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我真觉得你俩很合适!”王天来在轻轻抿了一口啤酒后,说。
从坐上王天来的面包车,到现在,林雪其实一直对王天来存有戒心,生怕他再生出什么古怪。而自始至终,王天来给林雪的感觉都是谨小慎微,没有许多北方男人一贯表现出的那种随和与大大咧咧。就仿佛坐在身边的林雪是位女士或是领导。
林雪的心思也并不在王天来这里。
透过小酒吧的落地窗,林雪见附近跨马路天桥冰凉的台阶上坐着两个民工大哥,他们好像正在吃烤红薯。看到他们乱蓬蓬的头发和穿着的旧衣服上醒目地留着白涂料的斑点,林雪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活人真不容易。可忽然就见两个民工大哥随手便将吃剩的烤红薯皮扔到了天桥下面的马路上,林雪觉得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这两种滋味,他都不想要,但分明又是如此的密不可分……
虽然是元旦假期,但这家标着“苏格拉底”招牌的小酒吧却冷冷清清,几近打烊。除了林雪和王天来,酒吧角落里仅有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享受浪漫。虽然林雪还注意到,那个穿着清凉的女孩不但喝酒,还故意跟管道坏了的老式蒸汽机车一样,一口一口大吐烟圈,但这个酒吧内的一切却是死的,远远赶不上对面大街上那几家火锅店和烩面馆热闹。
一切就像没几个过街天桥和地下通道一样,洛阳这个唐风不再的城市,总体上还是欠发达的。千万别忽悠别人,打“中西部最宜居城市”擦边球,玩概念营销,根本没有用,资本是最精明的,投资人多现实呀,人家只会觉得你那是捣着憨子MO电线……
杨翠烟已没事。王天来在干冬梅母亲住的那个小区门口满怀心事地请林雪上车,并说想和林雪聊聊之际,也显得很大方地说,想请林雪吃个饭,并问林雪想去哪儿。
林雪如释重负,在小面包车的副驾驶位上坐定后,道:“咱两个大男人吃啥饭了。你要能喝点酒,咱找个酒吧聊聊也好。”
王天来迟疑了一下说:“关键是我还开着车呢。”随后,他又说:“算了,算了,舍命陪君子吧,我也是有点酒量的!”
就这样,两人沿着中州路一路向东,先到了西工的一家酒吧附近。但那家酒吧门口却停着警车,边上看热闹的人说,里面发生了外事纠纷,几个外籍人员与一名中国籍顾客起了摩擦,随后被赶来的5名国人厮打,不但扯坏了衣服,最终还造成两名西班牙人和一名德国人头部、手部受伤。
林雪见王天来一直绷着脸,就笑着问:“平时你看德甲、西甲吗?这回咱洛阳人可给中国足球争光了,西、德联队都干不过咱!”
王天来总算笑着说:“五打三,不光彩。”林雪说:“你就当他们被咱中国裁判给先罚下去两人了。”王天来说:“那咱也够二的……”
在选择了僻静一点的这家“苏格拉底”酒吧后,两人一落座,就好像没话说了。要了啤酒,各自斟上,两人象征性地干了一口后,又陷入了沉默。
本章开头,王天来的那句,是他憋了足有五分钟才说的。
“你真会开玩笑。我要早知道你们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是绝不会去找她的!”林雪看了看王天来,认真地说。
“什么地步?我跟她没啥呀!”王天来对林雪这句话显得很MG,也很警觉。
林雪笑着,低头把玩着那精致的啤酒杯,说:“当一个女孩为你寻死觅活时,你难道不觉得,她已经证明了对你的爱情了吗?你应该珍惜她才对啊!”
“咳,你都不知道是咋回事!我,我其实一直把她当妹妹看,是她太执着、太任性了!”看上去,王天来表情很无奈。
“执着好啊,执着说明他认定了你,这不是我们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吗?”林雪有些不解。
“关键,关键是……”王天来欲言又止,随后说,“算了,一想,我都不想活了。唉,从天堂到地狱,哥只是路过人间!”
林雪没想到,被人爱的死去活来的王天来还这么颓唐,就叹口气说:“也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也许你是想爱情、盼爱情、爱情来了又不敢面对。”
王天来忽然喝完了第一杯酒,用餐巾纸轻轻抹抹嘴说:“我倒没什么,关键是我家人死活不愿意接纳她!”
