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有近50年历史的上海市场商圈,最近正在搞拆迁和扩建。过去那个标志性的钟楼已经面目全非。远远的,那个摘掉了时针和分针的破旧大钟,只剩下七八个残留的时间点,大概因为有碍观瞻,虽然很晚了,还有几个工人悬挂在上面,正将那剩余的时间点逐步抹掉。
可能因为最近生意不大好,今天这家火锅店明显有点宰人。仅啤酒就上了八瓶、开了六瓶。要不是林雪赶紧拦住,那个手脚麻利的小姑娘非给全都打开不可。
穆莹莹一走,林雪心情不好,就看着那小姑娘说:“服务员,你开酒,为什么不问我一声?我一个人能喝完八瓶吗?!你觉得我是酒囊饭袋,还是酒鬼?!”
那个左眼睛下面有颗痣的服务员格格格笑着说:“先森(生),不好意西(思),我们这里酒水有最低消费标准,一般每桌是一件啤酒!”
林雪又吃了口涮羊肉说:“不早说!去吧、去吧!”本能地想掏小灵通,但没掏出来,也没法叫李胖子、芮秋波等人过来帮嘴。林雪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憨吃那一桌子的菜,并一杯接一杯地灌自己啤酒,有点发泄、赌气或惩罚自己的味道。
与林雪自斟独饮的落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不远处空调附近那一大桌上的五六个洋溢着青春激情的大男孩。除了频频推杯换盏,除了高调地把啤酒杯撞得咔咔咔咔响,并让泛着白沫的啤酒洒溅出来,他们的话语也充满了喧嚣,甚至笑的都非常夸张。
喝了几杯酒,林雪就听明白了,原来是几个高中生在请他们的师兄搞派对。就听正对着林雪的、那个穿着肚子上印有变形金刚图案T恤的高中生在虚心讨教道:“师兄,我们马上就要考大学了,能不能跟大家说说,你上大学的感受是什么?”
坐在主宾位子上的那个穿着和造型都像朴树的大男孩拍拍边上小师弟的肩膀,假装深沉和优雅地抿了口啤酒说:“怎么说呢,当四年的欢乐与激情过后,大学提起裤子,冷冷地对我说:你可以走了,把青春和金钱留下。泪流满面的我此刻才发现,不是我上了大学,而是大学上了我!这就是我最大的感受……”
那高中生和几个伙伴在爆笑后,激动地说:“师兄,你感受真是深刻啊,谢谢提醒,受教了!现在我明白了,不管我上,或不上,大学都躺在那里!不管我喜欢或不喜欢,高考都必须要参加!”
高中生边上,那个胖乎乎的短发男孩就慢吞吞地补充说:“我已经做好了**的心理准备……”
在又一轮碰杯之后,林雪就听那“大师兄”又以“过来人”的口气说:“青春在流逝,我的内心其实很纠结、很纠结。有些事情,你们因为不了解深层次原因,还没有看透!”
见几个小朋友都看着他,“大师兄”继续说,目前在各个大学,农村生日益减少。网上的调查显示,在北大和清华,来自农村的生源仅占15%。与此同时,很多官员子女,获得了加分或特招机会。在知识经济时代,大学教育被赋予了改变命运的使命,但在起点上,公平已严重失衡!最关键的是,知识改变命运这一信念,本身已经坍塌。现在,我们这些大学生就业渠道不畅,处在社会下层的孩子通过教育实现向上流动的成本越来越高,阻力越来越大、动力越来越小……
穿变形金刚T恤的那高中生听了,就说:“师兄,你说那么沉重干啥!在我们学校,特权早就无处不在。我们同学的爸是开矿的,我们上个重点班,爸妈排队等几天几夜,也没他爸找人的一个条子管用。我暗恋的那女孩,他爸是工商局的,她过生日搞派对,都是她爸过来签的单。听说寒假他们一家出国玩,回来全都报销!”
短发小胖子也说:“你说的那都不算啥。我们班几个整天混日子不好好学习的,你以为是人家笨?那是人家觉得不值顾(值得),不想费那劲!我听他们说,好赖混个中学毕业证,就可以通过爸妈的关系进石化电信等垄断企业,轻轻松松拿高工资!人家整天谈恋爱、玩女生是有资本的,咱们要跟人家混一起,就是自不量力和真糊涂!”
“大师兄”觉得不可思议,就说:“你们小屁孩懂个啥呀,还谈恋爱、玩女生!我在大学期间就没谈过恋爱,也没追过谁,连暗恋对象都没有,不也很好吗?”
