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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同病相怜
    “我大姨去世了,邙山上的事情昨天刚办完!我要谈恋爱,准备结婚了……”站在报社门口,一袭黑裙的丛嫣然,看着林雪说。



    太阳很大。他们一旁的路上,两个20多岁的姑娘骑着自行车并排经过。一个面相单纯点的圆脸姑娘似乎在声讨她土木工程专业出身的男友。她右手边那个脸上有青春痘、骑车显得疯疯癫癫的闺密,就帮腔说,土木工程嘛,又土又木的,不要也罢!现在搞MB软件工程的男的,扔块砖头都能砸死一大把……



    “大姨对我很好,人品不坏,长得也不难看,但体型肥胖,腿部有残疾,却一直非要坚持等着和经济条件比她好的男人结婚!”



    丛嫣然带着悲伤和忧郁的表情,继续说,“结果,这一拖,等到五十几岁了还是一个人!上周,她一个人在家生单位领导的闷气,喝了点小酒,结果就心梗突发,倒在了洗澡间里!唉,无儿无女的人,老了必定会有一个凄凉、孤苦的晚年!多惨痛的教训!我们都觉得她不够聪明和果断。”



    林雪觉得除了替丛嫣然和她大姨难过,居然不知道该说啥好。



    见林雪沉默,丛嫣然用纸巾抹了抹眼泪,忽然说:“对不起!也许不该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但我忍不住。你看,你看大热的天,我们就这样站着,是不是有点傻?!”



    林雪连忙指着就近的应天门大酒店说:“要不,我们去那里找个凉快的位子坐吧!”丛嫣然强作欢颜,说:“不去那里!那里面我去过的,太宰人了!”林雪坚持,丛嫣然不高兴了,说:“你这人就是穷大方,还固执!跟我有这个必要吗?我早就不在乎去什么地方了!”



    林雪说:“那,那我们找个干净的小店去吃小吃吧!我最近挣的稿费够咱们好好吃一顿的!”丛嫣然笑着看看手机,说:“现在还不到吃饭时间。再说我妈中午还等着做饭呢!算了,我们还去车里说吧!”说着,她扬了扬透明手提袋里的那把看上去闪着寒光的不锈钢菜刀。



    这阵子,停在慢车道上的小汽车已被晒透了。上车后,虽然丛嫣然打开了空调,但车内依旧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林雪索性打开了车窗。路很窄,慢车道与机动车道之间却隔着个宽宽的、长满了灌木还拦着铁丝网的绿化带。这种充满形式主义和浪费主义色彩的道路在洛阳很多,让人看着操气,也让人很无奈。此刻,偏偏车前面又大喇喇并排行着三五个骑电动车的傻女的,她们叽叽喳喳、谈笑风生,就跟天下道路是她们家的似地,全然不顾后面的人和车。



    丛嫣然也不着急,更没鸣笛,跟在那群女的后面耐心地缓缓而行。



    那几个女的声音很大。有一个说,现在教育都他爹个嘴,成了赚钱工具了,孩子们就是学校勒索家长的人质!我觉得世界上最扯淡的口号恐怕就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了!典型的挂羊头卖狗肉!另外一个听了说,你说的那算个五啊!我觉得最扯淡的应该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然后这部分人再帮另外一部分人致富,最后大家都富起来!简直是最美的谎言,真是狗屁不通、痴人说梦、欺世盗名!真是好话说尽,坏事干绝……



    到1995年建的那个蝶型立交桥下的阴影里后,丛嫣然停住了车,笑着说:“这里凉快,也清净,要不咱们先在这里歇一歇吧!后面有矿泉水,你自个拿!”



    林雪笑着说好,随后看着丛嫣然说:“领导,今天你给我的感觉好像是来跟我告别一样!还拿着菜刀,完全符合一刀两断的意味!说实话,我对你大姨的事很难过,你要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会去邙山上送她一程的!”



    “你非要这样理解也行!我就是今天没什么事,想找个人诉诉苦、说说话!想来想去,觉得你最近,就来了!至于菜刀,也巧了,早上我妈再三交代给她买一把能剁饺子馅的好刀!”丛嫣然努力笑着说。



    随即,她又叹了口气,说:“唉,我大姨当初就是因为没有主见和自知之明才耽误了自个!听我妈说,当年也有比较实在的男人向她求婚,可她就是放弃了!我妈还说,等到老了,夫妻中总有一个要先走的!后走的那个注定要过身边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生活,然后可能在某个寒冷、漆黑的夜里,一个人无比凄凉地死去!”



    林雪听着难过,刚想说话,就听趴在方向盘上望着远方的丛嫣然继续说:“有时我也想,就我可怜的大姨那条件,经济条件比她好的男人,凭什么会放弃选择别的女人,心甘情愿地找她啊?!可能她已经陷入了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为了自个的面子和尊严,一直硬撑着,到死都没明白,这做人其实关键是要及时解决实际问题的道理啊!”说话时,丛嫣然随手打开了车载音乐播放器,里面慢慢飘出的是周华健的《风雨无阻》以及王菲的《棋子》等音响效果很棒的歌。



    立交桥南出口处,似乎是运政执法人员在查处非法运营车辆还是超载。并在随后与一辆车身上涂有“洛栾快运”字样的中巴车上的司机和乘客发生了冲突。四五个身穿运政执法衣或便衣的男子,先是殴打司机,然后对一名乘客大打出手……



    “也许,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雪说,“什么白马王子、梦中Q人、你是我的唯一,那都是无聊的编剧和用文字堆砌小说的人,为了吸引和迎合读者心理,胡编乱造出来骗人和误导人的!因为中国人从来就不缺不食人间烟火的梦想、遐想、空想乃至狂想。殊不知,理想就是梦想,就是幻想!希望就是失望,就是绝望!”



