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毕业鉴定,林雪是第一次见有人在背后用文字描述自己,感到既好玩,又悲哀、还心痛。他没想到,因为汤糖糖,自己在刘凡心目中现在已经低俗成了一本黄色小说,并衬托出了车勋这样的名著!
本想马上给刘凡回个电话,但最终林雪刹了车,悄悄删掉了刘凡发给车勋的那条短信。有些事,沉默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窗外起了风,似乎落起了雨点。听上去,一楼临街那些门面房的商户们开始慌里慌张地拉卷闸门打烊,有个女的估计被夹了头,开始大骂男的缺心眼,想存心害死老娘,好去找相好的……
送走吴成飞回来后,李二英一边喝水一边说:“小林,成飞这傻逼总算走了,你知道我都烦死他了!经常带小陈来显摆,真是饱汉子不知道饿汉子的饥!”
林雪有些吃惊,问:“你不是又找了女朋友么?上次听成飞说,你找了个阎老西的老乡,准岳父财大气粗,来洛阳考察你,还随手给了张空白支票让你随便填!”
“屁,成飞扯犊子的话你也信!世事无常,我早就心如枯灯啦!我觉得我还是忘不了我的小宁!即使另找,也是三年以后!”李二英道,“我现在就盼着你也跟成飞一样早点滚蛋,我好一个人占着这间屋子,并在一旁给小宁设个灵位……”
听李二英说的沉重、感人但也恐怖,林雪直觉得汗毛倒竖,没敢再出声,假装开始纠结,该不该给刘凡回个短信。
就听李二英又道:“小林,你也别怪我说话直,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我知道你也是个实在人。不过你放心,老哥我也不会就这样下去的,也许有一天,我会比你先离开这鬼地方!”
林雪看着二英道:“老兄的痴情令人敬重!求,我认识个货,还是干部哩,老婆死了不一月,就又跟别的女人结婚了!也不想想老婆家人和孩子的感受!什么东西!”
“《红楼梦》上有句话是‘昨日黄土垄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底卧鸳鸯’。我们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尺度是不同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况,无法强求的。”李二英仰面看着天花板说。
“虽然爱是自私的,但也不能这样对待死去的爱人吧!你是牲口啊,一年都憋不住!”林雪又激动了,“求,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西门庆为了跟潘金莲结婚专门害死了李瓶儿!”
“小林你这人就是心态不好,负能量太重,标准的阴谋论!”李二英道。
说话间,337寝室来人了。一前一后宛如视察工作一般的两人是丁小盈他们宿舍的甄冠利和景周。
在皱着眉头看了看乱糟糟的环境后,甄冠利说:“刚才我见住你们寝室的吴工卷铺盖走了,怎么样?我搬到你们这屋吧!唉,咱那宿舍,不但不减男生,还加女生!”
“加女生还不好!让你整天看免费爱情大片,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甄冠利身后的景周双手叉腰这样说着,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伤的林雪,笑着说:“小林,听说你最近为抢女朋友跟人狠干了一仗!我觉得你干的好、干的对、干的爽,干出了咱3-24单身汉们的精神气质!高,实在是高!哥就服你!”
“谁他妈给我造谣了?”林雪让人揭了伤疤,更有些激动,起身道:“我这是骑车摔的、被树枝刮的、让狗咬的!让我打架的女孩在另一个宇宙呢!”
景周跟林雪无深交,平常见面话不多,让林雪这样一说,觉得无趣和尴尬,看看林雪,转身出去了。那甄冠利在乱糟糟的环境中选了个凳子坐下来后,见林雪和李二英对他不冷不热,笑道:“景周这人本质上不坏,就是嘴巴犯狐臭,跟我那个广东同学一样!刚才在楼道,他还差点跟丁小盈崩(争执)上!”
林雪笑着问:“不是因为丁小盈的女朋友又来了吧?”
甄冠利苦着脸说:“要是穆莹莹来还好了,最多她跟老丁亲个嘴就走人。现在是我上铺的邵宇带着女朋友来了!我们是呆不住才出来的,这阵子恐怕两人都睡上了!”
“切,邵宇?就他那唯唯诺诺的样子还耍这(么)大?”李二英接过话茬,显得既不屑,又不服气,还想不通。
“低调是最牛逼的高调,说话的会被不说话的吃掉。真弄事的人都不咋呼,所谓咬狗不叫、叫狗不咬!”甄冠利道。
“那你们宿舍可就热闹了!所以小甄你刚才说,想搬到我们宿舍来?”李二英问。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甄冠利回答着,看了看林雪。
“那你还不赶紧帮着我们收拾屋子!”李二英说,“至少今晚上你可以住在这边。对吧,小林?”
