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宫的秋夜凄凉漫长,秋雨滴梧桐,似与刻漏为伴。
丁内监的住处还亮着灯,上半夜带着人巡夜后,总要吃几杯热酒方能把体内的寒气赶一赶。
小徒弟刁虫儿殷勤地捧着酒壶给丁内监斟酒,他本命叫做刁臭虫,是在草台戏班子里长大的。
他是闹水灾时被戏班子的人在河边捡的,随了班主的姓,也没人肯给他起个好好的名字,因为捡他的身上时候身上落满了臭虫,便叫他“臭虫”了。
八岁的时候,戏班子唱不下去,恰好来到京城附近,班主就把他卖进宫做了太监。
他在惜薪司抱了三年柴,因为灵透,被挑去了御膳房烧火。
又过了一二年,被丁内监看中,认了徒弟,嫌“臭虫”不好听,给他改做了“虫儿”。
他就是前日里跟丁内监谈论卫宜宁的那个小太监。
“最近四处都太平吧”丁内监一边喝酒一边问。
“回师父,总没什么大事儿,不过有那么一两个不老实的咬群骡子,起不了多大的屁。”刁虫儿一边拿筷子给丁内监布菜一边说道“不过有件事儿让我觉得有些蹊跷。”
“说来听听。”丁内监知道他的这个小徒弟年纪虽然小,但鬼精鬼精的。让他说蹊跷的事儿,想必的确有些蹊跷,值得听一听。
“后头关着的那个老不死的,最近倒像是还了阳了。”刁虫儿说道“不但没像往年那么犯病,前几天天气好的时候居然还能拐出院子来晒太阳。您说可怪不怪”
丁内监听了也觉得诧异,刁虫儿口中所说的“老不死”就是他的师父,被他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丢进了冷宫。
为了折磨他取乐,丁内监明知道他有痛风,还每日里派人给他送去大鱼大肉,为的就是加剧他痛苦。
这法子虽然不致命,却是十分折磨人的手段,丁内监还常常为此感到得意。
“怎么会这样这老东西是不是暗地里搞了什么鬼每天给他送饭的人你可问了,有没有什么异常”丁内监是个多疑的人,听说这件事就想查一查里面有没有问题。
“我和您老人家想的一块儿去了,我第一时间就到老不死的屋里看了看,没见到有什么可疑的。又叫人在他的住处外头盯了三天,也没见有什么可疑的人出入。”刁虫儿说道“又问了专门给他送饭的刘秃子,他一直打发他的徒弟送饭来着。那家伙虽然蠢,但是特别听他师父的话,绝不会出错。所以小的私下里想着,是不是那老不死常年吃这些大鱼大肉,以毒攻毒的,反倒把他的痛风给治好了。”
“算了,左右那老家伙已然不中用了,”丁内监想了想,冷笑道“恰好宫里头节后要发配一批老太监去守皇陵,便把他的名字也记上吧,叫他去向先皇们尽忠好了。”
“得令徒儿明示就去办这事儿。”刁虫儿又给丁内监斟了一杯酒,鱼子冻石的小蕉叶杯,桑落酒香气扑鼻,丁内监已经微带了醉意。
刁虫儿知道,这杯酒下肚后,师父就要宽衣就寝了。
于是说道“您老人家喝了这杯可就该歇着了,今儿夜里冷,汤婆子早已放到床脚了,明早也不是您老该班儿,索性睡一会儿懒觉,到时小的再来伺候您用早饭。”
窗外夜雨潺潺,直下了一夜。
中秋节的早上,雨虽小了,但满地的落叶积水,凉风紧一阵慢一阵的吹着,显得好不萧瑟。
伴读的众人从春阳门出来,虽然有丫鬟打着伞,每人外头又都披了一件防雨的羽缎斗篷,大多都是大红的颜色,倒给凄清的秋晨添了几分艳丽。
只有卫宜宁身上的斗篷是丁香色的,素雅清新,虽不打远,但很衬气色。
马车上都是蒙着雨蓬的,车里还放了手炉,毕竟这些伴读们第二天就要回宫,万一染了风寒,病气过给宫里的主子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按说这样的天气不该放人出宫的,但毕竟是大节,不能废了天伦,个人都加些小心,穿的暖和些,相比也没什么大事。”这是一早上惠英姑姑向众人传达皇后的原话,之前还有人担心因为天气不好,皇后不放这些人家去。
“五姐姐,这次时间短天气又不好,我就不去看望义母和姐妹们了,替我带个好吧”临上车前卫宜宁对韦兰琪说“给义母做的衣裳我已经交给采薇了,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就叫六姐姐在家改一改吧。”
“你可少操点儿心吧”韦兰琪拥着卫宜宁让她快些上车“你自己也多保重,别整天净想着别人。”
卫宜宁被她说的忍不住笑了,登上车去,她坐的马车排在韦兰琪马车后头,等韦兰琪的马车动了她的马车也才跟着催动。
观音保一大早就醒了,穿戴整齐站在门口向外望着,早饭端上桌也迟迟不过来吃。
朱太夫人知道他是想念卫宜宁了,可不吃饭总是不行,便好生哄着他说“乖孩子快过来吃饭,你姐姐一会儿就回来了。外头冷,当心凉气扑了身子,回头又叫你姐姐担心。”
观音保听了才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心不在焉的吃了口早饭,又到门口站着去了。
朱太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便叫如意取了披风给他披上。
等到卫宜宁的马车刚来到门口,卫宏安便飞快地跑出来迎接,积水溅到了袍脚上也不在意。
“刚下过雨怎么跑出来啦”卫宜宁亲昵地把弟弟搂在怀里,顺手把自己的手卢塞给他,还不忘数落“这样的天气虽不比隆冬,可能冷风直往骨头里钻是最容易生病的,我不能天天在你身边,你自己要小心在意,省的让祖母担心。”
“我穿的厚着呢,姐姐不用担心。”观音保笑嘻嘻的说“还记得在老凌河的时候,姐姐出去打猎,每次回来我都跑到门口去接你。”
“是呢,有时候跑的急了,一头栽到雪地里,头朝下脚朝上,还那么蹬呀蹬的,实在是好笑。”卫宜宁想起以前的事不由得又是开心又是难过。
那时候日子虽然艰难,但父母都在,如今兄妹二人虽然团聚可以,父母却已是天人永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