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单身宿舍。霍建彬老师住的那间小屋子里喜气洋洋。当了伴娘的穆莹莹化妆后显得很漂亮,就像奥林匹斯山上取圣火的女祭司。尽管她对脖子上挂着个卡片相机的林雪视而不见,但林雪还是热情地跟她招了几次手,并很卖力地给她和新娘,以及所有想跟她们合影的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天依旧阴沉沉的。因为飘着雨,刮着风,去龙门石窟外拍,以及让新郎用黄包车拉着新娘进行婚礼马拉松的浪漫计划,最后还是取消了。作为新郎官的霍建彬自然省了一笔钱,但新娘子却相当不悦,在3-24楼下时就数落新郎说:“定住的事,就坚决做;想到的事,就马上做!连个雨天都怕,还结什么婚了!”
霍建彬想兑老婆几句,但见担纲司仪的公司后勤处团委书记尚金科笑着给他递了个眼色,便板着脸再没吭声。乘面包车勉强到就近的那个招牌上写着“萱萱”的理发店化妆的时候,新娘估计还是放不下去龙门风光的事,开始不断找茬出气。
她先是看着镜子说,给她描的眉怎么像醉虾,难看死了!接着又说,那吹风机太烫了,我头皮都要被烧化了!再后来,开始指摘开了新郎官,说霍建彬的服饰搭配不够时尚和大胆,更多的让她觉得就跟隔壁二手车市场推销员们的那身行头一样,完全与人民教师高、大、上的斯文形象格格不入!最后,新娘将焦点和火力,全部集中在了霍建彬的老母亲专门从老家背回来的那双大红绣花鞋上。
一大早,在3-24单身宿舍附近的小旅馆张罗着照全家福的时候,林雪见过霍建彬的老母亲。和几乎所有农村老太太一样,在霍老太太身上,林雪能够看到自己母亲的影子。从老太太那沧桑中带点忧郁和无奈的眼神当中,林雪甚至能够看到自己童年的影子和记忆。
那双大红绸面绣花鞋是老太太专门从包袱里拿出来,并双手交给霍老师那个朴实的嫂子的。大概是受当地某种风俗影响,老太太一再给大儿媳妇交代说,到盘头的地方,一定要让狗蛋(估计是霍老师的乳名)给“闺女”穿上我亲手做的这鞋,图个吉利。
但霍老师在理发店虔诚地半跪着,要为新娘穿他老娘做的那鞋子时,却被新娘断然拒绝了,说那双鞋丑死了,简直就是给大脚丫鬟穿的,她可不是朱元璋的大脚马皇后,她就想穿着脚上的这双旧皮鞋结婚!反正丢的是你老霍家的人……
当着理发店那么多人的面,林雪见霍建彬和他家人都很尴尬和无措,就笑着上前调解说:“嫂子,看你吧,结个婚也不洗洗脚,来来来,先给你拍张光脚的照片发网上去!俗话说,你光脚的不怕我们穿鞋的!”说着,林雪开着闪光灯就咔咔咔咔一阵子乱拍。理发店那几个小姑娘听了就笑。
见新娘子白了他一眼不出声了,林雪又嬉皮笑脸凑上去说:“嫂子,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婚姻,那从此就要为两个人着想,万事家为重,别什么都埋怨霍老师好吧?!当初可没人逼你啊!”
打着个皱巴巴领带的司仪尚金科也趁热打铁说:“是啊,嫂子,办大事不拘小节。你说你人都是霍老师家的了,还怕穿那双鞋!你说吧,要真不想穿,我们就出去给你再买双新皮鞋,反正合不合脚我们不管!”
林雪和司仪这么一唱一和,丁小盈等几个帮忙点鞭炮、喷礼花、扎彩带,顺便掂掂东西的伙计,也一起开始撺掇或者说是催促和起哄了。有的说,少咋唉(嫂子),系(是)洁美会寺(这么会事)啊,今天ra(人家)都瞅你脸,sei(谁)闲求没寺(事)瞅你觉(脚)啊!有的说,反正花的是你俩的钱,你不心疼,我们更不心疼!有的则拿起那红绸子绣花鞋,像鉴赏文物般说,嘿,看这鞋做工,看这鞋造型,那是百里挑一,百年一遇,没啥说的!嫂子,你今天穿的不是鞋,那是感情啊!还有的,已经开始帮着霍建彬,准备上前抱新娘子的脚,让霍老师强穿了……
“你们都给我出去!”关键时刻,霍建彬大喊了一声。众人一惊,面面相觑,再看看表情严肃的新郎官,相继出了那小小理发店的门。林雪走在最后,就听霍建彬跟媳妇说:“静雅,当你的眼泪忍不住要流出来时,请睁大眼睛别眨眼,你会看到世界由清晰到模糊的全过程!”他们后面的话林雪听的断断续续,大概是:“嗯诺。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真佛不烧香啊!要不是我劝着我自己,我特么(他妈)早和这个世界翻脸了。女人跟顾客一样,永远不是上帝,永远只有上当的份……”
见四五分钟了,里面两人还没动静,丁小盈等不及了,笑着过来跟尚金科说:“建彬这媳妇可是文化人,该不会像武汉的那帮信球一样,让新郎背‘三个代表’和领导讲话吧?!”
