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你母亲过多少岁生日啊?”林雪问,“为父母祝寿,很讲究的,需要下功夫。民间流传有贺九不贺十的说法,又有男贺九、女贺十的规程,比如男69岁贺70大寿;女满70岁才贺70大寿。”
“这个,这个我还没问我娘今年究竟多少岁了!”车勋似乎被林雪考住了,“我就知道,老家那边60岁以上就叫贺寿,不叫过生日了。”
“大礼不拘小节。常言道:孝敬老人不怕天。”王樱子又掺和道,“我们为老人过生日,是为纪念老人的辛苦,更是为了感恩而孝敬他们,管那么多礼教和规程干嘛!”
没等两个男的说话,王樱子又看着车勋说:“车勋,不是妹子我熏你,你连父母的生日都不知道,还做什么毛寿了?!还是老老实实带你父母坐坐飞机、逛逛长城、去去颐和园和故宫拉倒,唱什么大戏了,搞得跟真的一样!”
车勋挂不住了,辩解说:“现在有多少人能精确记住父母亲生日?又有多少人能在自己生日时,想起父母?唉,一想起自己从出生起,父母就开始受苦受累,直到把自己拉扯大,我就想流眼泪!乱叫母亲,连自己的父母都不尊重、不孝敬的人,他的心中会有谁?!”
“不是我说你,车勋。”林雪听了道,“我跟王樱子的观点其实差不多,你这不是去诚心给老娘做寿,你这是衣锦还乡、装大尾巴狼,显摆你混得人模狗样!我刚去过你老家,你要真有本事,就给父母好好弄个房子住,让他们享享清福,至少别让他们养羊了!”
林雪这席话,无遮无拦,直戳人心和车勋的脸面和尊严,听得车勋脸都黑了。
“小林你就是死心眼、一根筋,冥顽不化、迂腐不堪!你有本事就把父母亲接洛阳住先!”王樱子为车勋说话了,“人家父母养羊就跟咱城里人养狗狗一样,属于给自己找事的精神需求!乔总混的够好了吧?她老娘还喜欢在街道里拣饮料瓶哩!”
怕林雪反驳,王樱子起身道:“算了算了,再说就没意思了!说这些真没劲,还是想想咱们晚上去哪里吃饭吧!刚才在路上车勋说了,今天叫上刘凡和汤糖糖!”
“什么?乔总的妈,乔芬她还有个妈吗?”林雪不想说晚上一起吃饭的事,这样追问。话出口了又觉得说的别扭,自己也哑然失笑。
“对啊,我还跟她去过她老家的镇子上哩!他奶奶个腿的,真是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们的车在镇子上跟人家的三轮车擦了一下,好说歹说还是被讹了五百,让乔总可没面子。本来她是要捐钱给镇子上修条路的,气得乔总回来说,这辈子再也不回老家了!”王樱子道。
“听到了吧,车哥,都是衣锦还乡给闹的!”林雪以示好和示弱的口气跟车勋这样说。
“话不能那么绝对,洛阳地邪,说不定她不回老家还不行哩!”车勋淡淡地说,“老家再穷再差,都是我们的出发点和人生起点啊。”
“虽然我现在还在泰勒芬,虽然过去她也对我不错,但我不喜欢乔芬。”王樱子又道,“单位上的人都说,自从她兼任总部常务副总后,基本上就不再平易近人了,也不像从前那样对我们好了。有时在街头遇到,我们和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瞥人一眼,头都不点。
就是丛嫣然有时候去总部汇报工作时,也经常找不到她的人。前一阵,她来我们分公司视察,要说是故地重游、再返井冈山,但我们拿文件去找她套近乎,她头都懒得抬。那次参加会议到一半时,她就打着电话出去,再也没进来。
除此之外,她的婚姻好像也不怎么样。听说老公是二婚,已近60岁,但很有钱。他们两个还是奉子成婚。没结婚前,她曾一度挺着个大肚子到老公办公室,要求对方给个说法。有人说,开始时,老公家并不认可她这个儿媳妇……”
“反正人都不好说,各有各的活法。权力大、上得快、别人见了三分怕,估计她找的就是这种感觉!”林雪敷衍着王樱子起身,出门去对面厕所,但门口有人守着,便转到了丁小盈他们那边。不经意中又遇上了丁小盈和穆莹莹在黑黢黢的楼道里抱着亲。
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林雪见车勋在专心摆弄手机,王樱子则依偎在车勋身上。林雪就开玩笑说:“早知道我就不回来了!”
“都快五点啦,你们说啊,晚上究竟去哪里?”王樱子开始催了,估计对她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车勋看看林雪没吭声。林雪笑着说:“王樱子,晚上我跟女朋友约好了,恐怕,恐怕我不能去了!”
