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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先行一步
    满身泥水的昌河小面包车在老主楼前停稳后,还没等“老板”下车替他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曹处长就在丢下句“刚才拉(那)个整味(政委),是么(我)政协同协(中学同学)!”后,先下车了。



    “老板”追出去喊“曹老师慢走”之际,曹处长已经急急闪进了教学楼那明晃晃的玻璃大门。



    “老板”笑着对随后钻出面包车的张宝和欧阳云说:“曹老师这个人总是这么雷厉风行。看来,现在的权力部门,远远不是拿人钱财、帮人办事那么简单,是权利共享啊!”



    张宝说:“那是自然的,我们那个县就是国土局领导亲戚在城建局上班,教育局领导的亲家是文化局书记,就连公安局领导的外甥都在开录像厅……”



    此时,忽然就听有女声春风拂柳般喊着“老潘、老潘”。



    循声看去,只见穿着一袭淡蓝色裙装的任芳菲,正打着把粉红色的小伞,从老主楼的花岗岩台阶上快步下来。急急忙忙的神态,让人一眼就知道她是生怕泥塑纸糊的“老潘”让细雨给淋坏了部件。身处雨水丝丝流淌,且泛着光亮的石阶之上,任芳菲因为怕滑倒而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提着裙裾的样子,在春雨中更显娇媚和楚楚动人。



    见此情景,张宝和欧阳云相视一笑,几乎异口同声说了句“潘老师再见”后,开始径直向宿舍区走。



    时间已近中午,清新的空气中似乎还飘来了食堂饭菜的清香,远远的,已经有打饭的男生女生们撑着各色的伞花开始向学生食堂彳亍而行。



    见欧阳云的披肩发已经被淋湿,张宝就掏出了自己那方有米老鼠卡通图案的手绢递上,说:“欧阳云,今天多亏了你!否则我就麻烦了,擦擦头上的雨水吧!”



    欧阳云是习惯了用很多同学还不习惯的面巾纸的,就浅浅一笑说:“谢谢,这点雨不算什么。在我们凤凰那边,我们女孩就没有打伞的习惯,你自己擦吧!”



    张宝说:“不好意思,可能是你觉得我这手绢有点脏吧!我看你平时是喜欢用面巾纸的……”



    欧阳云连忙解释说:“不是不是。我主要是觉得你们男孩用手绢有点做作和脂粉气。”



    张宝想着,如果不用手绢,是不是就跟班上的岳冬一样,需要撕一张作业本纸来擦鼻涕,或者干脆就偷偷地直接用手解决问题之际,欧阳云已经停住脚步,和林荫道上迎面而来的一个女生打上了招呼。张宝听到欧阳云称呼那个女生叫扎西央宗,觉得欧阳云这人真的是很有亲和力,真的适合到民族宗教事务委员会去工作。



    欧阳云一身雨水地推开701寝室门后,正亮着小台灯看书的贾媛媛抬头招呼说:“回来了,欧阳,上当了吧?!我说张宝那人喜欢搞恶作剧来着。怎么样,你真去派出所美女救英雄了?!”



    欧阳云一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一边笑着说:“不知道,估计潘老师他们去找他了吧!”



    看上去很冷的、坐在被子里看书的房莉莉听了,对贾媛媛说:“那个张宝看上去很实诚的。我想他大概是想玩浪漫,想在雨天跟你一起打伞出去玩吧。”



    贾媛媛笑着说:“下个雨打个伞就浪漫了?庸俗无聊!人不可貌相,模样不坏的人最需要提防。谁晓得他心里怎么想!”



    “你是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吗?寝室长?”一直躲在上铺蚊帐里的尹花容,忽然探出小燕子一样的脑袋,说。



    贾媛媛没有理会尹花容。见欧阳云拿着脸盆去水房洗漱了,房莉莉又说:“小贾,我要是你,今天就去那个什么马天派出所,万一他真有事咋办?!”



    贾媛媛说:“是天马派出所。咱班男生中,我看有机会进派出所的,除了戚响就是那个曹闹闹了,张宝他那是绝不可能的!”



    估计是觉得自己这话有点过于直白,贾媛媛话罢,下意识地看了看尹花容的蚊帐。



    房莉莉听了,说:“也是,我看那个张宝,在你面前都缺乏信心和勇气,更别说是见警察了!他总不至于一大早就去抢了山南路的银行吧!”说着,房莉莉自个儿先笑了。



    “那也说不准!凭他那篇揭露学院问题的文章,我就感到他属于那种含而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尹花容接过话茬说。



    “还含而不露、大智若愚呢!花容你可真会用词、真会恭维他!就凭一篇惹了麻烦的文章,你觉得你认可他,合适吗?”贾媛媛说着,灭了台灯,看样子是准备去吃饭了。



    此时,欧阳云已进门开始擦脸。随后,跑跑跳跳、欢欢乐乐地带进来一股子凉风的是戈小星。贾媛媛甚至觉得她把湿漉漉的雨水乃至整个春天的烦人部分都给带进来了。



    戈小星一边收着雨伞,一边到尹花容铺位前,用调皮的口气试探着问:“花容姐姐,你今天心情如何、凤体怎样啊?!小妹我有点生死攸关的小事,需要跟你请示和探讨,好不好啊?”



    尹花容听了笑着,扒开蚊帐探出头说:“小星啊,是你变成熟了,还是我变得让人难以接近了?你啥时候学得这样客套了?是不是关于戚响的?直说吧!”



