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蚊子扰人，刺鼻的蚊香味熏得躺在沙发上的林雪不住咳嗽。厕所内水声哗哗，那是三儿用力过猛，一把拉下了年久失修的壁挂式冲厕水箱，还砸住了脚后跟。叶华跟林雪紧急救援，但因为水压过大，又黑咕隆咚的找不到室外的阀门，只有任水外冒，不一会就将厕所淹得面目全非。



    看上去三儿是那种做事敷衍、家里油瓶跌倒不扶的主，在胡乱包扎了一下自个的脚后跟后，探头看了看厕所内说，去求，以后上厕所非得穿雨衣、打伞个屁了……



    他哥也无奈，赶紧打电话找单位钳工科管道组的老唐，再三交代说，今晚不能来，明早一定来给摆治摆治（修理一下），烟都给你买好了。否则楼下那几个死贵（难缠）老头老太太又要闹事了。



    叶华是10点多走的，好像接住个电话，说是单位上有个女工加夜班时不慎将手机掉落厕所，她老公心疼新手机，想伸手到下水管道去捞，结果被卡住了，人也被熏倒了，正组织切割机抢救呢……



    估计对林雪的事也有所耳闻，临下楼前老叶还跟林雪说，老弟年龄也不小了，个人问题该解决还是要速战速决。别像我弟一样，一旦拖久了，不但夜长梦多，自己都疲了、麻木了。谈恋爱这事总得来说激情很重要，就跟骑个摩托车上山坡，需要加大油门、开足马力嗡一声猛冲上去，屁股后冒黑烟也不怕，否则很可能上一半就溜下来了！



    大概是跟媳妇出去过，在黑咕隆咚的楼道里，叶华又跟林雪说，你们可以去千岛湖转转，我觉得那地儿真不错！要说怪可惜的，1959年9月21日，新安江截流蓄水，上游的狮城和贺城两座历经1800年沧桑变迁的浙东名镇自此沉入了水底！



    林雪睡不着，想寻点报纸来看。结果发现，三儿平常看的那些报纸杂志，版面上充斥的标题和内容几乎都是“中国亮出王牌，世界为之震惊！日本瘫了，韩国尿了，菲律宾哭了！某国不自量力欲挑衅中国，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欧美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就因中国随口的一句话！英镑大跌，竟是中国没有出手相救！美海军上将嘲笑中国造不出核航母，俄专家一句话揭其老底！俄罗斯总统对中国这一神秘武器表示自愧不如！美国商业有多惨？看完你就庆幸还活在中国！”之类，便问睡在里屋的三儿，有没有好看点的书。



    三儿听了，懒洋洋地起来，翻箱倒柜，找了几本书扔沙发上说，也就这些是精华了。林雪看那些书，居然是盗版的《金瓶梅》以及他在潇湘工学院时，戚响就看过的打着武侠幌子的黄书……



    次日早上，三儿还跟猪八戒般酣睡，老唐他们敲门后进门，开始收拾一片汪洋的厕所之际，林雪也借着开门，兀自下楼来，沿着中州大道往涧西走。



    此刻天已大亮，太阳也老高了，但除了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以及一些被组织起来懒洋洋做操的单位人，街道上相对清静。



    沿着慢车道走了不到五分钟，一辆小轿车忽然在轻鸣了一声笛后在林雪身后停住了。林雪回头时，见那车里居然下来了一袭白裙的丛嫣然，不由得惊呆了。



    “这么早你怎么在老城啊？我没认错人吧，林雪？”丛嫣然看上去很好奇。林雪觉得冤家路窄，笑着迎上前说：“我刚才还想着万一遇上泰勒芬公司的人呢，结果就遇上了你，这个世界真的太小了。”



    “你怎么这副样子？我听柳丝丝说昨天中午看见你在‘饕餮地’跟个女孩吃饭，后来还起了矛盾，是真的吗？”丛嫣然问。



    “是真的，但是一场误会，那女孩就要结婚了，让我帮忙，结果，结果你也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很敏感！”



    “你好像没洗脸啊，不会是去看午夜场了吧？”丛嫣然又问。



    “没有，我刚在附近一个朋友家滚了一晚上。”林雪说着，简单说了下昨天跟王京会和叶华拼酒的事。



    “为什么喝那么多啊？其实你给我打个电话，我完全可以送你去涧西的！”丛嫣然笑着说。



    她这句话，让林雪瞬间觉得很感动，想着自己以前曾经的粗暴态度，林雪道：“那怎么好意思啊，我那么让你不开心……”



    “哪里有啊！”丛嫣然说，“朋友之间难免误会和拌拌坎坎，我说好长时间都没你的影子。对了，听刘凡说，你去找汤糖糖了，是吗？”



    林雪点点头，算是默认。又听丛嫣然说：“糖糖是个不错的女孩，就是我听人说，她好像有什么过敏症，要过一辈子的话，人还得现实一点。”