林雪不置可否。他怕李二英利用了人家小甄后说话不算数,更不想招惹甄冠利进来住,毕竟以后要是符程程还是谁来337寝室,也会不方便。
但甄冠利是个手脚勤快的人,听了李二英的话,马上开始动了起来。就这样,伴着窗外的风雨声,三人一起整理开了跟宇宙刚诞生初期一样混乱的337寝室。
“小甄,最近也不见你忙生意,跑哪去了?”林雪一边干活,一边问。“去西安参加同学会了!”甄冠利答。
“本来不想去,但想着是毕业后的第一次重聚,就硬着头皮去了。”甄冠利继续讲,“还不错,总体上我们都是欢天喜地,并在酒精和老歌的共同作用下,一起温习了昨天、哭红了今天、承诺了明天,套现了留在大学四年的一点温存,并以自己未来不会太坏,至少还有这么多老同学互相安慰。”
听上去,甄冠利是在很幸福地回忆着,尤其是最后这几句,让林雪听得朗朗上口、感同身受,禁不住称赞说:“小甄,我想着你是学工科的,不想文字功夫也了得啊!”
甄冠利呵呵笑着说:“过奖了,谬赞、谬赞!上过大学的,语文都差不到哪里去,尤其像我这样多愁善感的。”
说着,他扬起一包卫生巾问:“这个,丢了吧?操,你们还用这个,真牛逼!”林雪跟二英知道那是吴成飞的小陈的东西,都没出声。
“感觉地球转的真快,眨眼就参加工作5年了。5年已成分水岭,有同学结婚生子了,有同学事业初具规模,更有同学都离过几次婚乃至二进宫了,可我还是爱情、事业两不靠!”甄冠利道。
“小甄你算不错的了,才5年就混成后备干部了!”林雪带着安慰的口气说,“真正两不靠的是我和二英。有时候我觉得点背,是不是因为咱这床铺方向有问题呢?要不今晚上咱重新规划规划,风水上好像讲得有靠山的,还说宁可青龙高千丈、不宜白虎乱抬头!”
“你就是让女人打击大发后,开始乱投医了。”李二英道,“在咱国家,最大的风水就是后台关系,没有关系,风水没用的。再说,风水不是死的,是轮回转的,也许今年咱铺位的方向不好,明年就好了!”
甄冠利没接茬,继续说他们的同学会:“就是临分别的前一晚发生了毁灭性一幕——吃完散伙饭结账时,一个颇有成就感的同学跳出来硬要买单,嘴里还嚷嚷要‘代表全班同学报答老师栽培之恩’。
那家伙喝大了,有个女同学裙子上的吊带都断了也拧不过他,最终事先大家均摊好的钱都被他一一退还到了各人手里。但饭后他组局去继续唱歌,就没一个人愿意去了。其实,在他抢着买单的刹那,我们不少同学就在心里抱怨了:你凭什么人模狗样代表大家啊?即使咱过得没你好,人均200元的饭还是吃得起的!”
“看看你们都是些什么鸟同学!小肚鸡肠!自己不作为,也压住不让别人动,别人动了还心理阴暗大说风凉话!”这次,李二英抢先说话了,“有同学抢着买单不很好吗?!请唱歌就更好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能者多劳,为什么要AA制?那样才能保住大家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面子吗?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太差劲,要是我,真不去,没意思!”
津津乐道的甄冠利被李二英这样嗵嗵嗵一顿狂怼,开始变了脸色。他丢下吴成飞留下的一条破裤子道:“小李,你这观点我不赞同!你都不知道情况,这个抢买单的同学,在上学时人缘不好,经常被大家排斥,因此才有这个局面的。他这其实就是恶意买单,知道吧!”
“恶意买单?还休假式治疗、激情型杀人哩!你可真会造新词,真让人服了。”李二英听不下去了,“平时咋就没人来和我抢一抢,也来个恶意买单呢?!有人自愿出钱那是多大的好事,你们还得了便宜不卖乖!”见因为一件不相关的事李二英和自个杠上了,甄冠利调整了一下口气说:“主要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脸面,并都应该承担责任了。我始终觉得同学会就该是个平等聚会,如果有人想代表我,那就滚犊子吧!你他妈谁呀?你有能耐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别在我面前装孙子。”
林雪听甄冠利也情绪化了,起身笑着说:“小甄,我觉得你们有这样的同学很不错,他应该是实心为大家的。虽然每个人看法不一样,但这次我要站在二英的论点上,同学会这种活动想去就去,不想参加就别去,去了给别人添堵,也给自个添腻歪,干嘛啊?!”
