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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人在旅途(1)
    “作为内蒙人,我想跟你俩说,如果遭遇野狼的话,不要转头逃跑,人类永远没法和狼比速度。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原地不动,与狼的目光正面接触,死死盯住,不要移开,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这样会死的比较有尊严一点。”



    一瘸一拐的图布信,把最后半罐啤酒像品茶一样一点点消耗完后,用已经明显深陷的眼睛,看着赛文姬和唐春妹这样说。



    在他们不远处的沙丘边,杜涛已经奄奄一息,或者就像是死了,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论是赛文姬,还是唐春妹,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



    图布信是是北疆民族大学的大三生。在蒙语里,“图布信”是平安的意思。几天前刚认识这个耳朵边的头发和络腮胡子融为一体的大男孩时,赛文姬觉得他除了胡子不大干净,整个人就跟满格电的棕色诺基亚手机一样结实和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



    一口流利汉语的图布信谈笑风生,甚至跟春晚舞台上的冯巩般有点贫嘴。除了直言赛文姬是他心中的高云其其格(娇艳花朵),还跟赛文姬喷(聊)道,小学三年级以前,他念的是蒙汉分班的学校,那时民族班之间经常争斗,有时打架斗殴还非常厉害。尤其是课间摔起跤来,简直就是你死我活,一旦摔跤获胜,比参加奥运会还有荣誉感。那时,汉族班都是靠他撑着,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直到三年级转学填表格时,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是蒙古族。那是6月的午后,很多军车正从他家门前经过,好像是去北京那边,9岁的他体会到了后来看到的金庸小说里写的作为契丹人的萧峰的那种感觉……



    去喀纳斯,赛文姬有点稀里糊涂,甚至去西部旅行也有点漫无目的。本来逛到华阴县时,她只想上一回华山,并到东峰去下棋亭体验一把鹞子翻身,如果死不了的话就还回到洛阳该干啥干啥。



    但也许是机遇巧合,或者就是命中注定。上华山那天,正好遇上警方强化执勤,说是深圳有个女游客在华山失踪,可能已经从西峰坠落,所有险峻的地方都禁止游客冒险。就这样,鬼使神差,她又坐上了去西部的列车。



    唉,都怪华阴县的警察,他们真的太敬业、太认真了。



    在华阴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街上醉得不省人事,最后扶着电线杆子憨吐,在一个出租车司机过来将她电话和钱包拿走后,她才本能地把背包拉链拉上了。这一切最终没躲过几个巡警的眼睛,在那出租车司机准备离开时,警车将他拦截了。如果丢了钱包之类的话,她也不可能再来西部。



    去华阴之前,赛文姬刚刚因为在涧西的上海市场偷窃,被几个当兵的逮了个正着,最终被青岛路派出所拘留了7天。



    那天,上海市场的大屏幕电视上最大的新闻是亚太经合组织第七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在新西兰港口城市奥克兰举行。她和另外一个叫二毛的“搭档”有点昏头,居然盯上了一个胳膊上挎个穿戎装上尉的时髦女子,并在那女子进试衣服脱得露出腋毛时,一个跟衣服店老板找事以转移视线,一个开始动手去拿那女子坤包里的钱和手机。



    号称“东关棘手、踏雪无痕”的师傅寇老六曾说,行有行规、盗亦有道、贼有贼德,干任何事都得讲个底线,所谓话不能说绝,事更不能干绝,否则就是自绝于世。但二毛这姑娘却是个不择手段和没底线的人。要不是师傅的面子,对二毛这种干“仙人跳”起家的女孩,赛文姬是根本看不上眼的。不仅因为搞“仙人跳”没任何技术含量,更因为二毛人品太差,干小偷这一行都不过关。人际交往得讲品位,跟信球和二百五(傻瓜)、八百张混(不够数),跌身份、掉价!



    曾经,二毛约网上认识的一个男的去牡丹宫酒店,却提前准备了迷魂药和一把手术刀。后来,赛文姬知道,二毛卖身的信条是,若感觉对方人不错,就接炮后再拿钱;若不行,就悄悄下药并趁机拿走对方东西。那次赴约后,二毛发现对方长得真不怎么样,且还有老婆孩子,尤其是一张吹风嘴,跟他接吻感觉像对着个尿罐子一样,就是努力将他想象成一只充满泥土和古典气息的、朴拙抱素的埙都有难度,遂按照第二方案实施下药,并拿走了对方600元现金。



    二毛表情丰富,就连赛文姬也觉得二毛很媚、很惑乃至很魅。在认识的那么多人中,像她那么活泼可爱的真不多。而她要娇起并黏起人来,估计一般男人都得乖乖缴枪投降、任她摆布。有时二毛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有时她又像在卖萌,有时则像人家欠了她债似的。