    丛嫣然笑着说:“你说话总是那么偏激,跟我一个学姐真像!你为什么不像写球迷老王那样充满趣味和善意地娓娓道来?!



    我那中学学姐现在郑州工作,35岁了至今未婚,也没处对象。昨晚还在电话里跟我诉苦呢,说后悔没早点结婚、嫁人。还说,30岁前的要求有点不切实际,那时候她也不乏追求者,也谈过多个对象,都是因为一点点不高兴和不顺眼就不谈了,对自己和对方,没个清晰和完整的认识。



    唉,她现在相亲的要求是越来越低了,甚至说离婚无孩的也可以考虑!其实,关于找对象结婚,我妈总结的一句话很有道理。她老人家说,找对象就好比咱居家买菜,在菜市场白天营业时段,买个菜轻而易举,且还可以挑挑拣拣的;要是等到后半夜再去买菜,别说挑拣了,恐怕连卖菜的都没有了!”



    林雪忍不住笑了笑,说:“你妈真幽默!你那学姐她有那样的认识,说明真成熟了,也不算晚。对很多男人来说,这可是福音啊!我现在也想不明白,恋爱和结婚是为了自己理想,还是为了不让别人失望?这就跟我们搞不清自个为什么整天忙忙碌碌是一样的!



    我听吞吴哥说,女的婚恋,30岁开始走下坡路,35岁基本成困难户,到40岁,一婚和嫁的好的可能性趋近于零。唉,不管你接受不接受,现实就这样严酷啊。怪只怪中国优秀男人太少了,帅的也不多,让大家没有更多挑选余地!



    我希望女孩子们认清自己、认清形势、着眼未来,早点嫁人!真的,30岁以后机会会少很多的,有些条件好的相亲对象,一听女孩到这个年龄,见都不见!因为谁都明白,真正好的东西是不会剩下的,中国人多精明、眼睛多亮啊。有人说女孩30岁后更成熟、更懂事,你信么?那都是自我安慰罢了!”



    “还认清形势、着眼未来,你官样文章写多了吧你!”丛嫣然笑着继续说,“不过我也觉得35岁后会真的很贬值的!即使你内心不承认甚至抗拒,也无济于事。谁敢说她35岁的状态,无论是容貌和生理机能都会好过25岁?!



    关键是整个社会都这样认为,我们任何人都无法逃离和隔绝于这个社会!唉,我都不敢看我20岁的照片,虽然感叹自己太傻,但那时却风华正茂,嫁人也好嫁。唉,如果我自己聪明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随即,丛嫣然又苦笑着说:“现在父母看我,只是叹气,我也很无奈。我父母以前经常开玩笑说,让我趁年轻卖个好价钱。当时我还觉得不可思议,感觉爱情和婚姻怎么会是买卖呢?!后来一想,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么!”



    林雪赶紧安慰她,说:“你现在其实很不错的,就是条件太好了,把很多男的都吓跑了!对了,那个姬阳很不错的,你为什么不跟他成……”



    丛嫣然没有接关于姬阳的话茬。



    立交桥南出口的纠纷在继续,围观的人已经影响了交通,警车和急救车也来了。架不住人多,几个运政执法人员最终被围殴,脸上都是血。



    沉默了一会儿,林雪忽然说:“有时候我还觉得,这婚缘也许与年龄无关,与命运有关。你看像刘晓庆那样成功的女人,不也是很晚才结婚吗?尤其是那个白娘子,更过分!修炼了整整500年才找到许仙,就那,还被老法海处心积虑地破坏了婚姻!”



    丛嫣然没有笑,而是说:“刘晓庆、徐静蕾、翁倩玉、肖雄、张莉、叶子楣、关之琳、潘虹、王祖贤、周海媚那些女人是很成功!可一辈子无儿无女的,攒了千万家财又有什么用?!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哪天死了,钱再多又有什么用?!让我看,这些女人的人生,其实都属于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失败和苦楚!”



    林雪说“各人追求不同,体验不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刺耳的喇叭声,是标有城管字样的小面包车发出的,大概是嫌丛嫣然的车占道了,催着让赶快离开。



    “你跟那个女孩咋样了?”丛嫣然启动了车,一边漫无目的地缓缓往前准备过老洛阳桥,一边问。



    “哪个女孩?”林雪担心丛嫣然是不是也见过他和上官漪在一起,想确认一下。



    “切,好像很多一样!就是101站台上我见过的那个贵妃啊!那天不是下雪了么!”丛嫣然道。林雪不知道她为什么觉得杨翠烟胖如贵妃,其实小杨仅仅就是丰满,与杨贵妃那体型至少还差十几只烤鸭。



    “去年冬天的时候,我们谈了场不错的恋爱。她对我很好,我对她感觉也不错。”林雪吹牛说,“唯一的因素就是我们两家条件一般,暂时买不起房!”



    “那有什么!如果你们彼此感觉不错,就坚决结婚!逼着让父母凑钱给你们的房子出首付!”丛嫣然眼睛一亮,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她当时没同意,所以我们就吹了。她是那种傻得固执,且坚定地认为男孩必须有房,否则一切免谈的女孩!”林雪发私愤说。



    “傻的应该是你吧!”丛嫣然看着林雪说,“女孩子固执起来是无法理解和不可理喻的!实质就两个字,不爱!其实你也不用纠结,人家要真喜欢你,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否则,不是问题的都是问题!”



