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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短暂隔离
    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和欺骗,忽悠与误导,还有后面压阵的暴力思维及其时隐时现的阴影。谎言、欺骗、忽悠、误导的终极目的,都是让你接受哪怕是不堪和不可理喻的荒谬现实,并死心塌地。进而让你心存感恩,或情不自禁地开始讴歌起苦难来。



    一句话,让别人去受苦受难、当牛做马并感到天经地义、顺理成章,并感到非常正常和无限荣光,骗子和忽悠者们自己就可以安心地闷头发财、悄悄牟利,并享受富贵荣华和幸福人生,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当然,谎言和欺骗肯定也是镇静剂和安眠药,忽悠则可以成为人生激励和正能量,甚至心灵鸡汤。因为它们会让人们在一次次失望后变得执拗,并不绝望,而是继续充满希冀和抱有希望。却从不去想,我凭什么要享受苦难并感谢苦难?而你又凭什么把苦难带给我,却不用负任何责任?!



    殊不知,大力提倡自力更生者,恰恰迫切盼望接受人家卢布;以艰苦奋斗形象示人者,可能偷偷大嚼着他的红烧肉。而一切从常识出发,扳着脚指头你都能想清楚,用小米加步枪和一支笔,打败拥有美式装备、武装到牙齿的反对派,是多么的不可能……



    中国这片土地上总是充满谎言和欺骗,以及共同富裕的忽悠,还很吃香,并屡试不爽,只能证明我们是个热爱撒谎和喜欢轻信的民族。一句话,我们这个民族在经历了所谓五千年文明史后还在像开着裤裆的小孩子那样走路和思考,并不时会在人类历史的舞台上屙一泡、尿一滩,然后继续傻笑,就是不去学别人好好走路,就是不去学别人体面地成长,并长大。



    林雪曾经问,难道我们真的长不大吗?他的同学张宝答:长大了,又能怎样?!再后来,SHE组合那三个女生的歌回答得更干脆: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长大后我就会失去它……



    这几乎是很多人的想法。



    除了历代中国旗号各异的那些大大小小、真真假假、显显隐隐的皇帝以及那些簇拥皇权的狗腿子和达官显贵们都是谎言大师,许多普通中国人还是教条主义和理想主义者。



    他们只会海阔天空地去臆想,却不愿和不敢触碰现实。这也让他们总是近乎一加一必定等于二地认为,事情总会向好,社会总会进步,但是螺旋形的,而磨难和挫折是最好的学校;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只有经历磨难的洗礼、挫折的淬硬,才会变得成熟、变得坚强,而人生或国家历史也会因此完美、完整乃至成功和荣耀起来。



    可你们想过没有,只有幼儿园的滑梯才是螺旋形的,只有基因结构才是螺旋形的!磨难和挫折是把双刃剑,它们也是可以毁掉一个人或一个国家的人格、国格,它们也是可以毁掉一个人或一个民族的尊严、心灵和精神的。



    甚至,因为磨难、因为挫折,一个原本好端端的人或国家、民族,会从此变得沮丧、变得猥琐、变得极度自私和刻薄,变得可怜、可怕与可笑起来。



    那些浅薄的历史学家们总是喟叹近代中国的屈辱命运和民族精神中血性的缺失或流失,却从不去想,是不是我们民族精神中血性、阳光和激情、豪气的一面,早就随着北方游牧民族曾经实施的种族灭绝和杀伐以及太多太多磨难、挫折、屈辱的累积而被消磨了!



    世界是复杂、多元、多维的,更是丰富多彩的。事物之间的关联也并不总是理想的线性关系、对称关系。而更多是杂糅与混沌、多解乃至无解。这就如同我们总是想当然地以为,或者就是看了《巴黎圣母院》后认为,那些外表丑陋者,心灵必然美好一样,实际上,外表与心灵风马牛不相及。



    所以,仅仅从这个简单意义上讲,不管你是谁,其实我们都没有任何权力以磨练他人的高尚名义去要求别人接受苦难并赞美苦难。更没有任何理由给别人带去苦难和挫折,乃至自虐似地主动去招惹苦难和挫折。



    在这个世界上,心灵和生命其实是极其脆弱的东西。我们必须要做,或者说唯一应该做的,就是为每一个生命、每一颗心灵,尽可能创造一个温润、温暖、舒适的环境,并精心呵护之。