林雪忽然觉得这个王天来在感情上也是个嚷经(洛阳话,这里是不爽快的意思)人,就喝口酒说:“你这就怪了。我觉得你比我年龄大,也成熟的多,怎么在个人感情上还要家人说了算?!”
“怎么说呢,想想,还是幼儿园好混。你家不在这,当然无所谓了。可我就有点麻烦,你知道,爱情可能是自己的,但婚姻,却是两个家庭乃至两个家族的事。我是独生子女,不可能不考虑父母的感受和意见……”王天来的眼里透出一缕哀愁。
见林雪不吭声,只管盯着那酒杯发呆,王天来忽然又说:“小杨真是个不错的女孩,你好好追她吧,我觉得心诚则灵!”
林雪苦笑着,看着王天来,说:“你也相信‘心诚则灵’?!上午我们在医院差点没打起来,我还替杨翠烟高兴呢,现在你又推来让去的。我们这是在弘扬雷锋精神,还是把人家杨翠烟当成了一盘小菜而客气来、客气去的?”
王天来一怔,顿了一会儿说:“反正,反正我不会再跟她纠缠了,你找不找她,跟我没关系,也是你的自由!”
林雪没有说话,只顾看着外面的世界。对面街头的枫树下,一对看样子是刚从火锅店里出来的情侣,正在大冷天里拥抱、接吻。路过的那些没拉上客人的、显示着“空车”字样的出租车司机,坏坏地使劲给人家鸣笛,一副羡慕、妒忌、恨的做派。
“日复一日单调忙碌的生活,有时会让人忘了自己的存在,”王天来打破了沉默道,“这时,你只需拿一只榔头,在大拇指上轻轻一砸,便可轻而易举找你自己!来,喝完这杯,我们还是朋友!”
说着,王天来率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林雪觉得这王天来总算豪放了一回。但马上又觉得,或许今后两人就不认识了,因为说“还是朋友”的人,可能往往内心已下定了与对方不准备再交往的决心。
见林雪依旧没有动,王天来忽然说:“我比你大,如果有言语不周到的地方,还请原谅。”说完,王天来起身,径直去了照顾这个酒吧的那个染了黄头发还戴着个橘子大的耳环的时尚女孩那边,应该是去付啤酒钱了。
林雪无奈,也一口喝完了那苦酒,并先出了酒吧,到了车水马龙、灯光灿烂、飘荡着火锅和烧烤味道的大街上。这阵子,对面枫树下刚才那对拥吻的男女,依旧冻在了一起一样没有拆开。
王天来随后出门,追上林雪后说:“小林,今天咱们是不是谈的很失败?要不,我还送你回涧西吧,咱们车上继续聊。”
林雪笑着说:“不算失败,我还怕咱俩喝多后,会互相用酒瓶敲碎对方脑袋呢!”
王天来开心大笑,说:“你觉得我是野蛮人吗?为女人打架不值得!”
林雪说:“谢谢你的招待,我想一个人走走。”
林雪原想着,王天来会就这样和自己别过。但王天来忽然一副喝大了的口气说:“你说,我说你这人咋不像个男人哩,这大冷天的,一个人走着有啥球劲,上车吧,上车吧。”
林雪笑着说:“要这样的话,那你就好事做到底,干脆把我送到杨翠烟家的楼下吧,我想上去看看她!”
王天来没想到林雪会提这个要求,不知道林雪意欲何为,就埋怨说:“你这个人有病,不但麻烦,还很奇怪啊,都快9点了,你还去人家家里干嘛?”
林雪笑着说:“你不是不想再和她一起了吗?还操这个心干什么?!”
王天来一时语塞,干咳了两声说:“好好好,我送你去,我送你去。不过,你可不能再给我制造麻烦,否则,我非跟你急!”
一路上两人无话。王天来喝了点酒,开车明显野了一点,也快多了,三下五除二到涧西后,左拐右转,真就把林雪送到了杨翠烟家的楼底下。
就在王天来停住车,隔着玻璃指着一个单元的五楼说“就是那儿”之际,林雪忽然改变了主意。像是对王天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的好,上去肯定又会被人家骂的。”
王天来觉得自己好像被林雪耍了,生气地说:“你这信球孩子,弯弯绕不少,下车下车,我可要回去了!”