    赛文姬猜测,大概师傅寇老六也中过“仙人跳”的招——二毛为了成功拜师,用自身贿赂师傅,亲自拉师傅下水那简直是一定的。以至于师傅他老人家都说,最简单、最粗暴的,往往是最有效的……



    师傅见多识广,他说,“仙人跳”这种敲诈手段,发明权应归中国那些社会文化比较矛盾和市侩,既想作biao子又想立牌坊的地方。最早的操作手法是好吃懒做的丈夫鼓动或者胁迫妻子,利用一些男人的猎艳心理,诱对方到某处,就在好事即将开场时,丈夫突然出现。为求自保,为了不让事情张扬出去,好色男只有破财消灾。印象中,王婆和潘金莲对西门庆也用过这招……



    换了别人,遇上美女小偷,只要还了钱,甚至不用还钱,事情可能就会不了了之。但这次赛文姬和二毛却遇上了茬子和坎子,而不是大方的凯子和傻子。那上尉不仅眼疾手快,还不依不饶,丝毫不讲绅士风度,甚至压根就不知道怜香惜玉,见赛文姬拿了他女朋友钱包和手机后,上前一把就扯住了赛文姬的胳膊,就差没扯下袖子来,随即像哨兵发现敌情那样,大喊大叫着让衣衫不整的女朋友迅速出门,叫来了附近逛街的几个战友,最终像打基辅会战一样将赛文姬和二毛合围。好在二毛不仅二,还跟狸猫一样,几个当兵的一不留神,她就丢下赛文姬先跑掉了。



    因为是第一次被抓,又是被几个威猛的帅哥抓,赛文姬并没有反抗,即使派出所要拘留她时,她也觉得很有趣。甚至,她还以挑衅的目光看着那个跟张学友有点像的上尉,说,你女朋友真没我漂亮!除了花你钱,一点革命警惕性都没有,就这素质,还腆着脸想当军嫂,无非是想搏上位罢了,我看你们迟早要黄!即使不黄也要绿,反正红不起来!



    气得上尉的女朋友哇哇叫着,手舞足蹈地就要上来撕赛文姬的嘴。



    位于洛阳西郊红山乡的拘留所条件还不错,标准的单间,除了免费的盒饭,床铺也很干净,并没有想象中的老虎凳、辣椒水和竹签之类。如果不是那道沉沉的铁门,这地方卫生条件,尤其是治安,可要比火车站附近那些小宾馆、小旅店强太多了。



    刚进去的时候,赛文姬觉得很稀奇,东瞅瞅、西望望,在敲了敲白白的墙壁后,她还笑着冲门口的女警说,白公馆的先烈们当时就是这样传递信息的!对了,你们这里晚上有蚊子吗?我最讨厌蚊子和蟑螂了!



    那女警看看她没出声。赛文姬又问,你们通知我家人和朋友了吗?没有的话就别通知了,律师就算了,一是我没有,二是现在律师都在监狱里呢!反正我师傅和师兄明天就能来保我出去的!还有,你们这墙上怎么不是软包啊?我要是自杀了你们怎么办!



    那女警瞪了她一眼离去后,除了吃饭和上厕所,整整一晚上又一天,都没人来看赛文姬。似乎眨眼之间,她就宛如一枚落在井底的铅球一般被这个世界隔绝了、遗忘了、抛弃了。她开始哭、开始闹、开始骂,开始踢墙、开始拍门、开始往那小小的窗户外面使劲吐口水,后来又开始笑,甚至还一首首地唱起了邓丽君、王菲和蔡琴的歌,最后是歌颂洛阳的《牡丹之歌》。但仍旧没人回应她。她开始有点绝望和害怕,最终陷入了彻底的无助、孤寂和麻木……



    好在梦永远是美丽的。毕竟是梦,并没有因为你睡在拘留所里而变得狰狞。梦中,赛文姬觉得自己在宾馆看电视,宾馆外面,鄱阳湖正慢慢变成大草原,似乎还有狼嚎,并有鱼儿们濒临死亡的惨叫。她关上了宾馆的窗户,她觉得除了影响心情,外面的世界跟自个没关系,还是看电视幸福。但那些可怜的频道真他奶奶的没劲——深圳台都是创业节目,上海台都是喜剧节目,湖南台都是娱乐节目,山东台都是抗日节目,凤凰卫视好点,但永远是一棵迎客松!