    林雪不想再提杨翠烟,就岔开了话题,掰活说:“吞吴哥还说,男婚女嫁不仅关乎人们的生理、心理需求,更关乎社会稳定和国家的长远发展。唐朝统治者就力主早婚,唐太宗规定男20岁、女15岁可结婚。玄宗年间,法定婚龄调整为男15、女13。如果有人到了已婚年龄仍未娶妻或嫁人,官府就会用罚银子的方式来处理。再不解决,干脆就给剩男剩女指定对象!再不行,就充军!这一招很管用,也很有借鉴意义啊!”



    丛嫣然笑着说:“唐朝可想得真周到!怪不得叫大唐盛世,怪不得会出那么多诗人,原来都不用考虑结婚得有房子的问题!大不了叫朝廷分配一个!我总觉得现在大龄剩女多,主要是犯了时代病、文明病和社会病。更多的其实就是个人原因!



    唉,都啥年代了还傻傻寻找什么‘真爱’啊!这是犯诗人浪漫主义的理想病嘛!我觉得两人心心相印、只爱对方的那种纯真爱情很少的,咱普通人遇到的概率就更低的可以忽略不计!爱情其实就是爱对方的缺点,容忍对方的缺点,这样婚姻才能持久……



    津桥波影追城阙,遥想邵雍立萧瑟。毕竟处在著名的安乐窝,师范学院那边可去吃饭的地方多如牛毛,但也轻如鸿毛,没几个上档次的店。临近中午,成百上千的学子以及从127师驻地出来的士兵,让名目繁多的快餐店显得热热闹闹、乱七八糟。在赶集一样的人群中,林雪甚至从车窗里看到了学院的那位老校长正跟他的心上人牵着手,似乎也在找吃饭的地方。



    那位老校长林雪经常见,除了他在《河洛晨报》开的专栏,除了在市里企事业单位组织的各类讲座和论坛,有时在《河洛晨报》的楼梯上也会遇上。爱好通气质,文心即人心。老先生比较儒雅,丝丝银发梳的一丝不苟,看人总是笑盈盈的,夏天还喜欢穿双布鞋。



    就在前天,他还专门找过刘吞吴,一来是亲自送上大作,二来也是催要稿费。林雪在旁边的沙发上听他把稿费不叫润笔之类别人酸文假醋的称谓,而是直接叫“粮米”,说,你们再不发粮米,我都断炊了……大概两人关系比较好,刘吞吴听了大笑,说,您老还缺粮米?您老这可是锱铢必较啊!



    随后刘吞吴叫佟森帮着去财务上查。



    虽然林雪始终认为牵手专属于年轻情侣,中老年人再牵手秀浪漫就跟老黄瓜刷了军用绿漆一样让人感到生硬,但因为也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为爱情不顾一切的性情中人,所以也能理解。但丛嫣然却撇了撇嘴,并轻鸣了一声车笛,虽然没说什么话,嗤笑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红烧牛肉、葱香排骨、原盅鸡汤、鲜汤虾仁……本来想请丛嫣然去吃饭的,菜名都想好了,但一来丛嫣然似乎坚决不想让林雪破费,二来刘吞吴和球迷老王忽然接连打来了电话,要林雪回办公室,丛嫣然在开车兜了一圈后,又把林雪送到了报社门口。



    看着丛嫣然开车远去,林雪忽然觉得今天她来可能是某种暗示或含蓄的表达,但又不敢多想,尤其不敢往结婚方面想,觉得彼此已经没有了可能。他觉得这样也很好,感到一旦打破了这种美好的信任和默契,随之就是无边的尴尬……尤为关键的是,以自己目前这种条件,结婚恐怕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结黄昏倒是可以!走着说吧……



    “两个人之间,合适的,就是互相修缮对方的人生。不合适的,就是互相打劫对方的人生。无论男男交往还是男女交往,概莫能外!多数的错失,是因为不坚持、不努力、不挽留,然后催眠自己说,一切都是命运!”办公室内,刘吞吴在高谈阔论,边上是贾淳厚、老王还有佟森等人。



    见林雪进门,刘吞吴起身指着身边一个和林雪年龄差不多的小伙子,介绍说:“小林,认识下,这是晚报的沈溪编辑!马上要到我们这个部门了,对了,他也是球迷啊,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林雪一边客气地叫着沈老师好,一边笑着对刘吞吴说:“我们认识,就是不大熟悉!沈老师也是大笔如椽、行云流水、纵横捭阖,98世界杯时还出镜过东都电视台的专题节目呢!”



    沈溪一边象征性地和林雪握手,一边用浓重的老城话说:“nia(你)才四(是)老丝(师)呢!nia(你)给老王写了一篇大高(稿),叫主任训了我两擦(茬)!”



    林雪莫名其妙,就听沈溪情绪低落地继续道:“唉,这赞扬跟巧开里(巧克力)一样,不在多少,关键看来自谁!其四(实)nia(你)那稿纸(子)我也能写,就是顾不上!”



    因为牵扯到自己,边上的老王一听觉得不得劲了,马上起身道:“小沈,要不,要不中午也叫上你们主任,大家一起喝个酒,顺便说说去新乡看球的事!”



    沈溪也不看老王,喋喋不休说:“都不四(是)喝酒的四(事)儿,压根他就不待见我,觉着临时工都比我中!唉,他缩(说)话也忒丧(伤)人了,缩(说)我写的都四(是)罔顾事四(实)、颠倒喝博(黑白)的东西,通篇词藻华丽、文笔流畅,却木(没)任何架子(价值)!就如用狗四(屎)烹出的宫保鸡丁一样!



