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蝉鸣无休止地渲染和强化着天气的闷热。林雪被晒得头晕头疼，沿着厂区大道的围墙努力向前走时，忽然看见几个背着手或掂个简易小凳子的离退休老头、老太太，正精神满满地围着墙上的一张A4纸在憨看，有的还拿支笔，就在手心上记着什么。



    经过老人堆时，林雪见墙上那是个征婚启事。简单扫了一眼，见那启事上的征婚男子自称很阳光、负责任、有担当，属于时代代言人的那种类型——帅气、率直、率性、率真。只是明确要求未来女方“能生男孩”，并特别说明“本人爸爸是局长”。



    厂内的机器声已经不比以往强劲，更不见了进出车间的火车呈现出的那种牛气冲天、舍我其谁的气魄。路过大敞着车间门的锻造车间，林雪见轰隆轰隆响的重型天车，正在吊几块一个人就能搬走的烂木板，天车下面懒懒散散地站着四五个看热闹的职工……



    对面几个偶尔有点响动的车间前的阴凉通风处，三五成群地蹲着工装肮脏、劳保鞋发黑且帽子歪斜的职工。他们有的在吞云吐雾地闲喷（聊）着国际原油价格不断攀升以及巴以关系严重恶化等国际热点；有的在吹着啤酒瓶子自斟独饮，有的则转身到附近的花池边，就对着那里面的玫瑰或牡丹尿尿。



    一个基层干部模样的人路过，可能看不惯了，开始训那个对着花枝尿尿的职工，说他太没素质，简直可以成为垃圾群体的二当家了，那样垃圾们都会因此无比荣耀！



    但那个被批评的职工却无动于衷，只是嘿嘿傻笑。他边上一个工友则油嘴滑舌，反驳说，二班长，你说素质俩字它很无力，也很苍白！根本原因还是咱中国家庭和学校教育，压根就没教过对我们这些底层从业者的真正尊重……



    那个班长走远后，职工中又有人开始讦了，说，那些SB领导干部，老觉得花了钱就不用尊重你，好像他已经把你买下来了似地，就是意识不到花钱买的只是服务，而不是人的尊严！



    他们都不知道，越来越多的劳动密集型企业老板们发现，允许员工在工作时间小睡，能够显著提高工作效率！在广东东莞，工人们现在能够准许累了之后在自己的工椅上小睡半个小时了。虽然这不是最舒服的方式，但相比过去一旦在工位上睡觉就会被解雇，已经是一个大进步了……



    “艰苦奋斗、开拓创新、坚决打赢‘双过半’攻坚战！”“贯彻指示，坚决开展好‘名师带高徒’系列活动！”“背水一战、众志成城，全面掀起生产经营热潮！”



    车间门口，红底白字的标语很醒目，甚至显得很喜庆，跟过大年一样。车间内旋转着许多大功率风扇，生产一线的人们不紧不慢的。有人正对着稿子讲话——工会还是团委的人，好像正在组织送冰糕和送绿豆水的防暑降温活动，反正一下子，车间又成了个大食堂。



    林雪来到芮秋波一直所在的那台大的可以加工86式152口径加农炮管子的机器边上时，悉心传、帮、带了芮秋波好多年的那个发灰肤黑、唇红眸白、鼻正眼大的老师傅，一边擦手，一边埋怨说：“秋波这求孩子！天生就是个敲锅锤（洛阳话，大意是不正干，总胡闹）！不管干啥，都不可靠！老大不小的人了，就是不知道到哪个位置上就要干好哪个位置上的事；就是不明白‘组织需要你干啥你就干啥’的浅显道理！”



    喝了口大玻璃瓶中泡着枸杞的红茶，在机器边那个油腻腻的长凳上坐定后，老师傅继续说：“咱中国制造的水平那是相当高哩！伦敦大学研究团队在利用全新扫描技术，对兵马俑里的30尊外表近似的陶俑进行耳部扫描后发现，他们每一双耳朵都是独一无二的！



    唉，我还想着，尽快让秋波掌握我这套深孔加工独门技术呢，可他态度邪求好，师傅长师傅短短地叫得怪亲热，就是不上心，更不上进！我示范操作时，他明明那是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却偏糊弄我说是用手机录视频，回家后细细看！”



    “唉，我算是服了这求孩子了！”老师傅显得很无奈，最后说，“刚才还见他到车间晃了一圈，这阵子估计又溜号回家睡媳妇了！听说最近刚买了房子，托个熟人还着了个大价钱！你到发电厂边上那个新盖的小区里去寻，好像是2号楼1门洞五层还是六层……”



    林雪道着谢，离开那老师傅不到十步，就听身后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开始埋怨那老师傅，道：“你都不知道刚才那是谁！就怕是公司办下来暗访和调研的！看把你急的，‘名师带高徒’活动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气大了伤身，知道不？



    芮秋波那就是个超级大信求，就是烂泥糊不上墙！他没事，可万一把你急死、气死了，这天气去火葬场化还污染空气！拜托，拜托你不要再给单位添麻烦了，好吧？我的大爷！”



