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到了上路的时候。郭鸿打理好马车,呵了口气。
他听说前日,岳昭的母亲走了。那女人病了许多年,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
那孩子至亲离世,他该去看看,可时间来不及。况且,亲人离世,痛在至亲身上,越劝越觉得伤心。这种事还是要靠自己走出来。
清晨,薄雾未散,郭鸿驾着马车驶近了北城门。
碌碌的车轮声里,远远的,薄雾中透出一个青年人的轮廓来。
难道是……
马车渐渐驶近,正如郭鸿所想,薄雾后是岳昭的面孔。
岳昭身着缟素,见郭鸿来了,拱手行礼。
“先生。”
“你怎么来了……”郭鸿问。他以为这时的岳昭还在为母亲守孝。
“母亲入土为安的事已经打理妥当。”岳昭淡淡道。
槿辞是初三走的,四天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未入宗祠的女人,后事也不麻烦。
“你不守孝?”郭鸿问。
岳昭一哂道:“人都走了,有什么好守的。”母亲走后,他跪在床边,握着母亲的手想了整整一晚。
终究他想明白了。他一个活人,不能随亲人一起走了。这天地辽阔,他还是想要去看一看。若他真有几分本事,也想成就一番报负。
“在下想随先生去王城。”岳昭再次行礼躬身道。
“你要去王城?”郭鸿看着岳昭,拊掌道:
“好!好啊!”郭鸿喜爱岳昭之才,心知以岳昭的身份,若一直留在岳家迟早要被埋没。
“行了别说了,快上车吧,愣着作甚?”郭鸿不忍岳昭明珠暗投,见岳昭愿去王城喜出望外,让了个位置对岳昭招手道,。
在岳家这样的家族里,妾室如同下人,不能大办丧事。对子女守孝没有太多要求。
岳昭在看到母亲下葬后,便同周夫人告辞离了府。
“爹爹,车怎么停了?是遇上熟人了吗?”郭鸿刚扶上车辕,马车里便响起一声清脆的女孩儿声音,接着帘子一动,露出一张明眸皓齿的脸来。
帘后的女子十三四岁的模样,瞪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的望向岳昭。
“这,这位是?”岳昭被看得有些尴尬。
“娟娟先进去,爹爹马上就走。”郭鸿牵起辔头,对帘后的小姑娘道。
小姑娘听话的放下了帘子,帘子落下前,还好奇的多看了岳昭一眼,俏皮的笑了一下。
郭鸿驾着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这是家女。”郭鸿一边驾马一边道:“我还有个小儿子,尚且年幼离不开母亲,只能先把这丫头带去王城,让那母子俩先留在葛城,等过几年在来接她们。”
“马车里地方小,不方便,只好委屈你同我一起在外面吹风。”
“哪里的话,先生能让我同行,我已是感激不尽。”
马车驶出城门,葛城到王城的路途遥远,他们今年的上元怕是要在路上过了。
“娘,岳昭走了。”岳峰立在周夫人的院子里。
周夫人正修着梅花,闻言点点头,“是我准的,他今年十八,要走没什么好拦的。”
“可是……”岳峰欲言又止。虽说那母子俩,一个年年卧病在床,一个天天跟空气似的在岳家的角落里飘着,可一下两个人都不在了,还是让他觉出些不习惯来。
槿姨娘走了,他还没来的及安慰岳昭两句,岳昭便径自离开了,大概是不愿待在岳家这么个令他伤心的地方了。
因为母亲的身份,比起岳峰这个集万千宠爱的嫡子,岳昭从来不受待见,哪怕他才华横溢。
糟了这么多年白眼,若不是因为病重的母亲,他或许早就走了。岳峰想。
“他大了,有他的路走。岳峰,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该长长心眼。”周夫人端详着修到正好的花,对岳峰语重心长道。
再怎么不受待见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岳昭藏起来偷偷读书的事,作为当家主母她还是知道一点的。也知道岳峰私下里和岳昭的关系很好。郭鸿肯教的孩子,读书上多少有些本事。
“儿子明白。”岳峰敷衍着回答。
“不,你不明白。”
岳峰从母亲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悦,心道:完了,又要听母亲唠叨了。
“你觉得,这些年来,我这岳家的主母,做的如何?”
“母亲您做的很好,岳家的事务样样都操持的清楚,行事也都得体,端庄。”岳峰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有些埋怨,母亲昔日对槿姨娘和岳昭的冷漠。
周罄一眼就看透了岳峰心中所想,她没有指明而是问道:
“那你可知我为何要事事做的周全?”
不等岳峰想好怎样回答,周罄便自答道。
“岳家家业繁杂,要打理这样一个家族,是不能任性的。凡事得按规矩来。规矩立了,便讲不了感情。岳峰,我知你爱看些游侠传记,好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但你要清楚你并非孤身的游侠。你以后是要继承岳家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整个岳家上下。”
“娘,您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岳峰有些不耐烦,类似的言辞,他听过上百遍。
“不,你不明白。”只看岳峰的表情,周罄便知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罢了,你可知当今朝局如何?”
“王上病重,太子被软禁,二公子执政。”岳峰如是道。
“不止。”周罄道,“前几日北边的杨将军告老还乡,二公子诏了严将军回去,你可知这说明了什么?”
“北边恐有动乱?”