尚金科看看腕上的表,笑着说:“没事,就是背党章也难不住新郎官!结婚之难,难在迎亲;婚姻的难处则在于我们是和对方的优点谈恋爱,却和对方的缺点生活在一起!大家都学着点啊,平时肚子里得装点货,要善于随机应变,否则一旦被人牵着鼻子走,麻烦就大了!”
说话间,霍建彬已经抱着媳妇出来了,像高射机枪一样扬起70多度的新娘脚上,红彤彤的正是那双宽大的绣花鞋。林雪觉得霍建彬这么快就搞定了这件麻烦事,很是景仰和钦佩,上去就说:“你真行啊,咋跟她说的?”霍建彬神秘地笑着说:“暂时保密!”
后来,林雪听丁小盈说,当时霍老师见媳妇瞪得他都不好意思了,灵机一动,就把手放在了媳妇紧要处,进一步说:“我现在这动作可以形容你的表情!”媳妇被刺激后,羞涩地问:“什么表情?”霍老师说:“好凶!”然后媳妇就破涕为笑了。霍老师还跟丁小盈说,女人都这样,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你很厉害啊,轻轻一搅和,就让大家跟着你一道起哄了!”见林雪钻上面包车后,主动坐在了她身边,穆莹莹面无表情地说。
“过奖,过奖!刚才我还想着你这个伴娘会出来说合呢,没想到你眼睁睁地,就是不作为!”林雪笑着说。
穆莹莹说:“且,我不作为!结婚不都是你们男的的事么!”
“今天这个不算什么。去年在老城,我们几个见时间差不多了,真就把新娘四肢朝天地抬上了花车,那叫不闹,就不热闹!”林雪吹牛道。此刻,车已经启动并前行。
“你们也够野蛮和无赖啊,跟山大王的喽啰一样。那新娘要被惹毛了,不参加婚礼,看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任!”穆莹莹依旧看着前方说。
“结婚三天无大小!新娘不会毛,只会高兴的。一般女孩穿上婚纱就不想脱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丁小盈转头帮林雪道。
“也难说,我就听说有人趁着接新娘去化妆的机会,把新娘都给拐跑了!”穆莹莹笑着说。
穆莹莹这话可不是玩笑,而是出自一则著名的社会新闻。说是结婚典礼前,新郎王某让朋友张某帮忙去接新娘,张某开车接住新娘后,见其漂亮,顿生邪念,一路吹嘘自己在省城做服装生意,有花不完的钱。最后,新娘竟然心动,跟着张某逃婚了!新郎报警后,张某最终涉嫌拐骗妇女被警方刑拘……
没有创意的婚礼就跟石英表一样,只会按部就班地卡着点儿走。在那种氛围下,婚礼最终演化成为司仪展示其背台词以及朗诵功夫的舞台。而钉子一样站着的新郎新娘、伴郎伴娘,以及一对新人的父母亲,乃至完任务一样挥着左手上场的主婚人和证婚人,都是钟表上的零部件。在那种场合下,对宾客或者说观众而言,最大的煎熬莫过于不得不等着自我感觉良好的司仪极尽饶舌之能;最大的期盼就是那自我陶醉的司仪能够长话短说,从而让大家赶快吃了这顿饭走人拉倒。但很多时候,你越是这样,司仪越会喋喋不休、婆婆妈妈、没完没了,你可以说他很敬业,也可以说他很自私、很自我……
终于,满头大汗的尚金科司仪开始像牧师一样非常装逼地宣布霍建彬夫妇结为合法夫妻了,大厅里顿时热闹起来,用酒杯或茶杯敲击桌面玻璃的声音和欢呼声,以及门外约定好了的鞭炮声响成了一片。但鞭炮声稀疏后,婚庆所在的金翠德大酒店的老板又耐不住寂寞,主动到台上发表讲话,并大作广告……
不得不说,很多时候,对你非常重要的时刻,可能在别人眼里什么也不是,充其量就是个赚钱或公关机会。此时,有好几桌早就觥筹交错,吃上喝上了,林雪看到,甚至就连长着络腮胡子、作为骨干工作人员的丁小盈,也是一手啃着个鸡腿,到前台上去帮着喷花,以最终结束这场婚礼仪式的。丁小盈甚至还特意使了个坏,专门对着左躲右闪的伴娘穆莹莹喷花,并喷了她一脸。
因为上官漪,或者说因为到洛阳后所有的欲求不得、欲罢不能,林雪今天显得特别兴奋。他近乎亢奋地逐个跟几乎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使劲干杯,大口喝酒。当然,也跟丁小盈那样粗俗地大嚼大咽,浑然有种化身水浒大寨里李逵或者鲁智深,乃至鼓上蚤时迁的感觉。
久违了!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放松、F纵、放肆感觉!这样表面痛快淋漓,表面大笑、狂笑,内心却哭泣乃至痛苦滴血的感觉,久违了!看着杯中酒、盘中菜,看着眼前晃动和喧闹的男男女女,林雪禁不住又想起了毕业那年,在潇湘工学院他们设38班的联欢会,或者说狂欢会、散伙会。
