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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节外生枝
    天阴沉沉的,有一种即将下雪的感觉。林雪在街上随便吃了一碗烩面,回到单身宿舍后,见芮秋波正在楼梯口等着他。



    见林雪上来,芮秋波先不好意思地说:“前几次俺直接进你房间,想想,太不礼貌、太随便了,从今以后,俺改邪归正。”



    说着,掏出房门钥匙,准备还给林雪。



    太阳不但从西边出来了,狗熊也学会穿秋裤了。芮秋波今天的反常表现让林雪觉得有些不认识、并无法适应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随口问道:“你吃饭了吗?看你吧,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信不过你?”



    说着,林雪压住芮秋波递钥匙的手,还把钥匙塞给了芮秋波。



    芮秋波硬是不接,说:“俺真不要了,俺爸准备给俺弄房子了。”



    “是吗?那可太好了。不过我这里还是方便,钥匙你还拿着。”林雪为芮秋波高兴,也当然替自己高兴。



    像芮秋波这样的人,有时候,你越让着他,他的犟劲就越大。



    “大雪,俺快要结婚了。俺有点不想,但俺爸催着说想抱孙子,俺也没办法……”走进林雪屋子后,芮秋波缓缓说。



    “结婚?好事啊。怎么,你不高兴?你应该高兴得跳舞才对啊!不会是你爸不让你和那个赵飞燕结婚吧?”林雪问。



    “是和飞燕结婚,这一点俺爸还是很尊重俺的,可,可俺爸说让俺们锻炼锻炼,先让俺们住平房……”芮秋波很不高兴地说。



    “平房怎么啦,只要光线好、干净就行!”林雪说,“你看我这宿舍,是楼房吧?可跟非洲难民营一样!”



    “关键是飞燕她,说俺,窝囊,说住平房像农村……”芮秋波看上去有点自卑地说。



    “什么城市、农村的,现在很多农村人可比城里人强多了,吃绿色蔬菜、喝干净水、呼吸新鲜空气,关键是住房宽敞。你看农村孩子,心都比那些最多在三室两厅里长大的城市孩子宽阔,免疫力和抗打击力更是高……”



    大概是受了昨晚凯龙等演讲者的传染,林雪今天说话的节奏也有点蹦蹦跳跳的。



    情绪有时候如同流行病,是可以不自觉地互相交叉感染的。这就如同一个人坚持三年五年七年八年地看倪萍主持春节晚会,也会动不动就婆婆妈妈,并稍一动情眼泪就会淌得一塌糊涂一样。



    芮秋波又一次不自觉地躺倒在了林雪铺位上,开始对着天花板发呆。似乎结婚就意味着上刑场,就意味着要给他套上囚笼一样,让他踟蹰,让他心中没底,让他后怕。



    林雪看看表,见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早,就鼓励芮秋波说:“人一辈子都得面对结婚这事,你也不用考虑太多了,你不是已追了人家几年了,也该有结果了,大胆结婚,有啥需要我们做的,尽管说。”



    芮秋波没接话,忽然问:“大雪,你说,我和飞燕能幸福吗?”



    林雪说:“你现在不就很幸福么?再说,你跟她都那么长时间了,要是不幸福,你肯定不会花那么长时间追她。”



    “现在,我才觉得,我追她主要是不想再让她在她家客厅睡沙发……”芮秋波喃喃着说。



    “这我就莫名其妙了,你爱她不是因为就这一个简单原因吧?”林雪问。



    “当然原因还有很多,比如她那倔驴脾气。”芮秋波脸露笑容说,似乎很幸福。



    “这不就对了。你得多问问自己,而不是我。”林雪说。



    说这话的时候,林雪又想到了自己。觉得人奇怪就奇怪在,都是看别人事情清楚明白,干自己的事总是执迷不悟。对于项眉,自己同样不是存在类似困惑么?!



    “该给飞燕送饭去了,有空俺再来找你。”芮秋波说着,慢吞吞地出去了,像换了一个人。林雪也不知道今天他为什么“俺”字特别多。



    传呼响了。看那电话号码,应该是项眉。



    林雪下楼回过去的时候,项眉第一句话就是:“以后请你不要到我们单位了,不方便的。”



    林雪问:“那我怎么去找你?”