林雪下车前又主动伸过去手,说:“来,咱俩握握手吧,你刚才可是说咱俩还是朋友!”
王天来看着林雪,象征性地触了一下林雪的手。待林雪下车后,鸣声笛,掉转车头,先匆匆走了。
林雪抬头看看五楼杨翠烟家,见几个窗户的灯都亮着,知道杨翠烟肯定在家。踌躇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悄悄离开这个其实跟丛嫣然家比较近的小区。
缓缓转到大街上后,林雪才觉得肚子真饿了,因为刚才空腹喝了几杯凉啤酒,加之又被车晃,忍不住,一口就吐到了就近的树坑里。
好不容易步行到3-24单身宿舍,艰难上楼并开门后,林雪忽然觉得浑身无力,手都有点打抖了。
已经是晚上10点。勉强努力给小灵通充上了电,拿钱正准备下楼去吃东西之际,小灵通忽然响了,接通后听出是公司办陈主任。
“小林,我打了你一下午电话,怎么不接?”听上去,陈主任不大高兴。林雪急忙说:“下午我这电话掉水里了,刚弄好,过一会我马上去医院陪护刘师傅!”
陈主任在电话那头说:“我找你不是因为老刘的事。这样吧,你先记个电话,过一会给王总回过去。”
林雪问:“哪个王总?”陈主任不耐烦地说:“还有哪个王总?下午你不是在花店见过他吗?!”
陈主任把王总的手机号说给林雪后,忽然又笑着说:“小林你很有意思啊,可把老刘给气坏了。他说你无组织无纪律,个人主义横行,呵呵,就好像他跟年轻人打架住院多出彩一样!”
听得出,陈主任对大老刘也是不大满意。
陈主任挂了电话后,林雪赶紧拨通了王总的手机号,但却没人接听,又连续拨了两次,还是没人接。
血糖低是很难受的。觉得再不吃东西就会晕倒进而牺牲,林雪赶紧努力下楼,到就近亮着灯的小卖部买了两袋方便面,一边撕开一袋先狼吞虎咽地干吃着,一边上楼来。但到宿舍门口,却进不了房门了——刚才急急忙忙中,他竟然把钥匙锁在屋里了!
林雪窝火地狠踹了一脚那房门后,觉得这个世界真是糟糕极了。一边盼着李二英或者吴成飞赶快回来,一边将另外一包扎嘴的干面也消灭了。
刚把方便面袋子和残存的调料包之类扔到门边上,隔着宿舍门,林雪听到小灵通叫了。他猜测一定是王总回过来的,但又无可奈何,只有咚咚咚地再去狠踹那房门,想把那暗锁给踹开。但很明显,他不是穿着战靴、受过训练的军警或特种兵,几脚下去,脚是疼了,但那扇门却连个缝都没裂开!
林雪又发泄一样连续踹了十几脚门后,周边那些或看电视或打麻将或做其他事的男男女女都不愿意了,纷纷从门里探出头来,问林雪是咋回事,大元旦的折腾个球折腾。有几个到林雪宿舍对面上厕所的女的,还警惕地看着林雪,大概以为他是打劫的。有个孩子则在厕所里说,妈,我刚拉出来,就被吓回去了……
林雪在跟宿舍左边住的那个凶神恶煞的男的表示抱歉之际,那男人的老婆还是啥人,穿个棉睡衣也出来了,咋咋呼呼对林雪说:“真没用,跟打鼓一样,瞅准了一脚不就踹开了!”
那男的估计也觉得林雪没用,说:“我帮你踹!不过踹坏了门我可不负责,今后你屋里丢了东西也别来找我,我们一家可都是懂法守法的人!”
林雪担心这五大三粗的男的会把宿舍门踹出个大洞来,连忙表示感谢,说:“你忙你的吧,我再等等,也许拿钥匙的马上就回来了。”
正说话间,楼下住的那个上次自称“火箭兵”的霍老师上来了,在昏暗的楼道里远远就喊:“被反锁在外面了是不?也不下来找我,开门我可是一把刷子!”