    林雪从边上走过的那台重型卧车上，正旋转着个大筒体，两个中年师傅也在一旁聊天。就听一个说，人咋都喜欢扎堆，并喜欢去关注奇奇怪怪的东西呢！我觉得咱那领导都信求，听说有个专门去北京，花了135万买了套44平米的房子，根本都不能住，只为给孩子上学办个暂住证！



    另外一个说，唉，你都不懂，关键时候智商决定命运啊！精明的人都明白：房地产中增值的是地好的房，贬值的是地不好的房！那北京的房子贵，主要是户口和附带的教育、医疗资源值钱和抢手，所以肯定会不断升值的。



    你看今年春上，中国一些城市的房价刚刚降了一点，经济立即开始衰退，官方也是火烧火燎地开始疯狂救市，这让全世界的人都彻底明白了：中国经济就是房地产经济，就是靠着推高房价掠夺民众维持虚假的繁荣！如果房地产崩溃了，中国经济估计屁都不是！



    “问题是，咱购买的房子能用70年吗？”前面那个师傅似乎有些着急了，“我那房子20年前在那片小区可算是最漂亮的，但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万一10年之内被作为危房拆了，我不还得花钱？！”



    “我看你那房子估计可以，但现在那建筑质量，能用70年的恐怕凤毛麟角！”……



    股市犹如脱肛的野马，不忍直视。偷眼观之，越瞧越他妈害怕。在这个燥热不安的季节，似乎处处充满着焦灼和矛盾。去发电厂的路上，林雪远远又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师傅，坚持不让小轿车在自行车道上通过！大概是那车刚才蹭了他，执着的态度吸引了很多人的围观。



    林雪走近时，小轿车上的人已经下来跟老人拉拉扯扯起来。围观的人群里，有上前劝解的，有帮老人腔的，也有埋怨老人多事的。更有在一旁看热闹和莫名其妙笑的。



    有个臂挂小小编织袋，手拿一个小孩子们用来扑蝴蝶的小网兜的老太太说，看这架势，别打起来了！应该立刻报警，打起来就不美了！林雪边上那个戴着小红帽、打着“志愿者”小红旗的老头就说：“打架？打架有什么大不了的！江山都是我们打下来的！打就打，老子还打过警察呢，就是该教训教训这帮小年轻，看他们不优待我们！咱老年人谁怕谁啊！”



    林雪正觉得这老同志是倚老卖老，甚至坏人变老，更感到许多中国人是只认势力和特权，不认法理。就见小轿车上下来的那个男子已经揪住了堵车老人的衣服领子，威胁道：“别以为别人都害怕你们这些老不死的啊！人家那是不想跟你们较真，更觉得不值顾！你要真觉得自个能，那就是不知死活！跟你说，如果所有的人都怕你，那你离死也就不远了！”



    那拄着拐杖的老人也不示弱，厉声道：“屁是你放出来的，可惜就是一闷屁！有种你就掐死我，掐，使劲掐，再狠点……”



    这时，人群里有人就故意转移视线，起哄说，出四（事）啦，出大四（事）啦，听说刚才西工那边有直升飞机坠到售楼部了，惨啊！



    林雪本来不习惯于扎堆看热闹，今天更觉得这里没个好人，于是大步从拥堵的人群当中努力挤了过去。



    转了几栋楼，好不容易找到芮秋波时，林雪见他正在自个新买的那个水泥壳子里一边撅着屁股铺木质地板，一边哼唱着黄家驹那首著名的“钢铁锅，海泪喊要修瓢锅”。



    “行啊，秋波，会自个装修房子了，听说搞DIY装修在北京很流行啊。你买房子也不告我一声！”林雪进门，一边欣赏着芮秋波的房型结构，一边说。



    “这不都是逼出来的！本来要铺陶瓷地板的，但楼上没水，运沙子又让去定点的地方买才让进小区门！”芮秋波停住手上的活，说，“现在俺才知道，水务、燃气、电力、消防等，都在和黑社会一道卡着新开发的楼盘！”



    一边用纸干擦手，芮秋波一边继续埋怨说，“那帮阴阳蛋！要么强硬介绍熟悉的人干工程自己拿回扣，要么就是指定采购他们的物资。俺这楼上前两天还通着水哩，这几天听说和自来水公司条件没谈拢，水表又被摘了。很多人家装修用水都是到汽车站那边拉水！今天你估计也见了，院里弄了两个大罐子准备储水呢！那是管着这一片的黑社会公然要卖水了，草他十的五次方妈！”



    林雪觉得太不像话了，说：“听说在日本买房，只交使用面积的款，公摊面积与买主无关。不光楼道和阳台，连家里的壁柜都算公摊面积！更要命的是，人家还带装修且是永久产权！唉，要这样，你们全体业主还不如筹钱，在院里打两口机井。我听说洛阳地下水位也就十米左右，且水质相当好，比自来水公司放了漂白剂的水好太多了！”