    人并不是因为坚强和不屈才活的自尊、开心和幸福,恰恰是因为活的自尊、开心和幸福,坚强这个字眼才有了依托和特定的意义。但非常遗憾的是,古往今来,在中国社会,很多人却都喜欢如同做一个有趣的实验一样,热衷于用自己的冷漠、自私和残忍,热衷于用自己罪该万死的失误去验证和考验别人生命的抗力和心灵的强度。



    许多英雄、烈士和模范之所以拥有英雄、烈士和模范的光荣名号,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已经死了、残了、废了……都死了、残了、废了,还要利用你去忽悠更多的人,还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当然,你很享受就行。



    记住,任何时候,你都要首先好好地、最好是幸福地活着,并要善待身边的人而不是加入欺骗、忽悠与误导的大合唱。大军阀阎锡山修过窄轨铁路,他说过,存在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存在……同理,幸福就是一切,一切为了幸福。



    ——以上话语和言论,是林雪在接下来的一封信中,针对女中学生吴雨说她不惧怕任何挫折和打击,而发出的谆谆“教导”,也是林雪一次内心的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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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突然离去,让树立在林雪精神世界里的一根最重要的梁柱突然断裂、倒下了。忽然之间,林雪感到自己竟然是如此无助和孤独,甚至觉得生命于自己的意义,已经变得可有可无。



    所以,尽管在班主任和同学们的苦劝乃至“绑架”之下,林雪勉强回到了学校宿舍,但他那颗曾经激情飞扬和执著的心,却已经如同被砍光了唯一一片绿洲的沙漠或是抽干了最后一泓水的湖泊一样,变得毫无生机、变得满目疮痍、变得奄奄一息。



    林雪,你要知道,即使你回去,也于事无补,反倒会让家人更加难过。



    林雪,你要现实点,家里供你上学,不容易。



    你要就这样回去,只会对不起你已去世的父亲。



    再说,即使回去,你总是还要回来的……



    同学们七嘴八舌,都从自己的立场或视角发出了声音和建议,让林雪更加难受和痛苦。



    沉默是金,某些情境下,冷漠何尝不是?这个夜晚,林雪就如同一张相片一样,盘坐在看起来像一个白色棺材一样的蚊帐里,一声不响,直到大家鼾声如潮、沉沉睡去;直到东方即白,黎明乍现;直到新的一天在同学们懒洋洋的的哈欠里重新开始。



    他怎么也想不通,十几天前还硬朗、健康,并因为自己上大学而骄傲的父亲,竟然说没就像一段故事一样没了下文。如果不是为了自己上学,父亲也不会遭遇不幸。想着想着,林雪就开始恨自己,开始使劲揪着自己的头发,并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流血……



    林雪失去父亲的消息在次日一早就传遍了这栋宿舍楼的各个寝室,成了全班同学重要的话题之一。那些或认识,或尚不认识林雪的同学,纷纷来到林雪所在宿舍看望和劝导。



    特别是赵春,出于老乡关系,更是把自己的50块钱给了林雪。而那个叫岑碧琼的女生还想号召大家为林雪捐款,但都被林雪烦烦地拒绝了。



    稀饭、包子。桌子上的早饭是赵春给帮着打的,但林雪却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只是像尸体一样躺在蚊帐里,连眼睛都不想睁开,直到中午。



    下午四五点的时候,修剪着很精神的板寸头的“老板”又进来了。他告诉林雪,已经和林雪大哥联系上了。大哥让“老板”转话给林雪说,因为不能过七,父亲在上午已经安葬了,墓地是风水老方给选的,占了个“玉带缠腰”,让林雪什么也别想,好好在潇湘学习、生活。



    萍水相逢,听到班主任竟然像大哥一样把自己家的事转述得如此清楚、详细和专业,林雪觉得再不出声,就对不起人了,便轻轻对“老板”说:“潘老师,谢谢你,我想,我会慢慢好起来的。”



    听到林雪这样说,“老板”也高兴了,鼓励说:“这才像个男子汉嘛,谁家没个事!我们要都因此一蹶不振,并颓废下去,就是对自己、对父母、对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不负责任!”



    平生第一次,林雪知道,人其实很多时候都是因为责任二字才活着,人其实主要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包括亲友在内的许多人活着。



    末了,就听“老板”又说:“没想到你们那边风俗和我们老家差不多,阳宅和阴宅都讲个风水。”



    “老板”边上的蒯晓松就插嘴说:“潘老师你这话说的,只要是汉族,都讲这个!俺们家那片,政府大楼都是按照风水师的提议,整成了棺材型,大概是取‘升官发财’的意思!俺们乡长更厉害,他家祖坟的方位,参照的据说是北京十三陵。”



    一直不出声的戚响也说:“俺爸说,天下汉人出中原,要是刨根问祖,估计大家祖上都是河南人!”



