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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集体活动
    与北方的冬天晴空万里但风如刀切、干冷干冷不同,潇湘市的冬天,由于很多时候不晓得太阳的鬼影子去了哪里了,让人的身心总感到又潮又闷,并憋得慌。



    贾媛媛在一篇散文中写道,残冬,我们宛如一条条呆在阴惨惨石缝里,热切等待阳光万丈的蜥蜴……



    受够了鬼天气的困扰,或者说发生了点感情困扰的蒯晓松,早上6点多的时候,忽然对着窗户外面大喊了一嗓子:“老天爷,你奶奶个大狗熊,给我一点阳光,赐我力量吧!”



    因为这里属于南方,学校上下50多年来就没有暖气的概念,所以,就是不用蒯晓松像雄鸡一样报晓,315寝室的男子汉们其实也早就冻醒了,但大家谁都懒在被窝里一动不动,恰似一窝窝冬眠的蛇。



    因为怕冷,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寻白羽,其他人的被子几乎都是不折的,最多地像公东高的那样,象征性地卷一卷,或者像戚响那样,稍微堆一堆。



    今天是星期天。平时这样的时辰,恐怕早已上过两节课了。



    严格些说,大家已经起过一次了。自从入冬后,校学生会那帮好心的干部就下文件要求各班、各楼、各宿舍,早上五点准时起来到操场上集体进行长跑晨练。说什么,马上要申奥了,大家要主动增强体质,以实际行动为奥运火炬在2000年来到中国做出贡献。



    在中国,但凡下文件的事总是严肃的。况且文件传达到315寝室后,林雪看到那上面清楚地写着要严格考勤,晚到或不到的,除了通报批评,还视情节轻重,还要予以5元到30元不等的罚金。



    设38班男生、女生的冬炼考勤分别由蒯晓松和岑碧琼负责。所以不管天气多冷,蒯晓松总是早早就上身穿件毛衣、下面穿个短裤,气昂昂地跑向宿舍区大门口执勤,剩下的室友如何,就说不准了。



    作为一项集体意志或者说以集体的名义实施的意志,个人的任何抵触和对抗可能都是没有意义或不必要的。但说到2000年奥运会,对林雪、戚响他们而言,显然比较遥远。



    有两次,林雪和戚响动作稍慢了些,出楼道口的时候就被学生会雇佣的几个脖子上挂有大大的“督导”字样工作证的高年级老生逮了现行。而彼时,有几个宿舍内已经传来了争争吵吵的声音,估计是有些督导员工作过于认真和执着,掀开了人家被子。



    最典型的是曹闹闹,在一次起C彻底失败后,干脆就拿被子蒙头继续呼呼大睡。要说一件事持续的时间一长,不管是执行者还是管理者,都会疲惫、麻木和得过且过。尤其是管理者,对于早上贪睡这种无伤大雅的事情可能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但曹闹闹那天早上的鼾声确实有点夸张,让几个督导员不想进315寝室都觉得不好意思和感到失职,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幕尴尬——



    管理员A走上前紧催:“醒醒,醒醒同学,晨练时间到了!”



    曹闹闹(假装睡眼朦胧、懒洋洋地)答:“谁呀,这么烦人!这不还早么?”



    管理员B沉不住气了:“不早了,同学,再晚可就要记名罚款了!”



    曹闹闹(显得不耐烦):“不早说,诺,昨晚就给你们准备好了,50块够吧?别忘了找我零钱啊!”



    说完,把人民币往旁边一扔,转身继续大睡。



    ——林雪他们是从当天机械系下发的通报稿中知道曹闹闹这个典型事迹的。公东高在中午端着饭盆子回到寝室后,第一个把嘴笑成了瓢,林雪也觉得他这个室友颇有些周星驰般的无厘头。戚响则上前几乎是拥抱着曹闹闹说:“小曹,你真有种,可为咱这些新生出了口恶气!”