林雪见霍建彬那充满智慧的脑袋在灯光下泛着希望的光芒,便自我解嘲说:“我这记性,真是未老先衰。下楼一趟就把钥匙忘屋里了。”
就见霍建彬走到门口后,从兜里掏出一张第一代身份证,说:“小事一桩!在学校我经常处理这样的问题。”说着,他将那薄薄的过塑身份证塞到了锁扣处,林雪还没看明白,门吧嗒一声就开了,看得刚才说林雪没用的那女的,眼都直了!
“知识分子就是不简单,你这招绝了!”刚才还准备帮林雪踹门的那男的赞叹道。
霍建彬笑着说:“其实咱这单身宿舍的破门,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况且从理论上说,任何问题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说话间,霍建彬又扒拉了扒拉林雪左邻右舍的门,见他们都加了道明锁,又说:“这下我就放心了,今后也不用担心被你们当成贼了。”
林雪客套地要把霍建彬老师让进宿舍,表示感谢,但霍建彬却神秘地说:“不用了,我还有要紧事在办,你忙你的吧。”林雪猜他说的“要紧事”大概是和女友亲热,便没再勉强。
躺在铺位之上,刚准备赶紧再给王总打电话过去,小灵通又响了。林雪以为是王总,但电话里却是杨翠烟的声音:
“人家给你打了几次电话,怎么都不接喔?真生我家人气啦?”杨翠烟的声音软软的、懒懒的,有点舒淇的味道。
但此时此刻,林雪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很机械地解释说,是电话没电了。
“你在哪里?在宿舍吗?听我姑说,我妈上午把你当王天来给骂了个狗血喷头,真对不起呀!”杨翠烟继续软软地说。
“算了,过去了就不说了吧。今天也巧了,正好我们单位有个同事住院,却无意间碰到了你。”林雪说。
“哦,我还以为你是特地去医院看我呢。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过分呀,尽说大实话!我们是敌人吗?只有敌人才对你说大实话。你就不会哄哄我,让我开心呀?”杨翠烟在电话那边一副撒娇的口吻,让林雪内心都感染了些温柔。
“其实,其实下午我去找过你了,还遇到了干冬梅大姐。”林雪又补充说。
“是吗?怪不得一小时前干大姐专门给我打电话,问我的情况呢!”杨翠烟说。
“我,我还,还跟王天来在西工的酒吧见了见面!”除了去杨翠烟家楼底下的事没说,林雪对杨翠烟和盘托出。
“跟那混蛋你还有心思喝酒?你有病啊你!你知道,我现在恨不得杀了他!哼,不理你了!”说着,杨翠烟跟负气的小女生一样断了电话,让林雪又找到了点爱的感觉。
林雪按下回拨键,想把电话再给杨翠烟打过去,但显示却跟以前一样,是纷乱的字符。这才又想起自己的小灵通没有来电显示,便赶紧拨通了小灵通公司的客服热线,要求恢复来电显示功能。
不过那听上去声音娇滴滴的话务员却说,不好意思,先森(生),节假日客服休息,您要办理的业务需要延期到节后办理……
想着以前打寻呼台电话,找“铸造厂的张宝”,对方经常声音甜美地问,是哪个“橘枣厂的张宝”,林雪开始撒气般地咒骂通信公司,只盼着他们明天就倒闭,让那些吃垄断饭的玩意儿,让那些吸血鬼们统统去下地狱。
扔下电话后,林雪重重地和衣躺在了被子上,只觉得今天累得慌,是该好好大睡一觉了。
不到五分钟,还没充完一格电的小灵通又响了。林雪觉得可能是杨翠烟睡不着,想和以前那样跟自己煲电话粥,便打起精神抓过了电话,用很柔美的普通话说:“哈喽,我是林雪,你好吗?”
不料电话那边却传来了斥责声。那声音来自老家大哥。估计他无法享受林雪那甜美的口吻,张口就骂道:“老三,你这是犯啥神经了,过个新年的,话都不会说了?!”
林雪在唯唯诺诺、含含混混解释之际,大哥又说:“都新世纪了,你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刚才妈让我问问你,女朋友谈的咋样了?”