    林雪明白丛嫣然是对他好，笑着回问：“你呢，最近怎么样？”



    丛嫣然看看大街周遭，忽然道：“咱俩大清早的这样傻站着，是不是可信球（傻）啊？你不想请我吃早点吗？”



    林雪觉得自个肯定是蓬头垢面、邋邋遢遢，笑着说：“好吧，你先带我到洛河边，让我洗把脸，然后我们去吃小笼包子！”



    “你这人有病，洛河的水那么脏，能洗脸吗？”丛嫣然笑骂着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泰勒芬公司，估计那些女孩都起来了，你跟他们一起梳妆打扮一番吧，我那儿正好有新发的毛巾之类！”



    林雪本不好意思再回泰勒芬公司的楼上，但又被天使一般的丛嫣然吸引，便坐上她的车到了泰勒芬公司。



    故地重游，林雪倒没那么多感慨。洗漱完毕后，丛嫣然早已经打开了办公室的空调，并叫一个新来的小姑娘下楼去买早餐。见林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有点不自在，丛嫣然笑着说：“你应该离开有四年了吧？环境也认生，连沙发都把你当陌生人了！”



    林雪说：“我就是老觉得不好意思！你对我太好了，反倒让我觉得自个可卑微。说实话，我倒是喜欢你冲我发火甚至不理我的那种感觉！”



    丛嫣然没接话茬，而是说：“现在除了柳丝丝，你们那一批人都差不多全走没了！乔芬也不常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我是个比较怀旧的人，老是忘不了你们几个都在的热闹场面！”



    散发着香味的热豆浆和包子送进来后，丛嫣然一边招呼林雪坐她对面吃，一边说：“最近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仙境一样的雾霾中，和我的新郎戴着口罩举行婚礼。我看不见他长什么样子，只听司仪像教堂里的神父那样问我：你是否愿意这个男子成为你丈夫？并陪他喝明胶老酸奶、吃瘦肉精香肠、用地沟油炒菜，并用含三聚氰胺的奶粉喂养孩子，直到生命的尽头？



    我糊里糊涂回答说：我愿意！又听司仪问我身边站的那男子：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妻子？为她买镉大米、铝馒头、纸腐竹以及用硫磺熏过的姜……陪她一世一生？那男子也说：我愿意！就听司仪宣布：我以圣父圣母圣子之名，恭喜你们结为夫妻。下面，请新郎新娘交换口罩！”



    林雪觉得好久不见，一向严谨的丛嫣然居然喜欢上了冷幽默，想笑，又觉得笑不出来。看着丛嫣然说：“梦是内心的召唤，我觉得你是该结婚了。高处不胜寒，你是情到深处人孤独啊，我相信你会有个很好的归宿的！”



    “老调重弹！”丛嫣然在轻咬了一小口包子后说，“姬阳其实一直在等我，但我就是下不了决心。你知道，我对他没神秘感甚至没好感，如果不是靠着家里，他什么也不是！虽然坐了无数次飞机，但单位改革，取消了贵宾厅等福利后，他比刚进城的农民还懵懂，订票、取票、换登机牌等，不问就不知道，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他年纪轻轻的，但几乎70%的时间都花在酒桌上，体力和精力都出了问题！几天没有饭局就馋酒，工作都没动力。很难想象，当他成一个糟老头后，我能一直陪着他。你们男人可以随便找人结婚，但我们女人很难下这个决心，当然更输不起……”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你！”林雪说，“就我的见识和直觉而言，姬阳跟你其实是最合适的，我喜欢你其实就是一个超级笑话。我希望你早日下决心，早日跟他结婚，并请我参加你的婚礼！”



    “你好像变了。”丛嫣然一边收拾喝残的豆浆杯之类，一边说，“不会是因为跟小汤在一起后被她改变了吧？小汤可不简单。”



    “没有，跟她没关系的。我就是觉得自己忽然看明白了，也更务实了。生活在这个时代下，我们每个人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够干什么的！最近我在读纪伯伦，他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寻找爱情，只是去爱；不再渴望成功，只是去做；不再追求空泛的成长，只是修养自己的性情，你的人生才真正开始。”林雪答。



    “还记得那个老邱吗？当初你叫人家邱胡子，还为我跟人家斗酒，并喝得一塌糊涂。”丛嫣然转了个话题说。



    “只能说是少不更事、年轻气盛，甚至不知道天高地厚。以后有机会，我得跟人家邱哥赔个不是。都不容易！”提及历史，林雪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并深感对不起相关当事人。



    “听乔芬说老邱去年以来过的很不好。过去他们单位不错，在社交场上他也很活跃，往年春节，据说家里都成了仓库，别人送的年货能吃半年。去年没人送了，单位也不发了，就是吃个苹果都得自己买。”