“什么?你跟女朋友约好了?听刘凡说你不是跟汤糖糖那个了吗?”王樱子有些不解。
“小林,你和刘凡估计有些误会。”车勋道,“他发的短信我看了。前天我告诉他,前一天我的手机在你手上时,他都石化了!”
“没关系,我能理解。”林雪笑着说,“你跟他在一起就是名著遇上名著,《西游记》遇上《水浒传》,再加上王樱子这部《红楼梦》,更好!”
“怎么啦,怎么啦?小林!说那么斯文!我觉得自个是《三国》,具体点说,就是那东吴,内心斗争和挣扎的非常非常的厉害!你那糖糖才是标准的《红楼梦》!”王樱子开始撒娇了,上来拉着林雪胳膊、晃着林雪道。看上去,她是想竭力促成今天晚上的聚会。
“要不你们先去吧,如果汤糖糖来,我一定打的过去!”林雪说。
“要是丛嫣然去呢?你也不去吗?”车勋忽然问。
林雪没有回答,又打开了刚才设置为有事离线的QQ。此刻,那笔记本电脑不但已经烧得发烫,电量提示也快耗干了。好在符程程没在线上,他们的聊天还停留在李太白那一块。
符程程最后发过来的一句聊天内容是:儒家文化植根于农耕文明,可以说是农民思维的代表,稳定而等级分明却没有先进性。但那帮土鳖却觉得靠读书当官的人最牛,贴标签一样把天下人按士、农、工、商分为不同等级,商人地位低下,也不能做官,所以诗仙李白就悲剧了……
林雪找电线为电脑充了电后忽然说:“我觉得比起地摊上瞎求喷(侃大山)来,看看网络视频更有意义。昨晚上我看了一段日本大学生与德国大学生制造机器人PK的视频,说实话,让我这个学机械设计的人彻底傻了眼。
不像咱们的机器人就是个遥控玩具,人家那机器人可以双脚保持平衡自我行走!还可以不靠任何帮助自行双手翻跟头和90度鞠躬,甚至蹦跳着下楼,真是太厉害了……”
车勋见没法勉强林雪,又听出这是林雪下了逐客令,便合上手机招呼王樱子起身准备下楼。王樱子内心不悦,临出门时掏出一包纸巾说:“小林,这是我送你的七夕礼物,到时候希望你省着点用。”
林雪也不示弱,接过后在后面道:“谢谢、谢谢!面对亲爱的车勋同志,不知道届时我应该叫你嫂子,还是依然叫你樱子!我就不回赠你礼物了!唉,女孩子嫁错郎倒是可以将错就错的,但女孩子走歪了路,却是哭都找不到坟头啊!”
王樱子听得刺耳,觉得林雪把她和车勋之间的关系想歪了,回头恨恨地冲林雪挥了挥拳头,跟着头也不回的车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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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程程回洛阳那天是7月26日。说起来有点别扭,这天清晨的最大新闻是法国航空4590号班机自巴黎起飞后不久坠毁。
去位于邙山高处的北郊机场的路两边,郁郁葱葱的间隙里,金黄色的麦浪已经不再,收割后的茬子地里,很多农民正在点秋玉米之类。
林雪乘坐的这辆新款出租车里,正热播的交广新闻是,因为喷气式战斗机从低空飞过,养的鹦鹉吓得摔下架子、跌断双腿,英国一户人家向国防部索赔,最终获得2200英镑赔款。新闻主播还津津乐道说,在过去三年内,英国国防部因战机低空飞行演练,共赔偿了140多万英镑,包括牛被吓得不产奶、鸡被吓得不下蛋等等。
接下来一则充满正能量的新闻发生在湖北高速上。说是在多次劝说父亲无果后,有个女孩向交管部门主动举报自己爸爸开车打手机。最终,被举报的父亲被处以扣2分、罚款200元的处罚。在奖励举报女孩100元后,交警呼吁为“大义灭亲”的“中国好闺女”点赞。
忽然,新闻被打断,有听众打进交通热线说:“邙岭路近火车站处积水较深。我买了个热包子,太烫下不了口,正犹豫着,忽然开过一辆小车,溅起的大片水花瞬间就把我包子浇凉了。请主持人一定要替我感谢一下这位好心的司机,他的车牌号是豫C58250。”
大略10分钟前,林雪拿着一束花在3-24附近等出租车时,遇上了司仪尚金科。自从上次给霍建彬办婚礼,帮丁小盈打架被扔到郊区回来后,老尚的发型就变了,由乐队指挥家一样的长发,变成了硬气的板寸,加上又戴了个很霸气墨镜,让林雪差点没认出来。
“吆,老弟,这是去见新娘子的节奏啊!怎么不穿短袖、系领带,显得更造(有造型)点?”尚金科笑着说。
“哪里啊,八字才一撇。别人介绍的,在上海混不下去了,今天回来!”林雪替符程程谦虚着。
又听老尚说:“上海是个好地方啊,曾经深爱过的女孩,就是在黄浦江边认识的!她是学数学的,多年前她要回扬州,提出分手,并给我留下张字条,我一直留着。”
说着,老尚真从胳老肢的那个小皮包里寻出张纸条,林雪见上面密码一样写着:“145×154÷D2:”。
“唉,这些年来,我绞尽脑汁,翻遍所有数学书籍都没能找到答案,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要解开字条之谜,她就能再回到我身边。”尚金科道。
林雪觉得两人既然分手就让彼此都去死吧,那样反倒干净。因为分手多年后听到对方结婚的消息对一些人而言简直不亚于噩耗,就笑着说:“老哥,我怎么觉得你不用再等了!我也学过一点数学,我看这纸条的意思分明是:一事无成,一无是处地2B!这是骂你哩!”