    曹闹闹听了说:“对呀、对呀,我就是客家人,家谱上说是宋朝那年,自洛阳南迁的!”



    唯有公东高不以为然,白了一眼戚响说:“别祖上祖上的,占人家便宜。中原有啥好的,我们那边都叫河南人为吉普赛人!”



    “河南人吃你家的、喝你家的、还是惹你妈了,你话这么臭?”听了公东高的话,戚响像忽然松开的弹簧一样腾地站了起来,激动地质问。



    公东高也是个火爆性子,脸一红就起身要和戚响争。“老板”赶紧站起来说:“你们两个咋回事?有话好好说么!”



    公东高无奈,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一般指着戚响说:“好素质!你还说脏话。今天我给班主任个面子,不和你这野蛮人一般见识!”



    戚响自知理亏,瞪着眼睛不再出声。



    林雪还想说什么,“老板”忽然拉住他的手说:“晚上,如果你觉得气氛不宜,同学见面会可以不参加的。”



    随后,“老板”又扫了一眼戚响和公东高,然后对蒯晓松等人说:“大家来自天南海北,同学之间要精诚团结。你们一个寝室的更要多多关心、照顾林雪!”



    蒯晓松就第一个表态说:“放心把潘老师,我还要和曹闹闹一起,当入党积极分子呢。”



    “老板”问:“什么?曹闹闹?我看过全班的花名册,他不是叫曹抗抗吗?怎么改名了?”



    蒯晓松顽皮地笑着说:“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喜欢给别人起外号,我们也给他起了个外号。”



    曹闹闹听了,不满地在蒯晓松的屁股上拍了一掌说,打蚊子。意思是让蒯晓松打住,不要再提自己对“老板”这个外号的专利权了。



    潘“老板”自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笑着出门走了。



    “老板”前脚出门,曹闹闹在后面便学着“老板”的腔调背诵起了中学语文里老毛的《为人民服务》——“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才走到一起来,我们一定要团结、团结、团结,他娘的一定要团结……”



    戚响和公东高、蒯晓松等人忍俊不禁,看看林雪,又不好意思大笑,便都跑出门到楼道里开怀大笑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更何况林雪遭遇的变故和他们真无关。



    所以,这个晚上,蒯晓松和曹闹闹在短暂的安静后,继续在铺位上玩摔跤的游戏。而公东高和裴辈斐似乎压根就不关心林雪的事。寻白羽则怕蒯晓松和曹闹闹影响自己学习,干脆将单放机的声音调得很大,引发了睡在他下铺的戚响的不满。



    在此之前举行的设38班同学们的首次见面会煞是热闹。设38班和测24班、化47班、中文12班等简称一样,是潇湘工学院的约定俗成。不过不明就里的人会觉得“设38班”是学设备或搞建设的,实际上是学习机械设计的一个班。



    对此,总是一本正经的寻白羽还在私底下对曹闹闹和蒯晓松说,“设38班”听着要比“机38班”强。曹闹闹还没反应过来,蒯晓松先笑着对寻白羽说,看不出你小子的联想比我们都丰富。



    晚上7点时,全班同学已经按照“老板”的点名次序,悉数登上教室里的大讲台,开始介绍自己,并向同学们展示自己的性格、爱好和才艺。



    公东高喜欢书法,所以一上台来就捏着一根粉笔,像张旭或是米芾那样,大大咧咧地在黑板上竖着写下了“公东高”三个让人乍一看是“么来了”的狂草大字,随后洋洋洒洒地指出,公姓在中国一般是复姓公冶或公孙的简称,我这个家族是公孙家族,知名人物可以追溯到三国的公孙瓒以及《水浒》里的公孙胜……



    蒯晓松的个性动作是像模特一样走着上台,伸出右臂露了一露自己的肌肉;曹闹闹来了一场诗朗诵,朗诵的名篇是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戚响则当场练了几招猴拳,引起了同学们如雷般的掌声。



    更为精彩的是班上那些女同学的表现,她们有的会弹琵琶,有的会吹笛子,还有的当场唱起了山歌。最有意思的是那个来自内蒙古的房莉莉,居然能够在短时间内像川剧变脸一样,将发型变换成好多个花样,还有个叫欧阳云的,学着杨丽萍跳起了孔雀舞……