    裴辈斐进一步发挥说:“闹闹,你当时应该像诸葛亮一样先坐起来道一句‘大梦谁先觉,寝室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就更有型和更有效果了。”



    曹闹闹笑着说:“有效果个屁,50块钱真没了……”



    林雪在回味了上面的插曲后,开始笑着,在公东高和蒯晓松相继开门出去后慢慢穿衣服。他发现,都几天了,洗过后挂在窗前的衣服还是潮的,有的汗味浓厚,还有的正在发霉,就差忽然生出几朵小蘑菇来了。



    宿舍楼道里似乎永远是湿漉漉的,偶尔脚底还滑人,似乎结上了薄薄一层冰。向远处望去,楼宇之间的草坪早已变黄,有的地方还因为喜走捷径的学子们的践踏,而露出中国南方特有的铁含量丰富的红土来。经过雨水或者露水的掺和,那片片红土泥泥泞泞的,粘在鞋上或者裤脚上,就像上厕所不小心拉上的一样,看着让人恶心。



    老主楼前面那个半月形的荷塘水已经退却,露出的污泥上是残荷弱不禁风且零零落落的枝干和叶片。经过深秋的绚丽之后,学校林荫道和那些漫山遍野的枫树一起,在这个季节已仅剩下些许残红,就和已经处于最低位的潇水湘水一样,只配用来作映衬和追思,从而让萧瑟和凄惨显得更加过分。



    设38班的教室内,此刻,几个班干部正围坐在六张小课桌摆成的大会议桌边,保持着暂时的沉默。



    起身看了窗外的一切后,贾媛媛忽然觉得很无聊。自从当了班干部后,几乎每周都需要开会。



    关于开会,除了我党的会多,某党的税多那句。贾媛媛还记得,《读者》还是什么杂志上说,在中国,人多的会不重要,重要的会人不多;在中国,小问题开大会,大问题开小会,重大问题不开会;在中国,上会的事不一定真干,真干的事不一定上会;在中国,会上的意见不要太当真,会下的意见一定要认真;在中国,开会的人基本不干事,干事的人基本不开会……



    虽然“老板”没出席,但今天的班会,议题似乎特别重大——为纪念毛诞100周年,设38班将响应系里的号召,组织一系列活动。为此,班长董坤今天甚至专门穿上了西服、打上了领带。



    穿西服打领带是要配正规皮鞋的,但董坤却因为没有皮鞋,而不得不配上一款在1992年前后常见的那种假冒旅游鞋。



    类似的不协调,在设38班男生中经常发生。林雪、张宝、徐阳尚枫、邵若明等等来自农村的孩子,因为不懂,更因为经济条件的关系,不管是西服还是运动服,到他们身上都是一个基本功能:遮体御寒。说到协调和美观,似乎都谈不上。



    于是,西服配球鞋乃至布鞋大行其道。下面运动裤、上身着西服也是风景。在潇湘市最冷的日子里,林雪甚至夹克和西服一起穿。董坤还笑着对林雪说,你这家伙,怎么穿的像个粽子。在我们老家,只有老太太才穿七八件。而有一次林雪发现,同寝室的裴辈斐,居然光着脚丫子穿着他那款大略在全班数一数二的真皮皮鞋。



    裴辈斐自然不是无厘头的人。出现这种问题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多双袜子全部洗了没干。而他又特别担心自己的皮鞋会被喜欢打扮自己的蒯晓松或者总喜欢占人一点小便宜的公东高一不小心就给穿了去。



    裴辈斐的脚气是315寝室的一绝。林雪虽然没亲眼见他的脚,但经常闻到他的气。据寻白羽说,小裴的脚丫子一到季节就几乎和溃烂了差不多。除了味道难闻,为了止痒或治疗,裴辈斐会用一把小刀子修理自己的脚,有时候血淋淋的,真是惨不忍睹。



