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这些年你都在濠州,祖母还担心你不知这些礼数,今日见你这般大家做派,祖母甚为欣慰。”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泪光莹然。
徐老夫人心里一直揪着劲儿,生怕徐琳琅出了差错,此刻见徐琳琅礼数周全,徐老夫人很是欣喜。
上一世的徐琳琅,在徐家内宅,皇宫大院,将那些礼数学了个十足十,还亲自主持编纂了大明礼一书,这简简单单的问安问好,哪里能难住徐琳琅。
“孙女原本也不会这些,是苏嬷嬷和以雪姐姐一路用心教导孙女这些礼数,也多亏苏嬷嬷和以雪姐姐,孙女才没出什么纰漏。”徐琳琅笑着说到。
苏嬷嬷瞪大了眼睛,她确实教了徐琳琅,可她教的明明是错的,而此时徐琳琅却无一丝差错之处。
这问题必然是出在以雪身上了,一定是以雪悄悄教了徐琳琅对的礼数,徐琳琅才能如此应付自如。
苏嬷嬷重重的给以雪记上了一笔。
徐琳琅将自己礼数周全的“功劳”计在苏嬷嬷和以雪身上,自然有用意。
以雪那个丫头,虽然表面看上去对徐琳琅温柔,实际上,却和苏嬷嬷是一丘之貉。
上一世,以雪是苏嬷嬷的得力帮手,没少帮着苏嬷嬷磋磨徐琳琅,更是给徐琳琅捏造了许多不好的名声传了出去。
眼下,徐琳琅几句话之间,就让谢氏对她的得力臂膀苏嬷嬷起了疑,让苏嬷嬷对她的得力爪牙以雪起了疑,可谓是一举两得。
“苏嬷嬷和以雪一路舟车劳顿,还如此用心教琳琅规矩,实是尽心尽力。”徐老夫人毫不吝惜夸赞。“来人,将我那两只镶宝云纹银簪拿来赏给苏嬷嬷和以雪。”
苏嬷嬷面上讪讪,颇为扭捏的上去接了那支银簪子:“谢老夫人的赏。”
以雪也上去接了。
苏嬷嬷心内呸了一声,一支破银簪子,这老太婆也好意思赏人,果然和她那乡下孙女徐琳琅一般的寒酸。
谢氏赏给她的可是金的。
且这算怎么回事,她可对这枝破银簪子可是丝毫不感兴趣。这下,她该怎么和夫人交代。
徐琳琅饶有兴味的看着神情颇为不自在的苏嬷嬷,又道:“苏嬷嬷一路不胜其烦的一遍一遍教我规矩,确实劳累了。”
果不其然,谢氏看苏嬷嬷的目光愈发锋锐。
众人向徐琳琅询问了些濠州老家的事情,转眼间,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了。
魏国公府的餐饭果然排场。丫鬟鱼贯而出,在紫檀雕花的大圆桌上,一一放置好了葱爆牛柳、砂锅煨鹿筋、红枣羹、豌豆黄、合欢汤等一应二十四道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
众人都接过丫头手里的热帕子,净了手。
徐琳琅刚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谢氏便开口说话了:“琳琅啊,等一下吃饭,得等老太太先动了筷子你才能动筷子,万不能瞧着这些菜都没见过,就着急要吃。”
谢氏这话便是成心恶心人了。纵使徐琳琅长于乡野,吃饭的礼仪也是懂得的。
谢氏这话倒像是把徐琳琅看做是街头来的乞丐了。
谢氏就是要用这些话来乱了徐琳琅的心神,一点一点摆布徐琳琅。
“处处指点”这招谢氏用的得心应手,她就是这样左右徐老夫人的。
上一世,徐琳琅就在谢氏这样的“好意叮嘱”里乱了方寸,在饭桌上畏畏缩缩,这便愈发的让人觉得她没见过世面,上不得台面。
徐琳琅并未说话,脸上的神色如常,晏然自若。
众人坐定,徐老夫人瞧着徐琳琅,满眼都是疼爱,因为担心孙女刚到国公府怕生,徐老夫人便不住的往徐琳琅的碗里夹食物。
“母亲,琳琅是晚辈,您是长辈,该她孝敬您才是。您总给她夹菜,这样不合规矩。”果然。还没夹几次,谢氏就把徐老夫人劝住了。