    轮到赵春的时候,他大概对从此将以张宝的身份在班上学习和存在还不适应,开口就略带着方言习惯性地说:“本人姓赵,啊不,姓张,名宝,请大家多关照。”因为有些慌张,说话显得结结巴巴,引来了一片善意的笑声。



    等到差不多所有的同学都介绍完自己后,“老板”特别提到了今天缺席的林雪。



    “老板”像演讲一样说,大家来自天南海北,每个人背后都有不同的情况和经历。人生无常,即使是这首次同学见面会,也至少有三个同学缺席。他们,有的因为家庭经济困难没能来上学,有的则因为突发疾病不得不休学,还有的因为家庭变故,情绪不稳。可能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们班的林雪同学昨天夜里的事。对此,学校高度重视,拟介入心理疏导和治疗,今后大家对林雪同学,一要多关心,二要少刺激……



    老主楼里洋溢的歌声与微笑、灯火和人文气,伴着远处半月湖的蛙声、绿波与荷影,让旁边图书馆的每一扇窗户都睁开了属于少男少女们那青春和清纯的眼睛。



    这个晚上,一群新同学在或陌生、或羞涩、或兴奋、或幸福里度过了两三个小时的短暂时光。



    开完班会,清凉的林荫道上,灯光柔柔的。一群身上还飘着香波余味的女孩子在前面叽叽喳喳说着、款款地走着,一大群谈笑风生宛如要再次竭力展示自己的男孩则不远不近地在后面随着,整个世界属于他们,他们似乎都闻到了天上月亮那淡淡的甜味。



    蒯晓松和曹闹闹谈笑的声音非常夸张,他俩在楼道里追逐着,几乎是疯了一样从外面冲进来的时候,林雪已经洗完凉水澡睡了。



    为了调动林雪的情绪,蒯晓松专门坐到了林雪铺位上说:“小林子,你今晚没去,太遗憾了!我告诉你,咱班那些个女生,个个如花似玉、人人多才多艺,都是能说会道、能歌善舞。你想不到吧!咱可是学工科的呀!”



    听到蒯晓松口若悬河,差不多口水都掉了,曹闹闹和公东高都笑了。



    曹闹闹就借题发挥,假装不屑地说:“还能说会道、能歌善舞,还能吃能喝呢!你看那个吴萍,弹个琵琶,简直就是抱孩子;还有那个扭扭捏捏的戈小星,拉个二胡就像拉大锯!看着都让人着急!至于那个玩头发的房莉莉,简直就是巫婆!痛苦死了!”



    曹闹闹对班上女生今晚才艺表演的挖苦和指摘,把蒯晓松、寻白羽、公东高都逗乐了。公东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好意思,小雪雪,这个时候我们本来不应该太狂乐的!”



    林雪也不知道公东高为什么把快乐说成狂乐,便苦笑着说:“没关系,大家该热闹还热闹吧。”



    这时候,寻白羽已经又在发挥自己的表演天赋了,他学着班上某位女生上讲台时那模特一般的走姿,围着寝室中间的那个脏兮兮的桌子转圈,引得才进门的戚响等人哈哈大笑。



    蒯晓松看了,说:“嘿,看不出呀,小寻子你还很有一套,要不,你再学学那谁,给咱哥们瞧瞧。”



    裴辈斐说:“晓松,你说的那谁该不会是清汤挂面娃娃脸吧?”



    寻白羽说:“那还有谁,肯定是岑碧琼了。”



    说话间,寻白羽已经夸张而高调地学起了岑碧琼有些造作的娇滴滴自我介绍状,引得大家又是鼓掌,又是大笑,连对门寝室的几个同学也被招引了过来,问大家为何如此开心。



    “去去去,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小孩子凑啥热闹!我们315在开寝室内部联欢会!”蒯晓松推走别的几个外寝室进来的同学,把门一关,说:“咱们精彩继续!”



    三分钟不到,寝室门又被笃笃笃敲响了。蒯晓松以为是对门的那些同学诚心捣乱,对着门外大喊:“敲什么敲?再骚扰,明天割掉你们老二,让你们统统成为李莲英!”



    “谁呀,嘴这么臭!”抱怨中,门已经被推开,岑碧琼和另外两个女生走了进来,说是代表全体女同胞来看望林雪。



    曹闹闹大概觉得这林雪不去参加同学见面会,反倒面子大了,先对着岑碧琼嚷嚷说:“林雪他没心情,这么晚了,你们还来男生宿舍!”