    戈小星拍着小巴掌说:“好啊好啊,算让你给猜对了!刚才戚响在教室问我,你最近心情怎样。我就打击他说,很好很好啊,都有男朋友了!”



    尹花容皱着眉头说:“小星你真无聊,眼睛都长胳膊上了!”



    戈小星就星光灿烂地继续道:“他还问我,他夹在信里的那张1982年的猴票以及1968年的《全国山河一片红》,你喜欢吗?”



    尹花容一惊,忙问:“什么?邮票?哪里的邮票?没见呀!”



    戈小星摊手耸肩,一副遗憾和无奈的样子,说:“唉,还用问,肯定被你撕掉了呗!我都跟戚响说了,你看了第一封信很生气,就把第二封给狠狠撕掉了!戚响听了,那个表情呀,就跟冬天半月湖里的青蛙尸体一样。只是,只是他说,他就给你写了一封信,就是通过邵若明让岑碧琼捎给你的……”



    贾媛媛和房莉莉听得稀里糊涂。欧阳云就说:“这个戚响,心还怪细的,知道我们的花容是个集邮爱好者。只是可惜了那两张好邮票。我看报纸上说,1982年的生肖猴票今年价格一路上涨,那个《全国山河一片红》更是绝版!”



    戈小星听了,就使劲拍了一把尹花容的铺位说:“你这个笨女人!我可以百分百地断定,老太太送来的那第一封信,肯定不是戚响写的!后面你撕掉的不仅仅是感情,也是升值空间和一大笔钱哪!”



    说话间,寝室门又笃笃笃地响了。欧阳云开门后,见是门口值班室早上过来传话的那个老太太,就客气地说:“阿姨,谢谢您啊。”



    就见那老太太手里拿着封信,笑着说:“油(有)家燕燕(贾媛媛)的信。油过(有个)伢子放么(我)卖间(面前),蹭蹭(匆匆)走了,还跟么(给我)一块见(一块钱)!”



    贾媛媛上前接过那信,见信封上依旧是颜筋柳骨的“贾媛媛小姐芳启”字样,知道又是那个影子一样的小偷写来的。在一丝握着炸弹般的恐惧不安和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并还掺和着一点骄傲和烦恼中,她竟然不知道这封信,自己,是该拆,还是不该拆!



    张宝回到寝室已经是浑身湿透,只觉得冷和饿,连裤头也粘在了屁股上,让他十分难受。他甚至怀疑自己一个多小时前面对警察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被吓得滴尿了。



    317寝室内并无一人。张宝正坐在凳子上脱下湿漉漉的裤子的时候,寝室门忽地被冲开了。就见前面摇头晃脑、大狗熊一样跑进来的是覃于康,后面嘻嘻哈哈、踩踏着高跟鞋追进来的是小花猫般的吴萍。



    他两个旁若无人,打打闹闹着,就如同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一般,围着寝室中间那张还残留着早上滴落的稀饭的大桌子,在玩了几秒钟老鹰捉小鸡游戏后,覃于康忽然一个侧翻,像皮球一样滚进了宽云翔的蚊帐里,似乎要跟吴萍玩躲猫猫。



    见这一对活宝宝在别家寝室内如入无人之境,就跟自家一样,张宝忍不住就说:“覃于康,你们,你们没看见我正在换裤子吗?!”



    那覃于康并不理会张宝。吴萍听了,就说:“换裤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脱光,那么啰嗦!以为自己郭富城呀!谁稀罕看你呀!”



    张宝难为情地说:“可,可我裤子全湿透了。”



    见张宝一副冒雨从稻田里插秧回来的惨样子,吴萍就格格格格笑着说:“你宝里宝气的,不会是跟蒯晓松那神经病一样,也倒栽葱跳池塘里了吧?!那样的话,我们女生就更有骄傲的资本了!换吧,换吧,别感冒了,我们躲起来就是了!”



    见吴萍也躲进了宽云翔的蚊帐内,并听到覃于康又开始跟她调笑。张宝赶紧拉上自己的蚊帐,飞快完成了换衣裤的作业。不过情急之中,他居然把背心和裤头都穿反了,站起来穿鞋子的时候才觉得别别扭扭的。



    还没系好鞋带,后面撑了一根拉力器弹簧的、可以实现自动关闭功能的寝室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林雪。



    林雪一眼看到覃于康和吴萍就像柔道运动员一样,在宽云翔的蚊帐里打闹,就皱着眉头喊张宝说:“我想跟你说点事,你出来一下!”



    两人出门来到楼道里后,张宝就说:“到你们315吧。”



    林雪苦笑着说:“这年头,人躲人,哪有净土!他妈的,全反了,我们寝室,我们也没法呆了!”



    张宝转身看看317寝室,说:“覃于康那两人,简直跟疯子一样!”



    林雪也说:“我们315也是。现在岑碧琼和蒯晓松两人,正在一起睡着呢!”



    张宝惊讶地问:“怎么会是这样?!公东高、戚响他们,他们都阵亡了?!也不管管!”