    项眉说:“我会给你打传呼的。”



    林雪又问:“晚上,你还去上课吗?”



    项眉说:“这不关你事吧?!”便又挂断了电话。



    一阵风吹过,林雪忽然从头凉到了心。一切恍然如梦,看来琼瑶阿姨在小说中所谓的“女孩子一旦拥抱了一个人,就表明她愿意跟你一生一世”之说,是很有些想当然的。



    不过,林雪又安慰自己一样觉得,也许项眉正在情绪头上,她刚才不是说,她会给我打传呼么?



    下午上班后,公司办召开了全员会议。



    陈主任神色严峻,传达了公司刚刚下发的关于全员下岗再聘任,落实分灶吃饭精神的文件。



    会议室静的让人窒息,似乎能够听到有人的心在跳、脉搏在动、血在浑身流。这让林雪蓦然感到,下岗失业的生存危机其实就像一只饥饿的狮子一样,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徘徊。便不禁想起泰勒芬公司来,为自己的冲动辞职或者说是不辞而别懊悔不已。至少,那里也是一个可以躲避失业风暴的小小港湾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意外到试探,再到无所顾忌,公司办全员会议后来猛然开始变得热烈,或者说很激愤。



    在生存受到威胁,在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头的时候,因为焦虑、恐慌、牢骚和不安,即使是绅士也会失态,更何况是现实生活中充满了自私、褊狭、傲慢、脆弱和过度自尊进而自卑的一群普通人。



    大老刘大略是退意已决,或者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此时也管不了什么党性不党性、组织纪律不组织纪律了,带头开始像大炮一样轰击时政。他说:“工人阶级给国家当牛做马几十年了,现在一句话就让大家下岗回家,算啥事?!”



    大老刘一带头,史师傅等老革命也是一片抱怨,几个人表达的意思都是说自己都50多的人了,再就业,到哪里都必然受到年龄歧视和技能歧视。



    雷秘书则苦笑着说:“人生就跟这计算机键盘一样,时不时就意味着Pause(暂停)、Back(回退)、Esc(逃离)。我们属于被Ctrl(控制)的一代,没有自己的Space(空间),只有Shift(转变)、Home(回家)和End(终结)。好不容易结婚,正想要孩子了,却赶上这倒霉事,将来孩子的小名,我看就叫岗岗吧……”



    平时,大家听了这话可能都会笑,但这一次,大家已经笑不起来了。



    林雪始终没出声。就连陈主任让他发言,他也摇了摇头,说,不用说了。



    陈主任眉头紧锁,看上去压力不小,但在最后作总结发言的时候还不得不说,困难是暂时的,大家也不要觉得天就要塌下来了,要看到前途,要看到光明,更要相信国家是不会轻易让我们这样的特大型国企轰然倒下的……



    以往,会议很可能就在掌声中这样结束了。可今天,情绪激动得一直没缓过劲来的大老刘又插嘴了,说:“什么呀,东北那边很多大企业不早就倒了、散了?可咱还觉得自己是个宝。”



    陈主任大概怕再这样说下去,这会就要像追悼会一样太凝重了,罕见地打断了大老刘,大声宣布散会。



    在大老刘等人诸如“一个单位没有知识分子就没有灵魂,如果全部是知识分子就是一盘散沙”之类的长吁短叹中,林雪独自下楼,跑到公司外,找到了就近的电话摊。一个电话就打到了丛嫣然的办公室,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更管不了项眉了。



    接电话的是柳丝丝。这让林雪既失望,又在打完电话后很庆幸,觉得多亏不是丛嫣然,否则如何开口,还真是个问题。



    柳丝丝听到是林雪,很意外。高兴地骂道:“你这家伙真的没良心,人走茶凉,说消失就消失了。”



    林雪说:“其实,其实我还是很想念大家的,这不,我又回来了。”



    “混得咋样?何处高就啊?”柳丝丝问。



    林雪说:“还是老单位,一般一般,全国第三。”



    柳丝丝知道林雪喜欢说一些让人抓不住主旨的话,便说:“丛总到总公司开会去了,我值班。你有什么事吗?”