    “你这听着像是谣言啊！他小日本会那么好？壁柜都算公摊？他小日本要那么好就不搞南京大屠杀了！要俺说啊，就是有人在黑咱中国。”芮秋波眨巴着眼睛说，“不过咱中国人一盘散沙是真的。前几天，这个小区准备建社区医院，有人就建议大家联合起来抵制，说是建了社区医院有种种不好，有十五条之多。结果就是没人响应。唉，大家都权利意识与常识还不配套啊！”



    林雪笑着说：“算了算了秋波，你也不要生气了，都买新房子了，凑合着往前装修吧！咱说点轻松的：你知道‘妈蛋’的反义词是什么吗？想了一天我才知道，是‘爸逼’！”



    芮秋波没接话，忽然又埋怨说：“昨天你去哪里了？死活打不通电话！想着让你帮着扛扛地板呢，专门去找你，又不在。哎呀，俺和媳妇整整扛了三个多小时，全累毁了！现在媳妇还在娘家睡觉呢！”



    “真不好意思，昨天忘带电话了。”林雪没说去三门峡的事。听到林雪支吾，芮秋波就在散落的地板包装箱上斜歪成了个郭沫若书法中的“太”字，说：“算了吧，你们真够意思！去三门峡看天鹅，也不带俺。昨晚上俺又打你小灵通，李哥接住了，说在三门峡湖滨区。今早上李哥还打来电话问俺，你和两个女的回洛阳没。”



    一听李胖子有信了，林雪赶紧说：“快把你手机给我，有急事。”



    用芮秋波手机打通李胖子后，林雪大声说：“胖子，昨天咱上当了！你妹妹就在那院落里躲着，没去运城！”李胖子很惊讶，说：“什么？咋不早说？现在我们已经在运城了！”林雪说：“啥也别说了，赶紧回来，她就在三门峡！他妈的，女孩子能骗死人！昨天到渑池，咱后来救的那个跳车跑了，跟我一起到洛阳的那个被我扇了一顿！”



    李胖子听了，也有些气急败坏，在电话那头吆喝着让大家赶紧往三门峡撤。



    芮秋波大概听出来了些信息，忽然对林雪说：“昨天俺媳妇还说，大财靠命、中财靠德、小财靠勤。咱这些普通人，安分守己、过好日子再发点小财，比啥都强。老想着赚大钱，妄想着中五百万，那都是庸人自扰、自寻烦恼、自我麻醉，乃至自取其辱、自作聪明、自我戕害！”



    脱了T恤，林雪光着脊梁一边帮芮秋波摆那些地板块，一边说：“早上吞吴哥在电话里让咱们关注一下欧洲杯，说最好写写咱洛阳球迷众生相，他保证给发表。”



    一听欧洲杯三个字，芮秋波立马一个鲤鱼翻身，眼睛里充满了热情，站起来看着窗外道：“刘老师想得就是周到！咱应该好好写写洛阳球迷了，太可爱、太感人，太让人肃然起敬了！走走走，俺现在就带你去见王会长，他那人好着哩！”



    林雪没想到秋波这家伙今天说风就是雨，连地板都不准备铺了，赶紧说：“这个不着急的，我们先干完活再说。”



    芮秋波却说：“走吧，大雪，活是干不完的，但欧洲杯四年等一回！俺始终觉得，生命和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爱。就是爱家人、爱孩子、爱足球。这种爱建立在我们一切行动的基础之上！



    对了大雪，怎么你对足球显得无动于衷啊？！还以为你对足球也跟我一样满怀激情哩！俺爸不让俺整天看球赛，说耽误工作是小事，人变神经了就麻烦了！俺就想着，先铺好地板，再把电视搬过来！”



    林雪被芮秋波感染，也不想干活了。两人出来，锁那还残留着塑料包装膜的防盗门时，对面探出个大姐来，估计跟芮秋波熟悉，用东北话问：“大训（兄）弟，嘎哈去呀?唠唠呗!俺想整个壁橱，你只到（知道）承重墙在哪不？”



    芮秋波一心想着足球，顾不上一切，连说不知道，只顾下楼。那东北大姐又在后面关心上了，说：“夏天到了，咱这疙儿又暴土扬灰、埋汰儿的了。出门多注意啊，别杨了二正的，加小心，沙子别整眼里啊！”



    林雪想着芮秋波会对人家大姐千恩万谢，至少内心暖洋洋的，毕竟远亲不如近邻。不想到楼下后，秋波却埋怨说：“东北黑土地咋就养了那么一群缺心眼的人！俺爸说，多年前他们在北戴河，最讨厌东北人了，北戴河的打架斗殴和刑事案件，99%都是东北人干的。后来他和俺妈去海南旅游，老天爷，一水的东北老板，全是坑蒙拐骗，平均素质远低于咱河南人……”



