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大道边的人行道上，有个老奶奶摆开了地摊，除了劣质塑料儿童玩具和针头线脑，还有些草编的龙、马、蜻蜓和丹麦风车之类。见那老人一边喝着水，一边嚼着馍，林雪有点心酸，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上前看那些草编。他想照顾一下老人的生意，买个草编的风车给汤糖糖送上去解闷。



    像皮影一样的草编，在洛阳好像也是有点历史的，比较扯的传说是，当年曹操相当看不上刘备贩履织席的那点业余工艺水平，在独自琢磨事、琢磨诗和琢磨人的时候，总爱嘴里咬着麦秸玩草编，心情一好，还把自个作品赏给身边人，直到赤壁兵败。也因为这个，草编在洛阳也叫“曹编”或“操编”。



    据说，荀彧曾在内室斗胆问曹：会猎于吴前，主公整日以草编定乾坤，尤以草马凌云一骑绝尘最为栩栩如生，让我等叹为观止、梦寐以求、求而不得。为何折戟赤壁后雅兴全无？难不成是因为草编乃引火之物？！



    就听曹操烦烦地回应道，文若你懂个屁啊！专业归专业，爱好归爱好。赤壁兵败，我特么是因一时冲动为二乔伐吴而受上天惩罚，跟区区草编有毛关系啊？！按你说法，我要像孙权那龟孙一样去养鱼就能过江了！去，拿把麦秸来，我今天加班，给大家一人编一个小乔出来！咳，现在想想，我特么应先弄死大耳贼刘备，与东吴形成南北对峙，而后南下一统才对路！红颜是祸水，冲动乃魔鬼啊……



    林雪第一次见洛阳草编，是李胖子过39岁生日那一回。或许是基于40不过生的忌讳，李胖子老黄瓜上刷绿漆，硬是让自个年轻了一岁。去吃饭的人自然都送了现金或纪念品。河洛晨报的沈溪虽然抠抠索索，但也独具一格，专门送了幅“龙马精神”的地摊草编，就是将一匹草马裱到镜框里的那种。还在边上题了繁体的款：昌正兄40华诞志禧弟沈溪携河洛晨报仝贺。



    后来听田军旗说，李胖子当晚喝多回去后，马上就将这幅“龙马精神”草编给扔楼下垃圾桶了。在吐得火星上看月亮之际，李胖子还跟扶他的老田说，我他妈过生日，他送我草马，这不是骂人吗？以后他结婚，我他妈非送他一对草人不可！



    “小符，我也不想瞒你。”林雪对着电话说，“昨晚上我在医院陪护女朋友，你打电话时我已经睡着了！”



    “陪护女朋友？你是逗我啊，还是气我？”符程程在电话那边咯咯咯笑着道，“这么快就移情别恋啦？你不是还说要带我出去旅游的吗？你好花心啊你！长出息了你？她住哪个医院啊，有空我也过去瞻仰瞻仰！”



    听林雪没吭声，符程程继续道：“你小心眼呀你！其实呢，昨晚上我也没想过要出去的。我就奇了怪了啊，七夕节明明就是牛郎和织女那俩个作奸犯科的家伙探监的日子，很多人还非跟过情人节似地显摆着示爱。别说文化堪忧，就是智商也堪忧啊！”



    “那不都是无良商家炒作的！切，他们恨不得消费者天天过节憨求消费！最奇怪的是11月11日已经成光棍节了！”林雪道。



    “不过啊，我觉得用车求婚的创意太low了，也out了!”符程程说，“我在上海见过有人用一辆保时捷和两辆宝马外加一圈奥迪，一共19辆豪车摆心形求爱的！不过后来听说那是汽车营销商的刻意策划！普通人也就能玩个鲜花蜡烛之类的，真相让人发冷啊。”



    “但对洛阳来说，那还是比较让人震撼的，不过不知道这次是不是4S店的托专门搞的。”林雪道。



    “我看好像是真的！”符程程说，“男人需要用野心满足女人的虚荣心。说真的，虽然不屑一顾，但走过路过，我觉得自个还是跟许多女孩一样无法免俗，内心也很复杂的，觉得自己要是那个女主角应该有多风光！”



    “不过你也别压力山大！”符程程又道，“本质上我还是没那么虚荣的。我比较崇尚法国小说《小王子》里说的那样：爱情不是终日彼此对视，爱情是共同瞭望远方、相伴旅行。只可惜，只可惜你没机会了！”



    “什么意思？”林雪问。



    “我爸的那个老关系给我介绍男朋友了，是个正科级公务员，人也蛮帅的，你说我是去见呢，还是不去？”符程程笑着问。



    “应该去，我表示双手支持和欢迎！”林雪回答，“我认识个农业局的副主任科员，也见过他的工资条，每月实发工资2590元。照此推算，正科级公务员月工资应该在四千左右，不考虑地区差异，以此类推，国家领导人的月工资估计在2万多元。”