    林雪本想说,怎么能够联系上丛嫣然。但张了几次口,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便带着客套的语气说:“没啥事,就是想念大家,打个电话问候问候。对了,记着替我向车勋、刘凡等人问好啊!”



    一听这话,柳丝丝就说:“别提了,自从你一走后,连刘凡也不干了。这两天车勋也是神神秘秘。他还说,等拿了这个月的工资就走。丛总很生气,昨天还说,怎么大家都要离开她?!”



    “喔,”林雪听了说,“怎么会是这样……”



    然后,他又问柳丝丝:“丛嫣然她还好么?”



    柳丝丝说:“还行,新官上任,准备给我们涨工资了,后悔死你们这些离开的叛徒!”



    林雪说:“那你可要好好干。有啥事了,我还是可以帮你忙的。”



    虽然林雪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实在有点泥菩萨摆谱过大江——自身难保还死要面子,但柳丝丝却当真了,说:“一定一定,我知道你小林子对我们这里还是很有感情的。”



    林雪怕柳丝丝再提自己和丛嫣然的事,赶紧说:“打住打住,你也不要再跟丛嫣然学(说),说我打来电话了。”



    柳丝丝说:“你这人咋恁虚伪!你今天不就是给她打电话么?只不过是我接住了。”



    柳丝丝的话有时候说得像针扎纸片一样,很透,让林雪一时语塞。最后,林雪又客气了一句“有空请你吃饭”之类,表明自己真的混得还不错的话,挂断了电话。



    也不知道丛嫣然下午回来没回来,更不晓得柳丝丝是否真的没告诉她林雪打来电话的事。反正,一个下午直到晚上,林雪期望丛嫣然给他打传呼的情况,始终都没有发生。一切就像宿舍窗户上那片被风刮得摇摇欲坠了好几天的玻璃,一直没掉下来一样。



    在街上草草吃完晚饭后,林雪早早就回宿舍和衣躺下了。



    今天的晚饭,林雪吃的比平时要简单的多。



    自从参加工作后,母亲每次打电话都再三叮嘱林雪说,身体最重要,平时要吃好一点。



    只是由俭入奢易,反之则难。时间一长,林雪就开始步入月光族的行列了。



    按照恩格尔系数,像林雪这样,在收入支出比例中,食物支出几乎达到80%以上者,应该属于赤贫一族了。但林雪却始终认为,包括恩格尔系数在内,国内许多经济学家津津乐道的东西,都是放屁。因为西方人大概并不清楚,在中国,食物支出不仅仅是填饱肚子的纯生理需求,更是一种社交乃至自我实现的重大需要。



    不管怎么说,从今天开始,林雪决定要过紧日子了。今天下午在办公室,史师傅就说,这年头没枪可以,但没钱绝对不行。林雪认为史师傅这话在理,便暗暗决定从现在开始储蓄。而不是像从前一样,没钱却还不把钱当钱。



    还是史师傅说的好,这钱也跟女孩子一样,你不爱她,她如何爱你?你想要得到钱,就必须爱钱;你不理财,财不理你……



    林雪独自躺在灯光下,忽然又想起了他和项眉拥抱时的那种奇妙感觉,并正准备冲动地摸FUMO自己的时候,有人“笃—笃—笃”地敲门了。



    赶紧起来开门后,见门外是雷秘书。



    “刚才又跟你嫂子吵了一架,觉得无聊,见你这儿亮着灯,就上来了?不打扰你吧?”雷秘书很客气地问。



    “怎么会是打扰,你是稀客,更是贵客!”林雪说着,拿出了两听易拉罐装的啤酒来。



    林雪这句话不是客套,林雪一直觉得,雷秘书虽然时不时和老婆闹别扭,但那应该不是他的素质问题,倒是有点遇人不淑。



    雷秘书接过易拉罐放到桌子上后,说他没心情喝,话题则直奔几天陈主任开会宣布的下岗分流问题上。



    按雷秘书的分析,他和林雪应该还有年龄优势和技能优势,岗位应该是能够保住的,但公司一实施分灶吃饭措施,工资恐怕就有点问题了。



    林雪说:“实在不行,我们就到关林市场进点货,去做生意。我老城那同学倒腾京巴狗都赚钱了,凭着咱俩的智商,生活问题应该是可以解决的。”



