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逼我！否则我就跳下来，你们准备收尸吧！”



    在找准机会，像猴一样迅速攀上苹果冷库那高高的钢筋爬梯后，李沅锋看着下面追他的那一圈男女这样喊。



    双拳难敌四手，况且对方是有组织、有预谋、有分工。那个几乎被打得满地找牙的秦始皇，就是例子。之前，李沅锋的构思是假意屈服于对方，麻痹这一圈人，然后找机会，比如通过吃饭“拼酒”放倒那几个男的，最终成功逃离这个传销窝点。直到冷库山墙上那锈迹斑斑的爬梯进入他的视线。



    那爬梯足有三层楼高，是用窄窄的U字形螺纹钢一层一层插墙壁里的，爬上去后易守难攻。有个男子不死心，想追着爬上去抓李沅锋，但很快就被上面的李沅锋连踏带踹地蹬了下来，手都流血了。



    气急败坏中，那男子用泰安话说：“你小子有种！今天就是砸也要把你砸死在这里！”说着，他斗气一样很笨拙地去抱了一大袋子苹果过来，开始有准头没准头地胡乱扔着，狠砸爬梯高处的李沅锋。只是因为距离够不着，那些拳头大小的苹果不是直接砸到墙上碎掉，就是从空中落下后摔得稀巴烂。



    “都说你们山东大汉讲义气，我看全是放屁！不就是想弄钱吗？老子要见你们领导，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对峙了十几分钟后，攀在爬梯最高点的李沅锋不但觉得手臂酸麻，看下面也有点眩晕了。他怕自己真的坚持不住而摔下去，这样喊。



    “认怂了吧？看你能坚持多久！”“就是，有种你就跳下来啊！”“见领导，领导是你想见就见的？”下面的几个男的，估计看出了李沅锋的窘迫，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嘲笑。



    又僵持了四五分钟后，下面的那几个人干脆坐在了地上，看样子他们有的是耐心和时间。



    握着爬梯，看着堆满苹果袋子的冷库，李沅锋有点绝望。想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覃小月，他觉得自己还得活着，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摔死在一个破破烂烂的苹果库里面。就是死，也要拉上个垫背的！他忽然觉得，就是干传销也不错，虽然没有自由，但只要发展出一批下线，自己也是可能赚上一笔的……



    就在他准备屈服，想从爬梯上下来时，冷库门开了，又进来一个男子。那外表憨厚的男子仰头看了看困在爬梯上的李沅锋后，对坐库房地上的那一圈人说：“你们也太过分了！早跟你们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哩，真闹出人命，我们谁都跑不掉！”



    其中有个追打了秦始皇和李沅锋的胖子，回应说，这俩孙子就是刺儿头！我们都说好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的，就是一根筋地闹，刚才我肚子上还挨了一下呢！



    李沅锋听刚进来的那男子怕闹出人命，忽然又来了底气和胆气，在爬梯高处喊：“你们这群怂货，真是让人瞧不起！一圈人算计一个，算什么本事？有种咱就单挑！我李沅锋行走江湖多年，就没怕过死，要钱没钱，要命一条！”



    他本想在这席话后痛痛快快地下来，然后痛痛快快地打一架，然后屈服。不想，刚才进门的那男子听了后，仰头盯着他问：“李沅锋？你真叫李沅锋？你是不是曾经在潇湘工学院拉过横幅？”



    一听“潇湘工学院”几个字，李沅锋也楞住了。在下了几级爬梯后，他看着那男子道：“是的，我是在女生宿舍前拉过横幅的，你是哪位啊？”



    那男子笑着说：“天下太小、江湖路窄，你放心下来说话吧！”



    随后，那男子对身边的一圈人道，大水冲了龙王庙，遇到熟人了。你们不要难为他，交给我吧！



    又听刚才追过李沅锋且被踩烂了手的那汉子说：“潘总，怎么又是你的熟人啊，这可是第三个了！再这样下去，兄弟们会冷了心，也不好向萧总交代的！”



    “我说过让你跟甄总交代了吗？！有什么事，我自然会跟萧总交代的！”被唤作潘总的这位盯着那汉子道。那汉子看看李沅锋，嘴里嚷嚷着“便宜你了”带着那几个男女出冷库去了。



    “你下来吧，我也是潇湘工学院毕业的。”潘总看着李沅锋道，“刚才我听人说又诳来个湖南潇湘的，就过来了。”



    李沅锋将信将疑地下到地面后，潘总又道：“咱俩在潇湘工学院估计没见过面，但你的大名我有所耳闻，你卖豆奶，并在女生宿舍前拉横幅，在潇湘工学院都成经典了！”