    岑碧琼听起来是那种心直口快的女孩子,听到曹闹闹这么说话,张嘴就骂道:“你臭美吧你,我们又不是来看你,没事到一边的水房里呆着去。”



    其他俩女生也附和着岑碧琼说,就是嘛。



    还是蒯晓松讨人喜欢,连忙替好朋友打圆场说:“闹闹也是为小林子考虑,他这人说话比林冲还冲,嘴也臭,就像你们穿新鞋,迟早会习惯的。”说话间,开始吩咐曹闹闹和公东高让座和倒水,以表示恕罪。



    那三个女孩子看着男同学并不整齐的铺位和脏兮兮的凳子,带着挑剔的眼神骄傲地坐了下来,并似乎忘了她们来的使命,开始和蒯晓松、曹闹闹、公东高等人说起了今天的同学见面会。



    林雪一直躲在蚊帐中没出声。通过蒯晓松他们的谈话,林雪知道,和岑碧琼一起来的那个披肩发女孩叫欧阳云,而那个扎着马尾巴的、白白净净的女孩叫贾媛媛。



    听得出来,岑碧琼、欧阳云和贾媛媛都是那种开朗型的女孩子。今晚她们似乎也很亢奋,居然和蒯晓松、公东高、曹闹闹等人从中学聊到了小学。就在几乎快聊到幼儿园的时候,宿舍断了一下电,发出了10分钟后将熄灯的信号,她们这才离去。



    三个女生对315寝室的光临,让周边几个男生宿舍中的哥们对蒯晓松、曹闹闹、林雪等五六个在他们看来貌不惊人、只会咋咋呼呼的家伙非常艳羡,并还有些妒忌。所以,这个晚上,只要他们经过315寝室门口时,都会搞恶作剧般地踹门或敲门,让蒯晓松、曹闹闹、公东高等人很是烦心,但却无可奈何。



    半夜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戚响大略睡不着,忽然长叹一声说:“唉,红袖添香、红袖撩人啊。”



    蒯晓松听了这句话不高兴了,说:“小戚,跟少林寺那么近,你这家伙怎么不去当和尚?你不感到和岑碧琼她们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么?跟你说,要不是该死的宿管员,我都想跟她们谈一晚上!”



    醒着的曹闹闹也说:“女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咱男孩喜欢的,古人说什么红颜祸水,简直是放他祖宗十八代的屁。”



    虽然曹闹闹骂的是古人,但戚响听着曹闹闹大略也捎带了他,索性不吭声,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寻白羽打了个超长的哈欠说:“真想不到咱班女生这么好,还派代表来看林雪,真让人感动之极。”



    公东高放个屁后也接茬说:“你也别感动了,人家说看林雪,或许只是个到男生宿舍的借口,你说是不是?晓松。”



    蒯晓松说:“有道理。其实别说林雪没心情理会她们,她们似乎也不想理会林雪。”



    随后,蒯晓松突然有些神神叨叨地说:“我好像觉得,觉得自己应该,谈恋爱了。”



    曹闹闹一听,噗嗤一声就笑了,说:“晓松,你尽过嘴瘾,我看你见到岑碧琼,都不敢正眼看人家一眼。”



    公东高说:“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就是初恋的感觉。”



    裴辈斐则进一步补充说:“不敢正眼看人家一眼,却偷偷看人家两眼,此时无声胜有声呀。”



    “林雪,小林子,你也应该出声了吧?”蒯晓松冲林雪喊。



    林雪动了动,懒洋洋地说:“要觉得合适,你就去追人家呗!”



    “你倒是很实际啊,什么叫去追?你不知道学校规定不让谈恋爱吗?像我这样的好青年,怎么会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听到林雪在敷衍他,蒯晓松表扬自己说。



    “你还好青年,切!”公东高鼻子一哼,显得不屑。



    “规定都是挂墙上看的。我们中学的时候,有人早就给女生写纸条了。”林雪说。



    根据学院和系里的安排,第二天,林雪就接到通知,要他暂时从寝室搬到学院医务中心的心理科病房。



    尽管林雪一再强调自己没病,不需要住院治疗,但经不住班主任,尤其是心理科主任医师——那个五十多岁的、外貌和赵丽蓉有点像的阿姨的劝,最终勉强同意了。



    通过“赵丽蓉”的讲解,林雪也知道,自己目前这种情况叫应激反应,若不及时调理和克服,有可能会埋下抑郁或精神分裂症的因子。



    在帮着林雪搬铺盖的时候,蒯晓松笑嘻嘻地对林雪说:“你小子这回可跌到福窖里去了,不用上课,还有人陪你聊天。连我都想和你一样,狠狠病上一回了。”



    曹闹闹说:“他是不用上课了,可‘老板’说让我们给他做学习笔记,嗐,你说这都啥世道!”



