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这可谓是佛门弟子的一大特定称谓了。
区别于一般所认为的,只有同门之间,年纪资历次者才称呼另一方为师兄。
其实在佛门中,师兄反而是对一切修行的男女老少都可用的一种敬称。
打一个比方,如果一所寺院有两位正在修行的比丘。
一位姓张,一位姓李。
就算二人年岁相差大。年岁更大的张比丘也会称呼李比丘为师兄。同理,李比丘也会称呼张比丘为师兄。
那么,如果一间寺院中,有陌生僧人来到,那么对掌事的女居士,老居士,少年居士,这位僧人也会尊称他们为,师兄。
一句师兄,就是大千世界,众生平等的意思。
放在眼前这两个为人大相径庭,却都是佛门修行者的人身上也算合适。
可方定海现在之所以会让顾东来叫他师兄。其本意,是用这一句话,就拒绝顾东来要求他的话。
毕竟,某人连自己是一个修佛者这事都经常不当回事,更不会听他的好好遵守这种佛门规矩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地上某只被套住了的桀骜大孔雀一下翻过身来,又用翅膀拍打着地面,哈哈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方定海,你真是好大的口气。”
“我连当年渡我的佛菩萨们,都从来没叫过他们一声师尊和师兄,叫你师兄”
孔雀的笑声很狂。
在夜里尤其响亮,传的林子里都是。
不过敢把佛菩萨挂在嘴边说的,还没规矩的,界线之内也真的就他一个了。
神佛恶鬼不理的顾东来,从过去就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
眼前一个小小的法僧,确实不足以让他低下那高贵头颅。
然而早料到他这个态度,方定海双臂搁在头下,躺在那一根树之间的绳子上也不是很在意,侧着身又道,
“那随你,很快我也会回龙泉山了。”
“哦你终于要回那个破景区了之前丢了的眼睛和因果都不找了”
这好消息可来的突然。想到这人下山入世是为了解开最初这一层的因果,现在败给他了要回去了。
顾孔雀幸灾乐祸了,也不顾自己受制于人,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起来。
“嗯,找不到,因果都被吃了。”
年轻僧人回答。
“那挺好,回去做个在景区里卖门票的和尚也不错。”
“反正现代社会了,卖门票也挺挣钱,光矿泉水和盒饭就能挣不少,或者在周围建个温泉,再搞两个ktv,正好发展下旅游业。”
堂堂有钱人的顾总还出起主意来了。
“不用,我另有打算。”
方定海拒绝了。
“什么,说来听听。”
顾东来问。
“我准备招商吸引投资,在景区周围盖一个野生动物园。”
方大师从容不迫。
“珍稀保护动物现在不多见了。既然有人把因果吃了,那这辈子就在龙泉山佛祖脚下一边被人参观,一边继续修行也罢。”
顾东来:“”
这丧心病狂的主意,年轻僧人说的很平静。
珍稀动物本人却又想打人了。
“你给我试试看,方定海。”即将在笼子里被人参观的顾总开始阴森状了。
“你也可以试试看,顾东来。”
方定海回他。
“听说,你放了你秘书一个礼拜假,人从公司和家里消失了,现在没带手机,也回不去,只有我知道你躲在这里。”
“顾东来。”
“我找到你,抓住你,再把你关到破景区的动物园里,一切都很合理。”
顾东来:“”
这可真算是顾总人生一大劫数了。
他俩各种互坑,互为因果。现在魔光被他给吃了,方定海也不是在说着玩,在人间修行多年的顾孔雀也意识到要翻船了。
所以眼看,方定海作势要睡,原形下的顾舅舅先暗自骂了和尚一万遍,还是豁出一次面子去了。
“师兄。”
啧。
这句师兄,很不情不愿了。
方定海显然没想到顾东来会突然开口,一下睁开双眼。却没回答他。
但顾东来到底是顾东来。即便都翻船了,他也会在最有利的情况下抓住一线时机。
只是他们俩算上这一轮回肉身的岁数,也具体不知道谁岁数大。顾东来这一叫人,平白就这人给占了回便宜。
奈何叫都叫了,某只皮厚耐打的孔雀倒也无所顾忌了。
眼见一直背着身不理人的年轻僧人坐起来,用手臂撑着一边膝盖往下看一眼,二人对视了眼。
这是后来,很久以后,他们回再想都各自还有一些印象的一次。
这个时节,无名山中,很平静安详。这里和他们在人间,所见惯了的现代高楼大厦下的生活仿佛离得很远。
在二人身后,都有着一轮人工湖倒映下的祖母绿氤氲,白色雾气像是穿在鸟雀掉落的羽毛。有流萤在远处晃。
树上和花丛。
僧人和孔雀。
那身子大半埋在花朵和露珠中,却极通人性的大孔雀正向着树上的僧人抖了抖翅膀和后背上的蓝黑色羽毛。
那是一双很美,像珠子般干净的眼睛。像有露水。可实际他却既不乖顺,又不讨好,反而透露着鸟的妖异,凶狠。
那在身后拖得长长的鎏金碧绿瞳仁的尾羽在这夜色中显得熠熠生光,犹如神鸟,可这野性难驯的双眸,有着生灵中极罕见的生命感。
这恰如佛经中所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充斥于世间的美都带来了种不真实。
“师兄。”