小胖子的另一个同学就大着舌头说:“大哥,您是真清高,还是装大头蒜啊?您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呀?!你没听那个顺口溜说,‘幼儿园女生没人爱,祖国的花朵最可爱;小学女生不恋爱,这人根本不懂爱;初中女生不恋爱,这人恐怕不实在;高中女生不恋爱,这人思想有障碍;大学女生不恋爱,一辈子都会没人爱!”
小胖子也进一步帮腔说:“大哥,我能叫你一声厂公吗?不怕你伤心,你要在咱班,你的级别就是东厂总督!我们学校去年已有男生因为爱情申请退学了!人家说,不想把理想葬送在无聊的考试中,人家的理想是和心爱的女孩一起生活,哪怕砍柴、捡破烂为生都行!再说了,现在的女孩子,毛都还没长齐,早就被别人干了。到了二十几岁,不知道被多少人上过!一月换几个男朋友,还说人家骗了她们的真心,骂世上的男人都是坏男人!”
“我家对门那个小学女生更猛!”穿T恤的那高中生喝口啤酒道,“听我妈说,她的作文里现在就有了这样的句子——当我长发齐腰,当我身体有了曲线,就会,隔着时空,睡你……”
于是,又是一片欢笑声,又是一片碰杯声。
火锅店收银台后面挂着的那个钟表,显示的时间已经是晚上9点15分。负责结账的那个女孩此时早已无心恋战,就见她把话筒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腾出双手一边算账,一边在跟闺蜜还是谁在说:“我现在想他,想得饭都吃不下,真是太恶心了!这恋爱,真他奶奶个逼的没法谈了!我那信球男友居然跟我说:如果他和张惠妹同时掉水里,让我千万不要救他,他要跟张惠妹死一起!去他哒嘞个蛋!”
街上又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像消防车的,又像是警车或者救护车的,该走了。
今天,林雪一个人一顿饭吃掉了200多,这是他有史以来独自一人吃饭最奢侈的一次。除了已经开启的啤酒没法拿走,最后是能打包的尽量打包。最终,林雪走出那火锅店时,已经像吃了一根擀面杖一样,腰都弯不下去了。
街头依旧充满了热闹和纠纷。此刻,前面一二百米的地方,五六个城管正在围殴一对摆摊卖小吃的夫妻。丈夫太瘦小,被一个耳光打得鼻血直流,妻子上去想护丈夫,结果也被几个城管拳打脚踢。一个晚上还戴着墨镜的信球还高喊“老子就是土匪”!一副无所顾忌的模样,似乎都在竞赛无耻,都在比拼残暴。
林雪晃晃荡荡,一脸麻木和迷茫地走过路、过后,来到了冷清清的公交站台上,打着饱嗝和醉嗝,耐心等待晚班车。终于忍不住,就对着马路边的绿化带,也尿了一大泡,随后又吐了几口。
提着几袋子生菜和熟菜,终于吃力地回到3-24单身宿舍后,林雪见寝室亮着灯。推门进去后,就见吴成飞在灯光下一个人盘着腿,正在摆象棋棋局。此刻,他那一副残局已经成了“车马不出城、步步要将”,红方势众,却无法拿下已成孤家寡人的黑方。
见林雪醉醺醺进来,吴成飞扔下棋子说:“小林,你可回来了,你那小灵通快都响爆了!”
林雪把那些剩菜扔到门后面的小桌上子说:“好久没见你了,又出远差了吗?”
吴成飞说:“一言难尽。对了,我听二英女朋友出事了,怎么回事?”林雪一边拿起小灵通看,一边说:“好像得了啥不好的病,不知道最近咋样了!我还以为二英今天回来!”
吴成飞就说:“啥不好的病啊,是妇科吗?二英也太能干了,没结婚就把女朋友弄成了妇科病,真不是个东西!”
林雪觉得吴成飞这家伙也没个正经,就不再理会他,开始逐个回那些未接来电。又听吴成飞说:“小林,有个电话响得实在太烦人,我帮你接了,妈的,居然是郊区废品收购站的,还叫你张总!前面两个和后面两个我没接!”
林雪冲他笑着点点头。此刻,林雪已回拨通了第一个电话。居然是丛嫣然,她在电话那边笑着说:“我刚才看到你和一个女孩一路走着,就在车里给你打了一个。想着你会接,没想到你也是重色轻友啊!”
林雪说:“我今天就没带电话。你才重色轻友呢,看到我,也不过来!”
丛嫣然格格笑着说:“我怎么好意思过去,我怎么会坏了你的好事呢!那女孩不错啊,看着像个老师,怎么样?多长时间了?”
