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新修好不久的公司厂前大道突然塌陷了一个长约16米,深1.5米,宽约3米的大坑,造成该路段被紧急封闭和禁行。
中学生吴雨在看了林雪给她的信中长篇累牍地讲述他的同学邵若明等人1992年春运期间坐火车回家的故事后,终于失去了耐心。
3月7日,那个估计满大街都充满扛枪进山般女士们的下午,吴雨打过来电话,对林雪抱怨道,我说002呀,你还有完没完呐?你准备让我看得累死呀!告诉你,我都快高考了,我的脑海里早就容不下你那些婆婆妈妈、拉拉杂杂,跟韩剧比起来连口水都算不上的东西了!
林雪说,我以为你很有耐心的。我的写信理念是,要想让别人认真看三分钟,需要花的工夫就至少要超过30分钟。
吴雨说,这跟耐心无关。我觉得诚实的生活方式就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现在是个快节奏时代,讲究快餐文化,你说你一封信写那么长,谁看呀?!
林雪说,你说的对,我写信的时候确实一不小心就会离题,写到别人身上了。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跟欧阳云那一年春节留校期间的一些故事吗?
吴雨似乎生气了,说,看来我显然大幅度高估了你的智商!你这个人咋还不明白呢?你以为跟每一个你认识的女孩子都有交集和故事吗?!真是自恋、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其实你不用写我都知道,无非就是那个什么云关心你呀,和你一起吃饭呀,然后你就义无反顾地暗恋上了人家之类丝毫没有技术含量且感情点极低的事。那时候你们也就十七八岁,爱情就是放个弥天大屁你们都不知道啥味!
林雪觉得这孩子说话蛮有听觉冲击力,就不由自主地笑着说,可,可我当时被煤气熏了以后,人家欧阳云跑前跑后的照顾我,我真的是相当感激,并想写上一段的。
吴雨听了就说,你还是省省吧,人家那是救死扶伤,跟爱情没一毛钱关系。我还以为大学里的爱情多C绵、多浪漫呢,现在看,都是一帮神经病在闲着没事地无病S吟,还不如我们中学生呢!
林雪很不高兴说,你这孩子也太言重了吧。那时的大学跟现在的中学没有可比性的。
吴雨说,你才是孩子呢。言重的还在后面呢,我看你根本不适合讲言情故事!说实话,看了你那几封信写的桥段,我就对那个蒯晓松和岑碧琼接吻的情景还印象深刻,其他的,都是浪费时间和资源。哎,对了,他俩最后是不是也分了呀?!
林雪苦笑着说,还真让你给蒙对了。我之所以没用更多的笔墨去渲染,一是因为那时候我们如你所言,根本不懂爱情,当然也不算爱情,而关键我是想通过一些有趣的故事来写一写现实生活。
吴雨抢着说,狗屁,不管你承不承认,爱情都是客观存在过的。我现在才不关心什么现实生活哩,那是结婚以后的事。我现在看你写的那信,只关心能不能找到感觉!
还没等林雪说话,吴雨忽然岔开了话题,说,对了,002,给你提个建议啊,我最近翻了本关于面相的书,上面说你们男的应该留胡须才帅。男的上唇留髭为禄,下唇留须为官,民间有话叫“宁可有禄无官,不可有官无禄”,说的就是可以不留下巴的须,但不可不留上唇的髭!啥时候你也留髭让我看看。
林雪说,我哪有时间打理胡须。要不,咱们约定,现在你先好好学习,以后我写本让你有感觉的书,然后留一撇小胡子。
吴雨又说,002呀,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呀?跟你说,要是找不到感觉,咱们以后都不认识了,谁还有心思去看你的书?你以为你是张爱玲他二舅呀!
林雪急忙说,也好,那我就挑紧要的写给你看看,如果有缘,等你考上大学后我再慢慢给你补充吧。
吴雨听了,呵呵笑着说,002呀,你以为敲个回车键,你就是诗人了?!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告诉你,从现在看,我们是没有将来的。我现在最关心的是你能不能让我开心每一天,并考上大学,别让我再复读一年!对中学,我都受够了!
林雪说,你不是不关心现实吗,怎么又说起复读的事情来了?