    “还有更糟心的。”丛嫣然坐下后继续说，“他和老婆感情不好，吵架后经常用暴力。最近一次好像是他扬言要弄死妻女，还真的就买了把剔骨刀来。但不知咋想的，过来一夜他就跟老婆低头认错了。就听老婆含着泪说，知道错了就好，餐桌上那瓶辣椒酱你别吃，赶紧扔了吧。你说要弄死我们娘俩，昨晚上我就悄悄在里面放了老鼠药！老邱听了大为惊骇，据说马上报了警，后来也不知道咋样了。”



    “没想到两口子之间发起狠来也蛮吓人的。”林雪说。



    “这样的事都给我造成心理阴影了。”在到林雪他们原来呆过的那个大办公室交代工作回来后，丛嫣然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怀旧是一种病态，而记忆是个累赘。因为从前很多记忆会让人心生恐惧，生怕自己也会成那记忆的主角。



    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亲眼见一个院里有个男的怀疑女友背叛了他，在打了女友好几记耳光后还把人家推着使劲往墙上撞！那女的躺在地上不停挣扎并大声呼救的场景对我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有时我莫名其妙地觉得，将来姬阳一定会那样对我。但你肯定不会，你是个内心柔软的人……”



    林雪笑着说：“你给我的评价太高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内心柔弱并不是什么优点，是缺点，尤其是对男的。很多男的可能脾气很坏，但生存能力也很强。这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道理。我倒建议你警惕那些看上去柔弱的所谓好人。坏人因为坏，别人有防备，或许造成的伤害是有限的。但很多坏事恰恰是所谓的好人做的，以他们的无原则、无底线和懦弱造成的，杀伤力惊人……”



    “你是在否定自己，并和我刻意拉开距离吗？”丛嫣然看着林雪说。见林雪无语，她又叹口气说：“想想也是，人性是很复杂的，不能想当然的。最近我就遇上件郁闷事，我家在南昌路那边还有套多余的两室房改房，想租出去。我母亲打听清楚行情后说，如果我们装修一新后出租，得三千月租；如果租户自己整修，只收2000月租。



    上个月中介带人来看房子，一看租户就是苦哈哈的那种人，说是李楼乡那边的，女儿要来市区上班。我把条件重申清楚后，双方白纸黑字签了约，以第二种形式出租，他们自己整修。



    可住进去没几天，那租户就反悔了，上周跑我家来堵着门吵。一会儿说租的那个房子旧，一会儿说通风差，一门心思要违约，还要讨回他一个月的押金。更离谱的是，吵的时候，他居然胡搅蛮缠说，凭啥你们住这么好的房子，让我们租住旧房？！我母亲差点背过气去，说，我们一不偷、二不抢，辛辛苦苦创业打拼，买了宽敞的商品房，凭啥就不能住？！



    看他们父女那苦哈哈的样子挺可怜的，我最终同意全额返还违约金。问他们啥时候搬出去，房租就算到搬家那天。可人家根本不知足，说还要一个星期时间，但这一星期的房租他们不出。当时气得我都没了方向。后来在中介的批评下，那家伙才勉强同意支付实际住房天数的房租。”



    林雪听了道：“我们从小就被告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但从来就没人跟我们说，利用恻隐之心也是人皆有之！直到现实生活一次次给我们上社会课。有时你会觉得，人只有狠起来、坏起来，别人才会怕你、尊重你，也才会不敢欺负你和利用你的弱点。因为一些人的良心它真的是让狗吃了！跟这类人，你要谈人性、论良知、动同情心、讲契约精神和平等，你就彻底输了。给他们一辈子时间，都不会达到正常人的思想水平。他们唯一看重的就是耳光、鞭子和实力。”



    就见丛嫣然看着他说：“你又偏激了。坦坦荡荡做人生活才会阳光。我意思是说，要有个靠得住的男人那该多好，至少不用我这个弱女子去跟那些人周旋了！”



    “你好像不怎么上QQ啊?”林雪赶紧切换话题道。



    “你忘了吗？我就是搞信息的，网络很不安全的！QQ上骗子可多了。柳丝丝还上过好几次当。我们总部对QQ聊天监控很紧，彼此说什么，都能查出来。不过想想也可笑，查出来又能如何？！其实我就是不喜欢网聊这种沟通方式！”



    见林雪有点失落，丛嫣然又笑着问：“你不会是想让我加你QQ吧？我知道，很多人是无聊才上网，而更多的人在生活中无往来，但在网络中可能是挚友甚至情侣，这也算是虚拟爱情或网络出轨吧！”



    林雪说：“我不是那么想的。我就是想，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可以在QQ上聊着方便！”



    “打个电话不就完了？还用QQ？我看你们是不愿意面对现实吧？”丛嫣然说。让林雪无言以对。