    林雪说:“算了,算了,我们上楼D去吧。那儿空气清新,还能够看到后湖和女生寝室。”于是,两人就从一楼水房门口的楼梯拾级而上。



    苏式建筑看来真是为战争准备的。从宿舍楼四楼的楼梯尽头上楼D,多了一个约七八米长的、突出到楼脊上的、黑咕隆咚的过道。林雪觉得,这个过道倘若两边挖一些洞,在战时架上几T机关枪,或者埋伏上几名像斯大林格勒保卫战里的狙击手,就是一个很好的制高点。



    这3栋男生宿舍的过道和楼D,张宝也是上来过的。过道尽头那个钢筋焊制的铁栅栏,终年落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应该是不让人随便到楼D去的。但不知什么时候,那铁栅栏中间就被人弄断了两根且弄弯了一根钢筋。这样一来,个头不算高的人,就能够勉强钻过去。据说,邵若明也曾试着钻过,但没有成功。还有305寝室那个胖胖的卢瑞星,也因为没通过而下决心再也不吃大肉了,尽管他这决定很可能对不起养猪专业户甚至猪。



    张宝和林雪正准备进那个黑黢黢的、像个炭窑般的过道时,就见有个背影在过道出口的铁栅栏边正喘着粗气撒尿。



    林雪见了,就对张宝说:“我们就在这说吧,不过去了!”那人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急急钻过铁栅栏,跑楼D上去了。



    林雪见四下无人,就轻声对张宝说:“最近,你感没感到不对劲啊?上午,潘老师让我转告你,最近要多加注意了,好像学院和系里正在暗中调查你哩!”



    张宝听了,又惊又气又忐忑,说:“查我?就因为写了那篇文章?!”



    林雪说:“我就知道这么多。估计潘老师让蒯晓松、公东高、贾媛媛等人过去谈话,也是因为你的事。潘老师的意思是,你千万不能再惹事了!”



    见张宝情绪忽然就变得低落,林雪又安慰他说:“不过,我觉得没事的,写个文章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戚响他们,整天抽烟、逃课、惹是生非都没事!你那算啥啊。”



    张宝说:“我想也是,就是觉得气不顺、闷得慌。”



    林雪四下看看,又说:“我再跟你说个情况。一来你要替我保密,二来你不能在意和着急啊!”



    张宝说:“跟我你还躲躲闪闪的!你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林雪说:“就是因为太了解你了,才提醒你。我听蒯晓松和岑碧琼刚才在我们寝室悄悄议论,说,贾媛媛那女的真不是东西,对你一点情义都没有!”



    张宝就不耐烦地说:“上次我不跟你说了吗?这不明摆着的事!我不在乎!”



    林雪认真地说:“我不是说她不喜欢你的事。我是说系里通过她调查你的情况时,听说她不仅不替你说话,还落井下石!”



    张宝听了说:“你别胡说了!贾媛媛她绝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再说,我又对她没恶意,更和她没什么利益冲突!”



    林雪说:“我就知道你打死也不会相信!你以为只有利益冲突才会落井下石吗?很多人出于自保、出于自身发展的需要,或者就是想和跟你划清界限,也会这么做的!”



    张宝说:“没你说的那么复杂吧?!咱们尽量不要把人都想的那么坏,更不要在背后随便议论别人,好不好?!”



    林雪有些激动,说:“什么?我复杂!前一阵子咱俩谈话,我还觉得你复杂呢!这么跟你说吧,假如我是她,看在你暗恋我的份上,至少也会保持沉默和中立。知道吗?这就跟,就跟柏林墙边的哨兵会把枪口抬高几公分一样。这是人品,更是人性!她倒好,据说连上次你跟公东高在班上争论苏联的事,她也给抖搂了出来!”



    张宝记得,上次,也就是他还没发表那篇该死的文章之前,他和公东高在晚自习上争论的是1922年12月30日成立的苏联,在1991年12月21日解体的事。



    争论的时候,公东高自然是坚持报纸上的那些个论调。但张宝就骂公东高是SB透D,或者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并说,从东北到西北,再到唐努乌梁海,像苏联这种割占了中国300多万平方公里领土的坏东西,不解体天理都难容!



    公东高不服气,就说,那都是沙皇俄国干的坏事,跟苏联没关系的。



    张宝听了就说,怎么会无关?退一万步说,二战后期,苏联人在东北劫掠和Q奸,怎么说?!六十年代在边境上陈兵百万,对中国进行核威胁和敲诈,又怎么说?!



    公东高感到和林雪讨论的这一切超出了自己的知识积累,就强说,至少,苏联也是帮助中国打了日本关东军的。要不是苏联进军东北,中国的抗日战争就得延后。再后来,苏联还帮中国建了156个工业项目呢!听说60年代中国饿死人后,赫鲁晓夫同志还立即决定援助中国50万吨糖和300万吨粮食。不过最终被老毛一口回绝了。伟大领袖说:“哪怕把全中国人民都饿死,我们也不要赫秃子一粒粮食!中国人民是有志气的!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把欠苏联的债都还清!”



    张宝听了,就激动地较真说,苏联算什么狗屁玩意儿!要不是美国的Y子弹,二战都得推迟结束!苏联人那是看着日本不行了,才出兵的!前期它可是眼睁睁看着日本人在中国为所欲为的。在共和国“一五”期间,你以为苏联人是白白过来学雷锋,帮你建设家园的啊?其实苏联帮我们建设的是157个项目,还有一个就是著名的秦城监狱,图书馆就有这个资料,你自己去查吧!