    不过裴辈斐的袜子林雪却经常见,属于脱了就能站立的那种。林雪见那袜子甚至会产生幻觉,老担心它会立正后再给自己敬个军礼。最要命的是,裴辈斐居然和戚响他们一样懒,几双袜子泡到盆子里能几天都不理不睬。直到那些可怜的袜子产生一系列没法写出分子式的、复杂的有机化学反应,并成为大略在土卫六上才有的怪味之源,进而引起公愤后,老是强调“人要做大事”的裴辈斐才会去勉强进行处理和善后。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更不图虚名”。这是裴辈斐常说的一句话,时间一长,不管做的效果如何,反正裴辈斐至少给室友们的印象是个做大事的人。宣传和标榜的力量由此可见一斑。



    与裴辈斐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班上的女生们似乎特别注重细节。林雪注意到,欧阳云那精致的小手袋里就有几款人走到身边似乎都能让人闻到香味的手绢。



    喜欢观察女孩子的戚响说,一块手绢小欧是用来在餐后拭嘴巴的,另外一块是用来擦手的,还有一块,好像是专门用来在坐之前当垫子的。不管教室里的凳子或椅子有多干净,欧阳云都喜欢先用那块手绢垫上,然后才会小心翼翼坐上去。



    现在已经和欧阳云形影不离的房莉莉在细节上则是对自己和别人的要求都很高。一次她到315寝室找林雪,因为见到桌子上撒着几滴早上不知谁吃漏嘴后留下的稀饭,马上就皱起了眉头,并近乎严正交涉地对林雪等人说,你们就不会擦擦桌子?!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林雪笑嘻嘻地对这位准老乡回应说,我们哪敢扫天下!那是中国清洁工团队的光荣事业。戚响也插嘴说,没有咱男生的脏和懒,怎么能衬托出你们女生的勤和雅?!公东高则坏笑着说,男主外,女主内,擦桌子这事,本来就是女生干的……



    房莉莉就笑着说,你们真是个个混球、人人赖皮,总在,也总能找到歪理。



    和班上的女生们交往多了,林雪就觉得,虽然女生们的虚荣心大抵要比男生强,但女生宿舍的生活却显然也是比较矜持和严肃的。除非两人的关系好到真能同穿一条牛仔裤或连衣裙,否则换衫、换鞋,乃至借衫或有意无意地偷鞋穿的事,在女生宿舍是很少出现的。相比之下,男生宿舍就比较自由、随意和混乱。



    裴辈斐那双价值68元的真牛皮皮鞋,是蒯晓松花了整整一下午时间给参谋着买来的。包括林雪、戚响等人都承认,在买东西讲价这方面,蒯晓松是很在行的。因为这个,林雪见裴辈斐的那双新皮鞋蒯晓松先穿了三四天,很有些蒙古鞑子占领中国后的遗风。



    那几天,林雪明显觉得裴辈斐不大愿意。但他每一次提到皮鞋的时候,蒯晓松都好心地说:“辈斐,你没穿过皮鞋不知道,新皮鞋特磨脚,我帮你穿顺当了,你穿上不更好?!”



    再后来,裴辈斐鼓足勇气从蒯晓松脚上要回了属于自己的那双新皮鞋,并天天像守卫领土一样坚持自己穿在脚上,一天也不放松。这当然让蒯晓松很生气,觉得裴辈斐太不够意思,小家子气十足,几乎有一周都不理睬裴辈斐。最终,虽然两人在皮鞋上的矛盾还是不了了之,但从此几乎形同陌路。



    对董坤的穿穿戴戴,贾媛媛向来视而不见。但岑碧琼就不一样了,早上董坤刚进教室的时候,她就眼尖地说:“班长,你也该换换鞋了吧,你可是咱班的形象代表呢!”



    董坤自然很难堪,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公东高就打圆场说:“你个小曾,关心人家鞋子干嘛,开会开会!”



    正好宽云翔和蒯晓松像市长跟着书记一样联袂进来,贾媛媛就提议说:“咱们以后开会能不能都正经一点,一是时间观念要强,二是主题要清楚,尽量提高效率。本来今天我们几个老乡还要聚会呢!”



    董坤听了,就笑着对贾媛媛说:“你的意思是,我们都不正经了?开会嘛,当然是要解决问题的,而解决问题则需要时间!”