    后来,我下劲修改后,日啊(人家)又缩(说),我四(是)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唉,我算彻底懂了啥叫文人相轻了!则四(这是)我准备辞职不干的原因之一!”



    刘吞吴没说话。贾淳厚听了,就上前拍着沈溪的肩膀安慰说:“老弟,你也别太难过了!背靠大树好乘凉,你们主任他那是跟你亲近,对你抱有希望才批评你,他要是不理你,你才没指望呢!”



    “还背靠大树好乘凉!风水轮流转,树倒猢狲散!”沈溪似乎觉得很委屈,说,“还抱希望,要抱则(着)希望就多表扬!也得让别人窜(喘)口气儿吧?!我可不四(是)农民工!好歹也四(是)正规编自(制)!大家都四(是)有身份、有面子的,有四(事)说四(事)儿,连着日噘(责骂)人,就不嘚(对)了,啥几把四(事)!”



    中午是老王在百年老字号“真不同”请吃的水席。出办公室和下楼的时候,老王也很客气地请了魏芳、苏美英和梁倩倩,但三人都说有事。在老王的再三邀请下,魏芳本已经要改变主意了,但听说是水席,还是放弃了,说自个对水席过敏,到应天门吃海鲜倒没问题。



    走在最后面锁办公室门的刘吞吴就对魏芳说,还吃海鲜,现在吃个鱼可真不容易!上周老家来几个人,你嫂子张罗着不知吃什么好,为买个鱼纠结了老半天!



    她买野生鱼积累的经验比我丰富:向东四公里的不能买,因为池塘东边有家农药厂;向西三公里的也不行,因为那边的养殖场通着洛河,里边的鱼有股柴油味。小于一斤的鱼不能买,刺儿多;大于三斤的鱼不好,因为生长时间太长了,水库里的污染全到了鱼身上……



    魏芳听了笑着说,恐怕是咱嫂子舍不得买鱼招待老家来的人吧!这吃饭也不能想太复杂,否则日子就没法过了,现在哪里有净土和纯绿色食品啊,将就着算了吧!



    “真不同”的就餐环境不错——全程有着古装的女孩子们在弄琴、鼓瑟、吹埙、含笙、撞编钟、反弹琵琶兼跳长袖舞,颇有些宫廷宴的味道。但菜品却一般,就跟那些女孩错将汉族的右衽弄成了少数民族的左衽一样,似是而非、不能细品。



    加之因为一桌上没有女士,更没有插科打诨、擅长讲段子的人助兴,这顿酒虽然喝得很文明,但却不热闹,甚至有些沉闷。尤其是沈溪,大略走不出郁闷的心情胡同,只管盯着自个喜欢的几道菜狠吃。对别人碰杯的倡议和举动也近乎敷衍,让整个场面更加无味。



    一场饭局下来,林雪觉得比较有价值的话不超过三句。一句是老贾说的——53,66,73,84岁是每个人生命周期的关键转折点。另外一句是刘吞吴针对音乐说的——剑法有三境,一为手中有剑,心中无剑;二为手中无剑,剑在心中;三为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是为大道至简。音乐也是,但现在的音乐都没有回归本质和本身,一重痴醉、华丽的音效,二重发烧、复杂的乐器……第三句严格些说没有成句,是老王说的,关于足球的。但刚开始说,中国球员的智商己欠费,就来了电话,赶接完电话,老王又忘了个求了!估计最多是,需要我们球迷大力为他们充值!



    见林雪也有些闷闷不乐,刘吞吴先问是不是单位上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林雪笑着否定后说,就是感觉干文字工作有时候蛮无聊也蛮无耻的,我们办公室新来的主任怪能的,职工没了工作,她说不能称失业,叫“下岗”;厂内裁减工人,她说是“减员增效”……



    又干了一杯后,贾淳厚叨了一筷子肥肠放嘴边,忽然跟林雪问起了上官漪。刘吞吴见林雪有些尴尬,就给林雪挡驾说,你老哥是牵线搭桥的,就别明知故问了,年轻人的事少操心就是最好的关心,让他们随缘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随后,刘吞吴又扯得远远地说,过去我一直误以为经济发达、思想开放的广东会更偏爱本土的南方报系。但上次去了趟深圳才发现,《环球时报》在当地的销量远在其他报纸之上。作为一个干报纸、卖报纸的,其实我一直在想,中国社会基础究竟会发生何种变化,南方报系为何会在竞争中失去市场?



    “就我知道的情况四(是),年轻人现在根本不看四码(什么)环球啊,南方啊的报子(报纸),偶尔买份足球类的报,也是看完用来接大便的!”沈溪出声了,大概是酒足饭饱了,“所以,刘老四(师),请原谅我不同意nia(你)观点,因为真正思想开放的人早就不买报子(报纸)了,所以您拿报子(报纸)销量来判断四(是)有系统偏差的……”



    平时刘吞吴喝酒放不开,但今天不知道他是因为啤酒,还是因为有什么开心事,反正表现比较主动与积极。居然挨个一杯一杯地灌大家,最终先把沈溪喝得紧急往卫生间跑,但还没跑出五步就已经吐了一地,让就近吃饭的几桌人皱着眉头、想怒又觉得没法怒,不得不紧急撤离……



    刘吞吴不是那种喜欢在酒场上谈工作的人。因为今天喝的都有点多,林雪怕他进卫生间滑倒了不好向提前打了退堂鼓并反复交代林雪要照顾好刘吞吴的老王交代,所以也跟着进去,并和刘吞吴尿在了一起,且第一时间两人都闻到了尿味中那股浓浓的洛阳宫啤酒味。



    慢吞吞地一边提裤子,一边在卫生间里欣赏那些工笔仕女画时,刘吞吴忽然说:“小林,听老哥说什么,你都要理解,理解万岁!今天闻总专门叫办公室下发了一道规范记着采访报道的文件,文件禁止记者无证采访,禁止记者跨行业、跨领域采访,禁止记者未经本单位同意,私自开展典型报道和批评报道……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要理解报社、理解闻总……”



    从“真不同”出来,步行回报社的路上,刘吞吴又跟林雪絮絮叨叨说,现在咱得多存粮食啊!