    当时,一旁的贾媛媛见张宝和公东高像在吵架,就说,常与人争辩高低,你永远难赢!她还引用《演讲与口才》杂志上的文章说,辩论中一个重要技巧,就是不能跟着对方的思路走。对方抛一个问题,你就接一个问题,是很难最终取胜的。“立”永远比“破”更有效果,也更好掌控……



    当时为了缓和气氛,贾媛媛还讲了个故事,说,苏联解体后,离开权力中心的戈尔巴乔夫在一次聚会中,被一些怀念苏联时代的人当场指责和痛骂。老戈就笑着对那些冲他叫嚣的人说:“别忘了,是我给了你们痛骂我的权利!”



    林雪见张宝陷入了沉思,又进一步说:“你这个人啊,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吗,女孩子尤其如此!”



    张宝忽然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水泥墙上,说:“你不要再说了!你们就是看着我喜欢贾媛媛而妒忌、眼红和不服气,就跟看着元帅被卒子拱了一样!我听,就连曾碧琼都说,贾媛媛是一朵不可能**身上的鲜花!尚枫他们几个就更西下,说我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不是癞蛤蟆,她也不是天鹅,我就是喜欢她,就这么简单!我跟你说,即使贾媛媛真是你说的那样,她也是迫于学院或系里的压力!换了我,我也会那么说和那么做的。当学生干部不易,当女学生干部就更他妈不容易!”



    “她不容易?你容易啊?”林雪也激动了,说:“我们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才需要互爱,而不是互害!可咱身边就有一帮脑子短路或进水的鸟人和屌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踩踏别人、构陷同道、加害同学、同类乃至亲人!殊不知,唇亡齿寒、兔死狗烹,害人终害己!”



    张宝见林雪急了,就努力换了个较为轻松点的口吻,说:“你还说我偏激,我看你才偏激呢!”换了你,作为一个女生,你会在系领导甚至院领导面前,肉麻地说,我们张宝同学玉树临风、德高望重,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比肩唐伯虎、直追司马相如,应该成为机械系的一级保护动物!这不合适吧?!我们恐怕只能跟着老师站队,只能随大流,跟着多数人的思维和判断了!”



    林雪没有笑,他已经听出了张宝说这话的悲凉来。就一低头,说:“你倒是很理解人的。说句良心话,我也没撑住和站直,我也不得不屈服于压力,背叛你、甚至出卖你!你给我一拳吧,我可能会好受点。至少,至少现在,潘老师他已经知道,你的真名叫赵春了!”



    “你混蛋你!”赵春像一把大大的尖嘴钳般,一下揪住了林雪的衣领,说:“你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啊?!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我叫赵春?你忘了你给我爸的承诺了吗?你混蛋,你不是人!”



    林雪哭丧着脸说:“我也没办法,宝哥。当时,那个院报的啥邹总编,当着‘老板’的面都说了,如果我们能够提供关于你的有价值的情况或信息,以后院报上就可以随便发我们稿子的!”



    赵春大怒,一把甩开林雪,说:“你真不是东西!我把你真心当老乡敬着、把你当无话不说的朋友坦荡着,可你,仅仅因为要发个破稿子,就起我的底牌!你忘了,你和你爹是怎么跟我爸承诺的吗?!”



    林雪狡辩说:“上次,上次,你,你不是说,只要过了第一学期,谁还管你姓啥叫啥的吗?”



    赵春松忽然跑过去,扶着那漆黑过道里的铁栅栏,长叹了一口气说:“看来,看来一切跟爱情一样。就像贾媛媛说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了也没有用啊!”



    林雪就掉下了眼泪,跟过去说:“宝哥,你知道的,我这人天生就意志脆弱,经不住考验。要是在革命年代,我肯定也是《红岩》里的甫志高,人家不用给我上老虎凳和灌辣椒水,我就先招了……”



    赵春被林雪这可怜兮兮的话给逗乐了,说:“你也别看不起甫志高那类叛徒。其实,坚贞不屈、视死如归的人毕竟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普通人就存在人性的所有弱点,只要利益大到一定程度,见风使舵以及趋利、背叛和算计别人,才是真实的人性反映。”



    林雪听了,又说:“春哥,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说说我内心深处的压抑和苦闷,或者说是心结吧!你不知道,替人保密,尤其是违心地替人保密,是个多么痛苦的事啊!”



    林雪继续说:“你爸是当官的,我父亲就一老实巴交的农民。我们两家其实是天然不可能有交集和交情的,更不可能成为知心朋友的。可,可就因为我同桌张宝,把他上大学的考分和名额给了你,你爸就让我们去他办公室,几乎对我和我爹威逼利诱,连枪都不小心掉出来了!你们想过没有?我和我爹尊严何在?!内心感觉咋样?



    到学校后,你赵春各方面顺风顺水,甚至写个文章都很容易就发表了。哪像我,先是没了爹,后是一场病,甚至连喜欢一个女孩都心存自卑、不敢表达,怕被人笑话。想想,你凭什么呀?你可以骂中国教育,但论成绩,我们这可是真刀实枪考出来的啊!



    我们考个大学容易吗?我们备战高考的那苦逼劲儿,你体验过吗?你没有!你赵春非但没有,还轻松得手,利用你老子的能耐,冒名D替人家就来和我们一样上大学了!我内心平衡吗?好受吗?我不平衡!更不好受!因为这不公平!”



    听到林雪把内心深处的积郁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赵春先是震惊,后是生气,最后变成了无语和沉默。



    “嘿嘿你母嘿嘿,你们在逼扯什么逼扯哦?”铁栅栏之外,班上那个说话舌头始终拉不直的岳冬过来了,从外面看着赵春和林雪说。



    林雪见是岳冬,就喝问:“小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刚才是不是你在这里撒猴尿啊?讲点卫生好不好!”