———————————————————————————
那天晚上,设38班的毕业联欢会就安排在班上很多同学都没有洗过盘子的枫叶楼。枫叶楼共五层,是个环境绝佳的吃喝玩乐场所,罩着明晃晃的玻璃幕墙,相当于升级版的学校招待所,是跟新的学生餐厅一起开建的,但赶到装修完成并终于开始莺歌燕舞、觥筹交错起来,林雪他们这一届学生也毕业了。
枫叶楼坐西向东,依着个小丘陵,与半月湖边破旧的图书馆隔水相望。至少从建筑外观的对比上,让林雪有一种落魄穷小子看着佳人在水一方的酸楚感。在枫叶楼高高台基的左侧,向着学校大门那边,还有个未名的小亭子,亭子是全花岗岩砌筑的,斑斑驳驳,应该有些年头了。小亭子遮掩或者说罩着的是一个黑黢黢、阴凉凉,仅可容一人钻过的洞口,那洞里很宽敞且一年四季似乎都滴着水。据说,从洞里钻进去,一直能够疏散到中南工大那边。
林雪也曾有过钻那洞探个险的想法,但院报的秦飞不知听谁讲的,说那洞里有很多冤魂进不得,进去玩过的学生,出来后不是精神变得不正常,就是遭遇飞来横祸。冶金系有个踢球很棒的小伙子就因为前一天到那洞里玩过,次日就在一场足球对抗赛中被人恶意犯规,踢中了心脏,最终不治。
在半信半疑中林雪不死心,就想了解个究竟,也专门到图书馆查了查潇湘工学院的院史。有一件事让他记忆殊深——说是1966年的时候,有几个女生为躲避造反派还是保皇派夺来的一辆装甲车的追碾,一起躲到了这个洞子里。后来,追她们的人便往洞里烧柴油放烟,活活将那几个女生给熏死了。院史还载,在那个混蛋的年头,潇湘工学院周边的武斗很凶,有很多目击者都看到,一辆装甲车在山南路追着一辆小汽车不放,最终追上后,整个碾压了过去……
除了秦飞,这样的恐怖故事林雪没跟任何人讲过。记得上半年枫叶楼刚开业并免费酬宾那阵子,班上的吴萍和欧阳云等女生经常在晚上去枫叶楼一楼跳舞。跳完舞后,她们还总喜欢在月色里坐在那亭子里纳凉。有一次吴萍甚至对着那个像张着嘴巴一样的洞子说,青春之所以幸福,就因为它有前途,她喜欢听那洞子里水滴的声响。
吴萍还在班上说,枫叶楼的舞池大得就跟室内游泳池一样,在里面摆上个十几桌吃喝,然后再组织百人舞会也是绰绰有余……有一天你会发现,曾经你以为最重要的成绩、名次、奖学金,并不会带给你什么。而那些父母和老师认为干扰你学习的、无关紧要的兴趣爱好,却让你快乐了一辈子……
蒯晓松和曹闹闹,还有仇俊等人,则喜欢在那小亭子里吃个冰糕什么的,然后才到枫叶楼的三楼去打台球。林雪也去过三楼那台球厅,虽然没有传说中短裙长靴的台球女郎,但那台球桌却是全自动的,且灯光很好。林雪和秦飞在山南路上那些脏兮兮的简易台球室打球时,老是因为心慌手抖而滑杆,但在枫叶楼台球厅却不。
1996年前后,卡拉OK是主流的娱乐方式之一。毕业晚会那天应该是6月16日,父亲节。端午在即,月却正亏。十几个毕业班的嘈杂,让空气中充满着一股子不想活了的味道,当然,也有半月湖湖水的腥味以及钱的味道。
那天晚上,林雪晃晃悠悠地为大家唱了一曲费玉清的《一剪梅》。但第二天清醒后,唱了邰正宵《999朵玫瑰》的邵若明却笑着说,林雪那不是唱,是破锣嗓子喊,是摇滚版的《一剪梅》,要是费玉清听了准会气死!崔健听了,更会气死。因为不管是美声还是流行,还是摇滚,都没有林雪那么唱的。
除了曾碧琼,潇湘工学院那几年,还有没有人喜欢过邵若明,林雪不知道。但邵若明没喜欢过别人,林雪却是知道的。毕业晚会前,在寝室,忙着为晚会写对联的徐阳还撺掇邵若明说:“老效(邵),你节淫(这人)隐藏很森(深)啊,今天也该露露底了吧?!要系(是)咱班女生让你随便挑,你中意哪个?”邵若明看了看徐阳没说话。
徐阳急了,说:“看你,表个态会洗(死)啊!你不喜欢**(人),怎么可宁(能)呢!”邵若明坏笑着说:“见到地上有七张板着个逼脸的百元大钞,你会捡哪一张啊?”
唱完《一剪梅》后,林雪忽然又端起一大杯啤酒,晃晃悠悠地专门来到了欧阳云面前。那一刻,很多同学都停住了自己,想看看林雪搞什么古怪。蒯晓松和公东高等人,甚至都做好了要拉住林雪,并架走林雪的准备。因为在这个感恩母校告别晚会上,机械系的新、老系主任——图雅玲和老谭,还有设38班的新、老班主任——杜艳和曹老师都在。
就听林雪大声说:“欧阳,马上就要各奔东西,真正老死不相往来了,此时此刻,我以激动的心、颤抖的手、结结巴巴的舌头,以及上下(忐忑)不安的心情,为你送上祝福!让我们一起感谢系领导、班主任和各位老师近几年的培养和关心,来,我先敬你一个!”