林雪说:“别人刚介绍的,已经谈崩了!”
丛嫣然就忙问是咋回事。林雪说:“今天日子不大好,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头脑发热、特别兴奋,口无遮拦的!”
丛嫣然笑着说:“那看来你是很在乎人家嘛,要不怎么会那么兴奋!口无遮拦,哼,好像你平时说话很注意似的!”
林雪听到对方在批评他,就笑着岔开话题说:“最近都好吧?春节我回家了,本来想给你打个电话,又不敢打扰你!”
丛嫣然笑着说:“还行吧。对了,你感觉姬阳这人究竟怎么样?”
林雪不明白丛嫣然怎么又会提起姬阳,就说:“过去我可能对他有偏见,但现在觉得,你跟他在一起也很好的!毕竟他有实力和背景。”
丛嫣然问:“你说的是真话?”林雪说:“当然是真话了,到现在了我还跟你说假话干什么。而我能够做的,也就是跟你说实话了!”
听到林雪幽幽的,丛嫣然没有再说什么,借故挂了电话。
一旁的吴成飞大概听出了林雪在跟一个女孩说话,就嬉笑着说:“小林,是谁呀,跟她说话还那么温柔!”
林雪回答说:“一个老朋友。她像天上的星星,又像身边的萤火虫!”吴成飞听了,就说林雪真酸。
第二个电话是刘吞吴打的。林雪回过去的时候,刘吞吴说:“小林,下午你早走的时候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觉得记协的唐秘书长今天说的有道理啊,咱们社会部应该关注一下洛阳的球迷群体。我听老贾说,你跟一个叫啥秋波的很熟,你帮我先了解一下情况,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做点这个方面的文章。”
林雪在答应着的同时,也插话说:“刘老师,那个什么唐秘书长,咋那样呢!不但脏,还骚。满嘴污言秽语的,也不怕影响新闻工作者形象!”
刘吞吴听了,笑着说:“新闻工作者就没形象,所以也无所谓影响不影响了。唐秘书长你可能不了解,他那属于玩世不恭、大俗大雅。有人也说,他那是X生活枯竭的后果,或者骂他是头脑失灵的老花痴,但我觉得都是只看表,不知里。这样,你闲了可以看看苏东坡和佛印和尚的那段对话!”
林雪又说:“刘老师,晚上我看到城管欺负人了,不知道能不能写个曝光的稿子给发了!”
刘吞吴说:“咱们都是熟人了,你就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又没教过你功课!曝光报道,按照报社规定,是要先打报告,领导批示后才能搞的,咱们还是以正面宣传为主吧!”
林雪急忙说:“可晚上我见他们欺负乡下人,太气蛋了!”
刘吞吴说:“情绪和气愤解决不了问题。对一件事情,你要立体地去看,多个角度去思考,这样就可能内心平衡一些。从城管的角度看,他们收拾的可能属于占道经营和非法经营者。我还听说有人用老鼠肉冒充羊肉在街头烧烤,如果你是过路的司机或者消费者,可能也会反感的!”
林雪争辩说:“可人家摆个摊、设个点的容易吗?说掀就给掀翻了,还打人!”
刘吞吴觉得林雪有点执拗,就顿了一下,耐心说:“打人掀摊子肯定不对!要说,摊贩在中国还是种独特文化。千百年来,封建统治者都知道不随便驱赶摊贩,而是鼓励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看清明上河图就知道,宋朝的城市管理最有智慧了。现在的马路,可比东京汴梁宽多了,为什么就容不下一个做小买卖的小贩呢?!”
挂了刘吞吴电话,林雪专门拨通了公司办陈主任的手机,想知道陈主任找他是什么事,但陈主任却一直不接。
最后一个电话是李胖子打的。接通后,李胖子说:“找你是想问你个问题。我妹妹最近找了个陕西男友,但我一直不明白‘陕西’是什么意思。山西在太行之西,山东在太行以东,一目了然。‘陕西’二字,如何解释?有陕西必有陕东,其分界线又在哪里?我看遍了陕西地名,无一处带‘陕’字的。”
林雪没想到李胖子闲球没事居然会琢磨这样的问题,就有些不耐烦地说:“你去查查《新华字典》,不就全明白了!”
李胖子认真地说:“我查了啊,就一个解释:陕西——我国的一个省份。我连‘秦’字都查了,释义有二:一为姓,二特指陕西,是陕西省的别称,这不废话吗?他娘的,最新出版的字典真没法看,跟中小学教科书一样,被修订得乱七八糟,可以检索到Z慰、自得其乐、自欺欺人、自取灭亡等词条,就他妈的把自由给删掉了!”