    林雪说“哪里都有好人，哪里都有烂人，重要的是见贤思齐，让好人越来越多”的时候，就见芮秋波一边骑上他那辆外形很酷，似乎只有两个大轱辘的运动型摩托车，一边说：“大雪，实话跟你说，单位上我是不想干了，也没希望！我师傅他算是‘实干+技术’，但那是白忙；他不知道‘造假+蒙骗’就等于经营。而几乎每个领导都喜欢‘听话+奉承’，觉得那才可靠；你没有‘送礼+关系’，就不可能获得提拔！因为全国上下都一样，是‘联播+歌声’等于幸福！”



    在行人众多、车来车往的中州大道涧西段上，芮秋波像撒着欢儿奔驰在鄂尔多斯草原的野马。他很随意也很惊险地不时就双手大撒把，表演他的车技，林雪看着不放心，说：“秋波，其实危险无处不在。你自己为了装酷无所谓，我也没办法。但你一定记住，自己才是自己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你不重视安全，你责备别人的失职当然可以，但你把安全寄希望于别人，就是你的错了！”



    芮秋波减了点车速，笑着说：“大雪你是好人啊！你对俺好，心意俺真的领了！说到安全，其实最不安全的就是房子。俺有几个伙计在谷水村，他们村里许多人都干建筑，有一次跟他们吃饭时聊天，说，现在盖大楼，那是真糊弄！承重柱斜几公分、水泥标准不够、墙上有裂缝，一做表面文章，一刷一涂抹，完全看不出来，只要当时不塌就算是好工程！



    问为啥这样丧尽天良？人家说是工头克扣他们工资。往上推，工头则是因为经理扣他钱款。经理也没办法，因为钱都打点当官的了。是一层害一层，最终是买房子的人倒霉啊！最后人家还好心劝俺：千万别买商品房，越豪华的，可能质量越不咋着。所以俺才买了经济适用房！但问题是经济适用房和廉租房，是不是更不保险？！”



    林雪接过话茬说：“我看网上说，房地产成交量和成交额已接近崩溃，但开放商就是死咬价格不放松，不知他们能撑到何时！要说房子每平米实际成本是没多少钱的。有人说还不到两千，大部分是一千多的样子，当然这是土建成本。如果把土地费用、政府收取的费、税等摊算到成本里其实也没多少,主要是他们要获取的利润都在卖价的30%以上！真他妈黑！”



    芮秋波抬头看看附近工地上的塔吊，说：“不管怎样，城市土地资源只会越来越少，房子不可能降价的。买不起房的唯一出路应该是去努力挣钱尽快买到手，而不是整天做梦房子会降价，最后发现，越来越买不起房子了！”



    “那你觉得房价什么时候会回归到一个合理价位？”林雪问。芮秋波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恐怕谁也说不清楚。因为大部分老百姓工资收入不一样，遇到的不是同一个问题。就现实而言，富人可能觉得房子很便宜，穷人则觉得房子很贵，只有中等收入以上的人可能才会纠结房价究竟贵不贵。从投资角度看，我觉得贫富差别，恰恰来自于你对资产的投资。因为过去投资了房产的，今天都是富人，过去没投资房产的人和舍不得买房子的人，活该你受穷！”



    车到牡丹广场，就见地皮被太阳晒得泛着光还似乎蒸发着热汽，连那些跑着的小汽车也似乎没力气了。延安路上虽然有阴凉，但车不多，人就更稀少。



    球迷老王的汤馆就开在他那个玻璃店子的隔壁。因为是足以晒死人的午后，加之地角又有些偏，两个店面都有些冷冷清清。但不管是汤馆，还是玻璃店，标牌上都带着醒目的足球图案和“老球迷”字样，大老远就清晰可见，也算是独具一格的标志了。特别是那个玻璃店，牌子上居然就是一幅足球砸破了玻璃窗的招贴画，让林雪觉得这老王也蛮可爱、蛮有童心的。



    摩托车飞快开近，林雪和芮秋波见几个店伙计正敞着肚皮仰在安乐椅上，在店前的大枫树下纳凉，其中有个伙计还在百无聊赖地一边摇着大蒲扇，一边悠然自得地搓着肚皮上的灰垢，十分恶心人。



    询问店里埋头裁玻璃的那个伙计，对方头也不抬，说，王经理在后院的小二楼上，你们一进去就能找到。掀开破布帘子，走进脏兮兮、乱糟糟的后院，见那里胡乱扔着几十个签了名字的足球，横七竖八的绳子上，晾晒着各式各色的足球队服。有巴西黄、意大利蓝、法国天蓝、英国红、德国黑和墨西哥绿，甚至还有中国白和全国甲A、甲B球队的那些各式各样的队服和旗帜，整一个世界足球行头洗衣店。



    芮秋波正跟林雪说，这老王喜欢每天换一套不同的队服，甚至晚上都会把自己喜欢队伍的队服当睡衣穿时，远远就听到有人在对面楼上吆喝：“巴乔，插啊、插啊！你这鳖孙！对对对，就这样，好球，好球！好的，巴大爷，对对对，过他，过他！抽射，抽射啊！噢！！！去求，又偏了个鸡子……”



    芮秋波笑着说：“这就是王会长的声音！估计又在看录像里。意甲的那些录像，他能一遍遍地看，直到把带子给看废了！”



