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少女近似于刁难的诘问,吕仕道沉默了。
从长远来说,吕仕道从来都不想为了临安的昏君抛头颅洒热血,以人之常情,自然是固守江陵、扩充实力,没准还能接收不少宋军溃卒,拉起十万大军来争霸天下。
而从吕仕道内心来说,从洞庭湖绕道前往鄂州,痛痛快快的厮杀一场,算是他最想做的事情了。
至于贾小玉所说的“上策”,吕仕道觉得说“险计”都太轻了。
一千孤军深入敌后,被元军发现怎么办?被元军四面堵截怎么办?
还有,船只到哪里去找?元军的水寨如何攻破?辎重如何烧毁?
烧完了辎重怎么办?大战之后疲敝的宋军能否逃出生天?
这不是弄险,这简直是在一片黑暗中踩着独木桥前进,稍有不慎就会摔入万丈悬崖。
但吕仕道明白,贾小玉所说的上策,才是回报最大的。
只要成功了,江陵之围不战而解,这个垂死的大宋朝,也能有一口喘息的机会。
更重要的是,荆湖两淮的数百万大宋子民,保住了……
吕仕道在帐篷里焦躁的踱着步,他向贾小玉喃喃说道:“若依你所说的上策行事,只有我自己亲自去方能服众,我吕奉先…我吕仕道只要一匹马一杆画戟,杀出重围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那些随我一起去的部属……”
贾小玉叹息着说道:“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这一千精兵出了江陵,便要把自己当成死人。”
吕仕道沉默了。
但凡行军打仗,不论元军还是宋军,都会遵循着大致的规律和准则。
例如麦城正当面的元军,他们不会放弃战马和辎重,大举翻越笔架山或者牛尾岭。
因为没有马、没有辎重,就算能爬过笔架山,也是毫无意义的。
宋军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把没有战马和给养的元军赶下大江喂鱼。
同样的道理——襄阳的元军并不担心宋军:来偷袭的宋军人数过多,很快就会被遍布襄阳的斥候发现。
如果来偷袭的宋军人数太少,那么还不够驻守襄阳的元军一顿劈砍。
基于这种规律,宋军或者元军的主帅,在安排奇袭或者劫粮的行动前,都会考虑行动成功的可能性,而不是让士兵去无谓的送死。
而贾小玉的计划,就是让吕仕道带着一千宋军去冒死偷袭。
数百里的神农大山,就算从边缘的山林走过,也要耗费天到十天。
每个士兵要携带十天的干粮,再加上清水、兵器、毛毯、盔甲,每个士兵要背负六十斤以上的行李,在茫茫山野中每天行走五十里以上的崎岖道路——如果遇到山涧、溪流、悬崖,行程还要更加艰辛。
吕仕道甚至怀疑,眼前这位小美女的“毒士”性格发作,要存心坑死自己。
但毫无疑问,这一计虽然危险,但只要成功了,就能彻底改变战局。
吕仕道盯着贾小玉说道:“你跟不跟我去?!”
贾小玉撇撇觜嫣然一笑:“我一个妇道人家,跟着你去只会拖后腿罢了。”
吕仕道差点没把桌子掀了:这家伙天天穿着男装晃悠,这时候却想起来自己是女的了?
沉思片刻之后,吕仕道叹了口气:“还是募兵吧,看看有多少义士愿意跟着去……”
……
如今的麦城内外,已经是一座庞大的城寨。
为了守住江陵,宋军依托麦城建立了一层层一道道的营寨,而士兵的数量,经过征募和调集之后,已经有了一万两千人。
而在后方不远的江陵城,更多的新兵还在募集。
江陵府治下的夔州、黔州、辰州等地,也派信使过来,说各州的兵马也在陆续来援。
从人数上说,宋军兵力暂时不缺。
可是吕仕道深切怀疑,这一万多人中,会有多少人愿意去冒九死一生的危险。
午后,士兵们在将校的指挥下,来到营寨后方的空地上列队,听候吕少将军的指示。
如今的吕仕道,再不是那个初到江陵、默默无闻的年轻人了。
元军两次被吕仕道击败,整个战役的过程,数千江陵军都是亲身参与的。
突如其来的胜利,让江陵军民为之振奋!
面对鞑虏,能战而胜之,并且斩首数千,在大宋近百年之内从未出现过。
士兵们用崇敬的目光看着吕仕道登上一座木台。
吕仕道的脸上毫无喜色,他目光沉重的扫过木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台下,横向一百人,纵向五十人,五千人站的整整齐齐。
稍远一些的地方,已经扩充到四百多人的武胜营豪杰聚在一起,队形有点散乱,服饰也各不相同。
整个营寨中,不需要巡弋防守的士兵全在这里了。
吕仕道沉默片刻,他忽然大声朝江陵宋军喊道:“你们想不想打胜仗?”
宋军士兵微微愣了一下,数千人齐声喊道:“想!”
吕仕道满意的点点头:“那你们怕不怕死?”
这一次,回答的声音勉强还算整齐响亮:“不怕!”
听这声浪,显然有些人呼喊的时候,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想打胜仗又不想死,这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吕仕道冷笑,他指着东北方向说道:“在襄阳,那些贪生怕死的奸贼开城投降,将襄阳重镇拱手让给鞑子!我大宋岂能容他?我吕家岂能容他?”
说着,吕仕道看着台下五千多宋军:“你们有谁敢去襄阳,杀了那投递叛国的吕文焕?”
这下没人敢吱声了。
吕文焕虽然可恨,但此人如今躲在襄阳。
襄阳城内外,鞑子大军足有十五万到二十万,就算在场的五千人全都杀奔襄阳,又能成得了什么事?
而且,当下还有大批元军堵在麦城外面,不善野战的宋军刚出城就要被冲垮。
一时间无人应声,现场气氛颇为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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