林雪听的头大,就假装打了个哈欠说:“胖子,你还有心思研究这些个问题,还是把精力集中到找工作和女朋友上吧!”
李胖子听了说:“球,你说的我都没上心!我现在最上心的是我这妹妹的终生大事。我就这一个妹妹,我得替她把把关,别被那个陕西的球孩子给骗了!”
林雪又问:“你妹妹干啥的?很单纯吗?你那么多战友,肯定有陕西籍的,你问问他们,不啥都有了?!”
李胖子说:“J巴!我都不想搭理那几个陕西孩子,一个个贼精贼精的,却又充满了农民的局限性!我妹她是北师大的硕士,刚到大学教书,比你还书呆子。刚才问你的问题,其实就是她问我的!”
林雪觉得这李胖子倒是个好哥哥,就说:“这个你就不用费心了,个把月前,我在刘吞吴的书柜里见过一本泛黄的《澄衷蒙学堂字课图说》,好像是胡适编写的启蒙书。还有本老商务版的《说文解字》,说不定那上面有答案。”
挂了电话,林雪忽然又觉得自己也被李胖子那SB给绕腾傻了,不是有电脑和网络吗,百度一下,不就清楚了?但又想,字典里面删节掉的,百度搜索之类,恐怕有的可能性也不大。古书还是需要翻阅翻阅的。
忽然又想起刚才刘吞吴说的关于苏东坡与佛印的对话。林雪就顺口问吴成飞:“成飞,你知不知道苏东坡和佛印的事?”
已经躺下看手机的吴成飞说:“你们学文的人,就是麻烦。都啥年代了,还关心苏东坡那信球!别说,这个我还真在扬州旅游时听过。据说老苏问佛印说:以大师慧眼,吾乃何物?佛印答:贫僧眼中,施主乃我佛如来金身!老苏很受用,但见佛印胖胖堆堆,就笑着说:大师啊,可惜你我不敢恭维啊,因为大师你是牛屎一堆!佛印听了说: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佛;心中是牛屎,所见万物皆牛屎!”
林雪听了,豁然开朗,笑着对吴成飞说:“成飞,你真不简单!在我眼里,你不但是优秀的服务工程师,也是绅士、才子和如来佛祖啊!”
吴成飞说:“你想自卖自夸,就明说嘛!我还绅士才子!我还如来佛祖!我他妈现在也是等人爱我,却无人可爱!记得春节前出差在乌兰察布住酒店,晚上收到一条信息——无人相伴的夜,你是否感觉些许寒冷,简单一个电话,就能为你送上贴心温暖。想着大草原上热情的蒙古妹子,闲着没事,我就把信息上的那电话给打了过去。不久,就听到敲门声。兴致勃勃地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个卖电暖宝大妈,还说,小伙子,你是我第一个客户,我给你打八折吧!”
林雪哈哈大笑,问:“那你买了吗?”吴成飞说:“买了,但没用两天,就坏了,早扔J巴了!”
林雪说:“看来我没说错,成飞你真有佛性和一颗佛心啊!”
吴成飞就说:“狗屁佛性佛心!佛教要说是个好东西,但都被咱国家一帮贼秃给糟蹋了。平时我出差,抽空也喜欢到名山古寺转转。就发现,中国的寺院和庙宇总是建在深山老林或偏远处,说是远离凡尘,其实就是故意与你疏远,考验你的诚心。或者就是像那些假装隐居在终南山的所谓高人。不像西方的教堂,总是建在城市中心。”
“另外我还发现,中国人进庙拜佛,基本都是贿赂,是为了祈祷自己办成某件私事乃至坏事。”吴成飞继续说,“最糟糕的是少林寺,要想行贿佛祖,你就得花大价钱买香火,那都是明码标价的,不像别处,比如五台山那地方,至少还提供一点免费的香火。你要吝啬,那些秃贼就会要挟说,吝啬就是心不诚,心不诚就会遭报应,佛祖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这帮贼秃,真是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林雪听了说:“以前我曾认为,很多中国人基本没什么信仰,现在才觉得不是这样。恰恰相反,中国人信的东西最多也最杂,什么流行就信什么,包括气功大师都信,谁能让他得利就信谁,一旦失去利益,马上丢一边,一切都以利益为取舍!”
吴成飞就说:“你说的也对。什么都信,恰恰就是什么都不信。也是根本上没信仰的表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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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林雪正在洗漱的时候,楼下的霍建彬笑呵呵地上来了,一进门就问:“昨天你们几点回来的?还可以吧?我还想着你会主动下来找我说说情况,问问下一步咋办呢!”
