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强光刺破眼睑,令上工皱起眉毛歪过脸,这样猛地醒来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有记忆的最后一幕自己还身在火光中的逃生胶囊,记得好像还有一次把浑身骨头架子都震开的撞击,中间毫无过度,现在就这样醒了。
令上工感觉精神不错,腹肌用力坐了起来,向四周仔细观察。左前方那一道强光是穿过枝丫与窗户照进来的橙黄色晨光,窗框上有精美的雕花,纵向五块隔板像百叶窗一样打开,清爽的晨风温柔地飘进屋子,送来了淡淡草木香气与轻快悦耳的鸟语,令上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饱满的氧分子叫他浑身舒坦。
正面墙上开着一扇一模一样的窗户,旁边连着闭着的双开大铁门。屋子高大宽敞,墙与顶是用散发着香气的青色木料楔成的,地板铺着菱花砖,中央摆着一张兽脚云台方桌,四把兽脚凳子塞在桌下,桌面上摆着一个红白花瓷盆,波动的水光反射在天花板上,其内一片移动的阴影,像是养着一尾鱼。四壁墙上挂着七八副尺寸不一的画框,仔细看,不是油画也不是水墨,笔画精致、结构复杂,有些像齿轮轴承之类的图样,整体看上去倒像是某种机械的蓝图。
令上工躺在一张淬过油的藤床上,床板柔中带韧躺着十分舒服,身下垫着一张草席,身上盖着碎花蓝布的薄被。亮光集中在窗边,床内侧靠墙较暗,所以令上工把屋子打量了一圈之后才发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人。这人全身蒙着被子,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子微微起伏,一只手伸出被子从上撩开。
一声女子惊呼,窗外光束正照在她的脸上,令上工已经认出她不是别人,正是队友吴霜雪,他既惊又喜。“你怎么找到我的?”
吴霜雪也认出了令上工,突然雪白的脸上浮出一线绯红,嘴角写满了尴尬,正在回忆是不是做了什么糊涂事,突然发现令上工不对劲,等她看清楚之后,不由得惊地用手捂住了嘴巴。
令上工低头看去,自己从右腰到左腿有一条触目惊心的大伤疤,伤口已被缝合,像一条蜈蚣一样钉在腹部,颜色深黑,丑陋无比。视线下移,右腿自膝盖以下是由一只金木结构的假肢支撑着,上边的零件轴骨清晰可见,他下意识地撩了撩脚尖,假肢听话地动了动。
“你背后!”吴霜雪提醒。
令上工扭脖子去看,但瞅不到下面,反手去摸,触觉告诉他腰椎的位置上有好几段金属物,用力一抠关节,一阵酸痛顺着脊椎骨直冲后脑勺,撩得浑身猛地一抖。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再去摸,感觉金属腰椎两边连着伤疤,绕到腹部与那只“大蜈蚣”连成一圈。医生对自己的遭遇再明白不过了,一阵冰沙在胸口里刮。
受了“腰斩”的伤,即使在基地,如果不及时止血,存活率也是非常低的,可如今自己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必定有人帮自己治疗,可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又是什么人有如此能耐做如此高精尖的手术?
吴霜雪也惊呆了,她定了定心神,问道:“你没事吧?”
令上工扭回身,面对吴霜雪的疑问也不知如何回答,乍着手只顾去看那条金属腿,但他也是全光,纵使基地的风气已经不像历史上那么拘谨,但女人天性里边还是有那么一分害羞,吴霜雪别过脸去。“令工,你遮遮呗!”
令上工思维和情绪都不太稳定,有重重迷雾笼罩在心头,此刻他也有些尴尬,左右寻找,屋里连条裤头都没有,只好把薄被扯过来往腰上一围,接着走到方桌前坐下,盯着假肢细节陷入沉思。
基地医师等级分为七级,令上工已达到第五级,在理论知识方面已无可挑剔,缺的只是日积月累的临床经验。在基地,假设一个伤员的身体从腰部撕裂,在内脏未受碎裂性损伤的前提下,及时抢救后再植成活的几率是3329%,若只保留内脏的基本功能,不做肢体回植并使用生命维持机存活,那几率会上升到7733%。创面如此大的伤口必须介入愈合,使用细胞再生剂需要七至十天,他摸着自己已经完全愈合的伤疤,不知道自坠落至今到底过去了多久。
宇航医师的两条眉毛紧紧揪在一起,习惯性地托了托镜架,这才发觉鼻梁上空空如也,他回头向枕头附近看去,也是空无一物,随即看到了吴霜雪复杂的神情。
在目睹令上工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和奇离古怪的装置后,吴霜雪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双手不由自主去摸双腿,指尖的触感吓得她面无血色,自己原本丝滑细嫩的双腿变成了疙疙瘩瘩冰冰凉凉的东西,她猛地掀开被子,只见自大腿中部以下是齐刷刷两条金木结构的假肢。吴霜雪一向高傲,决不允许自己落泪,可颀长秀美的双腿莫名其妙地没了,再坚强的女人也受不了这个,她强忍着眼眶中打转转的泪水,一个没留神还是滴落下来,她急忙擦去眼泪,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火,双手攥起拳头,朝着假肢狠狠锤了两下,双腿毫无知觉,掌锋已给金属刺破了。
令上工也顾不得回避,一步跨上去攥住吴霜雪手腕,阻止她继续自残。吴霜雪双手挣脱不开,一股怨气无从发泄,眼泪奔涌而出,却硬挺着不发出哭声。待吴霜雪收住悲伤,令上工为她裹好被子,二人一时都不言语,他正好继续研究自己的假肢。
假肢各个零件清晰可见,主骨是一种乌黑色的金属,上边附着着数根奇形怪状的管状物,乍一看倒像是肌肉组织,各零件接嵌得十分巧妙,看上去更像是一件精密仪器。
吴霜雪慢慢稳定情绪,开口问令上工:“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看样子我们是在一个紫星人的住宅中。”
“看来紫星真的进化出了高级生命。”
“不仅进化出了高级生命,还治好了我们的重伤!他们的医疗技术比我们先进好多,呃,这样说不严谨,应该说比基地的官方医学先进不少!”