    岳冬一怔,拉着个大舌头说:“厶的啊,我练黑根(气功)啦。不信你西西(试试),已经有聊(了)温度啦。”



    说着,岳冬就抓住林雪的手,神秘兮兮地说:“勿动喔,睇唔发根(看我发功)!”



    在稀里糊涂中,林雪觉得岳冬那掌心在对着自己的掌心足有一分钟之际,自己的掌心真的有点发热了,就像对方用透镜在阳光下烧自己的掌心一般。



    林雪像被蚊子蜇了一般弹开自己的手后,说:“岳东,你这家伙太邪门了,还真有灼R感!”



    岳冬嘿嘿笑着,特有成就感地说:“娘的,他们嘿哼系(不相信),黑根(气功)系可邪(是科学)!”



    赵春就问:“岳冬,你练这个有心窍吗?”



    岳冬说:“厶的。让一级机争(意志集中)一点即嘿嘿(可以)哦。”



    说着,岳冬在如释重负地放了一个沉闷的哑屁后,从栅栏外面钻进来,一步三晃地下四楼去了。空气中留下了一股子洋葱加大蒜并掺和着袜子臭和下水道味的神奇味道,令林雪简直作呕。



    赵春在吐了口唾沫后说:“原来我还想着,我们已经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了。现在看来,出身、背景和价值观,才是友谊的基础。我没想到我冒名张宝,就让你们这么瞧不起我!”



    林雪说:“也倒不能这么说。就我而言,我觉得其实是你和你爸破坏了公平和规则,让我从内心深处再也很难真正接受你。我们每个人都有价值底线的……”



    赵春说:“我明白了。高考就是个筛子,公平也好,不公平也罢,他已经让我们这批青年在一定程度上被分化乃至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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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21日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小满,也是夏季的第二个节气。其含义是夏熟作物的籽粒开始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小满。



    上午8点半,潇湘工学院院报的邹总编敲门的时候,安书记正在看《参考消息》上外电关于中国申办奥运会的那些个报道。



    见邹总编进来,安书记笑着说:“秀周(小邹)啊,晓得不喽,争怪(中国)的气根(功)大四(师),蛮力合(厉害)的!猪染(居然)嘚(对)杨澜学(说),两千年第而是气盖(2000年第二十七届)凹隐黑(奥运会),肯定须臾(属于)手抖背景(首都北京)!”



    邹总编就附和着说:“我也觉得应该是我们的。南朝鲜那么落后,还承办了第24届汉城奥运会!”



    安书记就又说:“泥(你)不晓得!泥(你)不晓得!凹隐黑(奥运会)它跟经济无干(关),跟整治(政治)政治干系密接(切)!”



    说话间,邹总编把一份《关于机械系设计工程9238班学生张宝情况汇报》的手写文件,双手递到了安书记面前。



    安书记戴上他那个小眼镜,在浏览了一遍后,说:“泥学学(你说说)吧,贼进(最近),么的私利(我的视力)有点文地(问题),不大看清!”



    邹总编就站着汇报说:“经过我们广泛的访谈和周密的函调,这个张宝,总体上还是不错的。在**年的时候,还响应当时中学的号召,给进京部队写过一份感人至深的慰问信。虽然信里出现了错别字,把‘改革开放总设计师’误写成了‘总射击师’,别的莫的问题。因为这个,他还被吸收进了共青团。现在整个设计工程9238班,团员数量还不到15个……”



    安书记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说:“盖(这)个要的,应该莫的问题哒。”



    “不过,不过在函调中,我们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邹总编辑继续说,“张宝过去所在的那所中学,目前还有一个叫张宝的同学在复读。而他们两个的户籍信息等高考档案,居然是重复的……”



    “泥地疑似(你的意思)是学(说),盖(这)个张宝,是加墨(假冒)的?”安书记忽然提起了精神,问。



    邹总编说:“在与设38班同学的约谈中,有个叫林雪的,和张宝是老乡。他跟我们说,这个张宝原名叫赵春……”



    “拉(那)就肯定是加墨(假冒)地撒!”安书记说着,站起身来。



    在努力而认真地再次看了看邹总编写的那份情况报告后,安书记忽然拍了一巴掌办公桌,说:“是克人(可忍),需不客人(孰不可忍)!么(我)们一定要或(和)盖正(这种)不了(良)风气,作盖交(坚决)陡增(斗争)!”



    邹总编就补充说:“这种冒替别人上大学的事,应属于严重的高考舞弊行为,在我们学院历史上还没有,在潇湘市也不多见。对此,我们也很痛心,不晓得如何办。”



    安书记目光坚毅,说:“此忿(风)但不(断不)扩涨(可长)!必系(必须)延续趋利(严肃处理)!”说着,安书记拨通了学生处曹处长的电话,叫他和机械系谭主任一起,到书记办公室来。



    5月29日是星期六。这一天,潇湘工学院以学生处的名义,对冒替张宝的赵春,作出了勒令退学的处理决定。



    消息是“老板”最先过来通知赵春的,当时已经是晚上9点。



    这天的晚自习前,作为文艺委员的贾媛媛,还提出了一个在班上开展“晚餐文化”的倡议。要求全班每个同学,按照座位顺序,分别轮流主持,每天在晚自习前,把自己觉得有趣的事讲给大家分享。



    为了抛砖引玉,有备而来的贾媛媛就首先站在讲台上说:“我们中国的文字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仅考证谐音,文化含量就很大。大家看,北京,就是背景;上海就是商海;誓言,就是失言;理想,就是离乡;缘分,就是怨愤;失去,就是拾取;清醒,就是庆幸……”



    “当然,”贾媛媛忽然笑着说,“老公,就是劳工;结婚就是皆昏!欢迎大家继续补充!”



