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岭。
春光融融,芳野林踪,桃花烂漫山间,自山巅而下有醴泉自石缝中汩汩流出。道路夹在田垄之中,蜿蜒曲折,不远处还有几株残雪梅树峭立磐石之上。
山中炊烟袅袅,有一乡村轮廓在氤氲雾气中若隐若现,隐约有渔翁高声吟唱,又有村塾先生谈古说雅,屋檐下七八小儿围在水井里咿呀谈笑。
俨然一副世外桃源景象。
醴泉自山巅而下,汇聚成小溪,水深及膝。阳光透过清澈见底的溪水,像揉碎的金子,扬撒在细沙鹅卵铺就的河滩。
一红裙少女低着螓首颦眉不语,两只柳叶般的丹凤细眼在溪水中左右搜寻,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连忙弯腰将素手提着的笸箩按入水中,不时就有一尾红鲤窜入其中。这时她嘴角方才露出一丝喜意,急忙盖上竹盖,又从水中捞出一块方石压在其上,安然地拍了拍起伏不定的胸口,自言自语道:“这次公子可有福了,能在西峰岭的小溪捞出这百年一见的红鲤,这可是喜上加喜。”
她一手提着鞋子和衣裙,另一只手则提着笸箩,沿着山路拾阶而上。越往上走,人声越加鼎沸,青石地板上亦多出往常不多见的红纸钱。
鞭炮砰砰地急响,吉时已到。
“七喜姐,祝公子和夫人永结连理,百年好合。”守在外围的三四个垂髫小儿立刻围上红裙少女,嘴里不间断地说着伶俐讨巧话。
“好说,好说。”七喜笑得眼角眯成一条缝,从袖兜里掏出一把零碎喜钱,约有二十多文,直接抛给他们。
喜钱是今年刚铸的庆元通宝,黄橙橙,金灿灿,撒在地上,格外悦耳。
待看围在王宅的村民随着号角一拥而进时,七喜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待会就是公子和夫人拜堂成亲,我得赶紧将红鲤送去。”
诗经有云:‘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鲤鱼有祝殖祈育的寓意,民间多有童子抱鲤鱼的剪纸,象征多子多福。尤其是红鲤,更有科举高中的暗喻。
她之前所说喜上加喜并非乱言,世间多有传闻娶妻转运的传说。或许今日公子取得妻就是命格里旺夫的,不然怎会在大好日子捕到红鲤?
而鲤鱼最好是成亲当日捕捉,有否极泰来之意,若是早准备好,就落了下乘。因此不论是富贵或者贫贱人家在这时的运气都是一样的,能捞出品相上佳的鲤鱼那也是大有脸面的事情。
可七喜刚走到门前的时候,就猛地一拍脑袋,自己怎么忘了穿鞋?于是她急忙将左右的绣鞋套到脚上,在人群中左挤右撞,只差点就一个趔趄撞到门楣,跌跌撞撞的摇进喜堂。
晃悠的笸箩溅着水花,将宾客衣裳弄得湿淋淋的。但众人看到那笸箩里的一尾红鲤,也就不再计较这些撮尔小事。
“公子,公子,好预兆,今日捕到的是红鲤。”七喜兴奋道。
王宅前院两旁胸前簪红花的乐队班子,放着唢呐,鸣着笛。最中间则是一个炭火盆子,里面的兽形碳烧得通红,火星子不时飞舞。
站在前边的是牵着绣球两端的一对新人,红衣红袍,男的戴探花及第新郎帽,女的凤冠霞帔,明媚艳人。
听到七喜的话,站在左边的新郎王璞点了点头,苍白的脸庞露出一丝病容,他结结巴巴道:“好!红鲤,此是吉兆。你待会到账房支十两银子,算是赏赏你的。”
红鲤
他沉吟了一会,有心想要吟两句诗,表达一下成婚的喜悦之情,最好捎带上鲤鱼,烘托一下婚礼氛围,但嘴巴张了张,愣是念不出来。
苦笑一声,只得摇摇头感慨道:“芸娘,我一无才学,二无家资,身体又不好,非是良配,你嫁给我少不了做些腌臜事,算是苦了你了。”
正说间,王璞立刻用锦帕捂住了嘴,迅速咳嗽了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像是喉咙眼子里有什么堵住一样,直到咳了好一半会才好。
“这害死人的痨病,不知道什么就走了。”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自重生后就是这么一副病秧子。
“王郎,不碍事的,遇见王郎是妾身此生之幸,若无王郎,妾身早就葬身虎口,蒲柳之姿只能以身相报。”李芸娘粉脸一红,捻着衣角,似染上了一片霞云,她螓首轻抬,待看到王璞的面容时,又急切的低下,小女儿的姿态一览无余。
说起来两人的相遇,和狗血剧的剧本一样。少女在山路遇上大虫,少年挺身而出。一看少年长得不错,没说来世做牛做马、衔草结环来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而是郎有情妾有意,一番交流后互生情愫。没过半月,就已经问过生辰八字,也纳过彩礼。
今日则是两情相悦的最后一步。
媒婆向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郎情妾意,牵着两人的手,笑道,“两位新人,吉时已到,请互定婚书,结为良好,今生将共过苛途,同享富贵。”
她说着拿出一张烫金大红硬纸婚契,上面写着证词:喜今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王璞点点头,驾熟就轻的接过印泥,将大拇指按在婚契的右下角。而李芸娘夫唱妇随,含嗔似羞般的瞪了王璞一眼,“王郎好生不耐,你我夫妻今后有的是时间,何必急在这一时之间。”
万般风韵,不足言明。
都说女人在结婚这一刻是最美的。
等媒婆收回烫金婚契的时候,李芸娘深情款款的盯着王璞,“此后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滚”
“哪怕冬雷滚滚,夏春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王璞用锦帕捂着嘴,脸色苍白地念着《上邪》情诗,同时也转头望向李芸娘。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王宅是李宅新改的,王璞父母远在他处,而李芸娘则是家中孤女,父母早亡,只留下诺大的家产。同族的叔伯又多是贪婪之辈,若李芸娘久不成亲,这家产就要拱手送于他人之手。
因此二拜高堂仅有西峰岭几位年长老者添为替代。
礼成,送入洞房。
“王郎”李芸娘坐在床畔,轻声呢喃。透过红色盖头,隐约能看到王璞俊朗的面孔,探花帽两支长翅微微摇晃。
合卺酒散着清香。
四目相对,李芸娘似乎不敢看王璞的样子,微微低头,如天鹅般的细白脖颈渐渐染上一层红晕,蔓延到有如血玉般玲珑剔透的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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