    昨天回家进门,听8岁的女儿正在跟她妈吵,我忙制止。没想到女儿反过来教训起了我,说,看你整天看美剧,也只不过是个编报纸的。我们同学小明他爸整天看抗日神剧,现在都当处长了!



    你辛辛苦苦每月也就挣四五千,小明他爸一个条子就是5万!你费尽千辛万苦才追到我妈,人家小明他爸现在可都是美女争着倒贴……如果你再不明辨是非,就会对我的成长产生影响,那我将来可就跟你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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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洲杯正酣,跟老王追随河南队去新乡那天,法国和意大利还没会师荷兰鹿特丹。在芮秋波努力下,李胖子总算懒洋洋地出山了,但临上大巴车前,贾淳厚却没来。心急火燎的老王打电话紧催,才知道,昨天下午,老贾的孩子踢球受伤了。



    爱好有基因,更会传染,尤其是追球成时尚,谁都以球迷自居的时候。老贾那个上初三的孩子大名贾巴乔,小名乔乔,在学校不但成绩好,还是足球尖子。近期更是天天冒着酷暑参加学校组织的“校长杯”联赛。因为这孩子最喜欢德国队,昨天下午进球后,就兴奋地在一群女生面前想模仿球星克洛泽在98世界杯时的经典空翻庆祝动作。结果因为身体素质不过关,动作失败后头先着地,颈部和脊椎严重受伤,躺在地上无法动弹。



    前一天晚上,可能是从芮秋波那里得到了去新乡的消息以及林雪的小灵通号,江先生专门给林雪打电话,让林雪不要和老王、老贾等人混在一起。并说,即使免不了交往,也要留个心眼,别太实诚!咱企业出来的,永远玩不过政府机关和社会上的人,那都是脸厚心黑、无道德底线的痞子、混混和老油条、老江湖!



    林雪知道江先生也是为自己好,但又无法接受这样的评判,就说,老江,我觉得不管是老王还是老贾,人还是不错的,怎么好像他们在你眼里就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老回子一样?!



    江先生又老调重弹,说,把你当成兄弟才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老王他就一个体户,成不了啥气候的!现在洛阳还是国企的领导牛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你是知道的。关键老王他人品真不行,总是跟人津津乐道地讲印尼东努沙登加拉省的老村长拥有12个老婆、52个子女及212个孙子的事,似乎很向往那种繁殖狂的生活。我都亲眼见过他在宾馆和省报来的记者干那些为筹学费而出卖肉体的女大学生的屁股,那个恶心劲儿我想着就吐!唉,我这个人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我觉得老王他就是闻着屁股要乖乖——不知香臭,估计跟许多老人一样,在年轻时就被社会熏陶坏了!



    林雪正想替老王辩护,说男人女人偶尔像成龙大哥一样做点糊涂事,大多数情况下遵守人伦和妇道还是好同志,大家千万要理解,不要说三道四之际,江先生继续道,至于老贾,求,就是笑面虎,就是伪君子一个!一个人不要听他说什么,要看他做什么。



    “七八年前,他还在东都电视台混,我原来的单位专门花钱让他扛着机子过来采访企业技术创新。”江先生娓娓道来,“那次我们安排出镜的有四人,但主要想突出一把手,80%以上的话安排由领导说——这个,咱都是企业出来的,你能理解的。



    但老贾那死货,因为晚上没喝好酒,又嫌红包少,几天后片子播出来还不到两分钟,且只有我们领导打断别人讲话的那个镜头完整,其他基本就是一晃而过,把我们领导都快气疯了!



    我给老贾打电话,他给我打官腔,说上面领导不让你们领导出镜。我勒个去,哪个领导这么刁啊?还不是他那个无冕之王么。他丫的,以为自个是党啊,啥都想管,不让谁出镜,谁就肯定无法出镜!”



    末了,江先生又说:“说实在的,小小报社、小小编辑、小小记者,其实都是人家的工具、腿子和打手。但偏偏很多人入戏太深,把自个当主人了,总觉得发个稿子啥的,卡卡人就牛逼的不得了,自个就有了存在的依托和价值。



    我表弟今年高考,我就不建议他报考新闻专业!随着新媒体迅猛发展,媒体人只会越来越不好混。试想,当一家媒体需要财经、体育、政法记者时,会要一个纯新闻专业出身的小痞混吗?”



    一大早跟着芮秋波上车时,李胖子哈欠连天,似乎昨晚没睡好。为了表示对李胖子故意玩失踪的抗议,林雪一见他露头,在车上远远就喊:“胖子,你跟俄罗斯那普京一样,很吊、很聪明啊!十几天不露面都成关注焦点了,让人们马上就忘了他干的那些不齿的屁事!”