    迷迷糊糊中,她到了水泊梁山,迎接她的军师吴用像诸葛亮般摇着扇子作揖说:师妹远道而来,别来无恙?大寨刚刚装修,欧式风格的会议室内正在开年会,宋江主持。



    忽然见长着络腮胡子的林冲起身,用一口地道的东京腔道:他麻痹的,国际油价憨求跌,今年洒家的加油站没钱赚了!他旁边戴个瓜皮帽的鲁智深也缩着脖颈附和说:俺在相国寺菜地上开发房地产,一年赔了100万两银子。穿着红皮裙的孙二娘则哭着到宋江边上撒娇道:大哥!我的亲爹,你再不给我拨500万两银子,我在十字坡新开发的那150家洗脚屋都得破产。



    但宋江黑着脸一言不发。正在此时,李逵冲了进来,喊道:大哥,我也……



    宋江蹭一下站起来,大喝一声:草泥马的黑厮!他们说赔我还信,你一个开收费站拦路抢劫的也赔?!又呆了难捱的一个晚上后,一大早,拘留所的那个女警忽然进来带着赛文姬到了一间办公室。招呼她坐定,女警面无表情地问:“你这么年轻漂亮就被拘留,想什么呢?”赛文姬看看那女看守,回答说:“玩呗”。女警见赛文姬一副死贵和无赖样子,忽然大声说:“就这么个玩法,觉得有意思吗?!连小日本都说,你们这些中国人就像老鼠一样狡诈,最擅长的就是偷窃、暗中作祟,最拿手的就是只会破坏,不会创造!社会治安恶化,多半是你们这帮混混整的!欺人是孽、累人是罪,助人是功、成人是德,你们自己要常常想想,自己当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赛文姬昂着头一声不吭,似乎在抗议。女警大概觉得自己话重了,换了副苦大仇深的口气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有过不懂事的年龄。那时候我比你要憨多了,记得高中时,跟母亲一言不和,我就离家出走,最后去了郑州火车站,想去深圳打工,可还没上车,就差点被人骗到黑砖窑去。快20年了,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唉,你们有些小年轻,真是无知者无畏,很多都是茅坑边摔跤,离屎(死)不远了。”



    “我告诉你什么叫有意思吧!”赛文姬忽然打断了对方说,“既然到了这一步,就要身为人杰、死为鬼雄,将劳改当工作,把枪毙当睡着,早死晚死,反正都要死的!我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犯事的年轻人那么多,既然你们管不过来,为什么不建立法治社会?!是不是觉得一旦建立法治社会,什么都有法管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可管的了?”



    那女警盯着赛文姬大概有一分钟后,忽然笑着说:“你还是年轻啊!”赛文姬道:“就是,我不就是玩输了嘛!”女警耐着性子道:“小姑娘,我听你昨天唱歌,应该知道有个叫迟志强的。他是我的同龄人,1982年,迟志强在南京拍戏期间,与一帮高干子弟跳贴面舞、看小电影,并自愿发生关系。后来严打展开后,他被邻居举报。因为没有受害者,我们公安部门本着人道精神本想教育了事,但没想到他的事却被《中国青年报》以‘银幕上的新星,生活中的罪犯’为题曝光!报纸出来短短一天时间,全国各地纷纷致电公安部门:像迟志强这样的败类、蜕化分子,像他这样肮脏的人,还留着干什么?就这样,迟志强进去了。在看守所里,他还遇见两个‘难友’,一个因为偷看女厕所,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另一个因为强行搂抱了一个女青年,并在事后到人家门口拿花圈求婚,最终被判了4年。跟你说,你们这一代人很幸运,真该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个时代的文明和宽容,要是遇上1983年那样的严打,一个是流氓罪就足以让你吃子弹,还得让家里掏那五毛钱的子弹费!”“其实现在也一样,”赛文姬说,去年我去杭州西湖玩,在岳母刺字的雕像前,见一个东北游客开玩笑说‘背上刺字多疼啊,也就岳母才能干得出来,亲妈不会干这事!’结果,周遭一圈爱国游客上去,就把他擒住,扭送到了附近派出所。”



    女警听了,笑出了声,随后严肃着脸说:“你这是胡说八道,抹黑热心群众吧!我老家就是汤阴的,宋朝好像特别流行纹身,你看水浒就明白了。老家那边有个关于岳飞身世的传说,说岳飞他妈刺字相对于传递信息,好像说‘精忠报国’四个字是给后来提拔岳飞的宗泽看的,宫女抱岳飞出走,而宗泽认得宫女的字迹……”



    人都是喜欢热闹的,看着赛文姬听得很认真的样子,那女警又说:“我觉得现在很多游客都很逗,我去杭州,在著名的雷峰塔下还听一位陕北口音的大叔感叹,道:还是主席他老人家想得周到啊,还在这么好的地方给雷锋同志修了个塔!当时,周围的游客都石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