说着,林雪将那一大杯啤酒倾倒进了自己的嘴里和脖子里!凉了心口,湿了洁白的新衬衫。
在会心的笑声和起哄一般的掌声和喝彩声里,大概也是受此感染,班上同学纷纷向各位老师或同学举杯。有几对昔日的死对头也互相走到了一起,开始喝上了啤酒或饮料,开始化干戈为玉帛,说起了无关痛痒、无伤大雅的客套话。但欧阳云看着林雪,却一直没说话。
贾媛媛见状,从欧阳林身边起身,翘着兰花指,很优雅地端着一小杯饮料笑着过来了,说:“小林,你不知道欧阳她最近不能喝冷饮的吗?来,我陪你喝一个吧,没想到你今天文绉绉的还出口成章啊!”
林雪就借着酒意说:“谢谢,谢谢!唉,还是贾社长对我好,并一如既往啊!早知现在,我当初就应该暗恋你!”说着,林雪还看了看正盯着这边的欧阳林。
贾媛媛今天也是兴奋,似乎并不觉得林雪唐突,继续笑着说:“你们男生啊,就是花心!知道吗?我们女孩子最怕你们这样,东打一下,西打一下的,像打醉拳……”
欧阳云见林雪和贾媛媛旁若无人,似乎很投机,转身坐一边去了。
林雪想着,蒯晓松也会过去跟曾碧琼说说告别的话,但这两人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行动。倒是聚会临结束时,蒯晓松召集原来住317寝室的几个人都过来了,大家一连喝了三大杯后,蒯晓松忽然说:“哥几个,我晓松几年后他妈还是条汉子,迟早我要杀回学校来的!”
林雪听蒯晓松说得恶狠狠的,并好像故意给远处正和董坤等其他几个男生碰杯的曾碧琼听,就笑着没出声。公东高就醉醺醺地说:“晓松,你牛逼啊,还杀回来?到社会上好好混吧,否则,你,妈妈的,妈妈的,爬,爬都爬不回来!”
今晚,戚响也过来了,就推了一把公东高,说:“老高,你个球孩子,人之将去,其言也善,今天大好的日子,你他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觉得我们大家今后都能混好!”
今晚,也许只有戚响和尹花容的表现最为正常。刚才他们是像情侣一样坐在一起的。林雪甚至隐隐听到尹花容问戚响关于常韶涵的情况。但戚响笑而不语。后来,戚响忽然看着尹花容,说:“花容,都要走了,你就不想送我点什么,留个纪念吗?!”
见尹花容不置可否,戚响嬉皮笑脸说:“放心吧,不是初吻!说真的,你走的时候,把你盖过的旧被子留给我,怎么样?!除了冬天冷的时候,我会觉得你就在我身边,我觉得留样你用过的东西作个念想也好!”
林雪不知道尹花容的被子是否最后真的留给了戚响,但明年才毕业的戚响的到来,让设38班许多同学的伤感度稍微有所降低,倒是真的。因为除了前面提到的赵春被退学,毕业前,班上还有几个同学出事了。
戈小星和楚爱国之间的结,似乎依旧没有解开。因为林雪跟他俩是一个毕业设计组的,那晚在绘图室的情景林雪仍历历在目。当时已经九点多了。正埋头查阅资料的林雪忽然听到身后的戈小星突然大吼一声“你不要脸!”林雪转身之际,就见原来紧紧坐在一起的楚爱国用手中的书本摔打戈小星,戈小星则哭着反击,随后两人冲突升级。最终,楚爱国将戈小星按倒在了绘图室的书桌下开始乱亲。
林雪看不下去了,一个箭步上前,拉扯起了楚爱国,质问说:“爱国,这么多同学看着呢,你干什么?!”楚爱国就挣脱林雪,歪着脖子跟横道:“别人家的事你少管!我们在谈恋爱,你眼红了,心跳了,是不?!”
林雪情绪忽一下起来了,攥紧了拳头。这时,公东高已经过来,拉住林雪,看着楚爱国说:“爱国,你个熊逼玩意儿!娘希匹,人家大雪是为你好,知道吧?你丢自家人可以,可别丢咱设38班的人,拜托了!”
快毕业了,大家都忙,林雪想着就这样算了。不料,前面的岳东又大着舌头,依依哇哇说上了,大概意思是,那系(是)爱国和小星间的私事,林雪你系(是)够啦猴子(狗拿耗子)瞎搓心喔!