对于规矩这一事。徐老夫人有一些因噎废食,但凡是谢氏说有不合规矩之处,徐老夫人便立刻调整做法。
虽然有国公之母之尊,徐老夫人性子却和软,处处规言矩步。
徐老夫人出身乡野,骨子里就是个乡下婆子,在谢氏这个出身名门的儿媳跟前,便有几分抬不起头来,平日里生怕自己言谈举止落了媳妇儿笑话。
徐老夫人不给徐琳琅夹菜了。徐琳琅便自己夹着。
然而,每当徐琳琅要做一个步骤,谢氏必要说上一句指导的话。看似无伤大雅,却着实也招人烦,像是徐琳琅连吃个饭都不会,倒要她教了。
上一世,谢氏也是这般,在吃饭的时候,打着教规矩的名,处处指导琳琅,说徐琳琅的错处。
在这样的“指导”下,徐琳琅便变得谨小慎微、低眉顺眼起来。
此刻,徐琳琅却神色如常,在谢氏又要开口指导自己的时候。徐琳琅开了口:“这国公府的用饭规矩有一处倒是和我姨娘教我的不同。”
谢氏笑笑:“你张姨娘住在乡下,自然有许多规矩是错的,所以母亲才这般细细教你,今日是家宴,出了丑无妨,可要是在出门做客是出了丑,可是要招人笑话的。”
徐琳琅悠悠开了口:“旁的规矩倒是都也一样,只是我姨娘和苏嬷嬷都告诉过我,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国公府用饭的时候,倒是能不停的说话,想来是没有这个规矩。”
“若是这样,那么以后吃饭的时候。我是究竟是该像母亲一样不停说话呢,还是依着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不说话呢”徐琳琅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
食不言,寝不语。这话一出,谢氏讪讪的闭了嘴。
一桌子人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闷头吃起饭来。
今日这饭桌上,谢氏是过于喋喋不休了,扰的众人都不能安心吃饭,可在座的谁又敢说谢氏这位魏国公府当家主母的不是。
不想,徐琳琅轻易的就拿食不言寝不语这条规矩堵住了谢氏的嘴。
徐家的一众亲眷心中都隐隐升起一阵畅快之感,平日她们都在谢氏面前伏低做小,也受过些气,此时自然都乐得见谢氏吃瘪。
苏嬷嬷可没告诉过徐琳琅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但是徐琳琅还是要把“规矩教的好”这份“功劳”给了苏嬷嬷。x
谢氏住了口,众人得以清净,消消停停的吃了饭。
用罢午膳,徐琳琅和徐老夫人回了徐老夫人的凝晖堂,祖孙两多年未见,免不了要多说说话。
谢氏的屋内,茶盏碎了一地,其中还有两件颇为贵重的玉件儿。
谢氏沉着一张脸,语声透寒:“苏嬷嬷的差事当的真是不错啊。”
苏嬷嬷本是徐锦芙的乳母,谢氏派苏嬷嬷去接徐琳琅,便是因为苏嬷嬷是精明人中的精明人。
苏嬷嬷是她现在的男人乔管事的续弦,张管事原有一子。
这些年,苏嬷嬷在人前对继子极好,周围人没有不夸赞苏嬷嬷性子好的。
苏嬷嬷不单在人前待继子极好,在人后也极好,甚至于继子视她为亲母。
然而实际上,这些年,苏嬷嬷时而纵着继子,时而装作好心将继子往黑路上引,继子果然不负苏嬷嬷所望,犯了一堆错。
现在只要提起苏嬷嬷的继子,乔管事便吹胡子瞪眼,只叹长子不成器,有什么好活计,便也都交给了苏嬷嬷的亲子和苏嬷嬷的小女儿乔莺儿。
这一切,外人根本瞧不出来,只觉得苏嬷嬷是一心为继子好,是继子烂泥扶不上墙,辜负了苏嬷嬷的一腔好意。
苏嬷嬷见谢氏为徐琳琅要来的事情烦心,便说了要故意教徐琳琅错的规矩的计划,主动请缨去接徐琳琅。
听完苏嬷嬷的一番话,谢氏颇为喜欢这样又能磋磨徐琳琅又不着痕迹的做法,便派苏嬷嬷去接徐琳琅了。
