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兀术的战略看起来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实际上也确实有相关因素,但定下来以后却无人能驳斥,这是因为他的作战思路确实跟金国历来用兵传统是不谋而合的。
女真人的朴素兵法一般认为源自于狩猎活动,这使得他们对战利品的渴望与战损付出有着绝对的计算与考量……实际上,金国建立以后,虽然战争本身被赋予了大量的政治考量,可实际上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出于战利品的索求欲望,甚至一直到现在,劫掠需求也是金军军事行动的主因之一。
而这种欲望放到高等级指挥官那里,自然可以置换为擒贼擒王的思路。
历史上,金兀术对南宋小朝廷的一路紧追不舍,甚至追到了东南海边望岛兴叹;之前完颜斡离不果断扔下重兵包围太原,并在大名府等河北名城全都没有扫荡的情况下冒险渡河围困东京,都是类似的军事思路。
而且事实也证明,他们的选择都是正确的,在拥有大量骑兵和足够专业军事技术的前提下,随时折返撤军可以做到基本的保全,而超前的军事冒险一旦成功,收获又是前所未有的丰厚……譬如说,数不清的黄金白银和整个河北大平原。
当然了,黄天荡可能是个例外,特别宽广的大江大河对于金人来说犹然是个陌生的领域,但一个确定性的事实是,完颜兀术即便是在淮河吃过类似的亏,却也不会在此时考虑相关风险,因为此时他身后唯一的黄河天险正牢牢掌控在金人自己手里。
黄河运输眼下将会由大名府的完颜粘罕亲自确保,至于将来,考虑到黄河每年入冬后的结冰期,届时此地反而会成为金军畅通无阻的通道。
实际上,金兀术所谓让完颜挞懒‘十日内’带援兵过来,真正操作起来,便有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让对方不顾一切,扔下对滑州的围攻与对开封府的侵略,从黄河水道速速来此。
而果然,十月底,很讲政治信誉的完颜挞懒就主动转移了战场,他在留下一个万户继续围攻东京城东面屏障陈留,并强烈要求大名府处再派出一个万户南下来接替他围困滑州的情况下,主动引军四万沿黄河来到了郑州,并沿途南下接管完颜兀术所攻略下的城池。
到此为止,数量多达十二万的金军所发动的中原战略,已经迅速从钳形攻势转为明显偏向西侧的单边攻势……具体来说,此时此刻,东京以东,合计不过金军四个万户,而且其中南京的两个万户根本就是只有各自精锐骑兵,没有带上相对应的补充兵,相应协防力量乃是刚刚投降的孔彦舟部,算是投入了三万原定金军。
相对应而言,位于黄河北面的大名府的后备部队也直接削减到了一万。
而这么算下来,黄河以南,东京以西,也就是传统京西地区,金军主力部队的数量却已经多达八万之众!而且金军此番进军的两位都元帅府统帅,也就是完颜挞懒与完颜兀术也都同时出现在了京西。
这个兵马数量,足以让眼下任何一支宋军丧失军事主动性……尤其是眼下东京留守司部队开始出现大面积失序、而韩世忠部主力战败主帅被围。
一句话,完颜挞懒也好、完颜粘罕也罢,包括完颜拔离速,虽然对完颜兀术的战略选择都颇有微词,但都只停留在政治语言的层面上,身体却一个比一个诚实。
其中,完颜粘罕作为一个金国头部位置的政治家,如何不想看到赵宋灭亡,以成就他的功业?
完颜挞懒作为一个刚刚获得都元帅府副帅位置的人,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政治盟友履行政治承诺的要求?
完颜拔离速作为一个面临兄长身体不佳,后期政治支撑乏力情况下的宗室大将,又凭什么不渴望攻破南阳、擒获宋皇的军功?
便是此番南下中原的其他万户,诸如韩常、大、乌林答泰欲、耶律马五、蒲察鹘拔鲁、高景山、阿里、讹鲁补、当海、赤盏晖等将,又有哪个不跃跃欲试,希望自己能随四太子一起南下南阳劫掠呢?
十一月初,随着完颜挞懒亲自率部队南下与完颜兀术汇集于五河(颍水、洧水、潩水、商水、汝水)之间,金军再度向所有坚守的城池发出纳降通告……而新的通告刚刚一来,东京留守司麾下的统制官、绰号一窝蜂的张遇便迫不及待杀掉了城中坚持抗金立场的官吏、军士,然后开城投降。
此举,不仅让赵官家苦心经营的第二道防线瞬间开了个口子,也让已经开始与城外进行艰苦砲战的长社城沦为孤城,淮西制置使、御营左军都统制韩世忠孤悬于北面,与淮西、南阳失去联系。
不过,好在其余诸城并未动摇,襄城闾勍、郾城许世安、西平翟冲、舞阳李宝(宗泽麾下将领,绰号病关索,与濮州李宝不是一人)各自杀掉了第二波劝降金使,依旧固守城池。
对此,完颜兀术没有任何多余举动,这位将一切都托付给完颜挞懒、彻底没了后顾之忧的金国四太子,只是精心挑选了完颜拔离速、赤盏晖、韩常、乌林答泰欲四个万户,又以张遇为向导,要求全军集中马甲、铁盔、工匠、民夫,然后便直接往西南而去了。
中途经过南阳门户方城,兀术依旧不做强攻,而是又留下万户乌林答泰欲引兵五千围住城内呼延通,便继续往西南而行……终于,十一月上旬的最后一日,这位赵官家的老朋友再度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金吾纛旓。
而且可能是南阳物资充分的缘故,此处的金吾纛旓新旧不一,居然不下数十面,环城皆有。
虽然心中早有判断,完颜兀术还是没忍住让人往城内送了一些酒水、布帛,以及缴获的韩世忠部旗帜,同时递上了一封殷切书信,讲述自己当日下蔡城头遥遥一见,然后一别八月,期间如何朝思暮想,最后不惜万里再寻至此处,只求再晤赵官家一面的拳拳之意。
而他彻底放下心来的是,使者很快带回了一封预想之中的简短回复:
“还有三里,且侯君来。”
落款正是那熟悉的‘沧州赵玖’……也就是宋人口中这赵官家的私人画押了。
至于三里这个数字,更是再简单不过……跟堂堂周长五十里、分内外三层的东京城相比,南阳城即便是扩建、修葺了一整年,也不过是区区周长二十五里,内外两层罢了。
算算距离,从完颜兀术驻马观看那些龙纛的城门前到最核心的南阳行宫,恰不过三里之遥。
“今日安营扎寨已经疲惫不提,自明日起,便开始驱赶汉民攀城填沟,同时打造器械、并起砲车。”金军中军大寨内,完颜兀术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后,终于收起书信,然后面无表情环顾左右,言语凿凿,堪称军令如山。“俺只要一件事,那便是全军轮番攻城不止,用尽法门,一刻都不停……直到城破,亦或是咱们全军兵败北走……如有违逆,定斩不饶!”
下方三位万户,外加数十猛安,各自振甲起身,拱手称喏。
s:车上没人,路上匆匆码了一章,算是补昨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