仿佛因果,让她赎罪,也让她解脱。更让她觉得,她真的扛下了曾经被她推女儿身上的重担,顶上本就该她的罪孽,她造下的孽,原本就应该她自己来偿虽然重病,却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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