林雪嘴里含着牙刷,觉得特对不住霍老师,刚想着如何委婉地说,他和穆莹莹已经谈崩了。霍建彬又问:“她给你留手机号了吗?她是个比较含蓄的人。以前我们好几个男同事问她要手机号,她都说:“我给你我的QQ号吧。”结果,大家回去后加她的QQ号,她QQ的验证信息都是“我的手机号是多少”!
林雪听了,就说:“我的情况也一样。她只说可以通过QQ联系。唉,他喜欢的不是我,是丛中笑!”
“什么?丛中笑?谁是丛中笑啊?”霍建彬大惑不解。林雪便笑着说:“我正问你呢!我真想揍丛中笑一顿!”
霍建彬听了,觉得林雪有点气急败坏,就以安慰的口吻说:“我说了他不好降服么!不过你也甭气馁,我再在中间做做工作,你再努力努力!毕竟,谈判的大门还没彻底关上么!”
林雪赶紧说:“别,千万别!我觉得我真配不上她!也许那个丛中笑可以!”
因为专门到公司办去找了一趟陈主任,然后又跟芮秋波打了十几分钟的电话,林雪到《河洛晨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9点多了。
去公司办的路上,林雪看见前面有老夫妻俩,老太太拎着大包小包,总共有六七个,老头子则背着手,踱着方步得意洋洋,胜似闲庭信步。
林雪正想着管个闲事,上前问问那老头,怎么能这样对自己的女朋友呢!忽然就见那老太太和老头停住了脚步,站在人行道边上玩起了“石头剪子布”。又想到中国有学者专门研究“石头剪刀布”这个博弈游戏,得出了“赢家倾向下次重复出招,输家则倾向变招”的结论。便有意放慢脚步,盼着那老太太通过“胜留输变”模式,在与老头的竞争中赶快胜出。
果然不负所望,几个回合下来,老太太就笑着对老伴说:“哈哈,总算赢了!换人换人!”然后,老太太把东西全甩给了老头,俩人都乐得不行……让林雪顿时觉得,上了年纪还能一起逗着玩,真是莫大的幸福啊。
林雪找到陈主任的时候,他正忙着接待农副总老家来的父母。可能没找到农副总,两个老人就直接提着大包小包的找到了单位。陈主任陪着两个老人说话之际,林雪看见农副总的父母带着一大篮子土鸡蛋,边上还有醪糟、腊肉、糖果之类,甚至还有个小刀板。
林雪在陈主任办公室坐了不到三分钟,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农副总推门进到陈主任办公室,一眼见当父母的整得就跟搬家一样隆重,皱着眉头就说:“娘亲呀,得个重孙女,至于你们大老远跑来一趟吗?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让人去接!年轻人坐个月子,她能吃那么多吗!千里迢迢的,你们有几只手呀,拿这么多东西!”
农副总的老娘听了,就动着没几颗牙齿的嘴说:“你们城里买的,没娘自己做的好!我们闲不住,就是想来看看咱农家新添的小丫丫!”
农副总那个憨厚的老爹也不顾陈主任和林雪在场,就叫着农副总的小名,说:“福娃,圪垯(从)广安到保级(宝鸡)都莫(没)事,快到洛阳就掉(丢)了收(手)机,莫(没)法打电话,想搭个出具(租)车,他们不拉,我跟你娘就走过来了……”
帮着送走了农副总一家人,回到办公室后,陈主任关上门对林雪悄声说:“小林,最近你那边闲的时候还得来公司上班,上面要变动公司人事了!”
林雪问:“是瞿书记还是刘书记?”陈主任说:“应该是一把手。前些天职工在办公楼前聚集,差点堵住了中州路,要求提高工资水平。可现在公司哪有这个能力啊,下一步还要大面积裁员、分灶吃饭和买断工龄呢!”
林雪觉得很沉重,又问:“那集团和政府不管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工人每月领着360元的生活费吗?”
陈主任说:“当然知道。但政府和集团可不会对亏损局面进行救助。小道消息说,集团正在审计,并对一些干部因贪腐导致经营不善和亏损开始进行调查。”
林雪说:“这是应该的。决策失误造成的后果,本来就不应由职工来承担。”
陈主任说:“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你想,抓几个人、换个领导,就能够解决目前大家的生存问题吗?!就怕是治标不治本,一茬不如一茬!”
林雪又悄悄问:“皮总会出事吗?我觉得他可是个好人啊!”