甄冠利也是一根筋,喋喋不休道:“咸鱼翻身的同学最钟情同学会。唉,即使所有人都心平气和、不比不争,但哪怕只有一个人,心中憋着一口总算出人头地的气,或者藏有几分什么人还能用上的心眼,就足以破坏表面的一团和气,并引出每个人心底的恶,令同学会变成没有硝烟的战场,让本来可以共同回忆昔日美好的同学露出本来嘴脸。”
“求,鸡国人就是瞧不起过得不如自己的,却又见不得过得比自己好的。丑陋的人性、扭曲的人格!”把几个纸箱子精准地摆成了一条线的李二英又上纲上线了,“大家平时忙家庭、忙工作、忙生计,有机会闲下来聚聚,一块吹吹牛、侃侃山,回忆回忆往事,共祝健康快乐,不挺好的吗?可就有人心态不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别人的穷和富,与你什么关系?有人钱多请客吃饭,你要想多了就不去,也犯不着在家细想生闷气啊。对同学聚会之类的小事,真不能想太多,乐呵乐呵得了。”
见甄冠利不吭声,掂着拖把出门了,林雪接了二英的话题说:“小甄说的也不奇怪,最大的赢家和最大的输家见面,总会很尴尬的。相见不如怀念。所谓的同学会其实是非常脆弱的,估计实际上已经变成了扯蛋会、炫富会和装逼会。当懵懂的少男少女变成老练事故的大叔大妈,再想给自己这根老黄瓜刷绿漆,已毫无违和感。”
“我个人感觉,其实大部分同学在学校就没什么深交或者说交集,毕业之后又会进一步拉大思想乃至地位差距,聚在一起也真没什么话可讲。”林雪继续说,“我倒是赞成在学校就关系比较好且价值观基本相同的少部分人长期联系聚会,其他人相忘于江湖也很好,那样脑海中还永远是大家18岁时的样子!”
“呵呵,小林你这么保守和逃避,是自个没混好吧?”李二英紧追不放。
“是啊,混不好咱就逃避,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林雪说,”年复一年,同学会肯定会筛掉飞得过于高的、走得过于远的、混得过于惨的、性格过于强的……最后剩下一伙彼此过得差不多、活在同一坐标系里的同学,每年固定约见,并相互确认彼此过得还是那样,于是便可以继续相亲相爱,同时安心继续过自己或许是主流、或许是随大流的人生。”
想着甄冠利会很快进来,但他却没有,似乎和拖把一块消失了。李二英看着收拾齐整的宿舍,有点若有所失地说:“唉,估计今天又得罪人(家)小甄了,我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失控,明明清楚有些话说多无益,但关键时刻就是把握不住。”
此刻,甄冠利又推门进来了,除了湿淋淋的拖把,手上还提着部笔记本电脑。
“这国货就是不如人家IBM的,才用了不多久,鼠标左键就变成自动双击状态了,小李你是计算机专家,帮我摆治摆治!”他说着,把那台笔记本电脑放李二英的桌子上,撅屁股下劲拖开了地。
李二英拔下电脑鼠标后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手电筒来照着看了看,随后说:“是设计原因,二逼设计把至关重要的触点式开关弹簧片给设计错了。为了偷工减料,这类鼠标用的弹簧片多是抗挠度较差的劣质铜片,用不了多少次就会失去弹性,进而发生误动作。”
林雪觉得新奇,就问:“小小一个鼠标能耗多少材料?为什么要在这个重要部位却要黑心省钱呢?”李二英道:“我也纳闷。其实,在光电管、芯片甚至外壳之类的地方节约成本最有效。我还发现个规律:凡是国产品牌电脑,基本上都是单位集中采购,就是所谓的公款购买;而个人电脑,基本上都是拼装的,属于水平比较差的那类,哈哈。”“对啊,我们单位用的三台台式机都是国产品牌。出问题时看到它这儿一个封条,那儿提示非专业人员不得拆解的逼样,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好吧,打电话叫售后吧。人家过来检查后说,过期了,需要付费,别提了!”甄冠利一边干活一边牢骚。“上大学时候,班里买国产品牌的基本都叫苦不迭,尽管大家买的时候觉得自个挺伟大,站在了道德制高点。”李二英似乎和甄冠利有了共同语言,“我对门那哥们,买的台式机风扇噪音特大,开机后我们这边都能听到风扇噪音,听说散热效果也差,于是去售后修,修回来噪音没有了,但散热问题更严重了。我们拿手电照了一下,原来风扇被维修人员去掉后就没再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