    公东高就第一个站起来响应,说:“咱中国文字更神奇的是偏旁。同样的偏旁,不同的字组合在一起是非常有趣的。比如江河湖海、琴瑟琵琶、哼嗬哈嘿、烷烯炔烃……”



    坐在后排的曹闹闹不服气,在下面起哄说:“老高,四个字的算什么本事,说五个字的!”



    见公东高一时反应不过来,曹闹闹就笑着说:“看看,笨死了吧?!你化学肯定没我学得好!我张口就来——钾钙钠镁铝、氦氖氩氪氙氡,还有——锕镧铈镨钕钷钐铕钆铽镝钬铒铥镱镥……”这化学元素周期表,曹闹闹不但背得一溜顺,还字正音纯,就跟《新闻联播》的主播罗京在念追悼词一样。一时,全班掌声雷鸣。



    邵若明见公东高有些下不了台面,就起身说:“我想,这热烈的掌声是大家给我和老高的鼓励和期望,而我也不会有负众望!”



    在大家的哄笑声里,邵若明继续说:“小曹你也别得瑟!你那化学元素周期表,背得连一点剧情和想象力都没有!我刚翻了翻字典,也是张口就来——淳汁满溢濡湿滑,潺流涓淌荡波渣。汗津渐浮潮淹滥,汛泛潇湘溅汝洼……”



    邵若明这一首拖泥带水的水字诗,不但韵脚齐整,而且还透着那么点意境。甫一出口,掌声就搅动了半月湖那一塘春水……



    “老板”和董坤走进317寝室的时候,赵春正在和宽云翔一起谈论英语,似乎是在准备报考今年的全国四级英语统考。



    就听宽云翔发牢骚说:“这该死的外语,妈妈的,论(弄)的我最近是三餐无味、四面楚歌,光单词就背得五脏耗竭、六腑不全!”



    赵春就说:“现在是十个学生,九个忙应试,考得六亲不认、七荤八素,为的是四页试卷三道大题,最后蒙的二不啦叽,一塌糊涂!”



    “老板”笑着把赵春叫到317寝室外的楼道里后,悄悄把那一纸签了院长和党委书记名字的勒令退学文件交给赵春看。



    赵春似乎并无思想准备,在看了那文件后,脸色忽然大变。



    “老板”也不知该如何说,只有先拍着赵春的肩膀道:“好兄弟,多保重吧。老哥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要不,我给你买张回家的车票吧?!”



    赵春噙着泪、咬着牙,说:“不用,谢谢你了,潘老师。我,我早知道就是,就是这个结果的!”



    “老板”觉得多说无益,就转过身,拉上董坤,看上去步履沉重地向楼外走去。今天,在一楼门口,亮着台灯值班的好像是黎君,见了“老板”,还嬉皮笑脸地说:“潘老师,你亲自去一楼上厕所了啊!”



    赵春握着那个退学文件,刚在寝室内坐定,到外面送“老板”回来的董坤就进来,大喊一声说:“宝哥,我们对不起你!”



    赵春看看他,说:“啥也别扯了,叫我赵春吧。我这辈子看来他妈的是再也没机会跟你们在一起了。”



    宽云翔因为前几天参与了系里就张宝问题的调查,对赵春的事有点了解,自然是无动于衷。317寝室内,不明就里的徐阳就问今天究竟是扎(咋)回系(事)。



    董坤没出声。赵春便如实回答说:“学校总算他妈的下手了。给我的处理意见刚才下来了!”说着,把那个红头文件扔给到了徐阳面前。



    坐在书桌前专心练习毛体字的徐阳,看了看文件后,连连说:“几(怎)么可宁(可能)、几(怎)么可宁(可能)呢!”



    随后,他显得很焦灼地在书桌前面踱开了步子。忽然间,徐阳又停住脚步,开始指着董坤说:“节(这)细情(事情),不都是你们当官的搞地(的)吗?!你们他妈的,严正(重)袭击(失职)!”



    赵春所在317寝室的,另外一个叫欧阳林的同学就在上铺说:“球,不就是个通报批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那个本家的欧阳云,不是还被通报过嘛?!”



    宽云翔低着头,一边看书一边说:“可不是通报批评那么简单。可惜了,我们的宝兄弟!”



    欧阳林听了,就急忙跳下高低铺并凑了过来。在仔细看了一遍张宝被勒令退学的文件后,惊讶地对赵春说:“你,你原来姓赵,叫赵春啊你!我的乖乖!”



    赵春冷冷地看着欧阳林,说:“怎么,很惊奇吗?”



    董坤见状,就岔开话题说:“春哥,我觉得,还可以让你爸再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回去复读,再考啥学校,也别考咱这个破学校!”