    林雪话还没说完，符程程已经断了电话。



    林雪也没再回拨，拿十块钱买了个草编风车复进医院大厅时，见符程程又回了个短信过来，是个关于七夕的段子——



    犯了天庭条律的织女让王母娘娘特赦后，终于和偷女生衣服耍流氓的牛郎又在一起了。激情过后，牛郎整天喝酒、抽烟、打麻将，偶尔也去河边溜达，看是不是还有仙女在洗澡。就是不管孩子上初中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他对织女吼道：“你是不是只会织布啊？你会做饭和辅导孩子功课吗？每天从早到晚只干织布这一件事！那我娶你干嘛？”织女委屈地抬起头，泪眼婆娑。



    事后，牛郎很后悔，转身到邻居家院子里专门偷了只芦花鸡来，宰杀拔毛后拿给织女说：“唉，我也是怕你累着，来，这只鸡你拿去补一补吧。”



    织女很感动，花了整整一宿时间，楞是给那只死鸡量身织了一件补丁衣服……



    ———————————————————————————



    林雪前脚刚出病房门，草编的荷兰风车就被糖糖的妈从身后飞到了楼道里，还差点砸住个护士。



    后来林雪才知道，糖糖的妈最忌讳草编的东西。说她老家那边，草标是旧社会穷人卖孩子的标志，草编则是烧给死人用的……给病中的糖糖送来个不会转的草风车，太不吉利了！



    在深度郁闷中坐公交车回涧西时，林雪听到拥挤的车上有两个大信球在旁若无人地闲求喷，一个神似江先生的说，好不容易在QQ上聊了个妹子，结果约出来发现居然是个高中生。没办法，身为老师的我，只好在酒店房间给她扎扎实实补了两个小时的数学，临走前还送了100块钱给她买文具。



    旁边那个长的跟芮秋波像的说，你傻啊你，她又不是你学生。该出手时就出手也不算罪过么！



    就听那个山寨版的江先生义正辞严道，你这不是侮辱我情商，是公然侮辱我智商！你都不知道那小姑娘有多丑！我耐心给他补课俩小时，是不想亏了那钟点房的费！



    要在平时，林雪会选择不吭声，但这一刻，鬼使神差，他霍地起身，瞪着眼睛大声道：“你们两个小声点，别打扰老子休息！”



    那两个高谈阔论者先是被林雪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后见林雪是一个人，长的跟芮秋波像的那个，便凑过来说：“我们聊天，碍着你了？想休息，去打的啊！去开房啊！去九都路的树底下啊！”说话间，拳头早已戳过来了。



    林雪没防备，加之车辆行驶，生生被戳了个趔趄，像多米诺骨牌般倒在了身后的几个乘客身上。腾地升起复仇之火时，肚子上又被那厮顺势来了一脚。幸亏旁边有个乘客出面劝架，挡在了他前面，“芮秋波”的第三轮攻击才未得手。



    “操，我以为是谁家叫驴要上戏台呢，这么不经打还充英雄好汉！以为自个是徐洪刚啊！”长的跟芮秋波像的那个阴阳怪气地道。



    “是啊，充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山寨版的江先生也笑着助威，进而上前威胁道，“服气不？不服气的话，咱下车练练去！”



    “操你们八辈祖宗的，看我不弄死你们！”林雪恼羞成怒，在几名乘客的阻拦下挣扎着，试图给打了他的“芮秋波”一拳，但落空了。



    “芮秋波”和“江先生”也不是善茬子，仗着四只手，一起上来要给林雪更大的教训，一时间车厢内大乱。关键时刻，司机忽然刹住了车，在前面道：“你们这样影响行车安全，我要报警了！”说着真打开了手机。



    估计觉着理亏，又怕犯了众怒，“芮秋波”和“江先生”见状也不敢过分，嘴里骂骂咧咧着罢了手，最终在过了两站后下车。



    临下车前，“芮秋波”盯着林雪说：“以后别让我在西工看见你！”林雪也不嘴软，回道：“老子就住3-24，有种你来涧西！”



    前面的司机听了说：“你们这就没意思了吧，听着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真想斗，互相留个电话，约时间去洛阳桥东的刑场斗去！”



    公交车继续前行，有个老师傅好心，看着林雪说：“你这孩子怪勇敢的，就是有点冲，刚才要不是大家暗中帮你，你亏就吃大了。那俩剩蛋孩子我都认识，就是吃这条线的混混，你听他们说点啥就大概知道是啥人了！”



    林雪自我解嘲说：“我也不是什么勇敢，我就是心情不好才想找点事。加上他们说话那样，就撞上了！”



    另一个阿姨又搭腔说：“你这孩子也忒实诚，还说你住3-24，他们要是找上门可咋办？”