    雷秘书说:“做生意那点苦,我还是能吃的,但做生意需要本钱。”



    林雪说:“那咱俩也AA制,各动用各的关系借笔钱,搞一回股份合作,风险分担,利益共享。”



    雷秘书说:“还是你比我想的灵活。”



    林雪说:“主要是嫂子一数落你,就影响你思维的正常发挥了。”



    雷秘书笑着说:“也是,这老婆有时候真的就和一百只鹅差不多,唠唠叨叨、唧唧歪歪,让人的心情跟池塘里充满腥味、飘着鹅毛的脏水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雷秘书似乎心有余悸,看看那宿舍门会不会突然被打开,他的那一百只鹅再闯进来。



    就这样,林雪和雷秘书约定,本周六先一起到市场上考察考察,看鼓捣什么合适再说。



    怕晚了,老婆又会突然出现在林雪这里,雷秘书也不敢久留,高兴而轻松地下楼去了。



    林雪则开始认真考虑起了做什么生意的问题,并在昏昏沉沉中和衣睡去了。只留下那盏昏暗的电灯,在兢兢业业地发着光……



    虽然国有企业有很多积疴,但执行力和办公效率却远远高于政府机关。在随后不到三天时间里,林雪所在的公司办就变戏法般迅速完成了和党办的合一,成立了新的公司综合办公室,连大红色的印章都刻出来了。



    下岗后重新聘任的情况,也并没有大老刘等人想的那么悲观和可怕。包括大老刘在内,林雪他们公司办的原班人马,每个人都保住了位子。



    落聘彻底下岗的主要是原来党办的几个老同志。因为在中国企业,是厂长经理负责制,党委书记只是个副手或配角,在选择面前,人事部门用脚趾头都能够想清楚,应该优先安排谁的人马。



    更主要的是,按照党办那些人的说法,主管人事的刘副书记,从公到私,都和总经理走得很近,几乎就是穿一条裤子,自然是不好驳总经理的面子,更不好意思动公司办的人,只有顾全大局、牺牲自己分管着的党办的人了。



    所以最终,除了那个干了几乎大半辈子党务工作,号称公司党委活字典的戚老夫子和党办的全部功能一起,合并到了公司办,原党办的人马竟然像朝鲜战场上的180师一样全军覆没了。



    据说原党办的十几个人想不通,想去堵101路电车,把事情搞大。但很快,该不稳定因素就被兼管着公司保卫工作的刘副书记化解了。



    经此惊险一劫,稳中有升,兼了公司行政口总支书记衔的陈主任赶紧收紧了党政综合办的日常管理工作。林雪、雷秘书等人感到工作压力和身上的担子随之加大,整天连报纸也不敢多看了,去考察做生意的事,也只有暂时放一放了。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那天,林雪给李胖子写的那篇爱情宣言也终于在《河洛晨报》的“青鸟有约”栏目中刊登出来了。从后续报道看,给李胖子回信的女孩还不少。



    从此,李胖子开始背着已和自己住在一起的那女孩,又和别的女孩谈起了恋爱,估计也够忙、够累、够戗的,反正此后连续一二个月了,他都不和林雪联系。



    芮秋波和赵飞燕也在这年年底领取了红色的结婚证,并在12月1日正式住在了一起,算是结婚了。



    在民政局办结婚证那天,芮秋波见另外一个办事窗口前,等着领绿色的离婚证的人也排起了长队。拿到结婚证后,芮秋波还对赵飞燕说,妞子,知道结婚证为什么是红色吗?我觉得结婚证就是红灯,需要我们停下爱情,好好过日子了……



    赵飞燕就骂他说,放你全家的屁,不是停下爱情,应该是停下和第三者的爱情!



    12月1日这个日子是芮秋波的爸选的,据芮秋波说,因为在部队上的时候,他爸的代号就是“幺耳洞幺”。



    但芮秋波的婚礼仪式暂时还不能办。不知是不是到洛阳著名的吕祖庙去过,反正秋波的爸坚持说:“今年秋波和飞燕都犯太岁,不宜举行婚礼。”



    赵飞燕自然又闹了一场,哭着说:“不举行婚礼,那不跟未婚非法TONGJV差不多?我们家可没这个先例!”