吴霜雪翘了翘露出被子的假脚指,情商值很高的她此刻已接受了既成事实,悲伤渐渐离她远去。“你是怎么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坠落撞击后我就昏迷了,醒来时已经躺在这里,你呢?”
“和你一样。”
令上工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窗叶间隙朝屋外看去。小屋前是一小片青黄相间的草地,几颗阔叶树长在前头,再往是处断崖,远处一片空空荡荡,再远是缠绕着薄雾的青山。房门并未上锁,他走到屋外,晨曦令他每一个细胞都沉浸在深呼吸当中,浑身别提有多舒畅。右腿假肢除了没有触觉之外,出乎意料得好使,反应时间足以媲美神经导电,他踢了踢假肢,忽然异想天开,走到崖边一棵手腕粗细的小树前,抡起脚来踢向树腰,咔嚓一声,小树应声折断,令上工惊讶之余低头看去,假肢的五根脚趾毫无损伤。
吴霜雪也跟着走了出来,学着令上工踢树,左右脚各报销了一棵,二人对视一眼,没想到假肢如此带劲儿。吴霜雪微微下蹲,假肢传来一股大力,身体被反作用力推得腾空而起,这一跳足有两米来高,待落地,向前紧跑几步,双肢使出了全力,把吴霜雪人直直弹上了木屋顶。冷美人站在斜顶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把地上的令上工看傻了眼。令上工也想试试,可他只有右腿是假肢,左腿还是老娘给的,只跳到一半高度便上不去了,落地时倒把左脚震得一阵酸麻。
吴霜雪在屋顶上四处张望,见断崖与远山之间有一面碧蓝的大湖,屋子左边是一片树林,右边崖沿修着一副木架子,一个升降台模样的机械靠在外边。她跨过屋脊,后面是一堵不高的崖壁,上面建着一架同样的升降台直通崖顶,再往上看,树木掩映中隐隐可见一排建筑物的木顶。
令上工已走到屋子右边的木架去查看这具机器,升降台一角有三根金属操纵杆,把手处分别刻着枫叶、雪花和太阳标志,他用脚踩了踩底板,感觉结实牢固,做医生的手稳,并未好奇乱碰操纵杆,只是远近打量。
轨道直通崖底,植被覆盖着看不清哪条路通向这里,前面是平滑如镜的湖水,成梭形夹在两山之间,右边山口腾起薄薄的水雾,侧耳静听,隐隐可以听到隆隆的落水声,左边山口处是绵延两山的葱郁密林,山口再远处淡淡地坐着一座雪山。
吴霜雪从屋顶跳了下来,感觉假肢缓冲效果非常好,跟着令上工来到屋后崖壁。石崖上紧贴着石壁钉着两根粗大的木架,靠外一面是金属咬齿,内侧有凹槽。此刻升降机已经升到了上层,看来自己的恩人现在就在上边。
既然救治了二人,紫星人应该没有什么恶意,令上工和吴霜雪商量妥当,便抬头冲着上边招呼了几声,上层没有什么动静,反而身后传来了啊啊的声音,二人吓了一跳,回过身一个人也没有,突然反应过来,两人还是有些紧张,竟被对面山谷的回声吓着了。上层一时半会没什么动静,二人又到屋子左侧林子边上看了看,林子很深,也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熟悉环境后,令吴又回到了屋里。吴霜雪倚在窗边,瞧着窗外恬静的景色,问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令上工坐在桌前,呆呆地盯着瓷盆里游动的锦鲤,心里一团乱麻。“从同步轨道坠落,大伙应该掉在不同的地方了,近的话也许就像咱们两个,远的话上千公里也有可能。”
“你说紫星人是怎么找到咱俩的?”
“我们两个的坠落地点应该离这里很近,他们应该是看到了逃生胶囊划过大气层时发出的火光才找来的。”
“看你我身上的伤痕,恐怕是我们的运气好到正巧掉在他们身边,要不然光失血就得挂掉!”
“也许是吧,我们命数未尽,还不会客死他乡!”
“你发现没有,这里的装饰有些……古典!”
令上工点头:“应该是中式的,我小时候在地球生活过一阵子,虽然人在欧洲,但对中式的东西并不陌生。”
“那你认得汉字么?我虽然是华裔,但没有学过。”
“我比你强不了多少,也就能认几个常用字。”
吴霜雪指着窗棂上的一个字符,令上工看了半天认不出来。“你确定这是汉字,怎么像蚯蚓似的?”
“好像是篆字吧,星运集团的徽章上不是有好多这样子的么?”
令上工皱皱眉:“不会吧,紫星人用汉字?”
“也许只是形状相似吧,汉字不是象形文字么,紫星文字说不定也属于象形文字!”
“你这一说倒引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了,这里的房屋家具器物都像是给‘人’用的,这说明起码紫星‘人’也要用床!”
吴霜雪望向窗外,把双眼交给美景,思绪清为空白。既然猜不到,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吧。
屋后山崖处传来咔咔咔的声音,升降机有动静了,吴令略显慌张,蹑手蹑脚走出屋子,借着墙角的遮挡偷偷地向崖壁看去,正巧升降机停稳,自上走下来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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