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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衣锦还乡(1)
    龙门山,龙煤一矿总医院。经过抢救,车勋母亲总算脱离了危险,醒了过来。天已放亮,躺在急救室外走廊那脏兮兮的一排高低不平的亚克力椅子上,连夜打车过来替车勋尽了孝心的林雪不睡难受,想睡又睡不着。



    不远处的护士站里,两个值班护士正在说考职称英语的事。



    苗条点的那个说,学英语要占用大量时间,根本就没时间学业务技术,发生手术刀或纱布留患者肚里的事就再正常不过了!再说了,咱汉语是表意文字,英语它是表音的,两个体系截然不同嘛!非要眉毛胡子一把抓地考英语,我看学英语咱是越学越落后,越学越垃圾,看下印度就知道了。



    矮墩墩的那个以浓浓的伊川方言道,奏四(就是),SEI(谁)都知道,学语言靠的四(是)环境,不四(是)屎急(死记)摁(硬)背。咱英语学再好,也就美国一小学生水平。我就想啊,要四(是)把咱刚满月的孩,送国外语言环境,赶上幼儿园,四不四(是不是)英语就说的邪溜了?!“老人年纪大了就气性大,气性大就容易高血压并导致脑溢血,明白吗?你们做儿女的一定要避免过度刺激,懂吗?都是花钱,宁愿花在平时,也别最后花在咱这啊,都邪求不容易……”



    大概十分钟前,参与抢救的护士长——那个上嘴唇有颗痦子的大姐,对着在护士站签字的车勋大姐、车勋媳妇和林雪这样训话。



    老太太醒过来后,挺着大肚子的车勋媳妇也支持不住了,开始呕吐和打摆子,大家自然又是一阵忙乱,最终让她也住了院。



    因为紧张或者身体不佳,跟前跟后的车勋老父亲站立也有些不稳了。在他蠕动着嘴唇,颤巍巍地拉住林雪手千恩万谢之际,车勋大姐又开始数落仍然联系不上的车勋。道,这求孩子也真是迷糊蛋!换手机也不先跟家里吱(说)一声。



    他都不知道,隔壁村有个痴呆老(太)婆没人照顾,最近活活闷死在了屋里。等上海工作的儿女回家,开门后人都烂了,满屋子尸虫!造孽呀,这古人还讲个父母在、不远游哩!这人老了她就跟风筝一样,你得经常联系着,可不敢大意……



    又拨了一遍刘凡的号码后,车勋那手机已经快没电了。但过了几分钟,那手机忽闪着来了短信,是刘凡回的。内容让林雪莫名其妙:



    “做人有三碗面最难吃:人面、场面、情面。牛逼的人之所以牛逼,是因为别人就算走同样的路也牛逼不起来。重情之人,难有爱情之幸福。当你说岀爱字,你就处于被动。一群人中最安静的,往往最有实力。”



    因为天天救死扶伤,不管大小,也不管是哪里的医院,其实都是社会的一面面镜子。车勋大姐下楼打早餐回来后,一面招呼着让父母亲、弟媳妇和林雪一道吃,一边说,现在这帮求孩子都反天了!刚才在一楼急症大厅看到有个中学女生,脸被刀片划得稀巴烂,听说是伊川那边的,动手的是同班女生,起因是为争个小男生!



    还有个要住院的叫刘永伟,就是咱村的,说是一早开着小拖拉机拉猪粪去田里,刚出家门不远,就有几个小青年骑着电动车朝他冲过来。他紧急打方向避让,几个小青年没事,他连人带拖拉机翻沟里了!听他家人说是严重骨折,头部的伤需要拍片子进一步确诊……



    接在医院的水龙头下洗了把脸,喝完车勋大姐专门端来的著名的龙门一品驴肉汤后,林雪有一种充了满格电的感觉。



    郊外的清晨,天地间格外清爽。林雪一路呼吸着新鲜空气从龙门东山下来的时候,阳光刚刚镀上伊河对岸端坐着的卢舍那大佛的额头。他觉得在辽阔的世界面前,一个人有多谦卑,他就会有多快乐;他更觉得,和武则天那贼婆娘长得蛮像的大佛在表扬他。



    龙门石窟以及石窟研究院的大门正随着懒懒散散的门卫的手在徐徐打开。一波波旅行者正在石窟前集聚。路过龙门一中校门时,有个中年人在教训个头比他还高的儿子:你不学好数学,买菜时就不能用线性规划计算出最优方案;你不学好数学,就不能在打排球时用二次函数计算出最佳落点;你不学好数学,你连姚明、潘长江和赵本山能不能围成个三角形都不知道!