    林雪听到曹闹闹不愿意:“就说,没关系,我先自学,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



    公东高说:“班主任问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说是我和闹闹帮助你学习的呀,否则,我这个生活委员就太没面子了。”



    林雪说:“那是自然。”



    说是心理疏导和治疗,其实让林雪感到跟蹲禁闭差不多。



    首次接受心理疏导的时候,“赵丽蓉”阿姨像教堂里慈祥的牧师一样,笑眯眯地看着问林雪:“告诉我,孩子,你是不是觉得茶饭不思、心烦意乱,甚至有轻生的念头?”



    林雪被问晕了,说:“阿姨,我真不是有病,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难过了。真的,你们让我去上课吧,也许,一学习起来,我就能够忘掉痛苦了。”



    林雪的这番如同竹筒子里倒豆子的话,让“赵丽蓉”阿姨更是深信林雪已经病得不轻。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过来抓住林雪的手说:“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几乎每个有心理疾病的中国人都说自己noproblem。虽然心理介入和疏导在我们这个学院刚刚起步,但我有足够的信心,让你康复。当然,一切需要你的配合。”



    林雪知道已经身不由己,觉得多说无益,就只有点头。



    心理科的病房宽敞、舒适,也干净,比集体宿舍那可是强太多了。



    除了享受软绵绵的棕绷CHUANG和单个卫生间,每天,林雪还必须听1个多小时的世界名曲。卡门、门德尔松、约翰·施特劳斯的那些曲子就是通过这里深深烙进林雪的心灵世界的。



    唯一让林雪意外的是,这里的护士姐姐们大都冷冰冰的,对待他似乎就像对待一个装满了炸药的热水瓶一样,除了小心,就是敬而远之。让林雪觉得健康的人可能天然地讨厌有病的人。



    出于安静的需要,心理科病房与外面的世界是相对隔离的。每天的三顿饭是蒯晓松和冒名张宝的赵春他们轮流送的。在里面关了三天后,林雪就有些不适应了。



    给班主任拨电话,说自己想出去。“老板”依旧语重心长,说,你们将来都是建设祖国的人才,你们的健康是学校的责任。你要知道,你现在享受的几乎就是老红军的待遇,所有花销国家报销。你要半途而废,你说,你能够对得起谁?!



    林雪知道,他们这届大学生是国家最后一届统招、统分的学生,从明年开始,国家政策就要跟每周由休息一天到实行双休一样,说变就变了。



    从“赵丽蓉”阿姨的持续疏导中,林雪也知道了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根据“赵丽蓉”阿姨积累的反面案例看,这所高校几乎每年都出现因为感情受挫或遭受别的什么打击,而在教学楼或宿舍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年轻学子。



    一个月前,一对年轻学子因为搞同性恋被学校处分,居然拥抱着齐齐从潇湘大桥上跳了下去,还砸中了南海舰队的一艘快艇……



    而就在两天前,心理科病房又住进来了一个被那个护士私下叫作“花痴”的男生。从挂在病榻前的牌子上看,那个一见到护士姐姐就歪着脑袋傻笑的男生,是比林雪高两级的建筑工程系的,名字也起得很“捣弹”——叫乐力乐。据“赵丽蓉”阿姨说,乐力乐因为深爱一个同班女生而不得,最近经常像李太白一样把自己灌醉,当然不是去“斗酒诗百篇”,而是在吐半天后再借着酒精的力量和掩护,到女生宿舍楼前大喊大叫甚至用头撞墙,非常可爱。



    因为乐力乐,“赵丽蓉”阿姨动情地对林雪说,如果我们高校的心理疏导工作搞不上去,就是对历史、对社会的犯罪!从一定意义上说,你配合我们的疏导工作,也是为我们这个学科做贡献。



    听得林雪感到自己就是那些为人类的某些伟大实验而慷慨献身的小白鼠,是要在内心充满无限自豪和荣光的。



    虽然张宝那家伙许了几天愿,但却总不见他送蚊帐过来,让林雪有点生气。好在有了“花痴”乐力乐为伴,林雪总算少了些蹲监狱的感觉。至少在晚上,“花痴”也是可以像人肉盾牌一样给他挡挡蚊虫的进攻的。“花痴”白天闹腾,但在晚上睡得很沉,蚊子都叮不醒他。