    芮秋波还说，因为喜欢看球，老王一直穿着纸尿裤，连上厕所小便的时间都省了。林雪听得肃然起敬，由衷称赞道，这才是真球迷啊！就听芮秋波又说，不过我听说老王冬天看球烧小煤炉时被烟气熏过，差点出事。因过量摄入一氧化二氢而导致的尿频尿急，目前仍是人类医学界无法攻克的难题……



    院子里有两三个小孩子在玩耍，似乎在看蚂蚁咬大青虫。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老王的孙子辈，反正孩子们一边玩一边唱着的儿歌让林雪后来觉得特别像老王编排的水平：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老虎不吃人，专吃杜鲁门。杜鲁门他妈，是个大傻瓜，炕上吃来炕上拉；小小苹果红又红，我是中国好儿童；坐上飞机扔炸弹，炸死美国王八蛋……



    上楼找到老王时，他正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边通过一个大电视看着意甲的比赛录像，一边让那个几乎小他一辈的老婆在踩背。他的老母亲，那个见人来就笑眯眯的老太太，就坐在外面那个小小阳台上的轮椅里，一边看着街景和几个孩子玩，一边馋馋地、天真地吮着一根老冰棒。



    早前芮秋波就跟林雪如数家珍地讲过，七十多岁的老王是个大孝子，至今还伺候着他九十八岁的老娘。这老王身子骨硬，像个大小伙子，据说有个晚上见老娘快不行了，自个背起来就往医院跑。如果可能，肯定还能像李逵那样背他老娘上水泊梁山享清福呢！



    因为痴迷足球，老王与三任老婆都不欢而散。现在这第四任老婆虽然才三十多岁，但总算跟他志同道合。除了秘书一样随他到天南海北看球，还遥控和照看老王赖以生存的汤馆和玻璃店两大实业。



    芮秋波还说，因为老王也算是市里挂了号的“名人”，从市妇联、市总工会到社区，这些年对老王都很关心、也很关注。



    特别是市体育局的吴局长，每当见电视画面上的老王拿个喇叭、不知疲倦地在看台上上蹿下跳地带动气氛、鼓动观众，偶尔还扭腰摆臀、拿腔捏调、变换几个面具以娱乐大众，并在赛后对着镜头就赛事侃侃而谈时，总是被感染得热泪盈眶且一塌糊涂。更不止一次说，中国足球不中，河南足球不中，洛阳足球更不中！但中国球迷得劲，河南球迷得劲，洛阳球迷更得劲！后来“得劲”这个洛阳方言，居然成了洛阳球迷在自己拥护的球队进球和赢球后的口号，就跟四川的“雄起”、北京的“SB”一样。



    老王的那款印着大大的“洛阳老球迷”字样的红袍子，就是市里支持的，不知道料子是不是英国进口，做工是不是源自德国，反正据说是扯不烂、拉不断、烧不坏，就跟观音菩萨给唐僧的锦襕异宝袈裟和黄老邪给女儿弄得软猬甲差不多。甚至，即使老王出去找个小姐什么的被抓，有关部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是名人嘛，不把人家弄到政协委个职务都有点对不住人家了，何况犯点生活小节。



    老王在跟前几个老婆闹矛盾的时候，有关部门其实早就介入或调解过。那次，区直属机关工委原书记周德洪还亲自出面，要求老王给老婆写保证书，并签名。保证书上写的是：我保证不去碰别的女人，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每星期必须与你同房一次……



    后来老王二婚时，市体育局主管球迷工作的领导马三平又掺和了进来，要求老王对着党旗宣誓，内容是：谨向党保证，本人在同林清女士结婚后，完全尽到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和义务。否则，承担一切后果……



    即使是老王最后娶现在这个老婆，他的老朋友——市广电局原纪检书记李一兵，还在主婚时要老王对着亲朋好友和人民币承诺：从此不再另娶新欢等等。不过在芮秋波看来，老王这次是不会再当花心大萝卜了。因为这一回，他是破天荒地给自个的年轻老婆买了辆白色本田车。只是，他现在这个年轻老婆也不争气，听说上个月开着刚买的新车回偃师农村的娘家，因不大熟悉档位，和许多女司机一样关键时刻错把油门当了刹车，最后差点没把父母家的房子撞塌了……



    大热天的，见老王光着脊梁干，就穿个盗版的尤文图斯队足球裤头，而他老婆也很清凉，脖子下面的月光机场面积很大，林雪有些尴尬。但芮秋波大概因为觉着是熟人，也不避嫌，大大咧咧进屋后说：“王会长好啊，今天给你介绍个新朋友——资深球迷，报社赫赫有名的林雪，林记者！”



    因为躺着看球赛，老王有点迷迷糊糊，睁眼看看秋波，又看看林雪，问：“林记者？省报、市报还是中央的？！没听说过啊，不会是新分来的大学生吧？”