    林雪等公交车时,听旁边一个男的对一女士说:“今天让我亲你一下好不好?”那女士道:“如果你走楼梯比我坐电梯先到十四楼就中!”不远处,有辆红色敞篷跑车被巡警给兜住了。那个披头散发、穿着月白色短裙的女司机激动地说,你们这是逮点,是钓鱼执法,我要投诉!但巡警看着测试仪说她是酒驾,随后指着她少了一个前轮的跑车说,就你能!监控头都发现你那制动碟跟马路摩擦出了火花,就这,你还敢逆行8公里!



    正是上班高峰期,拥挤的60路车在市区的滚滚车流当中像个怕迟到的中学生一样左冲右突,不时险象环生。尽管有几个老人看不惯,让悠着点,但那理着板寸头、戴个墨镜的司机估计是跟岗位闹情绪,依然故我。最惊险的一刻是在天津路为抢绿灯,几乎跟一辆军用吉普车擦上,有当兵的从车窗向公交车挥拳和伸中指,就差开枪了。



    好不容易熬到上海市场后,林雪和很多人一样匆匆下车,然后直奔车勋所在的信迪通讯设备经销部。



    但车勋却不在岗。问昨天跟车勋一起站柜台的那小姑娘,对方很职业地笑着说,不好意思,先森(生),我们真的没义务透露同事行踪喔,真的很抱歉!



    林雪也不想废话,几乎把车勋那手机硬塞到对方手上说,拜托把这手机转交你们车总,告诉他,有空给家里打个电话!



    也不管那姑娘在后面“先森(生)、先森(生)”追着喊,林雪径直出门,拐进了就近新开的移动公司营业厅,选起了手机,并最终几乎花光了近几个月的工资。



    车勋是此后的第三天下午找林雪到3-24的,身后还羞答答的玫瑰一样跟着王樱子。当时是三四点的光景,林雪正光膀子在用甄冠利的笔记本电脑跟符程程热聊QQ。



    被黄主任“形象性休假”,不上班的日子无聊而漫长。但有了符程程在网上的陪伴,最近两天,林雪觉得生活充满了意义,上网更充满了意义中的意义。以前他不相信存在网瘾的问题,但现在信了,似乎一切取决于是什么让你热衷于上网,并无法自拔。



    昨天中午,前来找林雪替老王主任要演讲稿的雷秘书看着林雪迷在网上的一副鬼样子,先吓了一跳,皱着眉头说,现在社会好像越来越偏重对国计民生不起关键作用的产业了!什么房地产、IT、证券、期货、基金甚至文化产业,你搞得好也行啊,关键是从长远看,这些产业基本都是搞炒作、玩概念和虚的,说白了,这种发财之道就是谁缺乏道德血液谁获利!别的不说,你IT再普及、再发达,制造实力上不去就是个空壳子!



    用U盘拷了林雪给敷衍的那篇演讲稿后,雷秘书又道,这两天姜总不在,听说是带着黄主任等人衣锦还乡去了。听老王主任透露,姜总给老家的希望小学捐了2000套电脑。



    真几把嗝噎蛋(办事别扭)!一群吃里扒外的货,就知道给自个脸上贴金,以为自个是如来佛!雷秘书发着牢骚继续说,咱办公室满打满算还没人均一台电脑,且全都是技术中心淘汰的垃圾货,上个网都控制,跟外人捐起来都是大手笔!



    林雪笑着道,雷哥,这你就想不通了,电脑谁用不是用?大家的钱谁花不是花?好在毕竟都捐给了希望工程!要是人家当凯子和信球悄悄都给了老外,你有个求门?!让你知道知道,是相信你的境界和无可奈何,也是为了增加一份你的荣耀感,你倒认真了!



    狗屁荣耀感!上了咱这岁数,我就知道先紧着自个没错,别的都是虚的!雷秘书说完,起身走了。



    林雪闲的无聊,又追上去道,雷哥,改天你也衣锦还乡一次,捐一大堆旧衣服和旧鞋子给村里,好让村里为你歌功颂德、树碑立传。



    雷秘书回头骂道,狗屁衣锦还乡,是胡汉三的还乡团显摆自个还差不多!我他妈要真当善人,就摆十五里的水席,让全村的人吃个够!



    林雪道,这不就妥了,谁没个虚荣心,死要面子活受罪是通病……



    昨晚上,甄冠利要用电脑,林雪只能去3-24附近那个悬挂有错别字横幅——“严谨未成年人上网”的网吧。但网吧有网吧的好处,那就是网速快,不像甄冠利那笔记本电脑,不但慢的跟上坡的老太太一样,因为牵扯上网费用,小甄也抠的要死。直到今早上林雪撇给他50块钱。



    刚才在QQ上,符程程说,闲暇定终身。一个人的前程往往全靠他怎样用闲暇时间。特别在这个不健全的社会,我们要想生活得不苦不痛、不颓不堕,就要努力使我们的精神有所寄托。