    “我觉得大家水平都很高。我就简单了,你们怎么觉得好,我都照办!”宽云翔忽然说。



    “你呀,就是缺乏态度和主见,人家说那是条蛇,你马上说刺溜一声!”蒯晓松揶揄着宽云翔,用一句笑话让会议的气氛轻松和热烈了起来。



    按照董坤的计划,纪念毛诞100周年,设38班第一项活动是组织团员青年到潇湘市革命博物馆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这个提议今天之所以引发争论乃至反弹,全是因为董坤在9月18日前就组织过班上的几个团员青年到潇湘市革命博物馆观看过“南京大屠杀暨731暴行陈列展”。



    除了属于老调重弹,那次董坤的组织其实是相当失败的。



    因为人生地不熟,因为需要转两三次公交车,贾媛媛清楚记得,到了熙熙攘攘的潇湘市繁华路段下车后,她们几个女生就都找不到班上的男生了。而好不容易搞清潇湘市革命博物馆的方向,上车后,贾媛媛的钱包又被人赚走了。后来贾媛媛自我解嘲说,她中了“美男计”。



    那天,长长的公交车上人挨人、人挤人,像发生了肠梗阻似的。公交车在七拐八绕十颠簸之际,与贾媛媛同行的房莉莉就被挤得消失在了贾媛媛的视线之外。



    见贾媛媛被挤得楚楚可怜,边上有个很帅的小伙子居然很绅士地给她让了个座。贾媛媛很享受地入座后,身后一位大姐便操着浓厚而婉转的湘音,笑着开始跟她答话。



    随后,让座的那位帅哥也和贾媛媛说上了话,并很诚恳地恭维媛媛“很会打扮、很出气质”。贾媛媛自然不知自己其实已经落入这两人一前一后演双簧、搞夹击的局中,更不知此时已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倒为初来潇湘就受到如此礼遇而莫名兴奋,对钱包何时出兜居然一点也没知觉。



    直到在潇湘市革命博物馆站下车后,房莉莉忽然过来紧张而急切地说:“天哪,媛媛,你的钱包!我看见他们联合偷了你的钱包!吓死我了!”贾媛媛才明白过来。



    此时,公交车已经载着那帅哥扬长而去。而那帅哥似乎还透过车窗向贾媛媛作了个飞吻的动作。



    “你为什么不早说?”贾媛媛有点气急败坏,埋怨房莉莉。



    房莉莉心有余悸地解释说:“当时我觉得他们人很多的,有个人还盯着我。我见你第三次转身跟那个女的谈笑时,那男的已经飞快地用一把螺丝刀挑走了你的钱包!可我不敢喊!”



    “用螺丝刀?”贾媛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螺丝刀怎么偷钱包?”她不知道,隔行如隔山,任何行当都有独门秘籍或绝技。



    “是螺丝刀,千真万确,跟魔术一样!太恐怖了!”不知为什么,房莉莉最近说话总是喜欢用:“吓死我了,太恐怖了”之类的词。



    猝然丢东西是件很影响人心绪的事情。心绪不好,淑女也容易失态,情商再好也不行。此时此刻,贾媛媛就连骂车上那两位热情的“好心人”是“狗男女”的想法都有。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



    “媛媛,要不,要不咱回去吧!”见潇湘市革命博物馆前冷冷清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门可罗雀这个成语,房莉莉试探着,想打退堂鼓。



    “不,再等等!董坤那些个混蛋不是说咱们在这里不见不散么!”贾媛媛说完后,抿紧了嘴。



    她已经把丢失钱包的怨气转移到了无辜的董坤他们身上,并觉得他们混蛋之极。



    她那钱包里的钱倒不多,但有一张照片很珍贵。是她五岁的时候和父母还有弟D照的全家福,黑白三寸的那种。来潇湘市之前,是母亲专门给她从相架里取出,并放进钱包里的。这下好了,珍贵的照片彻底“绝版”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的很慢。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是这样,不像是等着和心上人约会。好不容易又来了一趟车,下来的却是305寝室的沈晟,远远看去,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贾媛媛和房莉莉迎上去的时候,沈晟不容置喙地说:“你们还在这里傻等!班长自己都先掉链子了!”