吴雨一时语塞,而后气急败坏地说,此现实非彼现实,我的话你永远不能正确理解!你怎么像我们班主任一样呀?哼,不理你了!
说完,狠狠挂了电话。
林雪心想,现在的小女孩可真极端。记忆的闸门一打开,想收住就难了。下面的故事就是吴雨没有从信上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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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潇湘工学院这个以理工科主导的院校,女教师和女生一样属于稀缺资源。唯一的以女性为主的人文系,被称为全院最小的“袖珍系”。
与林雪想象中“物以稀为贵”截然相反的是,像人文系这类女教师居多的地方,在整个学院充其量就是个点缀,甚至早就被边缘化。虽然据说人文系的系主任图雅玲还是潇湘市九三学社还是民盟的什么执行委员。
与机械系偌大的办公室相比,人文系办公室就和女厕所一样,给人一种男女明显不平等的感觉。今天,这里因为坐满了二十多个留校学生代表,显得更加逼仄,让欧阳云忽然生出了一种挤火车回家的压抑感。
也因为这个原因,娇娇小小、文文静静的人文系系主任图雅玲在留校学生工作会议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罕见地在会议室门口对主管后勤的冯副院长发了一通牢骚。
欧阳云听到,图雅玲的大意是,一个社会对待女性的态度反映的就是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别的系那么多宽大的办公室空锁着你们不用,非要到我们人文系这点书皮大的地方来开会!
当领导是个需要脸皮厚的工作。冯副院长显然早就习惯了别人的不满,泰然自若地呵呵笑着说:“图主任您兰心蕙质、淑女情怀,应该理解一下咯!其他系的领导,不都早早锁上办公室回家过年了嘛!咳,也就是您这儿最高风亮节、最兢兢业业了。再说了,院党委专题会慎重决定,把留校学生工作会议放到你们人文系开,不正是学院人文精神的深度体现么?!”
遇上冯副院长这种思维方式堪称奇葩的人,图雅玲主任也只有苦笑着说:“看来,我们人文系应该感到荣幸、荣耀和荣光了!感谢院党委对人文系的重视和支持……”
包括很多学生都知道,图雅玲不是那种擅长说场面话的人。因此,她最后这句话不但让冯副院长感到别扭和尴尬,就连自己也听着觉得怪怪的。
图雅玲属于那种传统的知识女性。据说有一次在荣湾镇逛市场的时候,她见一盲人手上拿着个写有“可怜可怜我吧,我什么都看不见”的牌子在街头乞讨,居然流着眼泪驻足看了将近10分钟。在捐了10元钱后,她见路人施舍的不多,就走过去拿笔在盲人牌子上写了几个字,路人见状,纷纷慷慨解囊。
盲人乞丐好奇,就问旁边的人,牌子上写了啥。旁边的人说,她写的是:“春天来了,我却看不到她!”
大概是看见今天女生少,机械系那个叫钟离辉的学生会干部在会前进来后故意坐在了欧阳云身边,还有意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欧阳云的肩膀。而后,钟离辉又显得十分绅士地对欧阳云说:“对不起了,学妹!学兄钟离辉这厢有礼了!”
因为在冬季晨练那段时间,一大早掀过班上男生的被子,并被戚响等人在班上公开骂过,钟离辉的大名,欧阳云听说过。
只是今天钟离辉那宛若湖北洪湖的鸭子患了重度感冒般的嗓音生出的这句别别扭扭的、也不知从那段老戏里学来的词,却真的让欧阳云觉得有点恐怖。
因此,她本能地往边上挪了挪椅子。而欧阳云身边的另外几个男生女生在看到钟离辉像演小品一样的表现后,都忍不住笑了。
见欧阳云礼貌地冲他笑了笑,钟离辉又摆出干部的架子说:“学妹,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设38班的吧?”
欧阳云看着眼前会议桌玻璃下压着的一张图雅玲主任漂亮的照片,没接钟离辉的话茬。钟离辉自感无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领带,开始认真准备开会。
很多领导都把开工作会当成了工作。冯副院长对着稿子在会上至少讲了半小时,但内容也就是安全问题、成立留校学生临时团组织问题,以及开放一部分教室给欧阳云她们学习。再就是为留校学生安排诸如护校巡逻、食堂帮工等勤工助学机会之类老掉牙的创意。
欧阳云开完会回到女生宿舍的时候,0栋701寝室内已经只剩下了尹花容。进门后望着尹花容不紧不慢、轻轻哼着萨克斯《回家》的调子整理行李的背影,欧阳云鼻子忽然一酸,泪水就像伊泰普水电站快溢了一般。
尹花容似乎感觉出了什么,转头对欧阳云说:“欧阳,要不,你和我一起回我家过年吧!反正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意思的。要不是我爸急着让回去,我倒希望咱俩在这里过年!”