    赵春说:“我爸也就是在县里小打小闹。再说,现在哪那么容易!你以为高考档案资料是可以随便换来换去的啊?那不成卫生纸了!我爹说,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档案长什么样。”



    宽云翔听了,也说:“是啊,这年头,改名字可不容易,再改回去就更难了。”



    赵春忽然就说,“不过我觉得叫张宝也不错,我都快被大家叫了一年了,忽然再回到赵春,反倒不习惯。”



    徐阳在用蘸着淡淡墨水的毛笔连续写了几个宛如叉着两腿撒尿的“人”字后,说:“系间(事在)人为,但那要看系(是)谁办。俺听老乡雪(说),一个北京高干子弟和一个山西煤老板的儿子吃饭。喝了三瓶茅台后,高干子弟就端着酒杯、大接(着)舌头雪(说):‘给我五百万,就没有我在北京办不成的事!’



    煤老板的儿子听了,就醉醺醺地说:‘哥!额(我)、额(我)给你一亿,你把天A门城楼上那照片,换成额(我)爸滴!’



    几天后,高干子弟找煤老板儿子要钱,说,事办成了。说着,他打开文件包,取出了煤老板儿子的新身份证和户口本。只见那身份证和户口本上,煤老板儿子的名字已经变成了毛岸青!



    宽云翔呵呵笑着说:“一般人可没这个能耐!”欧阳林也说:“徐阳你这是道听途说、胡说八道。”



    见赵春的情绪此时已经几乎低落到了吐鲁番盆地深处,董坤就试着说:“春哥,要不,要不,咱到外面走走去?好吧?”



    赵春忽然不耐烦地起身,说:“不用了。有啥话,就在这里说吧,反正我无所谓了。”



    董坤就说:“你还是想想后路吧!你可不能就这样回家去!回去那多没面子!怎么给亲朋好友和同学交代啊?”



    赵春说:“开G没有回头箭。我是没法回去了。刚才我就想,实在不行,我就去洛阳找一找我爸的战友。他是当地驻军干部,今年春节回家,我还听见他跟我爸通过电话呢!”



    徐阳就插嘴说:“洛阳那么大,你也不能盲目去找他呀。还是先回家再说。”



    赵春冷笑着说:“切,他就是在伏牛山里造机枪,我也能找到他。我爸有他的电话,我跟老爸说,暑假代他去看看他战友,不就搞定了!”



    董坤说:“洛阳是中国的帝脉所在,号称九朝古都。生于苏杭,葬于北邙。要是在你爸爸战友那儿寻个差事干着,也是好事呀!”



    赵春说:“什么九朝古都,是十三朝古都。我爸说,靠洛河岸边还有条路叫九都路。不过九朝也好,十三朝也罢,都是个虚指,九并不是九个的意思,而是多的意思。实际上我看方志上说,那地方至少是十三朝古都。”



    宽云翔听了说:“那地方大概很不错的。我也听说,洛阳的女孩个个跟牡丹花一样雍容华贵、楚楚动人,将来你要找个洛阳女孩也是很不错的!”



    赵春就苦笑着对宽云翔说:“你这SB,真是书看多了!燕山雪花大如席,你见过啊?!水浒里描写山东大汉如何如何的豪气,你有体验吗?!戴望舒在《雨巷》里描写的苏州姑娘是‘结着丁香一样的愁怨’,可贾媛媛她有吗?!”



    徐阳听了说:“那主要是人家不喜欢你。我看江南的女孩子敢爱敢恨。喜欢你了,油(柔)情万种,如杏花春意(雨);不喜欢你了,拒人千里,似铁马冰河……”



    赵春说:“好一个铁马冰河!老徐,你可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啊。不怕大家笑话,以前我确实对她如痴如醉,似乎活着就是为了每天睁开眼睛能够看到她。可近来,我忽然一下子就没有了这种感觉。现在,我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对她,究竟是不是发自内心的!”



    宽云翔说:“我想,我想这个应该跟你的境遇有关吧!处境决定一个人的感情。你现在已是力不从心、无暇多顾了。你连自身都不保,还能继续对她充满爱恋和深情么?”



    一直不作声的欧阳林听了,也说:“爱可能并不是一种感觉。我认为那应该是无怨无悔、愿赌服输的。但听宝哥你这口音,似乎有点输不起的味道啊。”



    赵春说:“我是有点不甘心。以后大家都改口叫我赵春吧。张宝的一页已经翻过,赵春的一页即将开始。终有一天,我要让她后悔,我要让她刮目相看!今天你觉得自己高不可攀,明天,我让你真的攀不起!”



    欧阳林说:“赌这个气倒真没必要!爱到尽头,便没必要再见面,也不可能再重逢了。你可以把她当成一种动力或激励,但没必要再为她而活着。因为这对另外一个肯定就在不远处等你的女孩,是一种不公平!”



    “你们这些鸟蛋,唧唧歪歪的,听上去文绉绉、酸溜溜,跟汉朝那宫殿里的弃妇怨妇似的!人家大宝都要退学了,你们还在这里扯犊子装蒜!你们都他妈的想想办法呀!实在不行,大家就跟着我到学院领导那儿请愿去!”