    走出库房后，李沅锋见被五花大绑后扔进了一辆面包车的陕南青年秦始皇，两只脚还露在外面挣扎着。又见刚才追打他的那一圈人都在盯着自己和潘总，不由得有点紧张。



    潘总看看那圈人，说：“今天见好就收吧！注意看好陕南来的这个欠收拾的南瓜就算任务完成！这个湖南的也算是我校友，没什么开发价值的，我准备送他走！”



    潘总说话之间，先前那两个抢了李沅锋手机和身份证之类的男子已将东西递了过来。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出冷库区、出青青果园有限公司大门，到公路边。临上出租车时，李沅锋听潘总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他说：我对潇湘还是有感情的！你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年轻人，尤其是女孩还是尽量避免独自出门为好。真出来了一定要提高警惕，防止意外，更要防止被人贩子卖到深山给农民做老婆或是被流浪汉祸害致死，再就是遇上交通事故被抛尸……



    李沅锋说着感谢的话，想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不由得后怕。直到让司机一口气把自个送到烟大轮渡售票处，他才松了一口气。一切恍如隔世，一切恍然如梦。他没想到自个在潇湘工学院的一个小小举动，居然在关键时刻帮了自个的忙，他更没想到，跟自个素昧平生的潘总这样容易地救了自己！



    在第一时间把电话打给覃小月报了平安后，覃小月急切地劝道：“沅锋，我看你还是赶紧回来吧！咱不赚大钱了，咱就平平安安过咱的小日子，多好！”



    李沅锋在电话里笑着说：“没事，我是命大福大造化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然花代价过来了，我想去大连找找吴晓龙，就当旅行了！”



    怕覃小月担心，他又以轻松的口吻说：“听我的，小月！我听说大连那边可以倒腾海鲜，甚至可以背上一大包小商品到朝鲜那边去当国际倒爷！希望你不要担心我会被漂亮的朝鲜姑娘给迷住！”



    覃小月叹口气没表态。她觉得男人有时候就是风筝，你拉得越厉害，他飞得越高；而丈夫丈夫就是一丈之夫，距离上超过一丈，你就比较难以驾驭了……



    天色阴沉，海风刺人，没有海鸥，只有萧瑟。一艘军舰冒着黑烟一点点消失在了海天交界处。



    “你去排队，你负责交钱，你陪我聊天……”在烟大轮渡售票处，李沅锋见前面有个二十多岁的女孩正对着三个男孩指指点点，显得可有主见、可高调。



    而那三个男孩也蛮听话，都照做，其中那个负责陪聊天的，还一把抱起那女孩，让她坐在了码头护栏上。“上次我乘船去海南，开始一直吐，吐了好几回，到了第二天，晕船症状才减轻。”那女孩在亲了一口抱她的男孩后讲，声音依旧很大、很夸张。



    因为坐轮渡的人多，队伍在弯成了个王羲之的草书“之”字之后还在不断延长。第一次到北方，李沅锋觉得身边的很多人嘴都可不把门，丝毫不顾对身边人的影响。



    忽然又听到身后一对男女在斗嘴。那个把妆画得面目全非的女子，对边上一个戴墨镜的、脖子上有根金灿灿的链子的男子说：为了你，当初我可是把青岛的工作都辞了！结婚这么多年，咱俩两聚少离多，这次好不容易有点时间，你还偷偷跟你那狐狸精QQ。别以为我不知道！跟你说，你如果敢离婚娶那妖精，我就嫁给妖精她爹，从此以后，让儿子管你叫姐夫，而你得喊我妈！



    那男子见李沅锋回头笑他们，瞪了一眼女的说，我晕，你说点啥不行，我这不是规规矩矩的？！我觉得我是个程序员一样的好男人，因为我一整天都在扪心自问：我到底错在哪了，让我知道，我一定改！



    规矩个屁！女的不依不饶，继续道，我看你们那个班，还号称模范哩，离婚率那么高！呵呵，昨晚上我看你跟班上几个女生群聊了很久，是不是她们那几个二婚都把握不住内心的平静啊？从内心深处，我还是希望班上男女同学都且行且珍惜，关键是要愿赌服输！男子摘下眼镜道，我个人不认为离婚是件多坏的事，除了可能对孩子不大好，别的真没事！在婚姻里，有的人追求的是财富、地位，有的是外貌，有的则是精神。只是当所有的爱情变成婚姻后几乎都事与愿违，大家忽然会觉得其实那不是彼此想要的，呵呵……你直说当进入婚姻生活后，才发现被骗，然后难以压抑，得不到改善后就只有离婚，不就结了？！女的说。谈不上骗，主要是年轻时太理想主义，没有看清楚，看问题太肤浅了。男的揽着女的的腰，讨好一样继续说，我们很多同学现在都说，结婚多年，真心觉得，恋爱可以多谈，结婚一定要慎重。你刚才说的那位，其实我跟她真没啥，也就是视频了几天。她的第一个丈夫太传统，跟她价值观不一样，现在这个很好，去年还和我谈了一晚上，在宾馆……海上风大，还刺骨。起航后，李沅锋在甲板上晃了一圈觉得没意思，还回到了相对温暖的三等舱内。