    林雪听老王也是个直肠子，笑着上前说：“王会长，千万别听秋波瞎求喷！我就是《河洛晨报》帮忙的，临时工都不是！我在电视上经常见到你，你‘球迷世家’的大名我是早有耳闻！你是咱中原足球队代言人啊，今天来拜访，真是太荣幸了！”



    听林雪说的不诓外，似乎还蛮了解洛阳球迷，老王赶紧起身，让女人去倒水，马上又吩咐上好茶。一边穿衣服一边说：“蹴鞠（老王一直这样称足球）可起源于咱中国啊！《史记·苏秦列传》就有记载！我还建议省报的那些记者写个报道，把《水浒传》里的高俅树立为古代河南推广蹴鞠运动的典型，并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他们不干，说高俅是奸臣。这业务是业务，人品是人品，它俩不染（掺和）嘛。我还听说，蔡京的书法远在‘苏黄米蔡’宋四家中的蔡襄之上呢！”



    林雪正想说，中国古代蹴鞠可能跟1863年诞生在英国的现代足球不是一个概念。老王已经接过女人端上的茶杯，为林雪递上，说：“你喜欢蹴鞠好啊！不爱蹴鞠的人，他就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不是一个纯粹的人，更不是一个大写的人！过段时间跟我去新乡看咱河南队的比赛吧！啥也别管，尽管去。



    哎呀，他河北算啥本事，不就有个中国最大的庄，石家庄吗？！咱河南还有中国最大的乡——新乡哩！咱是真正的河南子弟兵，他们那是八一队的解放军！咱新乡一定能管住他那破庄！”



    林雪听老王一上来就让他去免费看球，一愣。想着这老王是不是年纪大了犯迷糊。天下可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球迷除了有一颗烧包的心，犯神经病的情，关键是要有钱、有闲才能成为足球界的帮闲！而去新乡看正规全国联赛，那是又需要乘车、又需要买门票，还需要吃喝拉撒甚至睡的！一个来回，最少二三百，要玩好、吃好，没个三百五百打不住的，那可是普通人半个月乃至一个月的工资！



    正不知道该咋说，芮秋波说话了，道：“大雪，赶紧领旨谢恩吧，王会长他就是这样一个豪气人，比宋江还宋江五倍。唉，这个月电话费估计又是几千吧？！”



    后来林雪知道，这老王真的是为足球不爱钱，甚至不要老命的那种人。洛阳有成千上万的球迷，又有不同的山头和球迷组织，但老王和一帮人却总想把全洛阳的球迷统一归到自个麾下，所以只要球迷来投奔，也不管真假，他都是大包大揽。



    林雪也曾经想找找老王爱球的因缘，但资料显示他仅仅在五六十年代当过几天市队的守门员，甚至，就足球专业而言，他都说不清“越位”是咋回事。除了襁褓中玩过一个他姥姥给的针线团，似乎祖上也没什么关于足球的遗传基因，纯属后天的个人爱好。



    从老王家出来时，林雪已经抱了一大摞的资料，包括老王的个人简历，历次看球的照片和从各个报纸上剪裁下来的相关他的报道，甚至还有他去日本看球的机票和他家的家谱之类。全是老王让媳妇翻箱倒柜找到的。仅仅因为他听林雪说，要在欧洲杯期间写个关于洛阳球迷的深度报道，而芮秋波又适时在老王家的报夹上找到了林雪写的那篇关于游戏厅的大部头文章。



    林雪把老王的资料绑上摩托车，正想着把这些东西整理一番就可以了的时候。芮秋波忽然说：“大雪，王会长这里才是开端！咱洛阳球迷群体可是卧虎藏龙、龙蛇混杂、三六九等、各形各色，里面不但有七十二天罡星，还有三十六地煞星，甚至还有五龙八马、七牛九犬和二十四爪牙，今天咱俩乘胜追击，再去个球迷云集的地方，让你开开眼界！”



    林雪见芮秋波神秘兮兮的，自己也听着像要去魏忠贤的厂卫机构，顿觉神奇。看看天还早，就坐了秋波的摩托，继续沿着延安路往轴承厂家属院走。快到那家属院门口时，林雪见芮秋波专门到那家标有“海燕”字样的小超市前停了车，进去买了两箱上好的奶。不禁问秋波，这是准备看谁。



    芮秋波这才说：“这次我们去拜访的是郭副会长。他可是洛阳球迷界的实权人物，与王会长堪称泰山北斗、东邪西毒。不过最近一年，他俩好像明争暗斗得紧，郭副会长还一度在市体育局召开的协调会上提议让老王退居二线，哪怕做个精神领袖也行。”林雪就说：“一个小小的球迷协会，恐怕连正式协会都不算，听着怎么还乌烟瘴气的，都入戏太深了吧，觉得真跟水泊梁山似的！”



    芮秋波笑着说：“你都是领导身边的人，中国上下不都这样，一旦牵扯到名利，那必然是争抢和算计齐飞，权谋与争斗一色！”



    林雪又觉得刚才去王会长那里都是赤手空拳的，怎么到郭副会长这里却就要掂礼物。问芮秋波，对方说，这也是投其所好。这郭副会长虽然也不差钱，但却是个吝啬人，连家里面摆的最大的玉器，都是只吃不拉的貔貅。