    李胖子则王顾左右而言他,一上来就坐林雪身旁,讲起了他们去山西运城看到的一种叫“扎马角”的、已有1800年历史的民俗。说是亲眼见一个男人用一根筷子粗的钢钎,从口里向脸颊刺出来,血淋淋地手拿绳鞭追打村人,以驱赶晦气……林雪听了说,这有啥好惊奇的!咱这国家,多少荒唐事都是以传统风俗文化甚至以法的名义在干。



    其实,自从上一回在老君山挂了芮秋波的骚扰电话,李胖子就下决心把芮秋波等人的号码设置成了自动拒接,接到陌生来电也是先不出声,听听对方是谁再说。



    但芮秋波却阴魂不散,很执着也很聪明。知道李胖子喜欢聊QQ,就在QQ上给李胖子留言:横撇竖横竖横,竖横折横横折竖折折钩横?



    李胖子一时好奇,就问芮秋波写的这是啥意思。见李胖子成功上钩,且像大鲇鱼一样一下被钓了出来,芮秋波就原形毕露回归正题说:这是‘在吗’?我这招可是专门对付很久不出现的朋友的!



    正是酷暑时节,早晨的洛阳热乎乎、黏糊糊、晕乎乎的,显得有气无力、浑身不舒服,就像一个中了暑需要马上送医院的胖大嫂。



    因为下午有比赛,今天早上老王四五点就爬了起来,催着媳妇端汤喝了,就忙活着开始捣鼓厨房里供奉的财神。他先是把台子擦了一遍,然后把瓜果等贡品换成新的,又嘴里念念有词,仔仔细细地烧了三柱高香。旁边站的小媳妇有些不明白,就问:“今天这个比赛又不是多重要,你还烧香?”老王叹口气说:“这年头生意真难做了,没有钱,我这个会长就坐不稳江山啊!他搭个蛋,老郭他们已在暗中开始弄我事了!”



    车身上张牙舞爪地喷涂着诸如“洛阳球迷祝愿河南队打翻对手再踩上三脚”之类话语的四台大巴车披红挂彩、在运河一样的中州大道鱼贯而行。因为是周六,上海市场、广州市场、七里河、百货楼、西关、老集、东花坛等等平时熙熙攘攘的中州大道繁华路段,行人稀少,多的只有晨练和遛狗的人。



    但不住地吹喇叭、摇旗帜甚至敲锣打鼓、每逢人多就开始大喊大叫的球迷们显得亢奋,也显得耐不住寂寞,生怕地球人不知道他们就是球迷,今天他们要光荣出征一样。此时此刻,大家不是急着走出市区,而是嫌车走的太快,因为他们想尽量在市区表现或者大大表演一番,在吸引眼球的同时,寻找和证明自身的某种价值感、存在感、优越感。当然,可能也仅仅单纯就是为了图个乐子。



    车队刚一出发,穿着大红袍子的老王就已经跑前跑后,在每一个蒸笼一样的车厢最前面,开始了他一天的表演。今天,老王除多准备了几款面具,还专门叫媳妇给他在鞋拔子脸上画了个中国地图,连南海诸岛都在下巴那儿,并在脑袋上扎了道红布条,上书“钓鱼岛是我们的”。



    但车队没走几步,就碰上了涧西交警查超载。看前面头车司机跟交警嚷嚷经经的,怕走不了,老王在把手指塞鼻孔里抠了一番后,拿上了他标志性的小喇叭,决定亲自出马,碰碰运气。



    临下车前,他老人家还潇洒地整理了一下脑袋上的红布条,扮了个鬼脸,用巩汉林一样的音质说:“看他们屁股一翘,就知拉啥屎!!我下去就俩字,放行!”在大家开心的笑声里,老王已经扭着屁股到前面交涉去了。



    大概五六分钟后,名人效应果然生效了。林雪从车窗远远见那个交警中队长在给老王敬了个礼后摆手,示意让车队继续前走。



    见老王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头车前面表演开了,身旁的李胖子悄悄对林雪说:“我看这老王就是个不折不扣、名副其实的大SB、老信求!去个新乡还整个钓鱼岛标语,那日本人他又没在新乡,更不看中国甲B联赛转播,你这是要给中国人看的?有点装逼成瘾了吧?!”



    拿人家就应该手短,吃人家当然得嘴短,这也是道德伦理;人得感恩,不能当白眼狼。这话是芮秋波过去说的。因为觉得李胖子一番话,早就对不住了老王的一番盛情,尤其是早上的那一大碗加了上等牛肉的香汤,林雪笑笑没出声。



    就听李胖子继续说:“我觉得别说老王是瞎吆喝,就是央视那帮孙子也一样,因为对中国富豪来说,足球就是筹码和工具,就是他们放大自身影响力的扩音器和交结政客的过墙梯。可惜我们这帮SB球迷都是大着脑袋不会思考,被别人卖了还在使劲帮数钱!”



    见林雪打了个哈欠,李胖子也是耐不住寂寞,开始对着窗户外面喊上了:“老王,隔壁老太太喊你去看你家玻璃!扮个陈永贵的造型,你那可是一点领导人的形象都没有了啊!”



    “李哥,别那么深刻好不好!”身后的座位上,似乎一直在打盹的芮秋波忽然出声了,“唉,咱就糊涂一把,就当是陪媳妇逛街了好不好?!很多事情你一旦想多、想复杂了,也会失去意义和趣味!”



    李胖子还没出声,芮秋波边上一个脸上画了红红国旗的中年男子已经钳住了秋波的手,说:“老弟,您眼力真好!一下就看中了问题的要害!让俺佩服的紧啊!这就叫‘上下一心,坏事变好事’!”