    多亏芮秋波拿出结婚证,晃着劝她说:“你看,咱可是有驾照的合法夫妻。”赵飞燕这才破涕为笑。



    此前,芮秋波在装修他爸给他找的那间后面就是菜市场和洗澡堂的小平房时,还叫林雪过去帮着运输过沙子和水泥。



    按照楼房的标准套算,芮秋波那间小平房应该算是一室一厅。经过芮秋波和他爸并不简单的装修,里面不但足够宽敞和整洁,还显得非常温馨。尤其让林雪觉得有诗意的是,那房子的墙上还长满了爬山虎,整一个隐蔽工作做的很好的野战指挥所,可惜芮秋波没有点将军或元帅气质。



    即便如此,芮秋波也一直不喜欢这里。他对林雪说:“在这里结婚,我觉得真是太丢人,这根本就不是我的理想生活。”



    林雪就安慰他说,我们还羡慕你哩,再咋说也有了自己的独立空间。人活一辈子他就跟下象棋一样,需要一步一步跳、转、抽、换,你要一步到位,一下子将了军,就没意思了!



    芮秋波说:“理虽是这个理,可谁又愿意主动受苦……”



    当然,芮秋波也就是说一说,因为关键是他亲爱的赵飞燕喜欢这里,至少一开始是这样的。除了指出厕所小了点,对人、对事尖刻的赵飞燕罕见地对这个温馨的小天地,并没有提任何意见。



    在搬进这个新居的时候,赵飞燕还破天荒地向芮秋波提议,请宋圣洁两口子、林雪,当然还有黄冬丽,一起来“燎锅底”。



    “燎锅底”就是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做第一顿饭的意思。



    那天是12月6日,在大电视里正播香港悍匪张子强被宣判死刑,芮秋波切换到了曼谷亚运会直播之际,赵飞燕秀了一回家庭主妇。她给大家做的是火锅。味道一般,但菜却足有20道,足够隆重,也足够重视的。



    让林雪和黄冬丽来“燎锅底”,芮秋波和赵飞燕也有以身作则再再撮合撮合的意思。尤其是赵飞燕,并不知道林雪的真实想法。她只知道,像林雪这样只配像民工一样给他们装修小平房搬沙子的老实人,找了黄冬丽,也算是祖坟上一连冒了两道悠长悠长的青烟了。



    林雪算算大概已和黄冬丽有两三个月没见了,知道今天黄冬丽来,也觉得无所谓。反倒是黄冬丽进门后似乎还是很恨林雪的,假装看不见,先和宋圣洁打上了招呼。



    宋圣洁的女朋友不知底里,笑着说:“你看你这小黄,该打招呼的人你不打,不该打招呼的却乱打。”



    芮秋波和赵飞燕相识一笑。怕坏了气氛,赵飞燕忙说:“小黄,你可是不知道,大雪刚才还念叨,说你怎么还不来呢。快过来,和大雪坐一起!”



    林雪也就势起身,给黄冬丽让开了个座位。黄冬丽很不情愿地坐在了林雪身边,继续对林雪不理不睬。



    “大雪你这笨蛋,也不给人家夹东西吃!”赵飞燕依旧是用惯有的口气命令林雪。



    林雪无奈,给黄冬丽的芝麻酱料碗里夹了几条滚烫的豆腐皮和川粉之类,然后说:“既然来了,就先吃点吧,大家就等你了。”



    黄冬丽这才拿筷子吃上了。



    为了助兴,芮秋波专门关了电视直播,打开了他新买的那个有半人高的组合音响系统,开始播放年度流行情歌。林雪听过的有王力宏的《好想你》,熊天平的《爱情多瑙河》,张信哲的《爱如潮水》,柯以敏的《爱我》,无印良品的《是你变了吗》,张学友的《想和你去吹吹风》。让屋子里一下子显得更加温馨和浪漫。