欧阳云没出声,尹花容就继续说:“唉,现在我对家乡的感觉也很复杂。小时候,我记得一条小河把我们村和其他七八个小村连在一起,有的村有木匠,有的村有裁缝,有的村还有给小猪做绝育手术的先生(医生)……我们村有人家祖祖辈辈酿醋或者做豆腐,所有的行当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市场链。但现在,这些行当差不多都快消失完了,老爸说,他的鱼塘也马上就要被政府征了,现在许多人在村里打牌,无所事事……
尹花容话还没说完,欧阳云已经扑到被子上哭出声来。害的尹花容只有放下行李去劝她。
欧阳云还没控制住情绪,一个身影在寝室门口一闪,结结实实吓了尹花容一跳。
“谁呀,鬼鬼祟祟的,干嘛呀?”尹花容像孙二娘遇上贼一般大声吆喝了一声,连欧阳云也吃了一吓。
“自己人,自己人!是我,我是来问欧阳云留校情况的!”虚掩的门外,来的居然是林雪。林雪说着,努力从门缝里想探进头来。
“谁跟你是自己人?!哼,咋不进来啊?也不怕楼上掉下裤子砸死你!”尹花容坏笑着,对门外的林雪说。
林雪抬头,这才发现头上挂着四五件女生们没来的及收拾的黑色健美裤、红色三角裤以及滴滴答答还掉水的X衣之类。
“进个你们女生宿舍还得登记,太麻烦了。我跟欧阳云问几句话就走!”林雪怯生生地说。
“学校也没什么大的安排,主要就是注意寝室安全……”欧阳云抹着眼睛,认真转达着留校学生工作会议的精神,林雪支着耳朵听着,就差没用个记录本记下来。
林雪转身走的时候,尹花容就笑着对欧阳云说:“我看林雪这同学也没什么坏心眼。要不,其实让他陪你一起吃上一顿香喷喷的年夜饭,也不错的!”
欧阳云努力说:“他呀,腼腼腆腆的,连个女生宿舍都不敢进,我还能够指望他给我去打年夜饭?”说着欧阳云忽然自己先笑了。
把尹花容送上依旧拥挤不堪的5路公交车后,欧阳云的泪水再次像春天的泉水般旺旺地开始外涌。从车站返回女生宿舍,她走了一路,哭了一路,让许多背着大包小包回家过年的学子看着也很难受。
其中一个大男孩操着陕西咸阳口音说,奈个西番女子(那个漂亮女孩)估计麻达了(遇上麻烦了),她老乡熊不顶(真没用)!
陕西男孩的另一个老乡就说,就你好显哗(爱表现),你去支应(帮助)她吧!额(我)们还没平安到家咧!
已经是午后。欧阳云在寝室精心用温水洗了洗脸,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把水杯倒满开水,随便抽了贾媛媛书堆里的一本《青年文摘》,开始推太阳下山般地看开来。
除了照搬照抄,也标点错了也不管,《青年文摘》之类的杂志其实并没有什么突出亮点。欧阳云随手翻开的一页上说的是耶鲁大学的七大行为理念:
1、无条件自信,即使在做了错事的时候也要这样。2、不要有太多杂念,定期定时清除消极思想。3、善于忘记痛苦,为阳光记忆腾出空间。4、敢于尝试,不怕丢脸。5、每天都有新的心情,痛苦不过夜。6、对别人的优秀由衷赞美。7、不一味低调,不一味张扬,始终如一地不卑不亢。
七大行为理念下面编发的则是耶鲁大学的励志语录——
1)要无条件自信。2)定时清除消极思想。3)为阳光记忆腾出空间。4)敢于尝试,敢于丢脸。5)每天都是新的。6)发自内心地赞美别人。7)做人的最高境界是不卑不亢。
欧阳云觉得以上两条都差不多,而杂志编辑肯定是个混子,就一连又翻了两页,见上面又是《曾国藩论交友》,即著名的八交九不交——八交:胜己者;盛德者;趣味者;肯吃亏者;直言者;志趣广大者;惠在当厄者;体人者。
九不交:志不同者;谀人者;恩怨颠倒者;好占便宜者;全无性情者;不孝不悌者;愚人者;落井下石者;德薄者。
欧阳云浏览着这些在她看来全是正确的废话,慢慢地入了梦乡。恍恍惚惚中,她听见班主任让贾媛媛通知她去领压岁钱,人均50万。贾媛媛还笑着对她说,一会儿学院领导还要陪我们吃年夜饭呢!