此时苏嬷嬷跪在地上,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申辩道:“夫人,你相信奴婢,奴婢确实给她教的是错的礼数,都是以雪,是以雪那个不长眼的丫头,路上给那个乡下丫头教了这些,那乡下丫头今日才没有出差错。”
谢氏的大丫头以荷忙端过了茶盏,劝慰道:“夫人,你也不必烦心,一个乡下丫头,赏她口饭吃不过了。”
“就算她今日未出差错,日后也得露出没见识的样子,这些年我们不也安顿了濠州的教书先生,没给那丫头教过什么学问,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以荷和以雪都是是谢氏的心腹,这些年濠州那边是怎么回事儿,以荷和以雪和谢氏一样清楚。
谢氏自然知道徐琳琅这些年学成了什么样子,她早买通了张氏身旁的丫头婆子和徐琳琅的师傅。
这些年濠州的探子给谢氏回话,张氏母女过的颇为窝囊,丝毫奈何不了那些丫鬟婆子,那些个下人不仅不听使唤,还总是给她们气受。
教徐琳琅学问的那几个师傅也是谢夫人打点好的,她们给徐琳琅教学问,不过是潦草了事,有时候还故意教错。
且徐琳琅本就无心念书识字学规矩,只和那些乡下丫头小子上树捉鸟,下河摸鱼,疯疯癫癫,没规没矩完,全是一个乡下丫头。
谢氏有时候还会想,若是国公爷知道张氏这般窝囊无用,徐琳琅这般不学无术,是不是还会一如既往的惦记她们。
谢氏自以为得计,事实却与谢氏认为的完全相反。
谢氏以为徐琳琅母女过在水火之中,事实上二人却过得逍遥自在。
张氏虽长于乡野,却并非谢氏想的那般软弱愚笨,任人拿捏。
张氏很快发现了身边下人和徐琳琅师傅的不对劲,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张氏以雷霆速度霹雳手段收拾了那些个仆妇,牵制住了教徐琳琅的师傅,且挖出了往谢氏处传话的探子。
张氏图清净,教那探子往应天府传的都是徐琳琅无心读书念字的消息。
张氏深知,只有谢氏以为自己和琳琅着了她的道,才不会再有别的动作,她们母女二人才能安安生生的过日子。x
故而,这四五年里,张氏与徐琳琅也在假消息的庇护下过的顺意。
谢氏也在假消息的蒙蔽中自感得意,
张氏另给徐琳琅请了当地最好的师傅教徐琳琅琴棋书画,诗书学问。徐琳琅聪慧,都学的极好。
只是规矩礼仪的师傅并不好请。
改朝换代后,好多规矩都是新定的,那些宫廷礼仪,大户人家礼仪哪能传到濠州这种小地方。
虽然张氏也能写信让徐达从应天打发一个过来,可想到谢氏不免又要动一番手脚,张氏便请了濠州的师傅,只教徐琳琅一些日常礼仪了。
这些年徐琳琅确实是爱玩闹,学习之余,和一众乡间伙伴上山摘花,下河捉鱼,甚至跟着徐达的师傅学些功夫招式,就是不能安安静静坐下来绣花。
张氏知道徐琳琅也只有这么几年无拘无束的日子,日后到了国公府,便要守那些大家规矩,便也不愿拘着徐琳琅的性子,
张氏安排的周密,这么多年,谢氏只以为她安排的那几位师傅教了徐琳琅一堆糊涂学问,徐琳琅已经完全被养成了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故而,徐琳琅今日意态从容的大家之风大出谢氏意料。
谢氏把这都归咎在了苏嬷嬷身上,而苏嬷嬷自然是把这归咎在以雪身上。
这一路,苏嬷嬷偷闲躲懒和到别的仆妇面前耍威风的时候,都是以雪在陪着徐琳琅。
也只有以雪有这个空子教徐琳琅这些礼数了。
苏嬷嬷笃定,必然是以雪那个小贱蹄子多嘴多舌,给徐琳琅教了正经礼数,徐琳琅这才没有出错。
苏嬷嬷气的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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