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文姬是9月16日只身来到北疆,并在布尔津县城遇到图布信和杜涛以及唐春妹的。
与华山上有人不顾背后就是悬崖,带着孩子翻越栏杆拍照不同,布尔津县城是个有趣的地方。出汽车站后,刚走上人气并不旺盛的街头,赛文姬就被一个维族理发师的“烧剪”绝活吸引了。就见那个跟陈佩斯一样的“阿里巴巴”大叔,一手拿梳子,一手拿蜡烛,像表演一样正用烛火烧掉顾客不想要的头发。烧完后,他会立刻帮着洗头,去掉烧焦的味道。很快,这一近乎疯狂技法就吸引了很多人驻足围观。
“都说‘崖山之后无中国,南明之后无华夏’。其实中国一直都在,她只不过是以另一种形式存续着。”伴着稀稀拉拉的游客,走过那家叫“阿凡提客栈”的小旅店前时,赛文姬看见两个小伙子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旅店的门槛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高谈阔论。在他们身边,一个女孩子正很自恋地用一块不知是哪个店里买的假冒犀角梳子,一遍又一遍地梳着她那长长的黑发。
“岩国锦带桥、奈良大佛殿、宇治凤凰堂、日光东照宫,以及兴福寺的三重塔和五重塔,才是真正的中式建筑。那种唐朝美,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
说这话的就是图布信。他身边的杜涛则在点上一支烟后说,历史上,百年企业最多的不是欧美,而是日本。我看过个资料,日本创业百年以上的企业有五万多家,创业200年以上的企业也超过了三千家。其中历史最悠久的公司叫金刚组,居然创立于公元578年,差不多就在唐朝,至今有1400多年了。赛文姬觉得有趣,加之听到抽烟的杜涛是一口洛阳老城腔,就假装要住店,停在了“阿凡提客栈”前。又听杜涛继续道:日本企业之所以能传承百年,除了绝对的男子继承制外,还实行“单子继承制”。我去日本打过几年工,在石川县,有家世界最古老的旅店叫法师旅馆。虽然创业于公元718年,但绝不开分店。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主人始终以严格的长子继承制,确保了家族世袭、代代相传。
和德国人一样,日本人有时候很死心眼。日本著名化妆品企业——资生堂,起初是一家药房,创始人福原有信有四个儿子,按传统应长子继承,可惜长子身患顽疾,次子又英年早逝。这样,接班的重担便落到了三子福原信三肩上。为了继承家业,喜欢艺术的福原信三不得不选择药理学……
“那要真没儿子,怎么办?”见赛文姬像鉴赏古董一样弯着腰一点点地看“阿凡提客栈”橱窗里的那些根雕装饰品,边上的唐春妹一边打断了杜涛,一边用嘴朝赛文姬所在的方向努了努。杜涛并不在意打扮得像个侠客,却不伦不类地戴个蛤蟆镜的赛文姬,回答说:“如果没儿子,日本企业会通过入赘女婿、收养养子等方法选定接班人。在这一点上,跟咱中国人一样。”
图布信坐不住了,起身看着赛文姬说:“小姐,你要住店吗?跟你说,早已经满了,老板还没起来,如果你真没别的地方住,晚上可以跟我们这位女士做个伴!”赛文姬看看图布信,又看看唐春妹,说:“好啊,好啊!我刚才细听,你们是洛阳口音,我也是洛阳的!”
千里之外居然遇上了老乡,唐春妹显得很热心,用皮筋三下五除二扎住了马尾发后,过来说:“你胆子可真大啊,一个女生就敢一个人出来!华山上掉下去人的事你知道吗?哎呀,昨晚上看新闻,可吓死我了!”
赛文姬看了一眼巷子深处,笑着说:“前几天我就在华山上!”这时候,杜涛也站起身来,他一边假装亲密地牵起唐春妹的手,一边说:“出门在外,主要看人品了,老乡不老乡的,无所谓,因为老乡见老乡不一定泪汪汪,却可能会背后给你一枪!”
唐春妹就以埋怨的眼神开始介绍杜涛,说杜涛是她朋友,老家在巩义那边,还是杜甫的后人哩!