大哥抛出的这个问题,像大头针一样狠扎了林雪的内心一下,也一下子把他扎回到了冰凉的现实世界。林雪觉得自己跟外交部发言人一样没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就反问起了母亲身体状况和家里的其他一些情况。
或许大哥也觉得自己问得突兀,就又对林雪说:“要说你也不小的人了,个人问题也该解决了。现在妈最大的心结就是你的婚事。昨天她又去县城找黄瞎子了,给你禳解了禳解。黄瞎子说,按照你的生辰八字,在婚姻上应该有木助,那女孩的方位应该在东南……”
林雪听了,笑着说:“生辰八字那都是胡扯。按黄瞎子这么说,看来我要找个广东或是菲律宾姑娘了!”
大哥就认真地说:“咱家这情况,都是别人挑咱,你看着差得多,找个能够进咱家门的,抓紧结婚吧。扯别的没用!”
林雪急了,说:“哥,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是个挑的人吗?我从来都不拒绝别人。但这么多年,不管我如何诚心,在感情上就是成不了气候。她们不就是觉得我没钱、没房子,家又是外地的吗!”说到伤心和激动处,林雪觉得眼睛有点潮。
大哥听了,安慰说:“人家姑娘考虑这些是没问题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以后你就跟她们说,房子我们全家会添凑着给你解决的,咱家就不是空手套白狼的主儿!”
林雪噗嗤一声笑了,说:“哥呀,你找嫂子的时候,就是这么直白吗?我倒觉得,不管是钱的问题,还是房子的问题,在考验咱男的的同时,也考验她们女的。我始终相信,对你真心的人,她会信任你,并相信能跟你过上好日子的!”
大哥说:“你这话听着还是有点理想主义。我要是女的,都被你吓跑了。对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女孩对一个陌生人,要建立起信任和信心,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觉得实在不行,咱就先按揭一套房子再谈对象吧,不管咋说,你得让人家觉得咱有个窝啊……”
林雪没接话茬,觉得大哥这又是一贯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老调重弹,又跟当哥的说了些家常话后挂了电话。
一杯热水下肚后,林雪觉得又充实了许多,正想着大哥所说的按揭房子的事之际,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王总。他在电话那头很客气地说:“对不起啊小林,刚才出去洗了个澡,刚回来,让你久等了。老哥我想给你提供个机会,看你愿意不愿意把握!”
林雪觉得又是介绍对象的事,想着跟那个符程程的事,甚至跟杨翠烟的事好像还没完呢,就客气地说:“谢谢王总,最近我正谈着个朋友,不知道再去见别人合适不合适!”
王总哈哈大笑,说:“你这孩子真没出息!怎么满脑子尽想着找女朋友。男人应该是事业第一、家庭第二、爱情第三。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到社会上发展发展,我这里正好有个机会适合你。”
林雪一听跟工作有关,就认真地说:“王总,不瞒你说,现在咱单位确实情况比较差。但不管怎样,陈主任他们对我不错,我觉得要是跳槽了,就对不起人了。”
王总说:“我知道你这小伙子是个讲义气的人,但生活实际也得考虑啊。你说的,我会给小陈讲。我想着,你可以一边在单位干着,一边搞搞兼职,虽然辛苦一点,但收入会高一些的。”
听王总说的很周到,林雪就说:“那好吧,王总,我听你安排!”
王总说:“是这样的,我有个战友在电视台的周末部,她那儿缺个修改稿子的编辑,你可以去试试的。如果可以,我明天就把你的情况给她说说。”
王总挂了电话后,林雪忽然觉得这个单身宿舍也不那么冷了,更觉得生活对自己其实不薄。虽然在爱情上东不成、西不就的,但包括史师傅、陈主任、王总在内的许多人,却总是惦记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帮助着自己。
快到11点了,看样子李二英他们两个不会回来了。林雪正准备和衣睡觉之际,宿舍门外又笃笃笃地有人敲了。
林雪应了一声后,正准备下去开门,门已被推开了。进来的却是穿着件大皮衣的芮秋波。
林雪赶紧坐起身说:“哎呀秋波,是你呀,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刚才在门口楼道里看见了林雪扔下的泡面包装袋,芮秋波一屁股坐在林雪面前的椅子上后,就以悲悯的眼光看着林雪说:“大雪,你过得也够苦、够可怜的,怎么大元旦的还吃泡面啊?是不是缺钱了?泡面都是垃圾食品,除非万不得已,谁还吃啊!”
还没等林雪开口,芮秋波又埋怨说:“下午的时候我就来了。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你整天忙什么,怎么连女朋友都顾不上了?!”