听得林雪终于按捺不住,将一腔怒火腾地发泄在了岳东身上,上前一脚就踹到了岳东屁股上,岳东猝不及防,当时就趴了……
今晚,最夸张的莫过于覃于康。他在深情演绎了一曲粤语版的《忘情水》后,居然噗通一声跪向吴萍所在的方向,演绎开了1994年上映的《大话西游》当中,至尊宝跟紫霞仙子的表白,白到动情处,潸然泪下……
林雪觉得覃于康这个人虽然真不怎么样,但用情却是很专的。5月份的时候,覃于康还因为吴萍,又干了件岔子事——往吴萍论文指导老师家的窗户里飞了四五块砖头,最终被院保卫科的人逮了个正着,被拘留了五日。
据说,覃于康那飞砖头的水平像是练过的,两块砸住了论文指导老师,三块砸碎了人家家里的电视机。虽然班上很多同学都觉得覃于康很傻,“作案”时居然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其中一块砖头上绑了写有自己名字的一块手帕,但包括林雪在内,大家却在内心为他叫好。
5月21日那天晚上,吴萍一回到寝室就扑在蚊帐里的被子上大哭起来,把班上几个女生又吓了一大跳。后来,贾媛媛上前问来问去,吴萍才说,晚上她去论文导师的办公室商议论文修改的事,准备离开时,却被导师推倒在桌子上亲吻、并对她S处动手动脚……
贾媛媛还没出声,在上铺跟尹花容下跳棋的戈小星先火了,哗啦一声将棋盘掀落在地板上就骂道:“C他妈的!太欺负人了,告他去,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第四十四条规定,这种流M行为是要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行政拘留的!”
说着,戈小星就要跑出去打电话。却被吴萍叫住了,说:“小星,先别。要报警,我早就报了!”随后,吴萍又哭哭啼啼说:“你们,你们当然好办了,可我那论文,还悬在那儿没过呢!”
上铺的尹花容叹口气,说:“县官不如现管。要是跟我们论题组的那个谷老师闹僵,最终被动的还是我们吴萍啊!我听说人文系的几个女生最近就被通报论文造假,说她们连标点符号都一个不漏地全盘抄袭别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没跟导师搞好关系。”
戈小星就气呼呼地说:“啊,你的意思就是,她们要跟导师搞好关系,论文就不算抄袭了?!就你们患得患失!我就不信,没论文咱就毕不了业!跟你们说,那些不要脸的臭男人,看准的就是你们这个弱点!或者说,就是你们给纵容的!我C他妈的,什么狗屁导师,就他妈的学术恶棍!要是,要是有把刀,我就去杀了他们喂狗!”
“小星,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贾媛媛开始说话了,“暴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想,这样的事,我们吴萍又没有目击证人,万一对方反咬一口怎么办?!再说,现在咱学院恐怕是不想再出事了!前一阵子那个女生跳楼的事还没解决呢!”
贾媛媛所说的女生跳楼的事,发生在3月份潇湘工学院30周年院庆期间。后来的消息说,庆典活动结束当晚,人文系6名男老师叫上包括死者陈晓在内的5名女生到荣湾镇某酒店4楼吃饭。大概22点34分的时候,陈晓和另一名女生一起去卫生间,却不慎从窗户处坠楼身亡……
这个陈晓能歌善舞,林雪是见过的,跟院报的蓝穹筝一样,她走在路上目不斜视,气质优雅而冷傲。蓝穹筝是属于娇小玲珑的那种可人型南方女孩,但陈晓却是个身高至少1.75米以上的漂亮青岛女孩。陈晓生前是院艺术团的骨干,并刚刚竞选成为人文系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据说她还是在全系20多个男生女生的“围追堵截”中,通过全面竞争后脱颖而出的。
陈晓曾经在院报副刊发表过一篇散文,其中的一些句子,让林雪记忆深刻,觉得有很强的被代入感,简直就是写出了他的感受,比起贾媛媛动不动就“小桥流水人家”来,真是强太多了——
———————————————————————————
北方的天渐渐凉了。南下的雁阵一天多似一天,却怎么也无法将秋的味道和感觉衔到江南。
绿色的列车好挤、好闷、好慢、好压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怪味。车厢上的小吊扇嗡嗡嗡地哼着,宛如试了八次都没有进到蚊帐缝隙里的老蚊子,又像垂死的蝉或者蜜蜂在振动的翼。
车过武昌,太阳像把自己晒累了一般,慵懒地挂在天上,但光热烘烤得车窗发烫。窗外飞也似的掠过的是无尽的葱葱郁郁,荷塘、木舟、鸭群以及憨厚笨拙的水牛不时显隐在绿色中,总算给人带来了一种清新、恬静的感觉。
我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任凭车窗里袭来的热风调皮地将乌黑的头发捋起……无数次,我在这样的车上做梦,又在梦里面赶车、挤车、坐车。列车的卡塔卡塔声和无尽无边的两行铁轨,总是缠绕着我的青春记忆,挥之不去。
红彤彤的晚霞悄悄为暮色退场的时候,列车徐徐减速了,并最终伴随着吱的一声疲惫的长叹,停稳了。昏黄的灯光、拥挤肮脏的站台、熙熙攘攘的人群,让嘈杂、喧嚣触手可及。