“我现在被那红色魔光害的入了魔,也不能恢复人形回去继续做人了,师兄身上可有什么炼好的丸药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们俩本来都是佛门弟子,我之前可还救过你一次,现在我也想将这因果解决,既然都有难处,总要互相帮帮彼此吧”
顾东来对他说。
贪心又狡猾的孔雀,一开口就惦记上了别人的好处。还一点不脸红。果然是本性难改。方定海心想。
对此,在这守了有三个晚上,就是为了抓他的方定海一下从树上跃下。
等一只脚先落地踩在柔软草地上后,黑衣男人先来到搭好的帐篷前跪下,又放下包,将那金色的大网掀开一角。
“出来。”
方定海说。网被一只手掀开,孔雀拍拍翅膀就脱身了。
可出来后,他却还是孔雀的样子。
自从躲到这个地方来,那体内吞下的红色魔光就时不时爆发,并引得他只能在林子深处藏匿,以免伤及无辜。
这也是为什么顾东来现在没办法露出原形,更被一张网抓到的缘故。顾东来还是想要吞噬下那红色因果,却很难,反而受自己的兽性和魔性所困。
方定海在帮他撑住网的一角,眼看他钻出来时背上还有在林子里刮伤就看出了一切。
所以,下一秒,年轻僧人就用手臂将他整个人捞起连着那长尾巴一起抱起来。
这举动,还挺突然。
原形下,顾东来头一次被人这么抱。下意识开始警惕。
然而,年轻僧人并不打算和现在的他过不去,转身抱着他,将那个一天晚上都没睡进去过的帐篷打开,就把顾东来给轻轻地放进了进去。
顺带,还给了他一瓶真的丸药。
“这瓶是造畜药。”
“吃下后会让畜生和飞禽变换短时间人形,但是并不能根治你,因为,这是我给王子胜准备的。”
方定海说。
“方定海。”
“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你为什么总故意接近我外甥一家。”
顾东来眯起眼睛,隐约意识到什么。
方定海沉默了下,又回了他这么一句。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被困于自己命运的一场因果。”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
“都无法解脱。”
“”
这话,很奇怪。
也根本不像是往常方定海会说的话。
但是两个人头一次因为因果这事而一起不说什么了,见状,方定海转身站起来道。
“你今晚睡在这里。”
“里面的行李和衣服是我找张小杰拿的,我和他说了,你突然想一个人去邻市自驾游,所以不在。但我在周围布了结界,接下来我会一直留在这儿,直到解决问题。”
永远都无情无心的年轻僧人回旁边树上那一根绳子上去睡了。
顾东来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说是帮他,就一开始就做好了一切打算,才来这里找他。
只是,这都大半夜了,继续追问,不如等明早有空再问清楚。
所以,当夜,一切就先暂时压下了。
可就在夜色渐沉下,当在这顶帐篷里吃下造畜药的顾东来躺下时,感受着多日来身体第一次恢复为人形,陷入鸟的半梦之中的他却仿佛又一次梦到了什么。
“因果。”
顾东来闭着眼睛出声。声音中却没有什么情绪。
他的双臂有羽毛在渐渐化为磷光消散。露出人白到耀眼的皮肤。那条花臂上被纹身压下的一大片狰狞疤痕也第一次显露了出来。
他的手在半空抓了下。
那些和他的羽毛融在一起的金色羽毛都不见了。
可是抵着自己额头,将长卷发落在面颊上的他的双眼里却久久地保留了鸟的灵性,和脑海中的一种古老而遥远的声音。
“在灵山古国的传说里,孔雀王子和公主每天会在朝霞和日出中的歌声和舞蹈。”
“作为哥哥的王子这时会背着他那还学不会飞的妹妹去摘下树上的花,然后一起开心地起舞。”
“那是属于鸟的舞。”
“比人间的任何一支舞蹈都要来的美丽,令人忘怀。”
“可那少女的哥哥为了自由的反抗,触怒了故土的魔王,魔王便说是要用天雷惩罚他们。”
“为了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哥哥在夜晚偷偷爬上灵山的神树,将她放了出来。”
“那满身羽毛,笑起来那么好看的大哥哥对自己的小妹妹说,不要哭,飞走吧,去找你自己的优钵罗花。”
“但他自己却被魔王所惩罚,那魔王降下的烈火将她的哥哥烧的大叫,雷劈在了她哥哥身上,她的哥哥最怕疼了,却被那熊熊业火毁掉了满身羽毛,连同古国一起变得面目全非。”
“西行!别回头!”
“哥哥!”
“快走!别回头!”
“一定要飞出灵山去,再也别回头!”
少年大声地命令。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正面相见。
用翅膀飞离灵山的少女最后一眼所看到的,就是那少年捂着自己的一条断臂。和像珠子一样的眼睛痛的落下的泪。
长发少年咬着牙,用力擦拭自己受伤的脸颊努力地在笑,可他的眼泪还是从眼睛里往下滑,他强忍着,却连面颊都透着酸楚和难过。
“我的小妹妹。”
“哥哥祝你永世不再哭泣,等到灵山的太阳重新出现,你的双翼也将不惧一切,命如烈火,花开岁岁。”
(https://www.tmetb.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