林雪觉得芮秋波在开玩笑,但看他说得邪球认真,就说:“我还顾不上女朋友?跟你说,下午我就是去找女朋友了!”
“什么?你去找女朋友了?下午我还在你这门口遇到一个女孩呢。我以为她找错门了,但那瘦瘦高高的女孩说,她是你女朋友。”
林雪吃了一惊,连忙问:“秋波,你没蒙我吧?那女孩长啥样,穿啥衣服?你不是眼花或是逗我开心把?可不敢(能)瞎球乱说啊!”
芮秋波眨巴眨巴眼睛,说:“看看,着急了吧!我都结了婚的人了,你看我像是那种瞎球说的人吗?”
说着,芮秋波又拿起林雪那个正在充电的小灵通,鉴赏文物一样端详了一番,说:“大雪,我觉得你这个老古董也该换换了。我听说小灵通马上就要淘汰了,再说,你这玩意儿总是关键时刻就打不通,那个女孩也说,给你打几次电话,就是联系不上你!”
林雪猜想着,那女孩可能又是符程程,便不再吭声了。
自从芮秋波结婚后,林雪跟他说话就不再随意了,所以尽管累得要死的林雪想直白地问芮秋波今晚的来意,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大致觉察到了林雪眼神中的疑问,芮秋波又说:“晚上没啥事,媳妇又不在,就想过来跟你聊聊。对了,下午我见来找你的那女孩跟,跟张曼玉有点像……”
两人正说话之际,宿舍门又被轻轻推开了,先前那个帮着林雪开门的霍老师进来了。见芮秋波在,忙文绉绉地说:“我以为林秘书你这没人呢,哎呀,晚上觉得邪球没劲,就想上来跟老弟喷喷,没想到你这还有贵客临门。”
林雪打起精神把芮秋波引荐给霍老师后,说:“大家都是性情中人,以后都不要客气了,没事时,都来我这聚聚、聊聊。”
就听芮秋波说:“唉,还是当老师的好啊,整天跟牧羊人一样看着学生,闲球没事社会地位还很高,可不像我们开机器的个人,说了都是辛酸啊!”
那霍老师听不出芮秋波这是夸他们还是贬他们,就说:“隔行如隔山,你看到的也只是表面。我们当老师的,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别人还不领情,其中的委屈和苦涩,也是一言难尽啊。”
见林雪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霍老师又说:“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再叨扰了,咱们有空再喷、有空再喷。”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芮秋波见状,屁股也不好意思再沉了,也说媳妇就要下夜班了,该去接媳妇了。
林雪没有客套地挽留,只想着这两人赶紧下楼,自己好睡觉。
不想,那霍老师出门后又折返了回来,说:“林老弟,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我有个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林雪有点不耐烦了,说:“你这人就是客套他妈的三次方,咱楼上楼下的,有什么不好说的!”
芮秋波见霍老师看了看他,知趣地说:“你们聊,你们聊。”随后一道烟地出门,跑下楼了。
见四下无人,霍老师忽然说:“我们学校有个女老师,人很好的,想给老弟介绍介绍,但又不知尊意如何?同时,我还想知道知道,你跟你的那些个女朋友们,都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林雪一听笑了,居然睡意全消,说:“霍老师你可真瞧得起我!还我那些女朋友,好像我多有魅力似地。不怕你笑话,我现在就跟那曾国藩绞杀太平军一样,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霍老师呵呵笑着说:“是吗,看不出,真看不出。我觉得你很实诚、很潇洒、很随和的,没想到在女孩们面前也是怀才不遇啊。”
林雪说:“屁,实诚就是木讷和没用的别名,潇洒就是阿Q精神过旺,至于随和,其实就是无可奈何。还怀才不遇,我他妈要是怀里揣着财富,哪有不遇的道理啊?”