就像多明戈和帕瓦罗蒂在说相声。车声和江面上的汽笛声唱了主角。超闷的热风里,汗珠或皮肤渗出的油脂,黏在额头、黏在脸上,并让衣服贴在背上,让人如同置身黏糊糊的汽车变速箱里一样难受和憋闷,让我连杨贵妃入浴、屈大夫投江、楚霸王跳河、沉海的心思都有了……
———————————————————————————
陈晓出事后的几天,校园里依旧播放着欢快的音乐以及各级领导在院庆上发表的热情洋溢的讲话录音,仿佛没发生过任何事,即使发生了,也仅仅是小插曲。后来,陈晓的家人在校门口拉起了黑色的横幅,并捧上陈晓那青春漂亮的遗照为女儿讨说法,但似乎也并没有取得预期效果。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要杀杀杀!”戈小星说着,踹了一脚尹花容和房莉莉睡的那个上下铺,并让尹花容的一撂书哗啦一声翻了下来。
“小星,你神经啊你,干嘛跟我过不去!”尹花容生气地从铺位上蹦了起来。
“可以找咱班男生想想办法的!”一直躺着没出声的欧阳云忽然说。最近,因为毕业找工作或者感情的事,欧阳云一直闷闷不乐。
“找谁?能不能具体点?林雪吗?蒯晓松还是邵若明那个傻大个子?”戈小星问。看上去,吴萍的事就是她戈小星的事。
欧阳云没出声。又听吴萍说:“刚才,刚才在回来路上,我忍了几忍,本不想给大家添堵了,想着,就当是谷老师他酒后乱X了。可一想他那臭烘烘的,跟烟缸一样散发着霉味的嘴巴和他那脏兮兮的咸猪手,我就恶心和反胃,我就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因为姐从内心就从不相信酒后乱X这事儿,谷老师他的脑袋一定是驴踢了、门挤了、进水了、短路了、近亲了,才忽然对我那样……”
贾媛媛跟吴萍不是一个论题组的,更不是一个导师。她原想着吴萍在吃了哑巴亏后,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不想,第二天第三节课的时候,就传来了吴萍向谷老师泼热开水,并造成导师面部烫伤的事。“他侮辱我,我要让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吴萍在事后这样说。
和吴萍同组的尹花容,几乎是绘声绘色地跟贾媛媛讲述了当时情景:“课间休息时,吴萍主动拿谷老师的杯子去走廊的热水机接水。嘿嘿,那老S鬼还想着咱们吴萍气量蛮大呢,让我看着都恶心地说了句‘谢谢’。不想,我们的吴萍端来接满了热水的杯子后,冷不防就直接泼到了那混蛋脸上。哎呦喂,当时他老人家那个惨叫啊,就跟杀猪似的!”
“那吴萍不是麻烦了吗?”贾媛媛觉得既解气,又为吴萍担心。就听尹花容说:“吴萍可真鬼,泼了热水转身就跑,杯子都摔地上了,她穿高跟鞋跑路的那速度,呵呵,都赶上乔伊娜了!”
覃于康跟吴萍也不是一个论题组的。吴萍的事,应该是跟她同一组的宽云翔、沈晟或者欧阳林传到男生宿舍,进而传到覃于康耳朵里的。当天消息传到林雪所在寝室后,邵若明先笑着说:“我还想着被老师亲了,吴萍会很享受!我都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主动给老师投怀送抱的,没想到她倒是很刚烈啊!”
尚枫接过话头说:“刚烈个屁啊,她当时肯定是很享受了!我敢说,都是闭着眼睛享受的。要不,她为什么当时不反抗、不报警?!她要真是个烈女,当时就跳楼了!”
邵若明道:“你说的是屁!因为男女那点破事,就让人家女的用生命来雕琢和塑造杀人的贞节牌坊,这才他妈的是罪恶!”
尚枫就进一步反诘邵若明,说:“那你还逼扯什么刚烈了?!你不也是一副旁边欣赏和享受M片的虚伪做派么?!你这可比主动投怀送抱还无耻啊!”
最近这一年,尚枫嘴巴很厉害,几乎成了铁嘴,反正邵若明已经争辩不过他了。
那谷老师在被吴萍泼热水后,最初的两天,半边脸出现红肿、水泡,还能坚持来论题组。大概觉得理亏,谷老师并没有对躲着他的吴萍怎么样,甚至还让尹花容跟吴萍带话说,吴萍的论文没问题。
随后,谷老师那脸,就出现了溃烂化脓。再后来,覃于康悄悄跟踪他,并选准机会瞄准他家一楼的窗户飞黑砖时,他的一只眼睛已经红肿、难以睁开了……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潇湘工学院及周边大学最近事情还是比较多的。5月18日,邻近的中南工大就有研究生疑因毕业答辩未通过而自杀。听说那个28岁的电气自动化专业硕士研究生,是从学校图书馆六楼跳楼身亡的,生前还留下五千字遗书,说是导师故意为难他的论文和答辩。
就连化25班那几个和林雪他们一起踢过球的男生,最近在山东泰山附近的一个化工厂集体实习时,也因为在所住的酒店内彻夜玩“炸金花”而构成聚众赌博情节,被破门而入的当地警方依法拘留,并处罚款3000元。
前班主任杜艳,则因为最近给机械系95级新生的一堂课而让学院给了个处分。
杜艳的专业课讲得很好,不仅旁征博引,切入点还比较新颖,因此好多人喜欢听。那天上课时,大概一时兴奋,杜艳从中国民间大师在一粒米上刻出《红楼梦》的全部人物讲起。抨击说,我们看到这个所谓的世界奇迹,是不是可以翘翘尾巴了?!恰恰相反,我们中国更多的所谓大师和精英,都将宝贵的时间、精力乃至资源,花在了这些无谓的所谓世界奇迹上!