    她还说,想过诗一般的日子,或许根本不用等到“当我们老了”。因为她在网上认识的一个80后云南小姑娘,现在已经做到了——她在深山建了座小屋,穿着汉服做起了隐居的花房姑娘。小姑娘叫迟滇月,毕业于中国美院艺术史专业,上学的时候一直“不安分”,动不动就跑到西湖边的林风眠故居发呆。因为她特别喜欢有色彩的、鲜活的东西,比如绿色的植物和多彩的花朵,觉得它们简直就是自己的一切。



    大四时,当身边的女同学都忙于实习、应聘,脑子里满满都是要有一个好工作,要找一个哪怕不帅,但一定要有实力的老公,甚至想着赚更多的钱,在市区买房、买车、生一堆娃的时候,她却厌倦了城市的生活,悄悄回了老家,和自己喜欢的植物与手工住在了一起……



    符程程的津津乐道,以及字里行间透出的对迟滇月的艳羡,让林雪有点不安。



    他觉得所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情节和故事背后都有强大的经济实力在默默支撑。他觉得除了蜜蜂,谁要是娶了这个花房姑娘,一定会死的很惨。而自己要是遇上迟滇月这样神神叨叨的女孩,非扇她一巴掌不可——这样的女孩天生自我,天生任性,天生不把别人对自己的付出当回事,根本就没想过责任,没想过父母亲供她上学的苦衷和期望,更没想过社会责任。既然你那么喜欢该死的植物与手工,还上大学干什么?!



    只是,出于礼貌和在符程程面前的必要谨慎,林雪没敢在QQ上讲心里话,而是仅仅说,迟滇月这女孩真牛叉和个性,好像李白和陶渊明也是她这样的人生观。



    符程程回应说,陶渊明是个正常的农民,闲着没事登山采菊种黄瓜也是分内之事。但忽悠了浅薄之徒上千年的李白,其人生观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本质上他就是一个不得志的官迷。说好听了,这叫有理想、有抱负,希望自己能够全心全意为唐朝人民服务;说难听了,就是扮演高士装大瓣蒜和假清高,而越是得不到,他越显得不屑一顾和目空一切。



    符程程继续说,其实,你看李白他一生,不是发酒疯、混吃混喝,就是以跑官为主要业务,只是终生没有实现夙愿而已。这里有个极大的问题被人们给忽略了,就是李白出身不好,他父亲是个商人。这个出身在唐朝时是上不了台面的,自然做不了士大夫,即使你才高八斗也该干啥干啥。



    我觉得李白一辈子最失败的就是爱情、婚姻和后代了。林雪道,我就纳闷了,在这个热衷认祖归宗的时代,咋就没听谁,哪怕是韩国棒子言之凿凿,说自个是李白的后代呢?



    大概是李白坐吃山空、四海云游,没有存款和家产呗!这样的男人就是现在也属于浪子或不负责任的范畴,女的不敢跟!符程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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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掂着一大包橘子、香蕉之类的水果,车勋一见面就把一千块钱拍在林雪面前说:“兄弟,哥对你的感激如滔滔黄河一发不可收拾!真没想到你会连夜打车过去,我父母、大姐和媳妇都说,就是我本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边上的王樱子也加码说:“他这也是句大实话!这胡汉三保本着哩,不见兔子不撒鹰。我担心他妈和媳妇掉水里,他一个也不救,而要先打110,或者让我来跳下去帮忙!”



    车勋看了一眼王樱子,道:“樱子,你就拿出攒钱的劲狠黑你老哥我吧!哥要那么不堪你还跟哥玩,你这不是黑我,是扇自个脸!”



    林雪觉得自己也就是尽了朋友本分,更是尽了作为一个普通人接急后应尽的责任,一边说“我就要我那一巴掌”,一边把抽出的另外500块按到了车勋手上。车勋强力推脱和拉扯,几次来回后,林雪不耐烦了,说:“你这点钱还是留给自个今后慢慢花,人有走运也有倒霉的时候,咱都悠着点的好。”



    车勋接过钱后无奈地说:“别看我比你大几岁,但你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你这话却跟一记直钩拳般,打得我脸啪啪响!”



    见林雪无话,车勋继续道:“最近我想给我娘策划策划,做个寿,请全村和全族的老少吃顿寿宴,晚上再请戏班子坐棚,唱几出大戏,比如《打金枝》、《九锡宫》、《穆桂英挂帅》等,庆贺庆贺!昨天回家,我姐他们原则上也同意了!”



    林雪正想着这车勋倒是个有心人,就见车勋又拿出他那破手机,翻开短信说:“没想到媳妇也很支持。喏,这是她帮着想的程序,还蛮周全的!”林雪接过看,见那一屏幕短信上写着:



    1、买一个特别的礼品。2、全家人聚齐吃一顿饭。3、写幅对联。4、出去旅游。5、认真叩头感恩。6、感恩发言。7、照全家福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