霍老师被林雪这席牢骚话说得没了词,顿了几顿后又说:“也是,现在女孩们才不喜欢实诚人哩,你骗她,她反倒高兴的不得了。不过,不过我那女同事是教语文的,我估计她能跟你尿在一起,有机会的话,我给你们扯扯线、搭搭桥。”
林雪第一次听到男女之间也存在能否尿到一起的问题,而恰恰这话又出自一个老师之口,不禁哑然失笑,说:“霍老师你说的真是大实话,要想结婚成为一家人,就得不但能吃到一起,还能够尿到一起。”
那霍老师哈哈哈大笑三声后,几乎是转身飘然而去。
宿舍内恢复了平静。就在林雪又寻思着芮秋波刚才说的下午的那个瘦瘦高高的、像张曼玉的女孩是不是丛嫣然的时候,芮秋波忽然又推门进来了。
见林雪惊奇地看着他,芮秋波说:“不好意思,大雪,刚才我下楼后又觉得,这事还得跟你说说。”
林雪说:“究竟啥事啊,吞吞吐吐的,今天你是怎么啦?秋波?”
芮秋波忽然变了脸色说:“大雪,我想打架,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说着,像周杰伦般从腰间抽出了一个尺把长的双截棍来。
林雪一惊,脑海中所有关于那瘦瘦高高女孩的猜测和想象统统被吓到了九霄云外。
就见芮秋波把双截棍丢桌子上后,一屁股坐倒在了林雪对面李二英的铺位上后,捂着脸看着天花板说:“事情到了这地步,我也顾不上什么了,飞燕,飞燕她,她叛变了!”
林雪听得出,从朋友嘴里说出的“叛变”是什么意思,就问:“多长时间了?你咋知道的?你可不能疑神疑鬼呀!”
芮秋波低着头说:“半个月了。他妈个逼的,今天我追到了他们租的那房子里,那男的居然指着我的鼻子说,我要不要她,他就娶她。当时就想跟他拼命,但被飞燕抱住了……把我推出门的时候,她还哭着递给我一包纸巾,说是提前给我的七夕礼物,让我省着点用……”
林雪只觉得一股子热血冲到了脑子里,只想着要当时在场,也一定会冲上去帮着芮秋波把那对狗男女撕成碎片解恨。他腾一下站到地上后,对芮秋波说:“我马上给胖子打电话,我们过去找他,给你出这口气!”
说着,林雪专门换上了他那双盗版的3515厂造的、鞋头有钢板的军靴。
见芮秋波有点犹豫,有点迟疑。林雪说:“怎么,你没胆量,不敢去?那你跟我说这是啥意思啊?”
芮秋波说:“我感到今天他们肯定已经有防备了,我觉得改天我们直接去抓现行,出其不意,暴揍他们一顿。”
“抓个屁现行,就今天去,杀他个回马枪。”林雪说着,几步从刀板下找出了李二英偶尔在宿舍做饭用的那把锋利的不锈钢菜刀,又从墙上撕下块报纸包了,揣到了怀里。
芮秋波见林雪头脑发热,就小心地说:“你准备动刀啊?我们扇他一顿耳光,最多用双截棍敲他一顿算了!”
林雪说:“我这是预防万一,打架不准备个像样的武器,肯定吃亏并缺乏底气。这个你不用管,反正从明天开始,咱俩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芮秋波听了说:“好歹咱也朋友一场,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了?你瞧不起我了,是吗?”
林雪大怒,道:“你这球孩子,咋就不明白呢?万一被警察逮住了,咱们就不能说认识。否则就是有动机、有预谋的犯罪,明白吗?”
说着,林雪急急拨通了李胖子的手机,简单跟李胖子说了说芮秋波的情况。那李胖子本来已经光屁股睡觉了,听了也是义愤填膺,说句“我马上开车来跟你们会合”后,扔了手机就赶紧找裤头。
大约20分钟后,李胖子开的那辆挂着军牌的褐色小车便亮着明晃晃的灯,停在了3-24楼下,并开始用烦躁而尖利的鸣笛催促林雪和芮秋波赶紧下楼。
到车上后,李胖子见林雪怀中揣着东西,就问林雪拿什么了。林雪掏出菜刀后,李胖子接过去掂了掂,说:“你这刀太轻飘。砍人得用重刀,看我这把!”说着,李胖子从腰上解下把一尺长的匕首来,炫耀一样说,“我这是正宗军刀,砍、刺、锯、剁、劈都可以,比你那厉害多了。”
林雪说:“你早不说!我还以为用刀和开车一样,越轻巧越好使呢。”
李胖子说:“真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永远不要恨你的敌人,因为那只会影响你的判断力。你要真干,你就是拿把螺丝刀捅对方一下,造成的杀伤力也比菜刀强。在所有的近战工具中,菜刀是最他妈没用的,这就跟经常用它的种地农民一样!”