    下午4点10分，正在靠近船头位置的上铺躺着的李沅锋，忽然听到了“嚓嚓”的金属碰撞声，随后听到两次响铃。



    “失火了！”“失火了！”舱外有人大喊。李沅锋下地上穿鞋的时候，同舱的很多人已经开始忙着穿救生衣。一个多小时前在购票处遇到的那对男女则显得很淡定。他们的铺位靠舱门，见很多人慌里慌张，那女的埋怨道，这破船，早就该修了，铺位跟猪窝一样。男的则说，肯定是发动机电路的问题。要不你等一回，我到舱底下去看看！



    李沅锋准备出仓时，他所在的这个舱里已经有了烟味。到前甲板后，他见驾驶舱位置浓烟滚滚，几个船员和部分下到底层的乘客正在一起救火，但因为海上风势大，那火势在两把水龙的夹击下似乎控制不住！



    我nia他妈妈别奥！真是背运！出发那天，黄历写着彭祖百忌、诸事不宜，还真不假！



    在甲板上的风里看着四周一片茫茫，伴着混乱无助人群的不安骚动和哭泣尖叫，李沅锋这样骂着。索性找了个背风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来。



    “小月，我后悔没有听你的！”用旧手机拨通覃小月电话后，他说，“我现在正在海上，船坏了，起火了！不管怎么样，你陪我聊聊天吧，我现在觉得真的很需要你！以前我不怕，但这次我真怕了，我怕永远失去你！”



    电话那边覃小月已经哭了。“沅锋，你等我，我马上来，我不会丢下你！”她哭着喊。



    “小月，别说傻话了！我说过，我命大福大，也许这又是虚惊一场。”李沅锋笑着安慰覃小月说，“就是死，也只是一个结果。怎么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经历过、爱过、坚强过、战胜过自己，有过这些过程，也算没有白活过呢。再说，科学家已经在量子力学中找到了‘人死但未消失’的证据。我一直觉得是生命创造了宇宙，因为有了意识，世界才变得有意义，时间与空间只是人类意识的工具。”



    听着覃小月的抽泣，李沅锋继续说：“你是个好女孩，善良、诚实、坦荡，不伪装，更不小肚鸡肠、好胜争强。



    人性中丑恶的东西太多太多，好色、饕餮、贪婪、懒惰、媚俗、愤怒、嫉妒、傲慢、放纵等等，但在你身上一点都没有，这是我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



    不过，这正是我对你放心不下的。一定要记住，男人爱不爱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要听他那张嘴，要看他的眼神，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千万不要找30岁乃至40岁以后还没结婚的男人，到这个年纪还没结婚的好男人太少了，基本等于中彩票！更不要嫁给五毛、横二代、官二代、富二代、流二代、油二代、痞二代、混二代，他们会拉低你的智商和品位，并把生活搞得乌烟瘴气、面目全非……”长途电话断断续续，有费用的问题，更有信号的问题。但两个年轻人都很执着，一旦断了，覃小月就马上回拨，后来手机发烫并最终没电后，覃小月专门连上了充电宝。



    学历跟人生快不快乐没什么关系，重点是我们生活的态度：能不能幽默地看待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电话再次接通后，李沅锋这样说，越有故事的人越沉静简单，越肤浅单薄的人越浮躁不安。真正的强者，不是没有眼泪的人，而是含着眼泪依然奔跑的人。我们最先衰老的从来不是容貌，而是那份不顾一切的闯劲！



    “小月，有个秘密一直存在我的心底，我担心再不告诉你，就没有时间了。”大概在晚上7点半的时候，李沅锋对着手机这样跟覃小月说，“因为一次盗窃经历，我深深爱上了一个叫贾媛媛的女孩子。她是潇湘工学院的一个女生，1996年毕业后就回了苏州。这么多年，她的回信、她的照片，还有写给她的满满一本子诗，我都寄存在中行的那个保险箱里，密码就是你的生日，麻烦你将来交给她。”



    “他们班有个叫邵若明的，是个好人，毕业临走时，悄悄把贾媛媛的联系方式给了我，还说，代表设38几个男生向我道歉，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么多年我也没顾上联系她。就夹在那本诗集里。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会把它们都烧得一干二净！”李沅锋这样说的时候，电话信号忽然断了。



    覃小月疯狂地回拨手机，但全都是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