    那天,给芮秋波“燎锅底”持续的时间很长。赵飞燕等几个女的也是一高兴就忘了男人除了会睡,还会喝醉这事。居然就没有阻止,更多的还是参与劝酒。



    虽然喝的是啤酒,但啤酒总归也是酒。最终,宋圣洁经不住林雪和芮秋波夹攻,首先“汪啷”一声,当地吐出了足有半盆尚未来得及消化的、让人作呕的东西。一时,大家的好情绪迅速离散殆尽,剩下的,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怕赵飞燕又要翻脸骂人,宋圣洁的女朋友赶紧主动拿拖把处理,但越处理,情况越糟糕。此时,天色早黑,林雪提议大家各回各家,芮秋波则像个大龙虾般歪倒在大沙发上,假装先睡着了。



    宋圣洁和他女朋友互相搀扶着出门,并摇摇晃晃坐上出租车后,黄冬丽却依旧没独自走掉。



    “小黄,现在你去哪里?我送你!”林雪硬着头皮上前说。



    “你以为我会纠缠你么?我就想看看你今天怎么对待我!”黄冬丽冷冷地说。



    林雪说:“小黄你想多了,咱都是年轻人,何必自我折磨并互相折磨。你要不介意,我今天送你回家。”



    黄冬丽忽然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于是黄冬丽又和林雪走到了一起。



    去黄冬丽家,林雪住的单身宿舍楼下是必经之路。到单身宿舍楼下的时候,林雪说:“现在还不到10点,要不,去我宿舍喝口茶?!”



    说这话之前林雪曾想,今晚如果小黄跟他上去的话,就说明心里有他,而他也会和小黄重新开始。



    但黄冬丽却说:“不用了吧。都这么晚了,你不怕,我还怕呢。”



    林雪闹不懂黄冬丽这话的意思,也不想懂,觉得反正自己是最后一次送这个女孩了。就说:“那你就自己早点回去吧,晚上我还要去值班,我得先上去了。”



    黄冬丽也不出声,真的一个人走了。



    林雪、黄冬丽等人走后,今天“燎锅底”也燎得有些兴奋的赵飞燕关上了门,主动躺在了自己的准老公身边。



    原指望着芮秋波乘兴激情表现一番,但满嘴还有啤酒味的芮秋波却敷衍似地像啃西瓜皮一样,在她嘴上稍有动作后就顺势一滚,把屁股和脊背给了飞燕。



    飞燕又主动扑过去,揽住秋波,但秋波嘴里却嘟囔着“妞子,别闹,别闹了”假装沉沉睡去了。



    飞燕刚想发作,忽然觉得腹中有些不舒服,估计是今天吃火锅吃的,便慌忙进了套间边上那个小小的卫生间。



    事毕,飞燕蹲在那个臀部都能感受到水泥墙潮湿气的卫生间里,顺手去抽厕纸。随着她猛地一抽,那卷新放的厕纸居然出来了足有一米多长。大概是琼瑶的《还珠格格》看得太多了,飞燕忽然感到那一米长的厕纸简直就像是皇帝的圣旨。



    “这个太监!”飞燕咒骂着秋波,狠狠将擦过屁股的脏纸扔到了便池里,又用手狠扯了一下马桶绳子。随着哗啦一声巨响,躺在外屋的秋波被吓了一大跳。



    “妞子,你拉那么狠干啥,拉坏了马桶不好修,以后注意节约用水!”秋波心疼地喊。



    “节节节,揭你妈个天灵盖!”赵飞燕提起裤子,一脚跺开卫生间的门,宛如非洲大草原上的狮子一般。惊得芮秋波几乎一下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见女主人似乎要吃猎物,芮秋波连忙赔笑说:“亲爱的妞子,请消消气,千不好万不好,都是老公我不好。没办法,今天请他们来,不喝点酒也没气氛,但喝点酒,我,我就全身软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虽然芮秋波是以化铁的柔和态度让赵飞燕消气的,但越是这样,却越让赵飞燕感到对方窝囊、猥琐。



    就在此时,芮秋波从父母那里带过来的那只叫“小虎”的小猫喵喵喵叫着,来到了赵飞燕脚下,似乎是让主人不要生气,又似乎是在向女主人撒娇。



    正在气头上的赵飞燕那是何等英武和威猛,一脚就将“小虎”踢飞到了窗户边的书桌上。



    这一脚力度够猛,几乎与中国男足那帮哥们总是将球踢到看台上神似。而随着女武松这一飞脚,“小虎”凄厉地叫了一声,居然倒在了书桌上,同时嘴角和gang门开始缓缓流出血来。



    赶到芮秋波过来照看它的时候,“小虎”已经气绝。



    “你,妞子,你,你怎么这么残忍!”芮秋波彻底激动了。



    “我残忍?我残忍还是你残忍?见了那马尿,你就连老婆都顾不上了!”赵飞燕睁着虎眼,情绪更是激动。



    芮秋波赶紧上来抱住她,轻声说:“妞子,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咱不吵行不行?”