陈主任就笑着说:“你还年轻,对很多事没看透。记得我刚转业时,有位老领导,正直清廉,敬业勤勉。但令人不解的是,他总是任用一些阿谀媚上,一眼望去就让人觉得很不堪的人。我跟知心的战友表达困惑,战友就笑着说我太幼稚。还说,能够当上领导,能力和智商都不会低!你想,领导怎会看不透人。但在咱中国,即使领导是好人,他也总有很多脏事要办,那他就得用脏人。像你这样的好人,领导只能同你聊聊天、谈谈人生了……”
陈主任最后还交代林雪尽快写个演讲稿,说是公司稳定办急着要,还要在全省参加比赛,林雪答应了。
新的一天阳光很好。刚才在101路电车上,林雪见有个热心的小伙子在天津路那一站主动给刚上车的一个老太太让了座。不一会儿小伙子的手机响了,林雪听到他接通后扯谎说:“啊呀,真不好意思,我现在正在火车上。领导临时决定出的差,真的在火车上呀!”这时,只听旁边他给让了座的那老太太忽然清了清嗓子,配合着吆喝道:“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来,小伙子,把脚收一下!”
因为101路电车要横跨两个区,且途径许多超市和菜市场,从早上到中午,那些享受免费乘车福利的老年人,有的就会在买菜后图凉快不愿下车,一边坐着,一边在车上择菜,如此一个来回,菜也择完了,家里闷的米饭也熟了。
《河洛晨报》上面,东都有线电视台所在的那一层,不知什么人在唱歌。刘吞吴不在办公室,正在埋头看报纸的佟森说,一早上就去开编委扩大会了。魏芳则在跟苏美英窃窃私语,似乎在谈论昨天齐音,或者还有梁倩倩的事。
林雪还未落座,魏芳忽然起身说:“小林,刚才有人来找过你了,是要闻部的小陈,他说以后让你别碰他的稿子,即使是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能例外!”
林雪很吃惊,就说:“魏芳姐,昨天的要闻版不是我看的,好像是你看的吧!”
魏芳说:“没事,不管谁看的,我都给他说了,下不为例。唉,你也知道,中国历来是文人相轻,我干了几年,咱这编审最不好干啊!”
林雪觉得魏芳说的很沉重,就安慰说:“没事,魏芳姐,只要做事,他总有人会说的,咱但求问心无愧吧!”
“还问心无愧呢!你看看今天这报道吧,就发生在报社门口!”佟森说着起身过来,把今天新出版的报纸丢给了林雪和魏芳。
林雪就见《河洛晨报》在第七版的“人民卫士”专栏中刊发了这样一条简讯:昨日下午5点,我市执法人员在正常出勤时,遭某茶艺中心两名女员工围攻殴打,一度在本社附近被困近1个半小时。由于伤情严重,目前该执法人员正在接受住院治疗。警方正在对此事展开调查……
见林雪和魏芳都看着那报道不吭气,佟森就说:“呵,把知法犯法的公务人员写得像个无辜的弱者!好像他们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公检法的人是个什么东西,咱老百姓难道没体会过吗?!还正常出勤,呵呵,真是春秋笔法呀!当时,我和唐秘书长就在这窗户边,除了丑态百出,他撒尿的家伙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听苏美英接过佟森的话题说:“多亏是他们挨打。要是咱普通老百姓挨了打,肯定又会说,打人的是协警或是临时工了!当今这社会,公检法的人倒霉,我一般不同情!”
魏芳听了,笑着说:“美英姐,听上去,你怎么跟公检法的人有深仇大恨一样啊!其实,我觉得这个社会是官无好官,民无好民,谁也别装自己是弱者!在经济学上这叫资源匹配。”
苏美英激动了,道:“春节我去郊县游玩的时候,是亲眼见识过的呀!那次我们在车上见一男子骑电动车与一辆逆行的摩托车迎面相撞。逆行的摩托车上是两个穿警服的,他们不但不讲理、动了粗,110巡警赶到后,执法的警察还无故又踹了骑电动车男子一脚,看着就让人心恨和牙痒!”
林雪翻翻报纸,并没找到昨天洛河泄洪吞没人的任何消息,就说:“除了这件事,昨天我在洛河滩,还亲眼见一个钓鱼的人被洪水淹没了,最后卷走了呢!”
魏芳就问是咋回事。林雪叙述了当时的场景后,苏美英说:“要是在国外,第一时间冲锋舟和直升机都上了!可在咱国家,大家只有眼睁睁看着一个鲜活生命被洪水冲走!昨天的电视新闻,报道的可是消防官兵积极营救,1人成功获救,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啊。”
魏芳说:“那电视新闻晚9点的重播我也看了。别看他们都在高调宣扬说,有图像就有真相,其实电视新闻看来比纸媒更不靠谱的!小林你要是不说,我还真以为是获救后抢救无效死亡呢!”