在洛阳人的语境里,女孩子说一个男孩是她朋友,基本就是未婚夫了。介绍图布信时,唐春妹特意说,以前我对少数民族男子可有戒心,总感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这次小图颠覆了我的这个偏见,要不是在乌鲁木去(齐)认识小图,我们在火车站广场就会成盲流!几个年轻人正说乌鲁木齐火车站的插曲的当儿,“阿凡提客栈”前面的巷子里,一个60多岁的老头和一个40多的男子因为在一家小酒吧前的植物园随地便溺,与业主发生了纠纷,并在随后引来了巡警。
因为一见如故并有共同语言,加之又是洛阳老乡,这天傍晚,4名驴友在逛完了布尔津县城后,决定次日一早结伴徒步前往喀纳斯。
在“阿凡提客栈”附近的小烧烤摊上定徒步方案时,只有唐春妹不同意。夜风已冷,太空离地球很近。她看着满天的星斗说:“出来玩,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安全最重要,还是跟团走的好。”
杜涛听了,就在边上轻抚着她乌黑的长头发说:“我的小妹妹,出来旅游不就是图开心和放松,不就是图自由和放纵,甚至就是为了丢掉一切,跟大自然和身边的旅伴们鬼混和扯淡吗?别那么认真,更别那么计较,玩深沉好不好!”
唐春妹还没说话,图布信也说:“咱大男人喝酒,醉了后其实都特别难受。可为什么我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喝,并喝醉、往死里喝?其实这就跟登上珠峰一样,那是一个高潮、一个极限、一种超级体验。因为人生的意义就在于体验,体验自然、体验自身、体验能感知的一切、体验生命的壮美!”
听着他那蒙古诗人一样热情洋溢的语言,唐春妹更加不以为然,说:“登上去了又能怎么样?!还不得下来?日子该咋过还咋过!珠峰再高,能高过宇航员进太空吗?”
图布信有点认真了,大喝了一口罐装啤酒后,看着唐春妹说:“那你说,我们活着又能怎样?我们每个人终将死去,却带不走任何东西!”赛文姬打圆场说:“我既佩服航天员,也佩服登山者!这是两种不同的体验。宇航员是靠别人发明的尖端技术加上自己的良好素质上太空,登山运动员则几乎全靠自己的意志品质。”见几个人沉默,赛文姬继续说:“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意义这个东西纯属个人物品,谁也不要否定别人的意义。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或许你能登上山顶,可到山顶上一看,实际上什么也没有。但你不能因此就否定自己登山的行为和付出。马斯洛说,有一种体验叫高峰体验,那一瞬间,你的头脑会一片空白,但却很幸福……”
因为太累,一夜无话。次日四人出发,先是从贾登峪徒步到了禾木。22日那天从禾木出发,途经小黑湖租住在了牧民的蒙古包里。23日早上,他们觉得喀纳斯已经不远,但行走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看到喀纳斯湖的影子。
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偏离了方向,走进了属于哈拉都勒贡的无人区!
北疆的秋天其实比冬天稍稍好点,到23日晚上时,赛文姬的脚部已经被走伤还是冻伤,反正很不带劲,就连图布信帮她放怀里焐,也不见起色。夜色朦胧,刚开始的时候,杜涛信心邪大,说赶夜路的体验真好,要是再碰上几只狼就再刺激不过了。甚至,他还嫌图布信背着赛文姬走得慢,一度背着赛文姬在最前面走了一公里多,但最终,在午夜一点多的时候趴下了,说,就是死了,也要在这里过夜。就这样,四个年轻人在一个背风的地窝里挤在了一起。
24日是他们离开“阿凡提客栈”的第六天。在大家背囊中的食物都吃完后,乐观的图布信远远地站在山坡上声嘶力竭地喊,胜利就在眼前,大家继续冲啊!
但喊完,他就在远山的回声里瘫倒了。图布信饭量大,背的几只烧鸡,还没到禾木就被他吃光了。这两天一直用军用压缩饼干对付。昨天,就在唐春妹的脚开始流血,走路也越来越慢之际,壮实的图布信也成了缺电的手机。实在饿得不行了,他就拉着杜涛四处找野果子吃。
在木木而机械地跟着大家艰难地翻山越岭之际,赛文姬开始觉得精神恍惚,甚至有一种无法确定自己在哪个世界里的感觉,直到受伤的脚因为一块石子而发出揪心的疼。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总是不断出现一个奇怪的问题:zuo爱的时候,为什么非要追求高潮?高潮过后,一片空白,发现啥意义都没有。但是,人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追求这个效果……
22日那晚,在小黑湖的蒙古包里,赛文姬主动和图布信亲热了一次,说是两厢情愿也行,说是她主动勾引图布信也差不多。走出看守所的那天,她就想,假如在西去的旅途中遇到心仪的男子,她就给他,或者说她就占有他。