    邵若明在门外骂着,进来了。进门后,先上来抓住赵春的手,幽幽地说:“本想着,今年再跟你好好练练足球呢。看来他妈的没机会了!他妈的,这个SB学校!唉,现在哥心里特难受!回家时吭一声,哥送送你……”说着,邵若明面色沉重、几乎掉泪,赶紧跑出去了。



    这一宿,成了赵春真正的不眠之夜。他把自己关在蚊帐内后,抱着脑勺,呆呆地看着蚊帐上部。那里,正有一只蚊子在一次次地努力着,试图钻进来。



    因为赵春的事,熄灯后,317寝室今天谁也不愿意开口。但其他寝室的卧谈会,依旧在嬉笑怒骂里继续着,或隐隐约约,或大张旗鼓。在这个世界上,需要纠结和承受的,也仅仅是当事者本人,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发生了任何事、离开了任何人,都会正常运转的……



    勒令赵春退学的事,在次日就开始落实了。首先出动的是学院保卫科的那些胳膊上总是套有印着“护校”字样的红箍箍的校警。



    上午9点多的时候,许多人看到一个胖得几乎连走路都很吃力的校警,像一只熊一样提着根警棍来到了3栋317寝室。推开门后,他操着一口跟安书记一样浓重的湘音,像下最后通牒一样一字一句说:



    “泥闷(你们),拉一锅(哪一个)是藏伯童鞋(张宝同学)?盖(这)是么(我)的公务,请培活(配合)一哈(下)子!暗照(按照)绣像跟鞋眼(潇湘工学院),眼半(院办)及写生去(学生处)的藤子(通知)精神,么(我)们包围凯(保卫科)和更大(工大)排去(派出)所,要泥(你)本周搬出写生虚设(学生宿舍)!”



    赵春笑着说:“没问题的!其实你不来,我也不会赖在这里的,我今天就走!我这就收拾!”



    那胖警察估计活得太悲观了,先前想着今天这事,可能非得采取强制措施,甚至需要打一仗才能办成。不想,眼前这个瘦瘦弱弱的学生,让自己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便夸赞说:“还是大写生(学生)虚指(素质)要的!早晓得,么(我)打个店(电)话就行了撒!”



    胖警察一走,班上几个男生宿舍,甚至楼上的那些个老生,就全把这事当成了热点新闻。



    很多先前知道或不知道的同学,纷纷过来安慰赵春,就连曹闹闹、岳冬也来了。当着很多同学的面,曹闹闹还流着眼泪说:“大宝,你难道真的这样就要走了?!何时动身,我送送你,行不?”



    赵春一声不吭。一旁的徐阳就打圆场说:“不应(用)了,我和317寝室的几个都商量好了,我们送他!”



    曹闹闹感到众人又都盯着他掉眼泪,就借故出去了。



    按照上午订的车次,赵春是晚上才去火车站。这天吃过晚饭后,寻白羽拿着个亮晶晶的不锈钢打火机,到317寝室找赵春。



    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的赵春,寻白羽显得很伤感,说:“大宝,咱也算同学一场,你走时,我就不送了!这个打火机是我爸79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缴获的,正宗的苏联货,给你留个纪念吧!”说着,他把那个八成新的、刻有俄文字样的打火机往赵春手里塞。



    赵春推辞说:“小寻,谢谢你。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能收的!再说,我又不抽烟,拿它干嘛,回去放火呀?!”



    先前已经进来帮赵春忙的蒯晓松听了,就说:“赵春兄弟,都到这个田地了,你说话还这么逗!人家送你,你就拿着吧,以后写文章可以点烟用。”



    赵春也努力笑着说:“还点烟!我写文章就从不抽烟,那是装逼!这个打火机最好送给林雪好了。我看林雪写东西总喜欢抓耳挠腮。”



    蒯晓松接着说:“林雪那文章写的够酸的,我们都看不上。还是阁下那针砭时弊的文章,跟抽老雪茄一样有劲道,是吧,小寻?”



    寻白羽回答说:“就是。大宝看问题深刻,你要真写什么‘月亮啊月亮,我亲爱的舅舅’之类的文章来,肯定比那个贾媛媛强!”



    在蒯晓松的笑声里,寻白羽强行将那打火机塞进赵春的衣兜里后,转身出门。却和迎面进来的林雪差点撞上。



    林雪大概在门外听到蒯晓松说他了,就嚷嚷着说:“谁的嘴那么臭,说我酸了?!”



    赵春就说:“大家随便说说的,都是帮我解闷的,你别上心。”



    见蒯晓松依旧在一旁磨洋工一样帮赵春收拾东西,林雪就如同下棋一样,力将了蒯晓松一军,问:“晓松,你可是大碗喝酒的山东大汉啊,你准备送我们春哥什么纪念品啊?!”



    蒯晓松反应也快,轱辘着眼睛说:“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说说你自己送什么吧!”



    赵春听了,有些生气,说:“大家这样就没意思了吧?我告诉你们,你们谁也别乱花钱!我不在乎你们送我什么,能够跟大家同学一场,我其实很知足!”



    林雪说:“春哥你也不要多想,我们聊表一点寸心,也不算过分。”说着,他炫耀似地对蒯晓松说:“我要给春哥买火车上吃的东西去了。”说完,转身要出门。



    此时,一直躺在铺上不出声的宽云翔忽然起身了,喊着林雪说:“等着我,林雪,我也去!咱俩一块给赵春买点好东西吃!”



    不过后来,在学生宿舍区那个小卖部,等到要出钱的时候,宽云翔却瞬间化成了草鸡。他抠抠索索跟林雪说,自己刚才一急,忘带钱就出来了!最终,还是让林雪包了圆。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将一大包火腿肠和橘子、苹果之类,外加一大桶可乐,掂到了赵春面前。



    离开潇湘工学院前,赵春本想再去和贾媛媛说句话,但最终没有了念想和勇气。从3栋男生宿舍出来,路过女生宿舍的时候,他见701寝室的灯还亮着,就禁不住放缓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