梦中的贾媛媛今天穿了件藏族服装,边说边高兴地像吴萍那样跳起了甩袖子舞,最后还摆了个巴扎嗨的造型,随即又用吴侬软语念出了一句“不知道,苏州过后,何年何月再有下一班船!”
忽然之间,欧阳云又觉得自己在公东高、裴辈斐、覃于康等人的簇拥下,像公主一样来到了学院的大食堂。
今天的学院食堂,整个大厅都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有点像追悼会的大厅,又有点像春节联会晚会现场,就连走廊里也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彩旗,和纽约联合国总部大厦前一样。
此刻,学院的冯副院长好像正在发表誓师讲话,冯副院长说,今天出席活动的都是学院优秀毕业生,也是历年高考的状元和“黑马”,其中就包括欧阳云和她的男朋友,林雪同学……
进餐厅的门已经被别具匠心地设计成了个心形,就好像二舅结婚时的场面。餐厅的桌子上摆满了整整20大桌各种各样的丰盛菜肴。学院全体领导西装革履、神采奕奕,正和冯副院长交流着,在这里等候留校学生们的陆续到来。
很快,年夜饭就准时开始了。学院的安书记首先站起来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精彩讲话。随后,石校长也戴着眼镜,一句一顿地念着稿子,表达了自己对全体留校学子新春的衷心祝福。
窗外开始飘起了雪花,可这里却充满了欢歌笑语。席间,冯副院长专门端起酒杯来到欧阳云身边,他在打了一个超长的饱嗝后说,欧阳云同学,你印堂发亮、鼻如玉葱、芝兰芬芳、龙马精神,将来即使不能成为祖国的栋梁之材,也至少是可以成为一根美丽的火柴棍的嘛!
在公东高、裴辈斐、覃于康等人前仰后合的笑声里,冯副院长继续说,在新年里,我代表全国各族人民,把第一杯祝福的美酒敬给你,祝你感受到家的温暖、家的幸福,并让学院的人文关怀和温暖,伴随你快乐地学习、成长和最终成才!
随后,当然是稀里哗啦的掌声……
欧阳云是被林雪的敲门声惊醒的。时间已是傍晚。迷迷瞪瞪中,欧阳云见林雪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饭站在寝室门口的时候,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打饭时我一直在食堂坐着,见你没来,怕饭没了,就给你送来了!”林雪不好意思地看着欧阳云说,“刚才食堂可热闹,全院组织了180多人同时包饺子,创下我院的吉尼斯纪录,听说《潇湘时报》的记者都来了……”
见睡意未消的欧阳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林雪赶紧又说:“你别介意啊,我的饭盆是洗了三遍才给你打上饭菜的,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冬瓜炒肉片。”
欧阳云有些感动,一边连连说着自己不介意,一边赶紧把林雪往屋里让。
进寝室后,林雪看着7套餐具像7个女生一样整齐地躺在铁架子上,就问欧阳云,那一只碗是她的。
欧阳云笑着接过林雪的碗,先尝了一口饭菜说:“我也有豪情的一面呢,我妈都说我像个假小子,今天我就这么吃了!谢谢你。”
林雪听了,高兴地说:“我还担心你不高兴呢。‘老板’说了,咱班今年就我和你留校,让我尽可能照顾你一下。再说,我住医院的时候,你还给我送过橘子呢!”
欧阳云示意林雪坐到自己身边,说:“几个橘子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对了,这冬瓜炒肉片真的很好吃的。真的太感谢你了!待会我把打饭的餐票给你!”