    林雪就说，哪有只吃不拉的动物？也不怕撑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么！芮秋波马上批评林雪，说，看看，这就是金钱观甚至信仰了，怪不得你大雪不聚财！总是这边进，那边出！要想发大财，非得只进不出、抠抠索索才行！



    郭副会长的办公室，位于小区物业大楼的三楼，二楼还有个幼儿园。林雪随着芮秋波上楼时注意到，二楼那个幼儿园可能就是郭副会长开的，或者至少是赞助的。因为那幼儿园的名字，就是郭副会长亲自题写的。字一般，但横得贼粗、竖得很出锋，拐弯又比较严谨，还是透着一番功夫和野性的。



    那办公室是个大套间。前面的玻璃门厅很敞亮，厅里是一排真皮沙发，此刻正坐着一圈人在看电视，也是球赛，但好像是录播还是直播的全国甲A还是甲B的联赛。



    林雪和芮秋波进门的时候，电视里的一个傻前锋正一脚将球打高射炮一样飞到了看台上。脚法真的是很离谱，很不礼貌和体面，但就那，不管是电视里还是电视外，都是一片喝彩。



    就听那个几乎贴着电视坐着的男子掰活说，看球赛总有男球迷要分析战术风格，搞得女球迷云里雾里的。其实根本没那么复杂。我觉得足球战术总体上就分两种，一是能把球控制好，人走哪儿球到哪儿，跟遛狗一样，叫遛狗派；二是老控制不了球，满场狂奔猛追，球跟从家里跑出来满街撒欢的狗似的，叫追狗派。学会这样分别，再看球，就有意思多了……



    他的对面，另外一个男的说，管它什么风格和战术！不都是图个乐子，打发打发时间！我觉得舒适地靠在椅子上，啃着鸡爪子，喝着啤酒，看电视里二十多个亿万富豪，汗流浃背地奔跑和拼抢，累的跟王八犊子似地踢球给咱看，我就觉得很幸福、很满足！



    郭副会长就在大厅最里面的一个套间里，老板桌、老板椅，外加国旗和书柜，标准的领导配置。林雪进大厅时，其实彼此都看见了，但芮秋波却在将礼物小心放到大门口后，很客气地请一个可能身份是办公室主任的、叫方辉的男子进去通报一下。



    方辉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看林雪和芮秋波，显得有点不大愿意，似乎怕错过好球，又似乎觉得林雪和秋波居然使唤起了他。后来架不住芮秋波一副虔诚的样子，总算慢吞吞起身，进去通报了。



    那郭副会长胖嘟嘟的，显得很喜庆，跟《河洛晨报》的贾淳厚是一个体型。所不同的是，老贾戴个眼镜比较斯文，且满脸的亲和力，但这个郭副会长却是一脸的络腮胡子，看着很威猛。加之头发比较长，给林雪感觉更像个清高的三流画家。甚至林雪还从他身上看出了点戴玉强或张俊以的影子。



    听到来客是报社记者，出门见面后却觉得林雪很陌生，在象征性地握了握林雪和芮秋波的手后，郭副会长忽然说：“两位老弟先稍等，容我失陪一下，有个朋友正在等我回电话。”



    于是，林雪和芮秋波借机也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先看起了球赛。因为就在门口，林雪听那郭副会长先在电话里似乎跟什么人在发火，说，学理科的比文科生还崇洋媚外！总把西方理论当经典；外语教师则成天把狗屁外国单词挂嘴上，像这样的人就应该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我觉得我们大家要多读读《论语》、《资治通鉴》和《二十五史》才好……



    随后，他又不知道专门给谁打电话，反正林雪隐隐约约听见他对着电话说，我们协会刚来个小伙子，说是你们报社的，我感觉不大认识，就想跟老弟落实落实……



    林雪在沙发上坐着，听到那郭副会长在挂了电话后也没有出来的意思。刚开始想着人家是忙着，后来悄悄起身，见人家却在屋里闲着看报纸，并没有想见他和芮秋波的意思。忽然明白，肯定是刚才人家打电话知道自个就是个帮忙的，没有记者的名分。不禁有些难堪，给芮秋波递个眼色后，就想走人。



    不想，芮秋波却理解岔了林雪的意思，或者说他就是势在必得。忽然见他居然就大剌剌地起身，一下就进了郭副会长的办公室。那个叫方辉的SB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只是秋波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林雪在外面听得很清楚，郭副会长在里面打官腔，说他作为协会负责人，没有义务和责任透露球迷的任何资料和情况。至于芮秋波问如何组织球迷看欧洲杯，他的说法跟外交部发言人差不多，说会在适当的时候会以合适的方式组织合适的规模和人选进行，感谢关心……