    林雪听得云里雾里之际,另外一个球迷又问刚说话的这位,道:“昨天股市大跌,你老哥情况如何?”那国旗男就懊恼地答:“别提了,比离婚还惨,资产损失了一大半!好在裤子和老婆还在!”



    尽管总想整出点动静的球迷们充满了高昂的热情,甚至还一路高唱《国歌》,但懒洋洋地例行执勤任务的交警、巡警、武警以及像防贼一样盯在球迷车队后面的消防官兵们却显得不耐烦,一再用大喇叭催着四辆车赶紧走、快走。



    与往日不同,位于中州大道的军分区大门口早早开来了很多警车,并拉起了警戒线。挥舞着大大小小旗帜的球迷队伍经过时,边上一辆警车一遍遍用重低音喇叭在喊着:“靠边!靠边!”王城公园就在附近,有零零散散的游客或市民停下脚步看热闹,还有人端起了相机。但很快,就有便衣上前制止,并要求删除照片。



    估计每辆球迷专车都有个带头的。受前面老王的感染,此刻,负责这辆车的那个让人看一眼就可以省三顿饭的光头男子,也开始披挂上阵了。



    在缓缓前行的车上,就见他把那个比大厨帽子还要高三寸的火箭帽子一戴,就演讲开来,整一个打把势卖艺的——



    各位父老爷们,鄙人是老城东关人士,大名白福出,外号二孬,今儿个大家欢聚一堂,听我信口胡诌,就当图个乐子,有手的给个掌声,没手的您跺跺脚也成,关键是捧个人场、给个奖赏、拢个人气,有兴趣的可以加我QQ——958897788。



    俗话说的好,树不能断根,人不能忘本。不管你身在何处,故乡总是永远的牵挂;不管你走多远,来处总是永恒的记忆。这是做人的宝贵品质,也是我们党不变的信念。这出生在哪儿,在哪长大,它完全是个偶然事件。故乡有无数羁绊,但成年之后,理应用客观的眼光、独立的审美去评价世界,看看哪儿才是自己认为最好的。一个人,生在洛阳就爱洛阳,世界上几万个地方,可咱偏就投在最爱的那个地儿,这不是太赶巧,就是太没溜……



    估计李胖子又嫌这白二孬扯淡和啰嗦了,不知是真来了电话,还是装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大咧咧起身,喂喂喂地、大张旗鼓地和手机对上了话,全然不顾一车人的感受。



    等李胖子放下电话,林雪就笑着问是谁打的。李胖子高声说:“是小安那神经蛋!居然相信在婚礼上抢到花的女的会成为下一个新娘子!还问我最近有结婚的朋友没,她想跟我去吃高价饭,参与到抢花的角逐中,以尽快结束单身……”



    终于到了东花坛,却又遇上了来自东南的伊川等地球迷的几辆大巴。免不了又是彼此交流互动,热闹一番。就跟一、四方面军会师要例行拥抱、吃饭、搞联欢一样。



    平时从涧西到东花坛上高速,即使狠堵车,最多也就个把小时,但今天这几车闹哄哄的球迷,从东到西,却整整折腾了三个半小时,按照李胖子的说法,刚几把喝了涧西的早汤,又差不多要赶上东花坛中午的羊肉抓饭了。



    车出东花坛,头车上的老王开始电令四辆大巴车跟紧,全速向新乡开,因为距下午开赛时间已经没几个小时了。估计经过这一阵的闹腾,球迷们都累了,车在高速上飞驰的时候,车厢里很多人已经睡得东倒西歪,更有人鼾声如雷。



    平原无风景,哪里看着都差不多,无边的单调更催眠。中午时分,车进新乡市区,林雪睁眼时,远远见很多球迷模样的人在喷泉前脱了鞋,直接将脚伸进去洗,有的还洗起了鞋子、袜子,或者干脆拿矿泉水瓶子舀水浇脑袋上冲凉。而洛阳来的这几车人,也似乎打了鸡血,马上又吹吹打打、摇旗呐喊,喧闹了起来。



    车辆挤挤挨挨,在动,又不在动。往体育中心的路水泄不通,越往前走越乱哄哄、闹腾腾。此刻,这里已经集聚了来自整个河南省和河北、山东、山西、陕西乃至甘肃的球迷。特别是体育中心四周的广场,简直成了大戏台。虽然有关方面如临大敌,出动了几乎所有的安保力量,并一遍遍通过广播要求严禁携带管制刀具以及烟花爆竹、火柴和液体打火机等入场,但总算也给了普通中国老百姓短暂的自由和有限的自由空间。



    尽管如此,事情还是很多。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里,林雪他们就见体育中心东二出口处一辆挂着空R20052牌号的球迷大巴,因为不愿意交临时停车费而与管理人员起了争执!



    在双方骂骂咧咧的口角后,从车上忽然下来了几个球迷,二话不说,一顿拳打脚踢,一个戴红袖箍的女管理员便倒在了地上。边上那个老协管员不依不饶,几乎是跳着指责,并拦在车前不让走。但很快就被三个大发神威的球迷架起来后结结实实地扔到了附近那个大大的塑料垃圾箱里。大巴司机远远还指着那倒霉的老头说:“我们是空军的!啥时候轮到你们管了!”