    “你走开吧,你!”这赵飞燕今天真是火锅吃多了,一把将毫无防备的芮秋波摔倒在了地上。



    “睡你的死觉吧,我走了!”赵飞燕说着,一甩门,嘭一声将芮秋波反锁在了屋里,兀自走了。



    平日里,芮秋波肯定会追上去,并绕着她赔礼道歉。



    但今天,秋波亲眼见着他心爱的“小虎”惨死在了自己同样心爱的赵飞燕脚下,真的很生气,真的很难受。便咬牙决定不去理赵飞燕,觉得她就是出去被外星人绑架后丢进黑洞,也跟自己没任何关系!



    “小虎”的体温还是热的,让芮秋波心在滴血。



    门外面就有垃圾车,但秋波却不忍心就这样把“小虎”的尸体投到臭烘烘的垃圾堆里。



    踌躇再三,秋波才从给赵飞燕准备的化妆品堆里翻出了一个精致的纸盒,将“小虎”的遗体装了进去。



    随后,秋波捧着那精致的盒子,来到这个小区的一个花池里,用手给“小虎”挖了个坑,嘴里念叨着“小虎,对不起”之类,悉心地将“小虎”给深深埋了。



    虽然附近没人,但芮秋波的奇怪举动却让附近楼上的几个小孩看见了。见他们好奇地看着自己,芮秋波苦笑着向他们挥挥手,又回到了小屋里,开始收拾今天的残汤剩饭和杯盘碗筷之类……



    林雪正在单身宿舍喝水解渴兼把头埋进两腿间醒酒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赵飞燕。



    林雪以为是芮秋波和她闲不住,又来自己这里扯闲话,忙起身笑着问:“吆,是嫂子啊,秋波怎么样了?我和秋波今天都喝多了,真高兴啊。谢谢嫂子的款待!”



    赵飞燕冷冷说:“别提那个死猪,现在还没醒呢。我放心不下你,就上来了。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林雪觉得赵飞燕看自己的眼神很特别,急忙说:“哪里,哪里,感谢嫂子还来不及呢,坐,请坐。”



    赵飞燕格格格笑着,像主人一样一屁股坍塌到林雪铺位上,又四下看看说:“你这里倒是很清净的,怎么,晚上就一个人?小黄去哪里了?”



    林雪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就笑着说:“不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赵飞燕笑着说:“我还怕小黄在你这里呢!嗨,可惜了,我要是你呀,就把小黄留这里!”



    林雪说:“刚才我请她上来,她说怕!”



    “哈,怕?怕什么?怕你乘醉上了她?”赵飞燕盯着林雪,说的直白极了,让林雪不由低下了头。



    见林雪不吭声,赵飞燕继续说:“通过这段时间交往,我对你这地方倒是很感兴趣的。不介意的话,嫂子今晚想跟你彻夜聊聊天。”



    林雪一听,吓了一跳,说:“嫂子,你是醉了吧,我叫秋波过来,咱们三个聊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你小子想歪了吧?聊三天三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还没过他芮家的门呢!”



    赵飞燕瞪着林雪,起身扭着屁股走到窗前,下意识地拉上了半边窗帘。



    林雪忙说:“嫂子,要不,我陪你到楼下转转,那里空气好一些,不像我这里,乱哄哄的,和狼窝一样。”



    说着,林雪打开了房门。



    见林雪大概是下了逐客令,赵飞燕脸一红,有点气急败坏,骂道:“你他妈也是衰男一个,窝囊废一个,你以为老娘稀罕你!呸!”