佟森听了,忽然总结说:“一、水库放水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二、消防队员救援手段为什么总是那么单一?三、谁该为这个消逝的生命负责?”
林雪就说:“还会有谁?谁都不会负责的!只能怪自己倒霉呗。洛河滩那些钓鱼人也太执着了。其实,昨天下午那人要提前冒险自救,可能也有生的可能。人就是这样,关键时刻把握不住命运,越怕死、越想依靠别人,越是靠不住!越是没救!”
苏美英进一步说:“新闻这东西,是裁剪出来的。这就叫新闻的偏见。新闻的偏见是最害人的,它会误导读者,让读者以为世界就是媒体展现出来的那个样子。其实,我们从新闻中看到的世界,是媒体选择和过滤后的虚假世界!”
魏芳又说:“唉,大家活着本来就是件辛苦的事,所以我们才要学着如何更快乐地活着。落地得生,合眼去死,那是造物予夺的恩惠。努力多活一天、多笑一次、多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多遇见一个喜欢的人,甚至多吃一顿生煎、馄饨、油条、麻辣烫、手抓饼、小龙虾、鸭血粉丝、小笼汤包和干炒牛河,才是你给自己的礼物!”
刘吞吴是10点多才到办公室的。一进门就发牢骚说:“屁大的事情吵吵了一个上午!”佟森询问会议精神的时候,刘吞吴说:“一个是新年度的报刊发行工作。让我们动员一切力量和资源,争取让所有的酒店、旅行社、卡拉OK歌舞厅、网吧和企业都订阅党报党刊,力求无缝化、全覆盖、责任到人。另外一个是新书记上任后的指示,要求咱们报纸更换沿用了几十年的报头,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都批示三次了!”
佟森说:“咱报头一直用着鲁迅的集字,就跟参考消息一样,不很好吗?为什么要换?”
刘吞吴说:“领导喜欢老毛的字,看来不换是不行了。刚才讨论的焦点就是原来那四个字已经成了形象品牌,并深植人心,甚至还具有了商业价值,现在一换,一切真的要迈步从头越了!”
佟森就说了句:“瞎球折腾!”
刘吞吴擦着汗,转头问林雪关于洛阳球迷群体的情况时。林雪就介绍说,洛阳球迷很热情、很执着,属于狂而不乱。听芮秋波说,1998年法国世界杯时,有个叫李峰的小伙子,为全程观看世界杯,毅然辞去了房地产公司年薪十万的营销经理职位!这个李峰现在给儿子取的小名就叫李球球,据说他是因为国足不出线而疯狂爱上足球的,他还认为,工作并不能是生活的全部,应该在适当的时间让自己停下来看看足球这个世界第一运动!”
看到刘吞吴听得很认真,林雪继续说,不过早上芮秋波也说,中国的运动员就象是后宫里的女人们。拿到金牌便会跟被挑了牌一样受宠爱,而且连带教练、亲人一荣俱荣;没拿到牌的,尤其是像足球这样就是上不了台面的,则被打入冷宫!
刘吞吴听了说:“这个芮秋波有这个见识,很不一般啊,我听说你俩是好朋友?”
林雪点点头说:“是,他是官二代,我是穷二代。在足球方面他是个行家,他还跟我说,巴乔退役,意大利足球近5年没缓过来;克鲁伊夫退役,荷兰足球近10年没缓过来;普斯卡什退役,匈牙利足球20多年没缓过来;高俅退役,中国足球他妈的一千多年没缓过来!”
刘吞吴听了哈哈大笑,说:“不错不错,看来他不但是个行家,还是个历史专家!啥时候你带他过来,我想见见他。”
林雪说:“绝对没问题,他对刘老师你,也仰慕得紧啊!”
魏芳听到林雪跟刘吞吴谈足球,谈到了彼此肉麻吹捧的地步,也掺和进来了,问:“小林,我有个问题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场上的球员大力用头碰球不会受伤,而他们头碰头就会受伤呢?”
林雪看看刘吞吴,笑着说:“很简单,根据物理学原理,一个胖球员和一个瘦球员,如果他们跳起的高度相同,落下的时间是不同的。很显然,胖球员有更大的势能,但瘦球员具有更大的加速度,所以当他们两头相撞时,产生的作用力是非常惊人的。”
魏芳听得糊里糊涂,就说:“小林,你说得太专业了。我还想知道,正在备战2002世界杯的巴西队的3R组合是什么意思啊?”