林雪听了,有些不高兴,说:“咱一个班的同学,你还这么见外!一顿饭算什么。”
欧阳云就说:“我们大家都是花父母的钱,父母都不容易的。”
林雪说:“是这样的。但你今天要给我餐票,我就不理你了。”
欧阳云笑着说:“你这个林雪,就是一根筋,亲兄弟还明算账哩。好吧,为了让你还理我,抽空我回请你吧。”
林雪说:“湘西女子就是爽快!我们北方人穷是穷点,但讲一个情意,不会太在乎利益的!”
欧阳云听了就说:“这个我好像在贾平凹的作品中见识过,但我觉得这个可能也是你们北方的市场经济不发达的文化原因之一吧。”
林雪说:“是的,你这个观点我很认可。我们老家那一片的人常说,穷大方、富小气,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说着,林雪便催欧阳云赶快吃饭,说怕那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当然,林雪也是急着要把自己的碗拿走。
欧阳云看出了林雪的急切心思,就拿起自己的碗把饭倒了进去,而后说:“我看你是怕天色晚了。这样把,你先回去吧,我慢慢吃。”
林雪像股市解套般说:“欧阳云你可真善解人意。刚才进你们女生宿舍的时候,那个跟中国足球队的守门员一样的老太太让我登记,还真限制了时间来着!”
欧阳云浅浅笑着说:“你还真会形容。对,那老太太要穿身球衣就更像了!咱这学院也真是,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又特死板。男生到女生宿舍来,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雪拿上自己的碗说:“话也不能这么说。就像咱班那个覃于康,老是带着吴萍到我们男寝室去玩,有时候我们都睡了,真尴尬。尽管如此,那个吴萍还说,浪漫,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吃饭,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喝茶,就是浪费时间慢慢走,就是浪费时间慢慢变老,切!”
末了,林雪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专门跟欧阳云交代说,这话可不能让吴萍知道啊。
欧阳云说:“放心吧,其实我也不喜欢覃于康那家伙常到我们寝室来,只是碍于吴萍的面子,不说罢了。”
看着林雪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宿舍走廊尽头的时候,欧阳云忽然在感到了一丝暖意的时候,又被一袭寒意推回到了冰冷的现实世界,且觉得寂寥得更甚了。
她若有所失地在寝室门前发了几秒钟的呆后,缓缓回到屋内提前打开了灯,并试着想从寝室窗户的铁栅栏里去找寻林雪下楼后的身影,但林雪最终却没有出现在那个巴掌大的天地里。
楼上忽然传来了摇滚乐声,像恶狠狠地骂人一样,并伴随着鞋跟敲击楼板发出的简直跟政府要强拆民房一样的咚咚声。
楼上那录音机更响了,高分贝播放的是被称为“中国摇滚之父”的朝鲜族人崔健***年发行专辑《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中的《花房姑娘》。欧阳云曾经听吴萍说过,这个专辑中除了《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还有几首好听的歌,包括:《不再掩饰》、《让我睡个好觉》、《假行僧》、《从头再来》、《不是我不明白》。
看来,整栋女生宿舍并没有因为大多数女生的离开而陷入沉寂。不过,此情此景,给欧阳云的感觉却有点像几个女孩子晚上走过大大的墓地,开始大声一起唱歌来壮胆。
欧阳云正准备随着崔健大哥《让我睡个好觉》的旋律,把那饭吃完的时候,寝室门却忽然被撞开了。接着,像电影中扮演香港皇家警察的杨紫琼一样,闯进来了一个穿着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孩,结结实实让欧阳云的心吓得连续跳了至少五下。
那女孩在上午开会的时候大致和欧阳云认识,一进门就说:“新来的妹子,为啥不到楼上和姐们一起跳舞暖和暖和!一个人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发什么春啊?!”
见欧阳云吃惊地盯着她没吭声。那女孩又补充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中文12班的你师姐啊,跟你们寝室的吴萍熟的不得了,她那该死的伦巴还是我教的呢!”