    “那我就一个拼掉他们两个，赚个垫背的！”林雪握着拳头道。



    “他们烂命一条，混吃等死、得过且过，你可是住3-24的大学生，跟他们拼不值顾！”司机在前面又开口了。



    “小伙子，八成你是失恋了吧？”刚才搭腔的那阿姨笑着道，“看着跟我邻居家那姑娘蛮像的，动不动就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怎么样，留个电话，我给你们牵牵线！”



    “对啊，这叫负负得正，说不定彼此正好就是两副良药，互相疗好对方！”乘客当中有人这样说着，引起了一圈人的哄笑……



    好像不管你住到哪里，邻居的标配永远是要么喜欢在清晨梆梆梆剁饺子馅，要么喜欢在半夜吱啦吱啦拖家具，要么就是在一大早轰轰隆隆打冲击钻。今天的3-24单身宿舍，这三样全凑齐了。



    337寝室内，李二英懒懒散散还没去上班。见林雪进门，先埋怨说：“小林你可回来了！都怪小甄，本来咱们寝室能够成为模范宿舍的，现在却成了麻烦宿舍！昨晚上景周不依不饶，派出所的都来咱宿舍看过了，景周还埋怨你破坏了现场！”



    林雪苦笑着说：“近期大家运气都不大好，模范宿舍这个虚名不要也罢。我在潇湘工学院时，许多宿舍还是5A级先进宿舍哩，说白了就是为了让大家作表率，充分发挥模范作用。但实际上只要挂这个牌子的，最终都在谈情说爱上做了表率。当然，如果按照粤语发音，把A理解成骗的话，倒也名副其实！”



    “最糟糕的是我们毕业那年。”林雪继续道，“有个给宿舍区修了一辈子草坪的老头中午坐5栋宿舍门口和人下象棋，身后的下水道突然爆炸。我们闻讯从教室赶到现场时，就见崩裂的下水管附近只留下一副残棋、一只老花镜、一顶遮阳帽，还有一滩血。后来查证，是某个5A级宿舍的先进们嫌人家老头在楼底下下棋太咋呼、太吵，故意使坏，往窨井里丢了烟头，一连丢了五天，最终引发了沼气爆炸！”



    “坚持丢了五天？这么处心积虑、穷凶极恶，简直是蓄意谋杀啊！”李二英听了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这就是人心和人性。”林雪道，“冲动害人，执拗更害人。且都会付出代价。”



    “那不一样的。”李二英忽然说，“我听说成为模范宿舍不但住宿费免除80%，电炉都可以随便用。切，没有好处谁当模范啊！”



    “是吗？”林雪眼睛一亮，“你听谁说的？要真这样的话，这笔钱就应该让小甄赔出来！”



    “因为打得景周住院，他都要赔得穿不起裤子了，你还能够指望他赔？”李二英道，“昨晚上我听他打电话骗家里要钱，说是和女朋友成了，需要先交彩礼钱。”



    “要真是拿打架的钱搞定女朋友该是多好的事情啊，唉，可惜了——”林雪长叹着倒在了自个铺位上。



    “你叹什么气了，你应该幸福死才对！”说话间，李二英从抽屉里拿出个请柬来，在林雪眼前晃了晃道：“看看这个，昨晚上有个女孩开辆红色别克车来找你，专门让我交给你的！”



    林雪懒懒地看了一眼李二英道：“别逗了，说吧，谁的高价饭罚单啊，我一定去！”



    “看你多不相信人吧！”李二英把请柬放桌子上道，“自己看吧，我要上班去了！”



    李二英出去不久，雷秘书忽然敲门进来了。见林雪躺着，笑着问：“小林，还知道今天星期几吗？一大早黄主任就打电话，让我过来找你，她说你该去上班了！”



    “我还想着可以多歇一段时间哩！”林雪起身道，“唉，要不是为了生存，真的不想上班啊。刚到涧西时觉得每月工资1500多，单位提供宿舍，还过得去，但三年过去了，物价噌噌噌涨，女朋友一个个吹，工资却仍旧原地踏步，眼看着被干个体或考了村官的同学超越。”



    雷秘书说：“可不是，老哥我现在牢骚都懒得发了！人和人没法比，当年高考失意的同学，很多工资都六七千了。现在他们连公务员都看不上，说吃国家饭稳定是稳定，但要是级别不提，工资也会很‘稳定’，实质上混吃等死，没啥前途。”



    “早知道让我上班，今天我就在车上再打一架！”林雪忽然笑着道。雷秘书道：“你可不敢（能）再惹事了。单位都有红线，你要无故或因为打架斗殴超过两个月不在岗，单位可能会开除你公职的！”



    说话间，雷秘书信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请柬，翻开看了看后道：“你这叫杨翠烟的朋友也有意思，请客吃饭还写正（这么）求长！跟明信片一样。”



    “谁？”林雪赶紧起身，抢过那请柬看时，果然是杨翠烟写的——



    小林见字如唔：相逢青鸟有约，也算朋友一场，昔日多有开罪，今朝浊酒相待。翠烟不才，兹定于本月29在桃花山庄举行大婚，恭请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