    林雪眨眼之间,就见那大巴车被另外一伙新乡本地球迷围了个结实。起初,车上人关紧车门严防死守,后来随着咵嚓一声响,一大块车玻璃被飞来的砖头砸碎,车上的人下来了。一场混战,空军惨败,执勤警察艰难地赶到现场分开两拨人时,七八个人已是头破血流,有两个还在满地找牙……



    不到十分钟内发生的这一切,把林雪看呆了。李胖子则对着车窗评论上了,说:“吃了几天饱饭就骨头发痒,到处找茬,在人家地盘上骂街、吐痰、拉屎,被人家群殴和暴揍真是活该!”



    在体育中心指定的入口处,手舞足蹈的老王俨然明星或大腕。大概在球迷中有相当的知名度和人望,郑州还是濮阳来的几个小姑娘争着凑了过来,拿着书或足球找老王签名。林雪看那书的封面,似乎是盗版的《三重门》。就听一个女孩说:“王会长,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书,都哭了好几次,可以说影响了我的人生,麻烦你签个名吧!”老王二话不说,提笔潇洒地写下“洛阳老球迷、球迷世家、拟任区政协委员王画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体育中心附近,也聚集了不少蓬头垢面的乞丐、衣衫长一片短一片的流浪汉和缺胳膊少腿地爬地上讨钱的残疾人。一个拖着个大编织袋、脸脏胡子乱的流浪汉,在地上捡了半瓶冰红茶,喝了一口后,开始微笑着凝视这个世界的热闹、幸福和喧嚣,正好体育场那边一朵烟花“啪”地一下绽放开了,把他吓得打了个激灵。



    这是林雪第一次到现场观看足球赛。李胖子说他到过北京工人体育场看过国奥队的比赛,但林雪问他的时候,他却轻描淡写说,也就他妈那回事,只不过是SB浓度更高、神经蛋密度更大而已。



    比赛即将开始。全体起立奏国歌、升国旗的时候,林雪却惊讶地发现芮秋波坐在看台水泥地上若无其事,正埋头看几张别人丢弃的废旧报纸。可能是为了体现对残疾儿童的关注,今天的球赛专门安排了一个瘫痪少年开球。李胖子又开始现场评论了,说,简直是姥姥带装逼敲门,装逼到家了!你们要真关爱残疾人,为什么不想方设法让中国队出线?!



    虽然领导的讲话十分振奋人心,但赛事安排却百密一疏,出现了给领导“点眼药”,让有关方面难堪的情况。在双方队员上场时,客队球员却忽然打出了“还我血汗钱”的讨薪横幅,让比赛一度后延了十几分钟。勉强开场后,客队还放弃进攻,只管龟缩在自己半场消极应战,就差往本方球门里踢了。全场球迷不满了。在嘘声、哨声、锣鼓声和骂声的强大压力下,十几分钟后,赛场上的球员才开始渐渐有了状态。



    李胖子又操气了,骂道:“他娘的,就知道抗议!抗议!抗议个几把!有本事就别踢啊!怎么跟球迷一样,都是一帮神经蛋呢!”



    看台上挤挤挨挨,身边全是球迷。李胖子说这话时,有不少陌生球迷都在看他。林雪赶紧拉拉李胖子,小声提醒说,咱只管看热闹,别吭气,球迷最大的本事就是攻击球迷,你小心他们往你身上撒气……



    与场上球员的不敬业和不专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全场球迷的造势能力。除了擂鼓声、呐喊声以及挥舞得遮天蔽日的各色旗帜,他们打出的各类标语也随处可见,什么“国足勇攀世界足球珠穆朗玛峰”啦,“河南队,往门里踢”啦,“专灭老大,一起拿下”啦等等。



    一身红袍已经被汗水湿透的老王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表现机会。虽然一把年纪了,但他却拿着小喇叭不知疲倦地通过攀越那高高的铁丝围栏,往各个看台乱窜,现场执勤的警察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通过面具变换,他一会儿是花枝招展、假作娇羞状的美少女,一会儿又化为挎个篮子的老太太。一会儿是愤怒的金毛狮王,一会儿又成为让人恐怖的骷髅死神!在老王的指挥下,只要主队开始进攻,看台上的河南球迷都会主动掀起层层的人浪,甚至一起洒出金色的纸条来营造助威气氛,喇叭声、锣鼓声、呐喊声更是振奋人心。而每当客队反攻,看台上的球迷就会发出嘘声,有人甚至还会吹假哨、放鞭炮、喝倒彩。再到后来,干脆就变成了步调一致的大合唱——“嘻唰唰、嘻唰唰,客队零蛋滚回家,嘻唰唰唰、嘻唰唰”直到把对方球员搞晕、搞崩溃……



    黑衣裁判的哨声响起。在客队球迷一片片“黑哨”、“SB”、“假球”乃至“打裁判”的骂声和愤怒中,人们迎来了中场休息时间。因为河南队暂时领先,许多球迷欢呼雀跃,并挨个组团过来把老王抬起后高高抛向空中。



    林雪第一次见这阵势,担心热情的球迷表现过火,摔了老王,并可能摔坏他的小JJ。跟李胖子一说,胖子哈哈大笑,说:“摔不了!摔不了!你看老王那副贼享受、贼幸福、贼喜悦的臭表情!就是摔死也值了!我听说当球迷有一种当皇帝的感觉,尤其是像老王这样的球迷带头人,也许对他来说,需要的不是一支百战百胜的强队,也不需要巨星云集的豪华,他需要的恐怕仅仅是那份足球带来的简单、纯粹的快乐……”



    李胖子说这话时,林雪忽然发现不见了芮秋波,而被球迷抛到空中落下来的老王,也“哎呀”大叫了一声,不知道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