大家可以想一想,是不是请这些大师来,我们就可以在硅片上刻出几千万个电子元器件和集成线路呢?呵呵,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因为在米粒上微雕出的人物或者诗词之类是很随意的,中国艺术嘛,就这德行,跟中国书画一样,似乎怎么写、怎么画都有理。但是,要在硅片上做大规模集成电路,进而实现自动化控制是不存在随意性的,而是需要缜密的逻辑思维和严谨的科学精神乃至某种信仰的支撑和主导……
随后,杜老师还即兴讲了一些中国高校学术腐败的事,但课后就被潇湘工学院听课督导团那个著名的马老太太检举了,说她“讲课的政治方向有问题。”
马老太太是学院前党委书记,资历比前两年刚刚退了的安书记还要老。曹老师在反复追问了杜艳的讲课内容后,觉得没什么大的问题,就带着杜艳到院长办公室上诉,但督导团的马老太太给出的理由很具体:“你讲课时将中国例子和外国例子进行比较,容易误导学生,让我们年轻的一代容易认为外国比中国好、外国的月亮比中国圆!我认为,我们高校的老师讲课要负社会责任,应该尽可能引导学生得出中国比外国好的结论。”
这让曹老师和杜艳很无语。但不管怎么委屈,杜艳准备了几年的博士论文——《机械自动化工程的西方探索和实践》,在即将答辩之前也要重新修改了,否则是通不过的。后来,杜艳经过三天三夜的痛苦思索,改了个题目:《机械工程的西方伎俩》。但不知道能不能通过。
就跟针对高校新生实施军训差不多,潇湘工学院听课督导团是1990年前后成立的,成员包括退休院领导、学院著名专家、教授。刚成立的时候还颇有点学术顾问委员会的意味,但后来,随着马老太太成为督导团团长,意识形态的味道就更浓了。
今年70多岁的马老太太过去要说也是机械领域的教学专家。据曹老师讲,她老人家曾经设计过一款名为“绅士繁花”的新概念厕所,即将男厕使用率较低的马桶间,设在男女厕中间,并在其两侧都开有门,只要一边开启后反锁上,另一边就进不去,最终有效解决“男厕大的能开会,女厕小的要排队”的问题。
但随着当了领导,并随着年龄的增长,老人家就越来越容不下不同意见和所谓的异端了。林雪隐约记得,刚到潇湘工学院的时候,机械系就曾请这位前马副书记为他们这批新生做过入学辅导。
林雪那时比较单纯,或者就是傻,在交流环节举手提问:老师,你认为我们大学四年应当怎样渡过?当时,马副书记就反问:大家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林雪说,当然是真话了。
老太太就说,如果要听真话,那你们就要好好学习马列主义和毛思想、邓理论(那时还没有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奋发图强,争当学生干部和入党,力争做一个对国家、对人民、对社会都有贡献的有用人才。林雪又问:那假话呢?老太太说,如果要听假话,我劝你就别问这种傻问题了……
在体制内处的时间久了,曹老师便深深觉得,身边的许多人秉持的是非信条是:越左越安全——有些事情,不管对不对,不管理解不理解,跟着喊口号就是了,永远不会错。宁愿上纲上线,宁愿走过头和扩大化,宁愿走到极端、走到让人反感的地步,也不能让上级感到有任何一点不到位的地方。
人到中年,曹老师也深深感到,中国人似乎天生就是中国意义上的Z派。要成为Y派,或者说至少理解Y派,就需要读很多书,知道很多真相,明白很多道理。可惜,只有少数人能做到这一点,所以在中国,永远都是Z派多于Y派,左的思潮甚嚣尘上。
那几年,潇湘工学院专门辟出过个退休教师期刊阅览室。每到一期《炎黄春秋》,次日便有老教授、老领导将书偷偷携带出门,掷于卫生间的垃圾桶或者拿回家销毁,其中就包括马老太太。后来,一些慕《炎黄春秋》大名而来的年轻教师和管理员觉得费解、可惜和看不惯,干脆就将每期新来的《炎黄春秋》穿根绳,系于报架之上,才勉强保住了这份杂志。
那几年,院党委还是安书记当家,曹老师也曾听马老太太每年都孜孜不倦地提出不让学院订阅《炎黄春秋》的动议,但都被安书记打了哈哈。但这学期《炎黄春秋》真的不见了,也是事实。院里给曹老师他们一干年轻老师的答复是:报刊订阅经费紧张。
曹老师就说,经位(费)紧脏(张),拉泥们(那你们)还进(请)绿国星(女歌星)来,为秀敬阻性(校庆助兴)!啥子事的咯!
与一些言行较左的人一辈子穷困潦倒不同,因为是学院前副书记,马老太太是很幸福的。她两个儿子在美国,一个女儿最近刚移民加拿大。因为国外没有计划生育政策,马老太太现在有七八个孙子辈。其中那个在西雅图工作的二儿子,还一下子生了个三胞胎,让老太太笑得合不拢嘴。
听邻居们说,三胞胎孙女过满月的时候,儿女们给她去美国的机票都买好了,但老太太却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说,我是中国人,我热爱我的伟大祖国!这辈子你们休想让我离开中国半步!