“不止,北边边界的不稳只是开始。如果朝局这样不稳下去,动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岳峰,你年纪不小,该想想朝堂上的事为你父亲分担了。”
王上病重后,朝中变故尤其多,葛少秋今早便听到严涛要会王城的消息。
北边的夏国这些年不安分,葛少秋早有耳闻。他父亲葛方戟在世时,曾和严涛一起征讨过北边夏国,便是这一战,使得两人一战成名。
王上病重,东宫封锁,储位悬而未决。这种时候任何闪失都可能致命,未将来的国家安定埋下隐患。当年那仗严涛打的漂亮,他的名声在夏国确实有威慑力。
葛少秋认为二公子急召严涛回朝,震慑之意多于征讨。
只是,还未到真正擦枪走火的时候,现在把底牌亮出去,是不是有些色厉内荏,显得外强中干了。葛少秋这样想到。
过了年,马上就要准备去王城的事宜。严涛今日来葛家是到到葛方砺这儿辞行,顺带,日后无法指导葛少秋的武艺也要给个交代。
“你要回朝了?”葛方砺问。他听闻二公子急召严涛的事,却没想到这般急,刚过完年便要走。
“是。”严涛回到。
“你觉得你能让北边安稳几年?”葛方砺接过严涛递给他的,关于怪人的调查,问道。
他虽打算让葛少秋调查怪人之事,却还是把调查给了葛方砺。葛方砺是葛家家主,葛城城主,若怪人之事真的闹大,真正使得上力的只有葛方砺。
锻炼葛少秋是一回事,护卫百姓是另一回事,葛少秋就算聪慧,以堪堪十多岁的岁数,确实担不起这样的责任。
“呵,安稳几年?若是朝中安稳,也不用担心北边的一个夏国。”严涛语气嘲讽。
先帝逝后,池国兵力不如以前。葛方戟在时还能撑上一撑,他死后,池国兵力就更显疲软之态。
“夏国还在试探,派你去许能骗过一时。”葛方砺道。
“骗过一时?呵,朝中不稳,我骗过了这一时又能如何?”严涛嗤笑。
“严涛,话不能这样说。王上病重,朝中不稳只是暂时。眼下内部不稳,外部更不能出事。这一时,得安安稳稳的淌过去。”葛方砺道。
“呵。”严涛想起葛方戟留给他的东西笑而不语,“我还有事,走了!”他转身道,抬脚向屋外走去。
严涛出了屋子便去了演武场。
演武场上,只有葛少秋在练武。岳家出事后不久,千叶无聊,在塔里东翻西翻,阴差阳错翻出一则故事。
故事主人公遭遇与女怪人相似,也变成了类似的怪物。
不知千叶在故事中得了什么启发,说或许有办法使怪人变回原样,这几日都把自己关在塔内不出来。
葛少秋练完一整套动作,最后一个动作收势起身,正好看见站在练武场外的严涛。
“严叔早。”葛少秋向严涛作揖道。
“早,势头不错,比你爹当初强!”严涛看完了葛少秋的整套枪法,赞道。
“那丫头呢?怎么不在?”严涛在练武场扫视了一眼,没有看见千叶的身影。
在得知葛少秋找来的伴读是个女孩时,他还吃了一惊。葛少秋招募伴读,他是做好心理准备的。外城都是平民,肯定难找到习过武艺的好苗子。
谁想,葛少秋竟真找到个底子不错的,可却是个女孩子。
葛少秋的天赋已经不俗,那丫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虽然枪学的差,可用起刀来比葛少秋的枪法不相上下。那日在岳峰面前比过后,葛少秋和千叶又私下里比过几次,基本是平局。
因为赢不好赢,输了又不甘心。比了几次后,千叶就彻底不愿在比了。
“她不在。”葛少秋道
“不在?”
葛少秋见严涛面色有些不悦,想着为千叶开脱一下,开口道:
“呃……千叶她是有些事情……前些日子岳昭母亲去世,她在场没把人救过来,深觉自己医术有所欠缺,回去翻医书去了……”
严涛笑了,道:“这才认识多长时间,这般向着她?”
“这……千叶看起来并非恶人。”葛少秋道。刚从葛天那得知,千叶在城外杀死十多人时,他对千叶的性格多少有些偏见。相处了一段时间,渐渐对千叶的性格有了改观。
“可她聪明,而且善良并不代表忠心。”严涛道。
他承认千叶是个善良之人,也知道千叶是个聪明人。
善良在小事上就很容易体现。
千叶平日就爱帮忙,也因如此她和府中的侍女关系很好。这是严涛看到的,实际上,千叶虽没有尊贵的身份,在岳家上早课时也没有人看低与她。
而聪明之处也很明显。
比如她很清楚自己比起葛少秋来力气不足,力气不足在比试中很吃亏。这是千叶的短处,可她偏偏擅长利用短处,制造陷阱。比武中常常虚实相交,先迷惑对手再从关键处一击,以此来打败对手。
一个人若善良且聪明却不忠心,或许比一个忠心的傻子还要危险。这样的人最难驾驭。
葛少秋不是没有脑子,他听的出严涛的言外之意。
“严叔,千叶的年纪并不大,现在说性格是不是为时过早。”葛少秋道。
“或许吧。”严涛点点头,在练武场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少秋你,是不是到梁村去过?”严涛沉默了片刻,问道。
“这……确实。”葛少秋答。他想起自己没有收拾怪人的尸体,女怪人之事又是严涛策划。严涛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你在调查怪人?要知道这很危险。”严涛道。
“可若是怪人之事有可能威胁到葛城,我身为葛家的少爷难道不该查吗?”
“有危机意识是好事,可除了怪人的事,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何事?”葛少秋问。
“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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