欧阳云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个跟灭绝师太一样的师姐。就笑着说:“谢谢师姐了,但我还没吃完饭。”
那女孩见说动欧阳云了,也不客气,上来就揽住欧阳云的腰,央求般地撒娇说:“好妹妹,上去玩吧!寂寞死我们几个姐姐了。”
欧阳云觉得自己的腰除了婴儿时让父母抱过、揽过,还从来没被别人这么肆意侵犯过,就生气地挣开那女孩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理解人?!没见我正吃饭吗?”
那女孩见状,赶紧收敛了冲动与放肆,说:“不好意思啊,今天同寝室的姐妹都走了,我心里不畅快。咳,你都不知道,这栋楼里面估计就剩下我们十几个女生了,可怜呀。今天,我跳楼、上吊的想法都有了……”
听着这个女孩说的情真意切,欧阳云的态度也缓和了些,开始关心地问那女孩为什么不回家。
那女孩说:“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言难尽啊。过一会你到1207寝室来吧,我们大家住在一起吧,一个人在晚上会很害怕的。”
欧阳云就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处。这个宿舍有值班阿姨,怕什么!”
那女孩忽然说:“那你的胆子够大啊。可,可我不知怎么了,老是想起前一阵子跳了楼的那个白衣女孩……”一句话,说得欧阳云有些毛骨悚然……
1207寝室今天显得喜气洋洋,就连那日光灯也让欧阳云觉得瓦数要比她们楼下的要高。除了动听的音乐,屋内也用气球和彩带特意装点了一番。而寝室大门上更是用一张红纸作底,凤鸣岐山般写了四颗大字——“女兵基地”。
欧阳云跟着中文12班这位自称是闻一多先生远亲、叫闻洁冰的女孩进到“女兵基地”的时候,里面四五个女生正搂搂抱抱地在灯光下练习交谊舞。
闻洁冰像抓了个战俘一样在向几个姐妹隆重推出欧阳云后,正式宣布说:“各位,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因为不回家聚在了一起。经院党委批准,从现在开始,我们女生宿舍第二临时团小组正式成立!小女不才,暂代小组长之职,希望大家在这个月内配合我的工作!”
就在几个女孩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闻洁冰自己开始带头鼓起掌来。欧阳云觉得这个闻洁冰也蛮有意思,也礼节性地鼓起了掌,算是正式成为第二临时团小组的一员。
通过交流,欧阳云也知道,集合在1207寝室的这几个不回家过年的女生,其实情况还很复杂。
几个女生中,来自日喀则地区的大二学生扎西央宗回家最为艰难。扎西央宗回家,需要先乘坐火车到兰州,再转车到格尔木,随后需要坐三天三夜的汽车才能经拉萨到达日喀则。到日喀则后再转汽车,需要7个小时才能到她家那个叫什么措的偏僻地方。
扎西央宗用流利的汉语说,这一路他起码要耗掉6天,来回一趟费用近两千元。有这两千元,她下学期的学杂费都够了。扎西央宗说,她们藏族特别喜欢狗,并问欧阳云:当狗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你,你是否会觉到自己已经不可救药的爱上了它?事实证明,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它可能劫持了人类特有的结合机制,以确保我们关心和爱护它。
刚才那个对欧阳云动手动脚的闻洁冰是成都妹子,过完年到6月份就要毕业了。但闻洁冰说“仙人板板,人文系居然忘开了一门计算机必修课”,让她们班20余名学生年后需要继续补课。不晓得是不是图雅玲主任管理工作失误所致。
闻洁冰还告诉欧阳云说,寒假期间她要去潇湘电影制片厂实习,看能不能明年分配到峨眉电影制片厂工作。要知道,爸爸妈妈为了这件事,都快花掉3万多了,三天两头就打电话来问学院的情况。
末了,闻洁冰还骄傲地炫耀说:“爸妈对我可好了,已经决定大年初一飞到黄花机场来陪我过年,顺便带我到潇湘电影制片厂看看。”
已经是大二学生的冶金系冶炼40班的钱佳妮来自广西百色。因为家境不太好,刚放寒假,钱佳妮就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周五、六、日都去山南路上的衣服店打工,其他时间还从事家教,剩余时间用来学习。