    贾媛媛忙问咋回事,沈晟不屑地说:“怕花钱呗,不想花钱,就别组织活动呗!”



    贾媛媛像吴用指挥阮小二般给房莉莉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别说自己丢钱包的事。但房莉莉显然跟她还没有岑碧琼那么默契,反倒理解成了要让身边这位男士知道知道她们更糟的遭遇。所以,房莉莉转身就对沈晟说:“我们也很不顺心,媛媛的钱包就被小偷借走了!”



    “什么,借走了?你们那么笨?两个人看不住个钱包!”



    房莉莉记得,在第一次同学见面会上,“老板”说沈晟因为害病而休学一年,是前一级插班到设38班的。所以,对现在沈晟像大哥教训小妹似的口气,她也不在乎。



    但贾媛媛听着沈晟那口气,就真生气了。劈头盖脸对沈晟说:“我们笨?我看你才是笨蛋的妈妈开门,笨到家了!参加活动都没能耐带几个同学过来,还算个老生呢!”



    沈晟被贾媛媛迎头痛击后,忽然莫名其妙地感到舒畅。便赶紧道歉说:“真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你要知道,因为班长,我把钱几乎都花给自己的同学了!”



    “是吗?”贾媛媛将信将疑。



    于是,沈晟讲起了自己一个小时前的遭遇。



    今天一大早,沈晟是和班长董坤以及雷慕白、张宝等人结伴上车的。由于事先大家没沟通好,在拥挤不堪的公交车上,大家都在等着班长董坤买票。但直到下车的时候,董坤也没有动。



    一直注意着他们的那个5路公交车上售票的辣妹子,自然把这个情况理解成了集体逃票,堵住车门后毫不犹豫地就撕下了数倍票价的罚款单。关键时刻,董坤仍然保持着高贵的沉默,没有出头。最终是看上去老实一点的张宝,抠抠索索、极不情愿地从底下的衣兜中费了好大劲才掏出了10块钱。



    但那辣妹子不依不饶,说四人的罚金是12元。沈晟无奈,又掏出了5块钱给了她,不过辣妹子却没有找零的意思。



    沈晟年龄大一点,便开始和售票的辣妹子理论。但车上的乘客显然都站在了售票的一边,正义感很强地对几个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学生指指戳戳。其中两个中年男人还开始见义勇为,讨好漂亮的售票妹子一样,上来就强行把董坤、张宝、雷慕白等人连推带搡地请下了公交车。



    沈晟不肯罢休更不肯下车,开公交车的司机就大声鸣笛,表示抗议和警告。乘客中的一个见义勇为者就一把抓住沈晟说:“你伢子莫逮(不要)骄狂,我叫110来修理你!”混乱中,沈晟头上还似乎被那售票妹子揪了一大把,并最终被强行推下了车。



    沈晟他们下车的这一站叫荣湾镇。家在潇湘市郊区的雷慕白把“荣”字总念成“赢”,还说站牌上那个“荣”字还少个三点水。但经此变故,此刻几个大男孩都没了刚上车时咬文嚼字的兴致。



    沈晟从公交车上一落地,就像登陆诺曼底的美国大兵一样先冲张宝撒气说:“她给个单子,你就交罚金?你那么乖咯!坐那破车给五块都多了,你还给那个B子10块,打P呀!”



    雷慕白见沈晟情绪激动,赶紧劝道:“算了算了,花钱买个教训!”



    董坤也打圆场说:“是呀是呀,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沈晟一听他俩窜通好了一样出声,更来气了,说:“你们是阿Q转世吗?教训能这么买吗?教训有这么买的嘛?咱有啥灾要免的?!知不知道维护自己的权益?”



    董坤还想说几句在同学们面前挽回一点面子的话,但沈晟却没给他机会,径直说:“你还是大班长哩,买个车票都不会,丢死人了!”