    赵飞燕啐了一口,屁股一扭,迈着恐龙一样的脚步下楼去了。



    林雪长舒了一口气,赶紧反锁了门,想着明天如何跟芮秋波解释这事。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越解释,可能越解释不清,也许沉默是最好的方式。



    就在林雪刚准备睡觉的时候,又有人敲他的房门了,声音很轻。



    林雪觉得恐怕是赵飞燕又回来了,隔着门说:“嫂子,我今天喝多了,睡了!”



    但外面的人却还在敲。林雪努力起身打开门后,居然是黄冬丽。



    “你真是喝多了,还嫂子嫂子的,好好看看,我是谁?”灯光昏暗的楼道内,黄冬丽看着林雪笑着,笑得很甜。



    林雪说:“你,你不是走了么?”



    黄冬丽举手对着林雪的胳膊捶了一拳,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歌里唱的真对,十个男人九个呆,你就不会坏一点?”



    林雪说:“坏?我哪敢。好好对你,你还不理我。”



    黄冬丽说:“真是书读多了不好。你还不如芮秋波。对了,你不准备叫我进去说话么?”



    林雪这才赶紧让黄冬丽进门。



    见窗帘拉了一半,似乎还隐隐约约有女人留下的香水味,黄冬丽忽然来到窗前,看着楼下问:“刚才谁来了吗?”



    林雪刚想说是赵飞燕,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说:“没,谁也没来!”



    黄冬丽说:“想着也不会有女孩子这么晚来找你!”随之她又说:“刚才在路上,我,我还以为你来追,追我呢……”



    林雪说:“本来也想,但怕你说我强求耍赖,让你生气!”



    黄冬丽格格笑着说:“现在呢?我不会生气的!”



    林雪说:“时间不早了,我还是送你赶快回家的好,免得你妈妈担心!”黄冬丽有些失望地从窗户边转身过来说:“好吧。你也早点休息吧。我知道,酒喝多了,会伤身的。”



    因为黑夜呵护,林雪送黄冬丽回家的路上,黄冬丽一改矜持,几乎贴着林雪走。因为个头的差异,林雪的腿还不时碰到她圆圆的臀部上。



    但林雪却怎么也找不到了那天和项眉在一起的兴奋感。甚至努力了好几次想搂住并抱起黄冬丽,然后在夜的怀抱里亲她吻她,但关键时刻,他的手都似乎被脑海中闪电一样出现的丛嫣然给悄悄拉开了……



    爱情是个非常美妙和奇怪的东西,纵使身体的吸引,也需要找到感觉,也需要真诚地面对自己。



    林雪觉得李胖子好像说的对,自己不喜欢的,离得再近也不会来劲。但自己拥抱项眉的时候,为什么丛嫣然的形象就没有及时出现?想来想去,林雪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把项眉当成了丛嫣然的替身。



    显然,胖乎乎的黄冬丽不是丛嫣然,倒更像是中学时的裴招娣。可能精神世界里会有她的空间,但身体世界却永远本能地排斥着她,更不会稀里糊涂地接纳她。



    林雪知道,黄冬丽是怀着失望乃至愤恨,像敲大鼓一样噔噔噔地跑上她家三楼的。



    因为林雪最后跟她说的话是:“小黄,以后当我妹妹吧。我条件差、配不上你,你应该找个有房子的!”



    黄冬丽说的更绝:“够了。赵飞燕说的对,你就衰男一个,我变成骨灰都不想再看见你的球样子……”



    这句话让林雪很吃惊,也忽然感到,当一个女孩子放下矜持和面子,对一个男子主动采取进取的姿态,却最终失望后,她受到的打击和伤害可能是无与伦比的。



    再次回到宿舍后,林雪久久不能入睡。他忽然觉得对自己的感情很真诚;忽然又极度自责,觉得对不住黄冬丽;忽然后悔没有在黄冬丽那里满足自己的私欲;忽然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对不起丛嫣然,甚至项眉……



    窗外有月光,似乎还洒落了流星雨。



    林雪睡下后又起来重新开灯,想给那个中学生吴雨写写自己的故事,好让自己从今天的一切里挣脱出来,并在暂时遗忘后快一点睡去。



    这次,林雪想写得认真一些、及时一些,免得那孩子再打电话说:“002,你说话不算数,敷衍了事、胡编乱造……”



    (上阕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