当然,为了体现对孙女们的爱,老太太也是绞尽脑汁,给三个孩子分别取名为费恩、麦迪森、佩吉。而为了让儿子能够分清楚三个千金,老太太还打越洋长途说,可以给孩子们的脚趾甲涂上不同颜色。费恩涂桃红色,麦迪森薄荷绿,佩吉紫色,让指甲油颜色的字母和她们名字的首个字母相对应……
林雪之所以想起马老太太,主要是因为她老人家在霍韵彬同学用锤子敲破了同寝室几个人的脑袋,并几乎将叶好龙敲个半死这个事件上,发挥了关键作用,或者说,就是直接挽救了霍韵彬同学。
霍韵彬用他藏在衣服箱子里的一把羊角锤敲打叶好龙等同学的事,就发生在毕业前的3月20日。那天,英国卫生大臣多雷尔宣布,英国有,10人染上了疯牛病。霍韵彬那把羊角锤是毕业实习的时候他自己设计、自己绘图、自己加工的。细长的钢铁手柄上还有压花,可以直接旋进流线型的锤头,非常的精致。林雪和其他同学也在院办工厂实习过,但林雪做出的锤子很丑陋,以至于贾媛媛看了后揶揄说,简直像个窝瓜。最终被林雪投进了炼钢炉。
霍韵彬跟叶好龙的积怨估计由来已久,这次应该算是总爆发和总清算。事后,霍韵彬终于承认,此前在老主楼的卫生间贴标语暴露叶好龙等同寝室的几个同学打F机或乱搞,也是他干的。因为敲打得四个同学在睡梦当中头破血流,霍韵彬在事后也畏罪喝下了含有“毒鼠强”成分的可乐,但最终和伤势最重的叶好龙一起,被医院抢救了过来。
公东高对这个事情知道的多一些,他还看过霍韵彬服毒前留下的遗书。遗书上东拉西扯的话语,显现的是霍韵彬的矛盾、纠结、苦痛和挣扎——
我是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我到潇湘工学院感到一切都那么新鲜,就像第一次见到暖气的南方人。我喜欢绘画,我觉得绘画大师达芬奇的母亲,很可能就是名中国奴隶,因为他的名作《蒙娜丽莎》,背景是中国风景,她长得也很像中国女人。我喜欢班上的女生曾碧琼,有时候做梦都在Q奸她,但她却从来都不曾看我一眼。一个人如果害怕,还能勇敢吗?不,人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变勇敢!良善是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是自由选择,人若无法选择,就不是人了。读了近三年大学,最终既没有学到才华,又没有养成勇气,整天生活在室友、同学的歧视和捉弄当中……最讨厌的就是叶好龙了,很多次,他越说越激动,几乎要在饭桌上喊起来。总之,他虽然不懂,但他拥有宇宙真理,并无视我的尊严和存在,乃至痛苦!中国需要的是阴谋家、马屁精、关系户,不需要人才,只需要奴才。少壮不努力,一生在内地……
在分析了利害关系后,尹花容等几个班上正在考律师资格证的同学,最终得出了霍韵彬可能要被判死刑的可怕结论。于是设38班全体同学,连夜给学院和法院写联名信,为霍韵彬求情,并建议学院周旋,万望法院周全,给霍韵彬一条生路,让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在最后签名时,曾经被霍韵彬咬掉半片耳朵的宽云翔不干了,说,他霍韵彬是罪大恶极、咎由自取!除了叶好龙等被害人及其父母,大家都没资格奢谈对凶手的原谅!
就在设38班的孩子们一筹莫展之际,霍韵彬的父母亲不知利用什么渠道,找到了马老太太——后来,林雪他们才知道,马老太太居然就是冯副院长——现在的冯书记的丈母娘。
其中的复杂运作过程林雪无从知晓,或者说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运作过程,反正,最终,霍韵彬同学的命算是保住了……
———————————————————————————
一阵大分贝的嘈杂和喧闹声打断了握着酒杯、趴在桌子上的林雪的回忆。林雪抬头时,见司仪尚金科正引着新郎新娘,在伴娘伴郎的陪同下,挨着桌子敬酒,马上就要到自己所在的这一桌了。
林雪想起身先去卫生间,但绝对浑身发软、天旋地转。刚刚扶着桌子踉跄了几步,忽然就见负责今天乐队的那几个人,因为搬运音响设备的事,在电梯口跟酒店的人吵上了。估计那几个头上非长即瓢、造型跟零点乐队差不多的兄弟也喝大了,忽然双方开始摔砸酒瓶子,动起手来,一时场面大乱。
金翠德大酒店门外,警笛声开始响彻。在朦朦胧胧中,林雪见那尚金科顾不上新人敬酒的事,开始招呼丁小盈等人过去,并莫名其妙地也掺和在了斗殴当中。此刻,二楼上的十余名保安已经冲下来了,其中有两三个一起上前,将五大三粗的丁小盈按在地上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