不过唐春妹比较保守,几乎是谩骂和痛斥着,坚决拒绝了杜涛的非分要求。他们和唐春妹、杜涛两个,其实就隔着个蒙古包。她的纵情地大喊大叫声,唐春妹他们应该能够听到。
唐春妹和杜涛清晰的对话听起来有点好笑。刚开始他俩似乎在你追我闪地打情骂俏,甚至滚打嬉闹,后来,就听那个白天看上去傻乎乎的杜涛说,春妹,其实咱俩去杭州玩的时候,我就深深爱上了你!在西湖白堤、断桥以及北山街看到那些旗袍爱好者走秀时,我就开始对你非常冲动了……
唐春妹听了说,你是为了回到你的过去而旅行吗?!你要再逼我,我明天就折返回去!爱一个人不仅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动,而且也是一项决定、一种判断、一个诺言。
杜涛则以央求的口吻说,春妹,中秋假期过完了,不要急着收心,因为很快就要国庆了……
但也许真的很累,很快,那边就传来了唐春妹还是杜涛那呼呼噜噜的粗放鼾声。
那个晚上,赛文姬和图布信看着蒙古包外明亮的星光谈了很久。
她跟图布信说,一个男人怕老婆其实有很多好处,比如怕老婆可长寿、可省钱、可保障社会稳定、利于求职;怕老婆是政治家风范,是移风易俗的壮举,是一种伟大的爱,怕老婆的人最健康……
图布信则讲起了他的旅行见闻。说,在四川某些不太开化的小镇喝茶,第一个进茶馆的人会为第二个进来的人付茶资,然后依次类推。这种犹存的古风,看上去更象一种礼仪,而不是施舍善心。
别看还在上学,但图布信应该去过很多地方。谈及国内旅游,他说,为什么中国人旅游意识越来越强,但基本都是出境游?!因为你的海鲜没东南亚便宜,酒店没日本有味,海滩没新马泰干净,更重要的是你的民风没台湾淳朴……尤为关键的是,在中国,很多方面都是惊人的雷同。
别的不说,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一条街,人山人海,全是游客,且全以老街的名号、以文艺的名义,千篇一律的卖着从义乌批发来的工艺品以及臭豆腐、烤鱿鱼、奶茶之类。这条街,在北京叫作南锣鼓巷,在上海叫田子坊,在杭州叫河坊街,在黄山叫屯溪老街,在南京叫夫子庙,在扬州叫东关街,在成都叫宽窄巷子,在厦门叫鼓浪屿,在武汉叫户部巷,在西安叫回民街,在重庆叫磁器口,在桂林叫西街,在青岛叫劈柴院,在天津叫古文化街,在长沙叫太平街,在拉萨叫八角街,在岳阳叫汴河街,在洛阳叫丽景门……
赛文姬想了想,觉得真是这么回事,开口道,丽江古城之类的小地方应该更有特色点吧?!
图布信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小地方往往缺乏大气魄和大格局。听说被誉为“中国最美小城”的凤凰古城开始“整合收费”,将原来免费的古城景区和南华山神凤景区合二为一,向游客卖套票,就为了政府可以从中多获得一点税收!更多的景区则开始涨价或变相涨价,从四川碧峰峡野生动物园到上海东方明珠,从福建清源山、甘肃麦积山到南京莫愁湖,许多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均在涨价!我为什么要出来旅游,因为我想着要是将来再出来,恐怕成本和付出会更高。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旅行何尝不是如此!
是这样的。赛文姬说,听我爸说,1982年夏天,他在北师大毕业前夕还参观过中南海菊香书屋哩!现在去,想都别想。据说1981年时,作为国家领导人的耀邦同志亲自拍板,开放了丰泽园、菊香书屋、静谷、瀛台、流水音等景点供游客参观。那时,海子里还可以划船,大约持续了七八年吧,之后就停止开放了。
不过我真的不喜欢北京。赛文姬继续说,若干年前爸爸专门带我去过一次老毛纪念堂,体验是这样的:进门的时候,有人喊,来来来,买花买花啦,给伟大领袖献花啦!我们进去参观出来后,回头就见工作人员把前面的人献的花又拿了出来,放到进门的地方继续吆喝着卖。我当时就觉得,那地方真就是个巨型印钞机。
图布信说,看来还是去东莞等地好玩!有次我晚上去找按摩,在包间等待时,推门进来的是个学生妹。那一回觉得那地方的服务真的很不错,后来就经常去按摩房,有时候遇到的是护士,有时候是白领。在昌吉州的那次,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女警,我很兴奋,当时嗷地一声就扑了过去,结果他妈的就悲剧了!因为这次真的是警方来扫黄!
估计是图布信在逗她开心,赛文姬笑着说,我听说东莞警方突击抓嫖时,有位男子突然对着CCTV镜头咆哮说:“妈的,世界杯你们独家!奥运会你们独家!抓嫖你们也要独家转播啊!我是来暗访的上海文广记者!你们还让不让地方台活命啊?!”他话音刚落,一大群本来衣衫不整的嫖客纷纷站起来说:“是呀,没完了你们!我们都是地方台来东莞暗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