    因为这次不成功乃至很屈辱的拜访和采访，从郭副会长所在的那个小区出来后，芮秋波显得有点尴尬，有一种去拍马屁股却被马踢了小肚子的痛苦感和挫折感。发动摩托车时，他像在自言自语和自我解嘲说：“这郭副会长，我也算熟悉，智商倒是不低，但这情商，唉，看着可是无限接近于零啊！”



    林雪就跨上后座，安慰他说：“是啊，这个郭副会长可真他妈装逼！脸皮真是铁打的，对掂东西到自家来的客人板个大饼脸！这是连小学都没上完的乡下人都做不出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说话之际，芮秋波粗心大意，一不留神就让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在就近的那个十字路口闯了红灯，马上就被交警拦下了，啪一个礼后让出示证件。



    看看那交警面善，像刚参加工作不久，芮秋波笑着说：“我就是西工区的，住市委大院那一片，今天驾驶证真忘带了。”交警看看他，说：“你不是西工区的，听口音都不像！等我拦个西工区的你看看。”



    这时候正好有个染了黄头发的小子骑摩托过来了，交警摆手拦车，结果那摩托车飞驰而过，风中远远还传来句：拦你麻辣戈壁！来逮我啊，SB！



    那交警无奈地转身说：“看见了吧！这才是西工骑摩托违章的，你还是好好去路边打半小时的小红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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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胖子他们是康佳、ＴＣＬ等国内９大彩电骨干企业领导人聚集深圳，宣布建立彩电价格联盟那天回到洛阳的。



    因为没找回妹妹，李胖子觉得很失败，并很操气，更觉得备受打击，即使是林雪的小灵通，也是通过田军旗送到林雪所在的单身宿舍楼下的。林雪听到老田的笸箩嗓音后跑下楼，就见老田歪站在车前，挤眉弄眼地说：“小林，那天晚上，你跟那个小姑娘到家，很晚了吧？她家住哪儿？你有她电话吧？！”



    林雪开玩笑说“没有，真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告诉你这个货！”之际，老田又说：“求，多好的女人似的！那类型的我见多了，尽几把装纯！我看啊，那小姑娘也不靠谱！你小心她吸干了你！”



    老田走后，林雪又想给李胖子打电话，一来想说几句安慰话，二来想约他一起跟老王去新乡看球，但小灵通早就欠费了。



    因为由齐达内领衔的法国队正值巅峰，又有菲戈等葡萄牙黄金一代的杰作，甚至还有米洛舍维奇、米贾托维奇、米哈伊洛维奇联袂的南斯拉夫华丽的对攻，在比利时和荷兰进行的这届欧洲杯真的很精彩。那段时间，林雪几乎天天跟芮秋波在一起，迷在了足球上，并几乎每天看完足球赛后，都能写出个球评，并在第一时间送到贾淳厚的办公室。



    刚开始老贾还很欢喜，在刘吞吴那里专门表扬林雪，说活跃了他的欧洲杯专版。但写到第三个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就发表不出来了。又写了几个后，老贾终于忍无可忍，在办公室对林雪说，欧洲杯虽热闹，但你也不能天天写吧！你天天写，让别人咋办？！



    让林雪立马想到了“劲酒虽好，但不能贪杯啊”那句广告语。更深深觉得，人在很多时候都不能只顾自个痛快，也该顾忌顾忌那些满怀心事和戒备之心，因为你痛快，他们却不痛快的人。



    毕竟，仅就写足球评论这个事而言，它也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甚至就是老贾的利益，别看他可以给你介绍对象，但一码是一码。于是，林雪和芮秋波开始只看球，不再写东西，尤其是球评。觉得为遥远的欧洲的事情，得罪近在咫尺的人，真的很傻。说白了，看球、评球，真就是图个乐子，就跟喝酒一样，完了就完了。尽管有些人并不这么想。



    因为足球，因为彻夜看球，什么工资啊、工作啊，什么爱情啊、没钱啊，什么上官漪啊、杨翠烟啊，几乎都被林雪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按照芮秋波的说法，一颗满目疮痍的心，总算渐渐康复……也真正理解了为什么老王会离几次婚！



    只是，李胖子却一直不接林雪和芮秋波的电话。即使是短信约他吃烧烤和看球赛，也是无动于衷。林雪和芮秋波结伴去找他，也是人去屋空。估计算准了有人要去找他，李胖子还专门在门上留了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欲乘风归去，又怕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我他妈心情不好，你们别烦我了！回来再说。



    看样子似乎是去旅游了，又似乎要绝缘于这个世界之外。



    怕李胖子有点啥情况，林雪也给田军旗打电话，问他们几个战友最近见了没。田军旗没好没气说，几把，你们好的能够穿一条短裤，他他妈的，会想起我？！林雪觉得这老田是去趟三门峡跑了冤枉路、没喝住酒，心里有气，便挂了电话。



    甚至，林雪还问贾淳厚。说，如果有胖子消息，一定告诉胖子，不要放弃，要像中国足球那样屡败屡战！但老贾也不知道李胖子的确切行踪，还说，我正想着，这个月他怎么不给我充手机费了……



    末了，老贾又不忘表扬林雪，说，你这小朋友，知道关心朋友，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