    不过好景真的不长。因为真是病的不轻,“花痴”只住了三个晚上就转院搬走了。偌大的病房内又继续空荡荡的,除了灯光和白墙,就是自己和影子。所以,一到晚上,林雪就觉得难熬的紧,像老歌里唱的那样,大有些旧社会农民在寒冬腊月里盼天明的苦楚感。



    病房后面是个静谧的花园,那里的植被繁茂得跟三味书屋后面的百草园差不多,且有石桌、石椅可坐可躺。白天那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但晚上常常是风移影动,让林雪透过窗户后看到的更多的是魅影重重,非常恐怖。加之一到晚上,闷热就开始涨起来,像一块罐头肉一样沉浸在蚊虫的叮咬和湿漉漉的热风里,林雪觉得比死还难受。



    后来,林雪发现心理科那个大铁门其实比宿舍区那个朝天张着尖牙利嘴的大门还容易攀越,而自己缺的也仅仅是跨过大铁门上方那一排打磨得尖尖的、看起来很可怕的钢刺的心理素质。在往火车站跑的那晚,自己之所以没有畏难,是因为人在情急之下表现出的勇气、潜力和创造力是惊人的,往往事后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并感到后怕。



    试探了几次,在第九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林雪下决心从心理科逃了出来,并一口气顺着那些或明或暗的路灯的指引,跑回了宿舍区。



    因为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宿舍区断着电,几乎是黑咕隆咚一片。林雪不管这些,一门心思往315寝室闯,却在宿舍楼口被拿着手电筒的学生会值班干部拦住了。



    那学生干部似乎就是上次到寝室通知林雪接长途电话的那个高个子,在居高临下地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林雪后问:“你哪个班的?为什么不上晚自习就早早回来了?”



    林雪如实回答,说自己正住着院,专门回来拿蚊帐,这才顺利通过了这道看起来就差问“天王盖地虎”口令的关卡。



    跨进久违的宿舍,就在内心佩服学生会大哥的敬业和认真,如同列宁遇到的卫兵那样把单身宿舍管理得如此严谨之际,忽然见迎面楼梯上下来了一对手挽着手的高年级男女生,他们亲亲热热、旁若无人地从门里走了出去,那值班的学生会干部却似乎跟没看见一样。



    虽然单身宿舍显得阴暗、潮湿、逼仄,楼道里还有一股子剩饭剩菜发酵和尿骚的混合味,但离开九天后重新回归,林雪却对这一切感到很亲切,并有些兴奋,觉得那股子复杂的味道也不那么难闻了。



    到所在的315寝室门前时,林雪才发现自己真犯糊涂了,房门钥匙放哪里去了,自己居然记不清了。



    就在林雪想转身出去,到班上去找的时候,旁边的那间寝室门忽然吱呀呀一声开了。那个经常来315寝室找蒯晓松和曹闹闹的叫覃于康的同学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是林雪,没好没气地说:“是你呀?怎么跟幽灵似的?吓死我了!”



    林雪在前天刚刚听蒯晓松说,这个覃于康仗着自己家就在本地的主场心理优势,跟班上任何同学说话都有一种上海或北京人傲视天下的唧唧歪歪,便也不怪他,而是笑着说:“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逃晚自习,要不,咱俩拉勾?”



    林雪说要拉勾的话,让屋内一个女孩听得咯咯咯地笑出声了。林雪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覃于康已经拍上了房门。隔着门板,林雪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和覃于康的嬉笑打闹声。让林雪深深感到,短短不到十天,这世界的变化居然是如此之大。



    看看时间,觉得去班上没有意义,林雪便独自坐在宿舍外的石凳子上,一心等蒯晓松他们下自习回来。



    约莫9点一刻的时候,林雪在背后看到刚才与覃于康在一起的那女生匆匆离开了男生宿舍。



    宿舍区的灯终于亮了。在熙熙攘攘、进进出出的人群中首先回来的是戚响。这个男孩走路吊儿郎当,且总是看不见熟悉人的存在。在林雪当卧龙先生那两天,他似乎还和公东高因为两毛钱稀饭的事,吵过一架。



    觉得戚响说话、做事不大方,林雪有些不喜欢他,所以直到看着戚响钻进宿舍门,林雪也没上前。



    今晚,寻白羽、公东高和裴辈斐三人是结伴回来的。远远的林雪就在路灯下喊他们的名字。三个人看到林雪,也很惊异,纷纷上前拉住林雪问这问那。



    “没少任何零部件,全身;咋样,你的病情?”大略是学英语感染了老外的语法习惯,寻白羽上下打量着林雪,说出来的句子蛮倒装的。



    林雪回答说:“我没任何病,是他们硬让我住进去的。现在我的心情也好一些了……”



    公东高用他的大手骚扰一样拍拍林雪说:“你还得相信医生,不要太任性。对了,我给你借的书,你看了么?”