    说完,沈晟都不给对方回复的机会,兀自跳上另外一辆公交车,向潇湘市革命博物馆赶来。



    “董坤不会这么差劲吧?”房莉莉觉得沈晟的描述不符合自己对班长董坤的常规认识,觉得沈晟夸大其词。贾媛媛则开始沉思。



    “你还不信?不信咱等着看,他们能来不能来!”沈晟似乎坚信自己的判断。



    “也许吧,”贾媛媛说,“我看这地方也没啥看的,要不咱就不等了!回学校!”



    “不等也不用回去呀,好不容易挤车出来!我建议咱们三个逛逛闹市!”沈晟小心地建议。



    “我都成无产阶级了,还逛闹市!先想想咱们咋回去吧!”贾媛媛开始笑着说。



    “我这里还有十五块钱,中午请你俩吃饭都够了!”沈晟大方地说。



    那天,沈晟的判断是对的。董坤和雷慕白、张宝在荣湾镇被轰下车后,的确已经失去了对这个城市的好感和玩兴。加上沈晟像石达开一样独自行动了,三人便中道崩殂,选择了退缩。



    下午3点回到学校后,房莉莉和沈晟想去找董坤等男生讨个说法,但被贾媛媛阻止了。



    已经读完了三分之二《菜根谭》的贾媛媛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于是,整个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今天,董坤却哪壶不开提哪壶,又说要到潇湘市革命博物馆去。



    “我的意思是失败乃成功之母,”董坤示意大家安静后,强调说,“上次咱们没组织好,并不代表这次我们就组织不好。我个人认为,从哪里跌倒就要在哪里爬起来!”董坤今天显得慷慨激昂、信心充足,像正在指挥莫斯科会战的陆军元帅冯·博克一样。



    “就怕哪儿爬起来,还从哪儿跌倒!”蒯晓松忽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引得宽云翔和公东高先笑了。



    “集体活动需要骨干带头。这次咱们兵分三路,打上团旗、按层次出发,在博物馆门口统一集合和整队!”董坤执着地侃侃而谈。让大家明显感到,他是要在这件事上努力争一个面子回来。



    贾媛媛显得心不在焉。他信手翻阅着一本最新的《读者文摘》杂志。刚才也是从她那里,董坤等人知道,兰州的这本《读者文摘》因为冠名权问题,马上要改名了。



    “不是我不爱国,关键是我觉得去看南京大屠杀之类的展览很难受,还有就是,731的那些,不适合女生看!”岑碧琼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我附议副班长!”蒯晓松用了个很专业的词,最近一阵子,他去学校图书馆多了,似乎文化提升很快。林雪曾笑着对他说,爱情的力量真是可以改变一个人啊。蒯晓松就幸福地笑着说,一般吧,其实我也是很爱学习、很追求上进的。



    “我看,是不是征求一下各寝室的意见。我听说305寝室这个周末要组织包饺子了!”公东高说。



    董坤的目光转向宽云翔的时候,宽云翔眨巴眨巴小眼睛,说:“我随大流,不过我建议自愿和自费,实行AA制。因为班费的支出要体现集体原则!”



    “那你的意思是说,咱这次活动不算集体活动了?”董坤问。



    “人家小宽没这个意思,你不要断章取义好不好?”岑碧琼像李小龙的截拳道一样,抢先为宽云翔说话。这一阵子她好像越来越不喜欢班长董坤了。



    董坤说:“我哪敢断章取义,我也是知道尊重别人发言权的!”



    “咱这会开的,我觉得越来越跑题!”贾媛媛终于收起了那本《读者文摘》,继续说:“小宽的意思是多数人参加的活动才适合用公费,部分人参加的就算了,这也体现了公平、公道原则!”



    “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宽云翔听了如获至宝。他暗自埋怨自己,为什么就不具备贾媛媛那样清楚的表达能力呢。



    估计即使按照美帝国主义的议会模式进行投票表决,也还是二比四。董坤就有点失望地说:“那你们的意思是这项活动可以取消了?”