家在临湘市詹桥镇王婆大丘的程欢欢和陈晓月是表姐妹关系。说话慢悠悠,像老太太过栈桥的表姐程欢欢对大家说,今年寒假她的考研大业艰难,希望姐妹们不要干扰她。表妹陈晓月则是为了拿英语六级证而选择留校陪表姐的。
从陈晓月那里,欧阳云也知道,由于面临越来越大的就业压力,潇湘工学院一些学生都希望赶在毕业前拿到各种各样的资格证书,以增加自己的就业筹码。除了“英语六级”,陈晓月说,现在最吃香的还有计算机等级证和驾驶证、律师资格证等。
这堆女孩中间,最天马行空的是建筑系装饰工程9501班的袁悒悒。这个来自云南的小姑娘说她不回家过年,仅仅是因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胖乎乎的、长着个娃娃脸的袁悒悒,让欧阳云总担心她一笑起来就先消失掉一对小小的眼睛。袁悒悒发牢骚说,去年她回家过年都快烦死和吃死了!一有空,父母就轮流着,像养兔子一样做菜肴让她吃,说是在学校苦着她了。最终,差不多中国十大菜系和扬州八怪吃过的东西都几乎全让她领略了风采,搞得今年辛苦减了一年肥,腿还粗的跟大象的前腿一般,穿不上牛仔裤。
在大家的笑声里,袁悒悒说,她最佩服的就是提出了“三上”(即马上、枕上、厕上)读书法的欧阳修。现在她准备每天看书13个小时以上。
不过欧阳云注意到,学建筑装饰的袁悒悒读的那些书其实跟专业的关联度并不高,甚至可以用“随心所欲”来形容。
除了卡内基系列,袁悒悒睡的那地方还摆有《文心雕龙》、《阅微草堂笔记》、《资治通鉴》,甚至一本《资本论》,从书的标号上看,似乎都是从学院图书馆借出来的。这跟贾媛媛有点类似。但这个袁悒悒比贾媛媛更牛的是她似乎还读跟军事有关的《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等等。
在没认识袁悒悒之前,欧阳云觉得贾媛媛看书多、学问大,现在见识了袁悒悒,欧阳云才觉得真是天外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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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在为欧阳云送了一餐饭后,终于有了种欠债还钱后的心安理得感。自从离开学院那诊疗中心后,对曾经关心过自己的同学,他都以报恩的心情对待。
从女生宿舍出来后,他并没有马上回宿舍,而是拿着饭盆急急忙忙往食堂跑,怕去晚了,大家挑剩下的廉价馒头就没了。
因为报答欧阳云,今天,林雪破天荒地花了五块钱为欧阳云打了冬瓜炖牛肉。为了弥补这一亏空,自己的晚饭他决定用一块钱买三毛钱一个的馒头对付。
因为正在放寒假,潇湘工学院疏于管理,显得比平时要乱。林雪在二次去食堂的路上,远远就见学生食堂对面,多了一对推小车卖煎饼的老夫妻。不知道是专门来潇湘工学院讨生活的,还是被城管之类的人员从前面的山南路上撵进来的,反正有几个穿制服的人正围着两个老人的推车指指点点。林雪走近的时候,不知为什么,那几个穿制服的,忽然发起淫威来,转眼间就将车子掀翻在地,让香喷喷的煎饼落的满地都是。
林雪实在看不下去了,正觉得气愤和心疼的当儿,忽然就见学生食堂里冲出几个穿着篮球服的学子,一拥而上,不容分说,噼噼啪啪就把欺负人的那两个穿制服的家伙给打趴下了。
但那两个老人胆小怕事,含着泪一起过来劝几个打人的学子说,莫要打了,莫要别打了,我们不想连累泥(你)们几个伢子!
此情此景,看得林雪在旁边眼泪哗哗的想流。
“嗨,林雪,还没回家啊?”
坐在食堂的角落里啃完凉馒头,带着莫名的惆怅和忧伤低头往宿舍回的时候,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从旁边拦住了林雪。
林雪转身回头,见几步之外是化25班的一个女孩。因为九二级几个新生班在东阶梯教室一起经常上公共课的缘故,林雪隐约知道,那个女孩叫尚画画。见尚画画提着三个热气腾腾的开水壶,林雪赶紧说:“小心烫着你呀!”
尚画画浅浅一笑说“我才没那么笨呢。”
林雪见尚画画专门放下那三只壶又整理了一下壶盖后,才回应说:“今年春节我不回家,你呢?”