    林雪说:“看了,很不错的。对了,我还要感谢大家呢,要不,请你们吃冰糕吧!”



    “吃冰糕?太凉了吧?”裴辈斐说。



    寻白羽白了裴辈斐一眼说:“还是客随主便吧。”



    卖冰糕的小店在宿舍区有好几家,林雪和大家在就近的一家门口吃冰糕的时候,看见张宝也沿着林荫道回来了。



    因为送饭的缘故,林雪对张宝现在已经是非常感激,早就忘了张宝是赵春了,便忙忙迎上前说:“春哥,给你来瓶啤酒,咋样?”



    张宝一愣,低声说:“咱老乡间不客气,你怎么还不改口?”



    林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对方真正当成张宝。



    “我要回寝室了,晚上回医院吧,小心被查住。”张宝说完,转身走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雪急忙高喊了句:“谢谢宝哥!我听宝哥的。”



    裴辈斐听了,有些羡慕林雪,说:“还是你们北方人讲感情,老乡之间抱得紧,不像我那几个老乡,妈妈的……”



    林雪说:“谁都有自己的难处。”随后林雪又转头问公东高:“这么晚了这么不见蒯晓松和曹闹闹回来?”



    裴辈斐抢着回答说:“别提了,那俩英雄刚刚中午干了一仗,现在一个畏罪潜逃,一个成了重伤号!怎么,你在医院,还不知道这事?校警都出动了。”



    “蒯晓松手太重了,一凳子下去,就把闹闹给打翻了。”公东高补充说,“下午的时候,戚响还闹着要换宿舍,想和那个覃于康对调,但‘老板’不同意。”



    “下学期,实在不行,我就到外面租房子住。”寻白羽说。



    “咱这宿舍咋这么多事!?”林雪苦笑着,问公东高等人,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通过公东高等人,林雪知道了今天中午蒯晓松和曹闹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一些细节。



    上午,蒯晓松趁上基础课的时候给岑碧琼写了一封信。本来想晚上塞到岑碧琼的书桌里,却被喜欢搞恶作剧的曹闹闹偷了去,还带回宿舍念给了公东高等人听,说让大家给提提意见、找找病句。对此,蒯晓松很是尴尬和恼火,感到自己的YS权和人格受到了莫大侮辱和侵犯。念信后,估计曹闹闹见好就收,赔几句好话给蒯晓松听,估计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但过于外向的曹闹闹却因为觉得自己和蒯晓松关系已经很铁,便继续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当着全寝室人的面,他就开玩笑说,蒯晓松这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认识岑碧琼几天,就神魂颠倒了!



    最后这句话当然激怒了蒯晓松。争吵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加之当时在场的戚响和寻白羽两个呆子也不劝解劝解,让他们缓和一下,最终导致两个个性十足的男孩互不相让,就如同冷战时期的苏联航母和美国核潜艇狭路相逢一般。



    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蒯晓松对曹闹闹发出了一句“不服气就到水房练练,那里空间大,也僻静”的挑衅,颇有些骑士决斗的味道。于是一对好朋友动手扭打在了一起。扭打的GAOCHAO是蒯晓松性起,抄起凳子朝曹闹闹当头就是一下……



    知道这些情况后,林雪忽然感到,无论是蒯晓松还是曹闹闹,其实都很傻,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且翻得比任何人都快、都彻底。看来,真的是物极必反,距离产生美。关系铁到极致,便是仇人的开始。这和中国与越南等一批曾经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头的国家的关系有点类似,估计以后跟朝鲜也是。



    林雪和公东高等室友在寝室里正说蒯晓松和曹闹闹的时候,张宝忽然又进来了,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说是下午收到的,刚才忘了,正准备这两天给林雪带过去呢。



    见是家信,林雪就急忙拆开看,也顾不了张宝和别人了。张宝见状悄悄离开了。



    信是林雪母亲写的。母亲只上过三个月的学,虽然错别字连篇,有的地方还画图形表达,但意思却很明白,就是希望林雪不要分心,冬天到了,要注意保暖……



    看着母亲那认认真真,几乎是用凿子一点点刻在信纸上的字迹,林雪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