林雪说:“稍有点经验的球迷都知道,“3R”就是巴西三个著名球员罗马里奥、罗伯托卡·洛斯、罗伯特·巴乔的名字缩写。这和你的名字‘魏芳’缩写成‘WF’是一样的道理!”
魏芳听了又说:“在所有球队中,我最喜欢意大利队了,那些队员真的好帅、好酷、好X感啊!”
林雪说:“说到意大利最帅的球员,从历史上看,效力于威尼斯队的皮耶罗,在女球迷中最有人缘。这名球员身高1米85,体重60公斤,他和马特乌斯、佐夫并称巴尔干半岛上的三个火枪手!”
刘吞吴听着林雪在跟魏芳瞎掰,感觉好像林雪说的有问题,但又一时说不清问题在哪里,就打断魏芳和林雪说:“这样吧,啥时候我们跟老贾、小梁以及林雪、芮秋波等人一起坐坐,共同合计合计!”
就在此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进来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腰上夹着几本书,问,老刘在不在。令林雪惊奇的是,那男子身后还跟进来个三四岁的、走路还不大稳当的小孩子。
刘吞吴一见那人,喜出望外。跨过去就用手可劲握对方,说:“你不是在深圳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昨天一个班的女同学还念叨你呢!”
那男子憨厚地笑着,说:“念叨你还差不多!我这次来是单位催着叫办离职手续的。唉,本来想先在单位混着,但树欲静风不止,还是羡慕你这里的稳定工作啊!”说着,拉过了身后那怯生生的孩子,命令他叫刘吞吴叔叔。
那孩子没出声。刘吞吴一边抱起那孩子,一边谦虚说:“其实你老楚更适合在这里。”
那男子就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觉得只有不可能的事情才值得去做,其他都没有意义。但出去转一圈又觉得,这世态真他妈的像一部苦难小说,一切巴金,让人非常茅盾,时间长了,就因为冰心而莫言了!”
见林雪和魏芳等人都在看,刘吞吴就介绍说:“这是我大学同学楚凯,现在在深圳高就。”
林雪见刘吞吴这个大学同学走路都带着书,甚至顾不上三岁小孩,肃然起敬。再细看时,就见他带的那几本书,一本是陈忠实的《白鹿原》,一本是贾平凹的《废都》,还有一本是尚未正式出版的盗版《怀念狼》。
林雪正想打个招呼之际,就听楚凯对刘吞吴说:“没想到中国最著名的古都现在沦为了小地方!现在,大学的同学会还可以去,小学的同学会我去了一次就不敢去了。我在偃师那边的小学同学中,现在有的全身刺青,有的理个大光头。媳妇说,有几个刚被放出来,有一个已被国家毙了!前年还参加个中学同学会,更不得了,有男女同学钻被窝的,还有为比阔气而争着买单,进而大打出手的。各色人等的表演,真是奇葩!”
刘吞吴就说:“我们洛阳同学每年也聚会,但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在很起劲的鼓动。说实话,平时没交集的一群人,几年碰一次嘚了,还年年聚会!刚开始,我还去过几次,后来打秋风、拉保险、搞推销的都来了,越来越没意思!”
刘吞吴说这话时,他怀里的那孩子忽然开始大哭。不知是刘吞吴无意中M了他的小J鸡,还是胡子扎住了他眼睛,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楚凯觉得不好意思,就伸手想接孩子,但那孩子忽然说:“我想叫妈妈抱抱!”苏美英听了,母爱大发,就从刘吞吴手上接过了那孩子,并“乖,乖乖乖啊”地哄起来,那孩子这才破涕为笑,抓着苏美英头发,玩着不放。
就听楚凯继续跟刘吞吴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学同学中有不少成功人士倒是很慷慨,可总有那么一撮小人,争着当头管钱,最后叫他们公布一下账目,总是不了了之。我觉得他们不是真的想搞同学聚会,倒像是做生意的!今年咱们好好组织一下,毕竟同学见一面少一面的,还是少制造点尴尬为好……”
林雪听刘吞吴跟他那大学同学谈同学会的事,觉得插不上话,也不想打扰,就借故出了办公室来找老贾,顺便也想看看那个美女记者梁倩倩。
但梁倩倩今天不在办公室,只有老贾在摇着笔杆子改稿子,对林雪是不冷不热。在老贾办公室待了二三分钟后,林雪笑着出门,又想去干冬梅的办公室坐坐,但忽然觉得跟老大姐也没啥说的,就径直下楼来,想去看看文物队的那些人究竟在应天门刚刚搭起的那个大棚子底下鼓捣什么。
这一看不要紧,天上还真掉下个林妹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