    “别那么极端好不好,我看活动不能取消,但我非常赞同宽云翔的意见,并保留自己的意见。”公东高想左右逢源,所以说的让人不着头脑。



    “算了算了,坚决不去啦,也不讨论了,我先走了!”男干部们的黏黏糊糊,终于让岑碧琼失去了耐心,她起身飞快地走出了教室门。



    “也是,看个破展览还这么复杂,谁爱去谁去!不要攀别人!”蒯晓松也被岑碧琼传染了,或者说他在努力和岑碧琼保持高度一致。说的同时,他已经站起来去追岑碧琼了。



    “咱当班干部的,真得稳当点,否则是没有威信的!”岑碧琼和蒯晓松肩并肩地下楼时,蒯晓松说。



    “该稳当的是你!”岑碧琼笑着看了一眼蒯晓松说,“以后在大家面前不要那么明显,让系里知道咱们,就不好了!”



    一个“咱们”出口后,岑碧琼多少觉得有点脸红,蒯晓松的心头则涌上来一股热血和力量。



    “我记得了,我当然会把握分寸的。对了,咱们去逛街吧?!”蒯晓松建议。



    “嗯诺……”岑碧琼看上去勉强同意了。



    公东高从三楼教室的窗户里看着岑碧琼和蒯晓松的背影,似乎在自言自语:“这天气,娘希匹,两人要是有把伞,就他妈妈的更浪漫了!”



    但这一回,没人响应公东高。



    董坤因为提议没过关,这阵子已经带着情绪看起了高深的《理论力学》。见贾媛媛开始写日记,公东高想围着她转,但最终因为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而选择了悄悄到一边假装看起了书。宽云翔倒是很大方地坐在了贾媛媛所在的那一排。不过,贾媛媛看上去并不想理会他。



    贾媛媛的日记写到第二页的时候,穿着高跟鞋的戈小星塔塔塔塔地进来了。今天她穿着一袭灰色的棉布短裙,衬得两条着紧身裤的腿更加修长,走动的时候,裙摆生风,宛如一只充满闲情逸致的灰鹤在散步。



    “嗨,贾,有你家信耶!”戈小星扬扬手,举着那信给贾媛媛看,一副优雅的样子。班上的信箱原本只有一把钥匙,且归董坤管,但这一阵子戈小星自己也配了一把,客串起了女生们的邮递员。



    贾媛媛也以为是家信,接过来随手放到了一边。与房莉莉等人接到家信后会急急忙忙拆开阅读许久,有时还会流几滴思乡泪不同,贾媛媛一向对家信的态度比较平静。



    “还不赶快看看呀,你也太没孝心了吧,父母写封信多不容易!”董坤转过身,笑着对贾媛媛说。



    “班长,这你就错了。咱们文学社长家可是正宗的书香门第,假了都包换,媛媛她父母吵架都用文言文!”公东高耐不住寂寞,拍开了贾媛媛的马屁。



    贾媛媛不喜反怒,对公东高说:“公东高,你少耍嘴皮子啊,你爸妈吵架才用文言文呢,会不会说话呀!”说完,她开始拆信。



    贾媛媛拆开那信后,惊呆了。



    自己上次连钱包一起丢的那张珍贵的照片,居然在这封信里夹着!



    随照片附的信上,这样写道:



    ———————————————————————————



    贾媛媛同学你好!我是拿你钱包的那个人。对不起,手头有点紧,钱花了,但照片还给你吧!



    我是按照照片后的名字找你的。你一定不晓得,为了找到你,最近我差不多走遍了全市的大学校园。你走路好像很专心,那天我穿着风衣从你们身边走过时,你居然没留意我。



    照片很温馨,让我想到了自己的童年,很羡慕你。有空我还会给你写信的。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无聊,无耻!偷了人家钱包还敢来找人家!”贾媛媛因为莫名恐惧而忽然有点歇斯底里。让董坤、公东高、戈小星、宽云翔等人很是惊诧。



    类似的“恐怖信”,贾媛媛在中学也收到过。不过内容是要求她按照这份信抄多少多少封,然后发给认识的人,那样就会得到平安和幸福;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将会面临祸患。那样的信通常是匿名的,而一开始会给你讲个恐怖故事,但吓唬中学生是足够了。



    戈小星在看了那信后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偷了人家钱,还想打人家注意!”