李胖子说着,轰了一脚油门开车疾行。直到遇到红绿灯后才问芮秋波,去哪个地方?
芮秋波想了想说:“去丹利士量贩门口。我估计他们肯定会从那里逛出来!”
林雪急忙参谋说:“与其去那里搞伏击,还不如到他们老窝守株待兔、釜底抽薪!”
李胖子想了想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去他们住的地方等最靠谱!”
但芮秋波却坚持要去丹利士量贩门口。还说已经打草惊蛇了,今晚他们不一定会回住处去。于是,三人乘着夜色,将那军车悄悄驶进了丹利士量贩门前的一片车海中。
虽然已是晚上0点多,但这个卖场却因为元旦期间铺天盖地的广告和花样繁多的促销活动忽悠劲大,依旧显得很红火。很多人在卖场流连忘返、进进出出,让一切宛如白昼一般。
引人注目的还有那卖场门口展开的“慈善一日捐”活动。不过虽然大红色的募捐箱格外醒目,音箱里也一遍遍宣传着知名不知名人物奉献爱心的感人故事,但募捐的人却寥寥无几。让人觉得你跟一个没有信仰,或者说信仰复杂、充满市侩味的民族谈慈善捐款,真的是找错了对象。
不过,就在林雪这样想的时候,出现了感人的一幕:远远就见一个老乞丐拄着木拐,脚步缓慢地走到募捐箱前,将碗里乞讨来的钱都倒了进去……
李胖子当然管不了这么多。他一边抽烟,一边策划说,过一会秋波你认准人了,就指给我们,你不用出去。到时候我出去假装找他们岔,转移他们注意力,大雪你迂回上去后,瞅准了就闪击那男的。记住,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准、狠、稳。更别害怕,当你步入敌人射程时,敌人就在你的射程内。得手后,大雪你就往南边那个城中村里跑,记住,跑得越远越好,万一被警察逮住,死都不要承认咱俩认识!
芮秋波问:“那我和你的车咋办?”
李胖子说:“这个没关系,我会在完事后叫战友来开走车,并送你回家的,记住,你一定不能露头。”
芮秋波又说:“可飞燕她认识你们两个,肯定知道是我让你们干的。”
林雪听了说:“就是要给他们个教训,就是要让她知道,行,咱就这么干!”
就这样,三人像等待角马群渡河的鳄鱼一样瞪大着眼睛,静静等着猎物从那灯火辉煌的卖场里出来。
10分钟后,芮秋波忽然又说:“要不,要不你们不要动刀了,只要狠狠给他一个大嘴巴,我就解气了。”
李胖子没出声。林雪则不耐烦地说:“定住的计划就不要变了,秋波你瞪大眼睛看清楚,只要那男的出来,就指给我们,然后你就看好戏吧!哼,让他们知道知道,乱搞是伴随着血染的风采的!”
此时,就听李胖子忽然说:“不对,咱下车的时候,不就暴露车位了吗?埋伏点离出击点过近。不行,咱还得提前出去才对。要不,咱俩先过去等,到时候让秋波按一下喇叭咱就动手。”
林雪说:“这个没问题,你把车想办法停到僻静处,只要远远能看清楚门口出来的人的脸就行。”
就这样,李胖子又启动了那小轿车,几经折腾,总算又将那车隐蔽了起来。林雪现在算是彻底放松了,下车的时候他看到芮秋波瞪大着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那卖场的门口,生怕猎物在眨眼间消失。
林雪和李胖子就守在那卖场门口,假装闲聊和抽烟。但半小时过去了,仍旧不见芮秋波发信号。已经快到1点了,那量贩在喧嚣了一天后也显出了疲态,快要歇业了。李胖子着急了,转身找到小轿车边敲敲车窗说:“秋波,你肯定判断错了,我估计那小子不会从这里出来了。”
芮秋波则坚持说:“飞燕就是在这里卖东西的,他们肯定在量贩下班后出来。我以前就经常是在这个时间耐心等飞燕出来的。”
随李胖子过来的林雪埋怨说:“都啥时候了,你还飞燕飞燕的。妈的,那女的她还是人吗?”
说话间,林雪只觉得眼前一黑,进而听到整个量贩都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