尚画画回答说:“我还得等中南工大的老乡,我们是明天下午的车。我看你班那个什么欧阳也好像没走。”
林雪笑着说:“她呀,跟我一样,也不回去了。上午她还作为我班代表,参加了学校召开的留校专题会呢!”
尚画画一边走着,一边说:“真不明白你们,第一年出远门就不想回家。我不行,我爸妈在北京打工,回家不好买车票,我得回去照顾我姥姥。”
说话间,两人已经并肩而行了。林雪走着说:“来,我帮你提水吧。”尚画画说:“不用,这点小事就不劳你这个大文豪了。”
林雪惊讶地问:“啥?文豪?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谁敢自封文豪?”
尚画画笑着说:“你不是吗?我看上文学鉴赏课,你比中文专业的人还活跃,看样子你真不适合学工业设计。”
林雪深感自豪,但嘴上却谦虚说:“什么呀,文学不就是娱乐娱乐自己么。要说写诗,我那老乡赵春,啊不,我那老乡张宝,就是戴深度近视眼镜的那个,可比我强多了。”
尚画画说:“喔,我想起来了,我看他喜欢跟你班那个贾媛媛在一起,也算是才子佳人了。”
林雪说:“屁!还才子佳人呢!贾媛媛就是喜欢我也不会喜欢他的。但我那老乡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尚画画皱了皱眉头说:“你这男生真不害羞,这么能轻易说一个女孩喜欢你?再说了,你也不能这样说老乡啊。”
林雪自知失言,就自我解嘲说:“真不好意思,我这人一和漂亮女孩在一起,就容易说错话。”
林雪记得,蒯晓松在一次卧谈会上说,女为悦己者容,任何女孩都喜欢别人暗示她漂亮,而不是直接说她漂亮,尤其是那些并不特别漂亮的女孩更是如此。今天一试,果然尚画画高兴了。就听尚画画笑着说:“你们喜欢文学的人,大多比较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
林雪自感刚才脱口而出的一个“屁”字有损自身伟大形象,就开始装斯文说:“浪漫固然是一种大美,但过分了就成为了浪费,正如理想主义倘若走到极端,就是无聊的空想主义一般……”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学生食堂联通男生和女生宿舍的“Y”字形路口处。
尚画画今天梳着的马尾发几乎每一根都是直的,自然地垂在白色羽绒衣的背部,就如同一只俏皮的喜鹊落在了她背上一样。尤其是她那好像刚洗过的、隐约散发着香波气息的头发,黑的简直就如同是上好的苏州桑蚕丝变的。
无风、很静、不冷。瘦瘦高高的尚画画转身而去的影子在逐渐模糊的暮色里是那么的美丽,让林雪忽地产生了一股子前所未有的的冲动。不知咋的,林雪忽地又想到了中学时的裴招弟,便狠狠抓了一把自己本来就凌乱的头发。
这天晚上8点36分的时候,林雪所在的设38班的班主任“老板”,忽然推开317寝室的门,并问林雪,见到欧阳云和戚响没有。
林雪回答说:“欧阳云我倒是见了,但早上到现在就是没见戚响。”
“老板”就叮嘱林雪说:“戚响这家伙有点邪门。今后你们几个小心,别让他带坏了。”并说:“从今往后,一旦戚响有什么异样和异动,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给我报告。”
林雪见“老板”神色严肃,就唯唯诺诺地只管应着。末了,才问“老板”,怎么才能在第一时间报告情况。
“老板”呵呵笑着说:“看你,简直像要搞特务工作一样。实际上就是让你留心一下戚响今后的可疑动向。”
林雪说:“潘老师您的意思,就是让我暗中监视他,对吧?”
“老板”说:“可以这么认为,但不能这么直说。我们没有监视任何人的权力,但可以偷偷这么做。就算帮我做做学生管理工作吧,迟早会有你好处的。”
林雪又问“老板”,啥时候回家?“老板”说:“得个三五天吧,你们这些留校生稳定不下来,我们当学生干部的就没法回家。我们的车票都在学生处领导那里压着呐!”
林雪继续又问:“那戚响晚上要是不回来咋办?我还以为他回家了。”“老板”说:“要是他不回来,你更得赶快来找我。这个二蛋孩子,真愁人!”
那晚林雪等了一整夜,戚响果然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