    公东高在简单了解情况后,给贾媛媛壮胆说:“你别理他,他要再敢来,我一拳揍死他!”



    董坤则说:“我看还是报警吧!咱班蒯晓松和曹闹闹已经打过一次架了,大家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宽云翔说:“恐怕没有用。学校这么大,人家在暗处,校警不可能24小时给咱媛媛站岗吧!”



    贾媛媛望着窗外远远的有挖沙船忙碌的江面,想了一会儿说:“报警是必要的,但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不理睬他就是了!”



    “这样吧,”董坤又拿出领导的样子说,“我们全班男生组成志愿者,近期义务在暗中给媛媛当保镖。只要那家伙出现,我们就一哄而上,按住他!”



    “你说得简单!万一对方是个亡命徒,动刀子咋办?”公东高反问。



    “算了,算了,要你们这些男生真的没用!我一个人保护媛媛就足够了。从今天开始,我和媛媛形影不离!”戈小星说着,上前亲密地揽住了贾媛媛的腰。



    “你?你那么瘦还逞强?起哄还可以!”宽云翔看着戈小星说。



    “我瘦怎么了,吃你家喝你家的了?我瘦得其乐,你胖的可耻,胖的行尸走肉!”不知为什么,戈小星是如此不喜欢别人说她瘦,对着宽云翔就是一顿连珠炮。



    宽云翔感到无趣,赶紧告饶说:“行了行了,戈小星,算哥哥说错了,行不?”



    戈小星白了他一眼说:“谁要你这个哥哥,眼睛那么小!还没芝麻大!”



    公东高哈哈大笑,替宽云翔解围说:“我们小宽眼睛虽小,但眼内有乾坤,小星你可不要看错人!更莫要小看人呀!”



    戈小星也被自己说人家眼睛小给逗乐了,冲宽云翔说:“对不住了,宽云翔,我以后再也不说你眼睛小了!”



    公东高见戈小星很听自己的话,就进一步说:“小星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呀!尤其是高跟鞋,看着让我都心动了!”



    董坤也借机掺和说:“是呀,还是小星会买衣服和鞋子,从你身上啊,我算是体会到了啥叫亭亭玉立!”



    戈小星笑着没说什么,贾媛媛听着不愿意了,说:“你们这群男生,真无聊,我们小星又不是公关小姐,岂是你们可以随便评价的!”



    公东高大略还没听出个中味道,依旧嬉皮笑脸,说:“小星,晚上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戈小星说:“谢谢你的好意,晚上我和老乡有安排了!”



    董坤又笑着问戈小星:“男老乡还是女老乡啊?你老实交代吧!”



    “对啊,肥水不流外人田。谁也不能请走我们班的小星公主!”公东高越说越离谱,让贾媛媛感到他们是在故意气她似的。



    “肯定是男老乡,那广告上都说,只要是美的,大家都喜欢!”



    听到连宽云翔都加入到了这无聊的“大合唱”中,贾媛媛哗啦一声就把日记本扔在了地下,厉声说:“原来想你们都是绅士,不想你们全是嬉皮士,小星,咱们走!”



    说着,拉起戈小星就出了教室门。远远地,公东高听到贾媛媛在楼道里给戈小星说:“以后你不要理睬这几个无聊的男生!”



    董坤有点尴尬。他捡起贾媛媛的日记本并替她放在桌子上后,有点像自言自语地说:“看来,当着另外一个女孩,赞美一个女孩是件高风险的事。跟班上女生开玩笑,也是件麻烦事!”



    公东高则显得天不怕地不怕,他也不再装文雅了,说:“风险个鸡子,蒯晓松不是追上岑碧琼了么!娘希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