尚金科先一怔,进而脸一红,又默念了那纸条上的所谓密码后忽然将其撕碎扔地上,苦笑着说:“没想到这么多年纠结的东西,让你老弟一眼就看穿了!原想着烟花三月下扬州,看来只有枯木十月上泰山去了!”
林雪听这老尚也是儿女情长,笑着岔话题说:“尚哥,我觉得还是你们山东大气磅礴,你老哥的气场跟东岳泰山一样巍峨,不是盖的,胶州半岛的青岛发展得不错,日照更是我喜欢的城市。”
那尚金科也是个直肠子,并没有因为林雪夸张、廉价且抽象地赞美自己和家乡而兴奋,而是说:“我也不护犊子,我老家那一片除了文化土鳖之外,城市建设也是笑料多多,一个个土鳖上位后胡拆乱建,把个好好的大济南城,硬是给弄成了乡镇。我们省城有个工业南路,不足一公里的地段,交通信号灯足有10组,大气磅礴吧?”“自从1992年他们拆掉了全球唯一的哥特式老火车站后,我就再没回去过!”尚金科说,“唉,当年的韩复榘和德国人要是回来看见了,肯定会吐血而亡!”
“你不知道吧,最近霍老师摊上大事了!”见林雪连续让过去了两辆普通黄色面的车都没拦,尚金科道。
林雪急问是咋回事,尚金科说:“他在青岛打架被关了,前天的事,他专门打电话向我求援。但我又不是青岛的,让我咋办?”
“都是闲出来的!你说他们当老师的,在暑假干点什么不好,实在不行就是看看新闻联播和韩剧也行啊,跟媳妇去青岛玩什么玩了!”尚金科继续道,“我就说嘛,青岛人不好惹,吃海鲜和烧烤时一定要看清楚价格。可他偏不听,想着一份海捕大虾38,结账时才发现,38不是一份,是一只!
被宰了你就悄悄默念五遍破财免灾、就算花钱买个教训吧,他非要报警!你也不想想,如果没有背景的话,大排档的老板敢那么嚣张吗?!智者与小聪明是两个概念,很多人智商是硬伤啊!”
林雪忽然觉得这老尚一把年纪了,也算见多识广、历经沧桑,但价值观却似乎还有点混乱,不由得低看了三分,并少了一分对其感情遭遇的同情。恰好过来了辆高档点的出租车,便招手上车,而后跟尚金科挥手告别。
邙山高处,风清气爽,北郊机场热热闹闹,不时有飞行学院的教练机划破长空。隔十几分钟就降落或起飞的客机的轰鸣声让人紧张和兴奋。
等符程程时,林雪看到一个女孩背个大包在焦虑的转圈,似乎在等人来接。估计接她的人找不到她,打电话问她,或者就是等了很久生气了,忽然就听这姐们高声对着手机嚷:我就在4号门啊!你眼瞎了你!我说了是4号门,看见没?我边上有个一傻B女的,背一特大号红色假爱马仕包,看见了吗?!
随后,附近那个背特大红色假爱马仕包的女的就上来跟她掐了起来!
林雪看时间还早,转到附近的麦当劳找了个齐楚座儿坐定。正低头看手机,忽然一阵喧哗,抬头看时,一大妈已对着服务生开骂了:“你们这帮汉奸卖国贼,替美国人干活,看到中国人都不想服务,对吧?!看到我一老婆子,你们扬眉吐气了,对吧?还宣称什么顾客就是上帝,都没人招呼我……”
过来的两个服务生真是好脾气,笑着安抚她说:“阿姨,您这不一直在抬头看天空嘛,就没好打扰您!”
过了一会儿,那大妈似乎气消了,开始点餐。林雪见她点了一杯可乐后,服务生递上了赠送的小糖果包,又爆发了:“人家外地的麦当劳都送四五个,你们就送一个?欺负我老婆子是吧?!你们这帮汉奸!你们是中500万了吗,这么看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